第3卷 第七章 軒轅敬城非庸才,禍起蕭墻終不免

剎那間,天上烏雲旋轉如龍卷,驟然下降。

軒轅敬城輕聲道:『我撼昆侖。』

“世子殿下名利一說,頗有見地。讀書人若沽名釣譽,看似輕利,其實與商賈無異。”

“清流名士,玄談誤國,此士非士。傢中捧經書,笑看門外凍死骨,這般讀書確實不是讀書,隻是在讀無禮無仁無義的無字天書罷瞭。”

“徽山軒轅敬城替亦師亦友的知章荀平,為世子殿下上墳祭酒一拜。”

“軒轅敬城代襄樊儒生王明陽為北涼王幫其剔除奸佞傳,再作一拜。”

“軒轅敬城最後為天下寒士為北涼王一拜!”

徐鳳年瞪大眼睛,看著迎面走來的青衫文士,根本不知道這傢夥剛才在偷聽,更完全察覺不到他的氣機流轉。相距三十步時,自稱軒轅敬城的男子連續三次躬身彎腰,直腰後便不再前行。蹲在世子殿下身邊揀選山楂的慕容梧竹聽到“軒轅”二字後,山楂掉瞭一地。慕容桐皇稍顯鎮定,但手指關節發青,泄露瞭內心的恐慌。對他們姐弟來說,牯牛大崗上的軒轅族人,不是那獨享陸地清福的江湖散仙,而是將劍州玩弄於股掌的魔頭。可慕容桐皇仍然將試圖攥住徐鳳年袖子的姐姐狠狠拉開,幾乎算是攙扶著她站起身,走到遠處。看似是不願被殃及池魚,但徐鳳年與慕容桐皇兩人嘴角在分開後幾乎同時勾起,顯然心有靈犀。

軒轅世傢既然有人做出頭鳥,不守反攻,明知徐鳳年身份,竟然敢主動下徽山來龍虎山,即便是那個聲名狼藉的軒轅敬城,徐鳳年都不敢有任何松懈。此人恭敬三拜,事出無常必有妖。徐鳳年握住雙刀起身後,瞥見黃蠻兒與青鳥都靠近,呈現掎角之勢,笑問道:“先生這三拜驚天地泣鬼神,小子愧不敢當。隻是不知先生敢不敢在牯牛大崗上做出這般行徑?”

軒轅敬城平淡道:“若說有何不敢,世子殿下似乎不信。若說不敢,世子殿下是否就要當場拔刀?”

徐鳳年盯著這個軒轅傢族淪為笑柄的嫡長孫,黃鼠狼給雞拜年!不想再讓他故弄玄虛,徐鳳年一臉不耐煩說道:“說吧,找我到底何事。假如不是看在你與荀先生有交情的分上,我與你廢話什麼。”

軒轅敬城直指要害,平心靜氣道:“殿下可知為何小女軒轅青鋒當初在吳州要與你過不去?”

徐鳳年握緊左手春雷。

力求左手刀一擊斃命。不去徽山尋你們蛇鼠一窩的軒轅的晦氣,還敢下山來挑釁本世子?軒轅傢族裡何時出瞭一名憂國憂民的讀書人?

徐鳳年輕輕呵氣,體內氣機如大江湧動,嘴上微笑道:“先生請說。”

軒轅敬城語調平緩道:“你長得與一人很像,形似才四五,神似卻有八九……”

徐鳳年春雷乍出,一瞬便到軒轅敬城身前,脫胎於槍仙王繡的成名絕技霸王卸甲,春雷劈下,將從軒轅敬城脖頸入,從腰間出,一刀得逞,就要斜向攔腰斬斷。

軒轅敬城皺瞭皺眉頭,左腳不動,右腳腳尖一旋,在地上畫出一個半圓,左手捧書負於背後,右手伸出慘白雙指捏住春雷,順著徐鳳年凌厲刀勢向下卸去勁道。這名中年書生咦瞭一聲,略有訝異。

書生握刀的那隻袖口無風卻飄蕩。

徐鳳年轉動刀鋒,軒轅敬城松手向後退去,腳尖交錯輕點,身形說不出的輕靈飄逸,繼續說道:“而這人,是青鋒她娘親心中一直放不下的男子。

若非這男子病逝,她絕不會嫁入徽山。青鋒的書法丹青都是與她娘親學的。

有一幅畫像,懸掛瞭二十年,青鋒在燈市上看到你後,難免無理失態,望殿下海涵。”

徐鳳年大踏步前行,春雷直直刺鯨。

軒轅敬城左手提書敲擊春雷,將其蕩開。

徐鳳年右手繡冬剛要出鞘,一忍再忍的軒轅敬城冷哼一聲,身形驟然上前,一手按在徐鳳年肩膀上,輕輕一推,徐鳳年被迫身體一轉,但繡冬刀還是趁勢拔出,斜撩而起。

是拔山的架勢!

軒轅敬城冷笑道:“不知進退,好蠻橫的世子殿下!”

徐鳳年莫名其妙地收刀,春雷、繡冬雙雙歸鞘。因為黃蠻兒笑道:“上次知章城外上墳,看到有幾隻酒杯,都是先生你的?”

軒轅敬城落寞點頭,問道:“為何臨時收刀?”

徐鳳年指瞭指蹲在遠處的黃蠻兒,笑道:“我弟弟知道別人有沒有惡意。”

軒轅敬城百感交集道:“生而金剛境。”

徐鳳年納悶道:“冒昧問一句,先生明明是武道高人,為何在牯牛大崗落到那般境地?”

軒轅敬城平靜地道出一個石破天驚的真相,“青鋒她娘親與軒轅大磐雙修,以此來報復我。如今這位老祖宗要再讓青鋒入牯牛大崗。”

軒轅敬城的嗓音平穩,並未刻意遮醜而小聲。

慕容桐皇和慕容梧竹面面相覷。

饒是臉皮厚如徐鳳年也目瞪口呆,被震撼得無以復加。天底下還有這般喜歡吃窩邊草的老不羞?那可是嫡長孫的媳婦啊,最後連曾孫女都不放過?

寧肯錯殺不肯錯放嗎?相比這個聳人聽聞的內幕,試圖擄走慕容雙璧實在是不值一提。

軒轅敬城苦澀道:“這位老祖宗,倒不是耽於美色,實在是欲證長生真人境界,走瞭條旁門左道。”

徐鳳年罵道:“放你娘的屁,道門房中術也好,密宗歡喜雙修也罷,軒轅敬城你還是男人?”

軒轅敬城淡然道:“我二十年學盡徽山問鼎閣秘籍功法。我走瞭一條沒有回頭路的岔路。不懼一死。但求母女平安。”

軒轅敬城緩緩說來,咳嗽瞭幾聲,捂住嘴,血跡猩紅,觸目驚心。

徐鳳年跟不上這位病懨懨書生那羚羊掛角的思維,問道:“你能與軒轅大磐死戰一場?聽說這老怪物實力彪悍得很。”

軒轅敬城手中道教典籍早已染紅,放於背後,淡笑看著徐鳳年說道:“可以。”

“他要證大長生,我便讓他見識一番。隻是我得來的長生真人境界,並不是真長生,因此勝負在五五之間。隻是我死後,母女如何辦?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所以一直在等世子殿下。今日來見殿下,殿下的第一刀極好,且不說刀法有成,出刀更是狠辣。軒轅敬城懇請殿下出手相助。天底下隻有殿下救得瞭她們母女。”

徐鳳年一驚再驚。

軒轅敬城自顧自說道:“軒轅大磐一死,徽山也就我父親軒轅國器與我弟弟軒轅敬宣稱得上麻煩,這兩人再死,殿下隻要保得住青鋒性命,大可以將她當作牽線傀儡,掌控牯牛大崗。”

徐鳳年問道:“這事不是你們軒轅世傢在給我下套子?”

軒轅敬城搖頭道:“不是。”

徐鳳年無可奈何,搖頭說道:“要真如你所說,讓我出手不難,但你必須幫忙除掉軒轅國器和軒轅敬宣中的某一個,否則隻有一個無依無靠的軒轅青鋒,就想蛇吞象,太吃力瞭。”

軒轅敬城毫不猶豫道:“好。我上山先殺軒轅敬宣。”

徐鳳年無言以對。

這男人,是徹底瘋瞭?

軒轅敬城遙望那座藏青色的牯牛大崗,喃喃道:“我來瞭。”

這位山上人,上山殺人去瞭。

這座與天師府對峙的牯牛大崗還真不是一般的魚龍混雜啊。

獨享陸地清福?

徐鳳年坐回山坡,用春雷在地上寫瞭幾個名字,隨口詢問身邊的慕容桐皇,“你覺得軒轅敬城的話能信幾分?”

慕容桐皇毫不遮掩地冷笑道:“即便軒轅敬城真的是二十年苦心孤詣忍辱負重,難保這個瘋子不會對殿下出手。殺掉軒轅大磐和軒轅敬宣,此人九死一生都不想,必死無疑。可劍道宗師軒轅國器坐鎮徽山,數百年根基,豈是殿下一百騎兵可以輕易鎮壓?引虎驅虎,不如兩虎相鬥,我就不信軒轅敬城身為軒轅大宗嫡子,二十年裡沒有幾手不為人知的佈局。一旦殿下出瞭意外,死在牯牛大崗,北涼隻會遷怒於徽山,那對母女趁亂入瞭江湖,才是真正的天高任鳥飛。軒轅敬城若真有誠意,三拜殿下和自曝醜聞算得瞭什麼,讓軒轅青鋒來做人質還差強人意。”

徐鳳年點頭道:“軒轅敬城要與傢族反目大概是真事。”

徐鳳年感慨道:“二十年證得旁門長生,以一己之力掀翻數百年的基業,怎麼聽著都讓人脊梁骨發冷。”

慕容桐皇就有一對臥蠶眉,隻是平時媚氣多於英氣,此時翹起,笑意更顯幸災樂禍,道:“軒轅世傢早就該分崩離析,死絕瞭才好!”

徐鳳年接過黃蠻兒遞過來的山楂,盤膝而坐,就將山楂兜在袍子上,拈瞭一顆丟進嘴裡,對慕容桐皇擺擺手道:“先別忙著說氣話,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你算半個局外人,我們不急著上山。你隨便說說,看能否拎出一些蛛絲馬跡。不管怎麼莫名其妙雲遮霧繞,歸根結底就兩條路,上山,不上山。”

慕容桐皇點頭道:“上山,殿下得承擔不小的風險,這恐怕也是軒轅敬城能夠忍到現在的初衷,不等到有強大外力可以憑借的機會,他未必肯與傢族撕破臉皮,否則以徽山的傢底,除非是齊玄幀這樣的陸地神仙才可以來去如履平地,軒轅敬城顯然還不至於強悍如此,鷸蚌相爭,那對母女坐收漁翁之利,徽山對殿下而言畢竟隻是雞肋。其實殿下不上山才好,或者說緩一緩上山,由著軒轅敬城拼瞭全部實力,明的暗的都浮出水面瞭,相信到時候徽山也已元氣大傷,隻不過這時再想要渾水摸魚,獲利遠不如冒險上山為軒轅敬城壓陣。”

徐鳳年總是吃不完山楂,因為差不多才吃完一顆,黃蠻兒早已小心翼翼拿袖子擦完一捧瞭。徐鳳年拿春雷抹去地上胡亂寫出的字跡,丟給姐弟兩人一些山楂,笑道:“上山,咱們還得早點上山!”

慕容桐皇皺眉道:“為何?”

徐鳳年起身望向牯牛大崗,輕聲道:“看打架。”

慕容桐皇小心翼翼試探性問道:“殿下嗜好武學?”

徐鳳年自嘲道:“貪生怕死而已。當然,也有打小就想著行俠仗義英雄救美的念頭作祟。”

慕容桐皇別過頭,一臉忍俊不禁。行俠仗義這四個字誰來說都可以,偏偏讓整個江湖都在馬蹄聲下瑟瑟發抖的人屠嫡長子來說出口,分外荒唐。

徐鳳年笑道:“想笑就笑好瞭。”

慕容桐皇雖說卸下一些心防,但還沒膽子在世子殿下面前放肆,當然沒敢出聲取笑。

徐鳳年拍拍黃蠻兒腦袋,“走,去徽山,誰攔路,你就撕瞭他!”

黃蠻兒原本渾濁不堪的眼中瞬間綻放光彩。

徐鳳年轉頭對青鳥說道:“去逍遙觀和老劍神以及鳳字營說一聲,還有你最好帶上剎那槍。我們在青龍溪那邊會合。這次咱們玩一次大的,順道提醒一聲老天師趙希摶,龍虎山最好別摻和進來,軒轅敬城邀請我們上山的事情,可以跟老天師解釋解釋,讓他知道這是徽山的傢事,不是本世子要搗亂給軒轅世傢來下馬威什麼的。”

青鳥挽著竹籃,點頭道:“曉得瞭。”

逍遙觀泥墻墻頭上,趙老道伸長脖子望向那個踏江而去的中年儒生,嘖嘖稱奇。羊皮裘李淳罡冷笑道:“老夫真心瞧不明白這世道瞭,當初不說天象,指玄境界便可穩居天下前十,如今倒好,指玄境就跟路邊大白菜一樣不值錢,敢情當下行走江湖,不是金剛境就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瞭?”

才堪堪摸著指玄境門檻的趙希摶赧顏道:“李老哥這話說笑瞭,這三十年江湖的確與前三十年不太一樣,天才與怪胎都出瞭不少,可也不至於金剛多如狗指玄滿地走,隻不過世子殿下出門遊歷,與平常人闖蕩江湖自然不同,若徐鳳年不是北涼王的兒子,不是一個能世襲罔替的世子殿下,又豈能遇上吳六鼎攔江,豈會碰上第十一的王明寅?更不會才到龍虎山就被忍辱負重的軒轅敬城找上門瞭。不是這個江湖變幻太快,委實是李老哥你跟著的這小子太惹眼啊。沒些斤兩本事的江湖人士,哪敢來北涼世子面前自取其辱?

不說李老哥,這一百精銳鳳字營可就夠一大壺喝的瞭,小魚小蝦,早就給一巴掌拍死。”

李淳罡冷哼一聲,道:“這飄下牯牛大崗的軒轅敬城是怎麼回事,你所謂的長生真人境界又是怎麼搞的?”

老天師捋瞭捋頜下胡須,瞇眼道:“這後生啊,苦命,很有才華的,但身為軒轅長房長孫,偏偏不走武道。下山考取功名時,愛上瞭個不懂知恩圖報的江湖女子。那女子出身不好,性子卻執拗,大概是不甘心被帶上徽山,軒轅大磐瞅準機會,軟硬兼施就給雙修上瞭,至於這裡頭有沒有軒轅大磐逼得孫子奮發習武的心思,天曉得。這二三十年,軒轅大磐潛心修行歡喜禪和房中術,十分百無禁忌,龍虎山這邊都有幾名黃冠遭瞭毒手,不過那幾名道姑也奇怪,事後一聲不吭,反而主動在牯牛大崗那邊安心做鼎爐,也算軒轅大磐馭人的本事瞭得。嘿,這老王八年輕的時候就討女人的喜歡,手腕那是越老越厲害。我聽說這兩年看上瞭軒轅敬城的女兒軒轅青鋒,估計這次終於過瞭軒轅敬城的底線,不再忍氣吞聲。但軒轅敬城如何成為長生真人,我就不清楚瞭,隻知道這小子二十年來常到天師府借書看,有借有還,與我那心比天高的侄子趙丹坪關系一直不錯,難不成看書也能看著看著就成瞭真人?

真稀奇,回頭我得問問趙丹坪。”

老劍神譏笑道:“觀他氣海翻湧,便是倒行逆施的求死路數,不值一提。”

老天師惋惜道:“這小子若是不這般急於求成,那塊石碑上的陸地清福就名副其實瞭。”

老劍神呸瞭一口,道:“再不求死,拿命來換取境界,難道還眼睜睜看著女兒入瞭軒轅大磐那老畜生的嘴?”

趙希摶雙手插袖,不停唉聲嘆氣,愁眉苦臉道:“李老哥,你說世子殿下會不會接過這燙手山芋?”

李淳罡毫不猶豫道:“廢話,起碼是一場指玄對指玄的拼死對決,說不定就是天象之間的巔峰大戰,那小子會不去?”

趙希摶還是嘆氣道:“這麼一來,江東軒轅就真的要起碼三十年內一蹶不振瞭。”

李淳罡冷笑道:“軒轅與劍池本就與吳傢劍塚差瞭好幾層境界的傢底,當年吳傢劍魁盡出,九劍破萬騎,那才是真風采,軒轅和劍池算什麼東西!

能與吳傢劍塚並肩?都是江湖上那些趨炎附勢的王八蛋瞎吹捧出來的。”

看到青鳥提著一竹籃山楂走向逍遙觀,老劍神問道:“等下你去不去徽山?”

老天師苦著臉打哈哈道:“老道身體不太舒服。”

李淳罡飄下墻頭,不屑道:“你這個老娘們兒還有天癸月事?”

趙希摶瞪眼,卻不敢反駁。

李淳罡落井下石道:“不怕你徒弟吃虧?”

老道頓時來瞭精神氣,笑逐顏開道:“我這徒兒吃不瞭虧,不是老道說大話,要傷到黃蠻兒,天師府加上牯牛大崗,一隻手就數得過來,但若說要殺我這徒兒,嘿,龍虎山興許有一兩位,徽山那邊啊,沒!”

牯牛大崗上的建築極有講究,等級森嚴,規矩繁瑣。例如長房大宗所在的後庭,便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迎面宴廳一間,朱紅細漆,雕花紫檀,脊獸騰飛。堂壁懸大匾“壺天永冬”四字,前有天井後有花園,東西廂房上有樓,天井置有一隻半人高的琉璃大缸,盛水數千斤,植有八九株蓮花,亭亭玉立,可見根須,十幾尾肥碩紅鯉悠遊其間。時值初秋,紅墻綠瓦間,黃葉鋪滿簷下的青石地磚,無人打掃,透著股冷冷清清。

一名華美宮裝的婦人站在琉璃魚缸前,端著一盞小瓷碗,拋撒餌料到缸內,引來紅鯉歡快遊弋。她體態雍容,神情慵懶。一名高大健壯的華服男子徑直走入庭院,婦人身邊的一名丫鬟趕忙低下眉目,不敢正視。中年男子雙手搭在紅瑪瑙腰帶邊緣上,看人習慣性給人一種睥睨眾生的傲慢感覺,哪怕到瞭這座庭院,應該喊眼前那婦人一聲嫂子,他仍然絲毫不肯收斂氣焰,抬起一手揮瞭揮,將那名眼睛隻盯著腳尖的丫鬟驅走,也不知這名低眉順眼的丫鬟是如何看到的這男人的揮手動作,她如蒙大赦地跑向大門,經過男子身邊時,被一巴掌狠狠拍在翹臀上,驚嚇得面無人色。容顏冷艷的婦人對此無動於衷,依舊喂食鯉魚。

中年男子走到琉璃缸前,伸出兩根手指撫摸著光滑缸壁,微笑道:“嫂子,咱們孤男寡女的,不做些什麼嗎?”

婦人凝視著一尾尾無憂無慮的鮮紅鯉魚,冷淡道:“軒轅敬宣,你就不怕吞瞭我這餃子,把你舌頭連著心肝臟脾腎都一起給燙沒瞭?”

被婦人直呼名字的男子不以為意道:“嫂子深居簡出,自然有所不知老祖宗這回出關後,有意將傢主位置托付給我,也怪不得嫂子不知此事,嫂子與老祖宗也有些時日不曾雙修瞭吧?”

男子掌心貼在琉璃魚缸上,驟然發力,十幾尾鯉魚與蓮花根莖一同被拉扯到缸壁這邊,死死黏住,不得動彈,他彎腰看著垂死掙紮的那些鯉魚,微笑道:“軒轅敬宣對嫂子垂涎已久,這在徽山早就是路人皆知,等我名正言順地接管這座牯牛大崗,老祖宗豈會在意一隻上瞭年紀的破舊鼎爐。我那個書呆子大哥把你當仙子供奉起來,以為你不食人間煙火,分明是半點不懂女人心思,那些聖賢書都白讀瞭,女子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一旦嘗過瞭久旱逢甘霖的滋味,哪裡耐得住寂寞,你說是不是,嫂子?”

婦人被如此言辭羞辱,依然不動聲色,隻是望著幾乎窒息瀕死的鯉魚,淡然嘲笑道:“軒轅敬宣,你猴急什麼,等哪天做成瞭軒轅傢主再來宣泄胸悶也不遲。對瞭,可曾記得六年前你去南疆辦事?嫂子湊巧在牯牛大崗大床上見到瞭你那位忠貞不渝的妻子,可是狐媚得十分厲害。她初入徽山,天天罵我失德蕩婦,這幾年,你不奇怪她為何閉嘴瞭?不妨與你明說好瞭,是嫂子憐她寂寞,與其花費力氣罵人,還不如留著力氣去床上伺候人,嫂子這才大發慈悲懇請老祖宗雨露均沾於她。”

軒轅敬宣臉色陰沉,停頓片刻,手心離開琉璃缸壁,根莖傾斜的蓮花齊齊折斷,十幾條鯉魚鮮血從魚鱗絲絲滲出,浮屍水面。軒轅敬宣連著說瞭三個“好”字,獰笑道:“軒轅敬城這個大哥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沒想到還是嫂子有心機,知道耍些小手腕來報復。如此最好,今天我就扛著嫂子回去,倒要看看長房大宗還有誰能跟嫂子這般有骨氣!或者軒轅敬宣幹脆就在這裡與大嫂肆意歡愉一番?聽聞嫂子對著一幅畫像相思成疾,稍後我不介意將那畫像掛在床頭助興,嫂子,如何,敬宣是不是比大哥要風花雪月熟諳情趣多瞭?”

婦人平靜地望向鮮血彌漫的魚缸,微笑道:“與軒轅敬城比較,你也太看得起他瞭。”

軒轅敬宣問道:“等下嫂子在床上可要使出渾身解數才好,女子十八般武藝。”

“軒轅敬宣,你畜生不如!”

門口傳來一聲怒喝。

軒轅敬宣聽到熟悉嗓音後,懶得轉身,放縱笑道:“青鋒,聽說你器重的那個姓袁的雜種,已經半死不活,所以你娘今日下場,就是你幾年後的遭遇,叔叔有這個耐心等到那一天。甚至叔叔會綺想,到瞭花甲之年,是不是青鋒都有妙齡的女兒瞭?以往不懂那石碑上‘獨享陸地清福’六字是個什麼意思,如今才懂這等福氣,真正是神仙才能享受。”

軒轅青鋒站在門口,指甲刺入手心。

看到女兒,婦人眼中終於閃過一抹慌亂,冷聲道:“青鋒,離開這裡!”

軒轅敬宣嘖嘖笑道:“真是母女情深,感人肺腑。”

一陣不合時宜的咳嗽聲輕輕響起。

軒轅敬宣愕然,緩緩轉身,看到出現在門口的一個身影,下意識中略有驚嚇,但隨即被自己的一絲恐慌給逗笑,就站在琉璃大缸邊上肆無忌憚地捧腹大笑起來。之所以訝異,那是因為軒轅敬宣知道誰都可以踏足這座大宗內庭,唯獨門口那名男子不行!而那人恰好便是軒轅敬宣身後婦人的丈夫,這是何等荒誕不經的事實?當初風華正茂的妻子寧肯與老祖宗雙修,致使嫡長房淪為笑柄,寧願二十年對著一幅泛黃的畫像發呆,也不願正眼看一眼丈夫,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幾乎笑出眼淚的軒轅敬宣伸手擦瞭擦眼角,眼神陰森。他想起兒時兄弟三人,站在問鼎閣望江臺,一起踮起腳跟趴在欄桿上的溫馨場景,清晰記得大哥說要做名垂千古的治國文臣,二哥說要重振傢族威名,要勝過那吳傢劍塚,而他軒轅敬宣則揚言要做王仙芝那樣的武夫,什麼龍虎山真人都一拳砸成肉餅。兄弟三人,那時還是親如手足,隻是長大後三人的前程便南轅北轍。二哥軒轅敬意為人處世有大將風范,玲瓏八面,吸納瞭許多股不可小覷的江湖力量;而軒轅敬宣自己更是在武道一途上高歌猛進,至今已是即將一腳踏入宗師境界,未來成就,比起父親軒轅國器,隻高不低;但那位大哥呢,老祖宗給予那麼大的期望,贈予那麼多資源,仍是一個扶不起來的廢物,與人說話隻會唯唯諾諾,與人爭執隻會一退再退,在崇力尚武的軒轅世傢,要武癡軒轅敬宣如何去尊敬一個從不碰刀劍棍棒、隻會捧幾兩重書籍的長兄?

咳嗽過後,中年儒生仍未走入庭院,捂住嘴巴含糊說道:“敬宣,你應該再等等的,可惜你從小就沒什麼耐性,這樣不好。”

軒轅敬宣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笑話,才止住笑,就又忍不住大笑出聲。他雙手搭在瑪瑙腰帶上,直視這位身體孱弱多病的長兄軒轅敬城,說道:“大哥,你說我該等什麼?等你靠一肚子仁義道德去當傢主?等我侄女去牯牛大崗當采陰補陽的可憐鼎爐?還是等耐心耗光瞭的父親再次給你們嫡長房撐腰?大哥啊大哥,你要知道我以往雖說言語上占一占嫂子的便宜,可你到底是我大哥,長兄為父,敬宣還不至於真的如何對嫂子不敬,誰讓咱們兄弟三人都是敬字輩?”

軒轅敬城松開手,點頭道:“你接著說。”

軒轅敬宣嘿嘿道:“我忍瞭很多年,實在是不想再忍瞭。大哥,你知道我受瞭老祖宗點撥,輔以丹藥填充氣海,這時是什麼境界嗎?”

中年書生平淡道:“跳過金剛,初入指玄。”

軒轅青鋒臉色劇變。

臉色常年慘白的書生緩緩道:“可你知道這種拔苗助長的境界,是無根之木,對武道長遠並無裨益。”

軒轅敬宣揉瞭揉肚子,譏笑道:“這話從你嘴裡說出,真是誠心誠意,讓我醍醐灌頂啊。我肚子都笑疼瞭。”

軒轅敬城轉頭看瞭一眼牯牛大崗大雪坪方向,輕聲呢喃道:“冬季大雪,徽山才會幹凈些。咱們這個傢,實在是太臟瞭。”

軒轅青鋒伸出手,示意娘親走出庭院,遠離那個晉升指玄境的叔叔。

但婦人紋絲不動。

她從不會主動走近那個男人。

中年書生深深凝視著她,微微一笑,說不出道不明的豁達釋然。

從不踏足這座院子的他竟然破天荒走過門檻。

她和軒轅青鋒俱是恍惚呆滯。

軒轅敬宣還是不以為然的倨傲表情,冷笑道:“大哥,怎的,要拿書本敲打我?”

軒轅敬城搖頭道:“徽山不破不得立,軒轅大磐早就將徽山帶上一條岔路,今日就由我來撥回正途。若說武學天賦,你便是加上軒轅敬意都比不上我。你是指玄,我便以指玄殺你。”

中年書生說話不急不緩,寬博青衫雙袖飄逸而動,母女二人隻看到這個與世無爭瞭一輩子的男人徑直走向軒轅敬宣。

看似慢行,卻眨眼便至軒轅敬宣眼前。

明明已是指玄境的軒轅敬宣瞪大眼睛。

中年書生單手握住他脖子,一行再行,穿過琉璃大缸,在後庭大門後,書生停步,軒轅敬宣被丟入屋內。

身體在空中炸裂。

七竅微微流血的中年書生轉身,似乎想要伸手去觸碰妻子,但終究沒有這個勇氣。走到院門口與女兒擦肩而過時,他柔聲道:“青鋒,以後就由你照顧你娘瞭。”

婦人猛然喊道:“軒轅敬城,你要去哪裡!”

中年書生繼續前行,溫言笑道:“去牯牛大崗大雪坪。把這個傢掃地掃幹凈瞭,你們便真正自由瞭。聖人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可惜軒轅敬城這輩子也就隻能做到這一步瞭。軒轅敬城不後悔當年娶你。”

死瞭。

屋內的軒轅敬宣死得不能再死瞭,便是那傳說中的陸地神仙,氣海炸裂全身經脈,都活不下來。

屋外婦人怔怔望著碎瞭一地的琉璃大缸,十幾尾紅鯉掩映在蓮花翠綠枝葉中。方才兩人一瞬穿過,刀切一般穿過大缸,幾千斤水傾瀉而出,沾濕瞭她的絲綢繡鞋。天涼好個秋,秋風秋意秋寒,由腳底冷遍瞭她的全身。

軒轅青鋒癱軟靠在門上。一直被長輩譽為每逢大事必有靜氣的她也喪失瞭思考能力,頭腦一片空白。叔叔軒轅敬宣不管如何品行不端,終歸是貨真價實的頂尖武夫,幾十年按部就班,紮實鍛就瞭一副金剛體魄,在徽山公認隻在老祖宗和“三尺青鋒懷抱仙氣”的軒轅國器兩人之下,更自稱已然邁入玄而又玄的指玄境界。即便是才入指玄境,根基仍是不穩固又如何,指玄啊,江湖別稱武林,到瞭指玄境,才算真正成為屹立武林的一棵參天大樹,道門真人便有望飛升,釋門活佛即可化身舍利,三教以外的武道散人們則是更加生猛霸氣。以力證道,不假外力,純粹以肉身抗衡天威大劫,想一想就讓人熱血沸騰。

怎麼眨眼工夫就死瞭?

軒轅青鋒受限於天賦根骨平庸,不宜習武,但自幼遍覽秘籍,加上從小就見慣瞭高人過招,尤其是過目不忘,眼光練就得十分老辣。她看得出臨敵時軒轅敬宣剎那失神後,其實很快就想要痛下殺手,但對手根本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估計沒有比這更死不瞑目的死法瞭。身為指玄高手,卻被人面對面輕松閑逸地走到眼前,一招擊斃。軒轅青鋒在那一瞬窺知幾分隱秘,軒轅敬宣身具好似佛門天王的金剛不壞,雖說距離內外與天地圓融的天象境界還差瞭兩層,但起碼已是體內自成巍巍氣象,之所以被一擊破碎,似乎是被掐住脖子後,以強橫無匹的狠毒手法用氣機導引氣機,宛如北方玄武的龜蛇相纏,最終導致經脈寸寸爆炸。

軒轅青鋒欲言又止,嘴唇顫抖,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當她看到娘親要轉身走入屋子,終於鼓起勇氣問道:“娘,真不去牯牛大崗大雪坪嗎?”

婦人轉頭問道:“去看軒轅敬城如何尋死嗎?”

軒轅青鋒自言自語道:“爹既然能殺瞭軒轅敬宣,未必不能……”

婦人跨過門檻,看也不看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笑道:“這又如何?軒轅敬城不是咱們娘兒倆知道的那個軒轅敬城,我就得悔青瞭腸子,哭得梨花帶雨去求他回心轉意?然後與他相敬如賓,在徽山一起白頭偕老?”

軒轅青鋒淚流滿面,道:“娘,你當真一點都不心疼?”

她笑瞭笑,道:“我啊,早就不知心疼的感覺瞭。你要想去,就去大雪坪吧,娘想一個人好好靜一會兒。”

一位看著軒轅青鋒長大的老嬤嬤匆忙趕來,畢恭畢敬說道:“夫人、小姐,老爺不知為何獨自去瞭大雪坪。山下有人自稱老爺邀請來牯牛大崗做客,好像正是那位跋扈的北涼世子,帶瞭一百佩刀持弩的扈從,已經開始登山,很快就要到達儀門。府上攔路的,都被一個不起眼少年給生撕瞭,手段凌厲得很。傳聞當年那位折辱咱們軒轅世傢的劍神李淳罡也在其中,二爺已經帶瞭人馬過去阻擋。”

登上牯牛大崗,鋪有玉石甬道三百步,跨路橫築有牌坊一座,便是徽山軒轅的儀門,上書“登峰造極”四字,副匾額寫有口氣極大的“武道契昆侖”。鄰居龍虎山也有類似建築,文官武將都需見碑下馬,用作彰顯道教祖庭的尊崇。到瞭徽山這邊,便是提醒所有登門拜訪的江湖人士主動摘刀解劍,數百年人不是沒有自視甚高的武人莽夫不願遵循規矩,但如李淳罡那樣得逞的,屈指可數,絕大多數都被丟下牯牛大崗。

面黃肌瘦的徐龍象殺得興起,根本就是所向披靡。

要知道這徽山號稱匯聚瞭近千號的武林精英。軒轅世傢稱雄東南,大致分為幾種人,第一種當然是生而便姓軒轅的傢族嫡系,這一脈以徽山三房為主幹。劍生仙氣的傢主軒轅國器下面,又有軒轅敬意和軒轅敬宣撐起架子,與外戚與入贅軒轅的各路英才作為岔開枝丫,共同構成王朝東南最為枝繁葉茂的一棵武林大樹。這些人擁有近水樓臺的先天優勢,根據血脈親疏遠近,以及武學天賦高低,可以分別去問鼎閣取閱秘籍。接下來便是軒轅以秘籍和重金雙管齊下豢養的鷹犬走狗,這裡頭又分兩種:身份清貴者位列客卿,在徽山享受不低的待遇;出身粗鄙者若是身手不夠結實,大抵得夾著尾巴給軒轅世傢賣命,做些刀口舔血的陰暗勾當換取飯碗,袁庭山若非與軒轅青鋒有那層關系,便隸屬於這個陣營,得靠真本事換取想要的東西。再就是軒轅世傢精心培育的私人武裝,當打主力有兩撥,一撥是兩百騎,五十砸下銀子無數的重騎,以及相對便宜些的一百五十輕騎;另外一撥是忠心耿耿的死士,身份復雜,可以是逃竄到徽山避難的武人或者遊俠,更多是自幼便被軒轅世傢當棋子慢慢栽培的刺客殺手,這一類極少有人能活到而立之年,足見軒轅世傢在東南江湖上的活躍。

世子殿下與黃蠻兒一同站在儀門下。

身側站著羊皮裘老頭,青鳥手持剎那槍。

身後是大戟寧峨眉和一百白馬義從。

二門附近人頭簇擁,層層疊疊,刀槍棍棒十八般兵器都齊全瞭。軒轅敬意臉色陰沉地站在臺階上,近百號膂力出眾的弓箭手占據地利,蓄勢待發。

三十餘客卿傾巢出動,皆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

徐鳳年嘖嘖感慨道:“好洶湧的江湖。”

頭頂已是烏雲密佈,竟然有大雨的兆頭。

幾十年後再次上山已是獨臂無劍的李老頭站著打瞌睡,一言不發。

徐鳳年轉頭問道:“這裡離那賊窩牯牛大崗還有多遠?”

老劍神睜開一絲眼縫,懶洋洋地說道:“不算太遠。牯牛大崗外有一大塊平地,便是大雪坪瞭。不出意外,軒轅敬城會在那裡跟軒轅大磐死戰一場,的確是個死人的好地方。”

徐鳳年頭疼道:“這麼多紮堆的一流二流高手,外加幾百號死士,怎麼過去?”

李淳罡沒好氣道:“老夫倒是可以一人輕松穿過,至於你嘛,想硬碰硬死磕的話,就等著全部交代在這裡好瞭。你當一個大傢族幾百年基業,是吃素吃出來的?”

徐鳳年小聲問道:“擒賊先擒王?”

老劍神想瞭想,說道:“你是說拿下軒轅敬意?”

徐鳳年笑著點頭,躍躍欲試。

老劍神揉瞭揉下巴,瞇眼道:“若是老夫親自出馬,也簡單,不過沒有老夫出力你看戲的道理,你小子先讓黃蠻兒喊陣,來個下馬威,撕幾個人再說其他。再由你身邊這個耍什麼不好偏偏耍剎那槍的丫頭掠陣,老夫什麼時候出手,看心情。放心,不會讓你等太久。老夫也很好奇那軒轅敬城不惜拿性命換境界,能換到怎樣的高度,天象與天象捉對廝殺,也不算太稀奇的事,但兩兩身陷不死不休的境地,才有意思。萬一不小心蹦出半個陸地神仙,就有眼福瞭,你小子別的本事不咋的,偷師倒是馬馬虎虎。”

看著黃蠻兒大踏步前行,老劍神略微感傷道:“白費瞭老夫當年一番心血,好不容易出個軒轅敬城,還窩裡反。這棵大樹在軒轅大磐手上挖得肚裡中空,到底還是要倒瞭。”

大雪坪。

中年書生迎風慢行,衣袖翩翩,卓爾不群。

隱忍二十年,這一刻終於崢嶸畢露。

一路走來,不停咳嗽,滲出血絲。誰都沒能看透他的軒轅敬城想瞭許多事情,有好有壞,有榮有辱,有起有伏。

軒轅敬城停下腳步,望向大雪坪盡頭的高大身形,喃喃道:“終於走到這裡瞭。”

那道身影異常魁梧。

這是一個駐顏有術的老人,二十年前便滿頭白發的老人竟雙鬢復青黑,他不茍言笑地站在牯牛大崗府邸門口,一夫當關,氣勢雄偉。

這位徽山上唯一有資格說獨享陸地清福的老祖宗眼神凌厲,聲若洪鐘,“敬城,讀書可曾讀到與天地共鳴?”

渾厚嗓音在大雪坪激蕩。

牯牛大崗屋簷下掛有一串風鈴,因為山巔勁風吹拂,終年叮咚叮咚響不停。

此時反而寂靜無聲。

如同被勒住脖子的將死之人。

軒轅敬城心平氣和道:“是否天象,試過便知。”

在軒轅傢族一言九鼎瞭足足一甲子的老人,近二十年得以返璞歸真,豪邁大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這不肖子孫,能否熬得過百招!”

不需再刻意苦苦壓抑境界的軒轅敬城抬手起一勢。

右腳踩出一步,左腳微微屈膝。

一手探出,一手回攬。

妙不可言。

剎那間,天上烏雲旋轉如龍卷,驟然下降。

軒轅敬城輕聲道:“我撼昆侖。”

《雪中悍刀行(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