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 第七章 紅袍怪一路偕行,北涼軍兵鋒北指

徐鳳年一掌貼在洛陽後心偏左,一柄金縷劍,徹底穿透女子心。白衣墜河時,轉頭瞇眼笑。

黃河倒流時,水面向後層疊褶皺,水勢格外兇悍,所有人都看在眼中,連赫連武威都不相信是徐鳳年的作為,隻當是陰物在河底為非作歹,兇相畢露。

老持節令疾奔至那座蠻腰壺口,默默站在石崖邊,眼神黯然。大水猛跌谷口,濤聲炸響,以至於一千尾隨而來的控碧軍馬蹄聲都被掩蓋,水霧打濕衣衫,沒過多久赫連武威就衣襟濕透,為首十幾騎將來到老將軍身邊,下馬後也不敢言語。赫連武威收回視線,轉頭看瞭一眼種神通,兩隻俱是在官場沙場熏陶幾十年的狐貍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赫連武威是氣極而笑,惱火種神通的見死不救。而種神通心安理得,陰物出手,毫無征兆,控碧軍要怪罪也要怪到公主墳那邊,與種傢無關,公門修行,誰不是笑面相向袖裡藏刀,不落井下石就是天大的厚道,你赫連老頭兒要是敢遷怒於種陸兩傢,我兄弟二人也不是軟柿子可以任你拿捏。

赫連武威苦等不及,隻得帶領控碧軍返回。

種神通等瞭更久時分,遇上神出鬼沒的弟弟種凉,也一同返回。

山合攏,竟然再有機關術去開山。

走過不再兇險的廊道,龍壁翻轉,白衣紅甲洛陽,青甲徐鳳年,陰物丹嬰一起隨龍壁掠出河壁,掠入河槽。

徐鳳年一掌貼在洛陽後心偏左,一柄金縷劍,徹底穿透女子心。

白衣墜河時,轉頭瞇眼笑。

暮色中,青衣青甲的年輕男子盤膝坐在跌束成女子蠻腰形狀的崖畔上,眼底河槽激起大片紫煙,他身後站著雙相四臂的陰物丹嬰,兩人入陵墓前打得天昏地暗,大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架勢,誰能知道這兩位滿肚子壞水的貨色在短暫的秦帝陵之行,幾乎沒有言語交流就形成瞭攻守同盟,矛頭開始一致對向魔頭洛陽,這也是形勢所迫,洛陽在常態時可以輕松碾壓兩位,誰要與洛陽站在一邊除瞭與虎謀皮,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徐鳳年入陵前就想殺洛陽,當時單獨走出廊道復返還,那不是徐鳳年菩薩心腸,隻不過那時候即便洛陽死在合山之中,他也要十成十死在陵墓中,不劃算,之後他和陰物玩換臉遊戲,看似無聊,但哪怕僅是簡單的視線交換,竟有瞭將心比心的意味,後頭陰物吸納污穢死氣,別看徐鳳年一副膽戰心驚的表情,心底其實樂得它吸取得一幹二凈,洛陽開山時,龍壁翻轉,才是一記堪稱徐鳳年這輩子最為精妙的一招無理手,看似無理,實則步步為營,洛陽目中無人。開山之際,始終在拿紅甲的紅龍之氣抗拒虎符氣運的沖擊,須知紅甲到底還是認主之物,這個主子,是徐鳳年而非洛陽,洛陽可以借用,但徐鳳年執意收回,後果將會如何?在陵墓中,徐鳳年戲弄穿上火龍甲後遭受火焰灼燒的陰物丹嬰,就已經得到部分印證。當龍壁旋轉,洛陽率先沖出,那一瞬間,陰物吐出體內積蓄如洪的穢氣,牽制住洛陽身形,盡量消弭這尊大魔頭原本可以說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罡氣,徐鳳年同時以馭劍術駕馭紅甲,如同神怪小說中的仙人定身術,將洛陽牢牢釘在空中,隻是剎那,便足矣。

剎那一劍穿心,剎那手掌貼至,大黃庭傾力剎那流轉四百裡,在洛陽體內炸開,力求炸爛其心臟。

如果徐鳳年試探時,洛陽沒有堅持將他帶往極北之地對陣拓跋菩薩,又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涉險,如果徐鳳年沒有步入金剛境界,如果她已經晉升6地神仙,如果陰物丹嬰無法配合默契,如果隻是少瞭任何一個如果,那一劍就根本不會遞出。徐鳳年有青蟒袍護身,水霧不得靠近,手中握有一柄沾血的飛劍金縷,百思不得其解,她墜河時笑什麼?笑她聰明一世近乎舉世無敵,卻在陰溝裡翻船?還是笑自己肝腸歹毒更勝婦人心?徐鳳年對著河水輕聲說道:“最遠途是離鄉路,已經說給你聽。但路再遠,我也不怕,我怕的是回不去北涼。我很怕死在北涼以外。”

背有劍匣三柄劍的徐鳳年伸瞭個懶腰,轉頭問道:“輪到咱們兩個拼命瞭?”

陰物以悲憫相面朝徐鳳年,默不作聲,沒有任何要出手的跡象。這倒是奇瞭怪哉,徐鳳年問道:“我大致猜得到你第一次出手,是貪圖我積攢的大黃庭和殘留的佛陀金血,以及本身紫黃氣,這會兒你我勝負三七開,你七我三,不過我逃走的機會也不小,但是以你的貪嘴,不想生吞瞭我嗎?萬一得逞,修為暴漲,大念頭洛陽已死,小念頭估計也很難再去禁錮你,天高地遠,你就以小長生之身逍遙天地間,換做我,早做這筆穩賺不賠的買賣瞭。”

陰物模仿徐鳳年坐在崖畔,雙手托腮凝望遠方,剩餘雙手十指交叉疊在腹部,悲憫如地藏菩薩憐眾生。

徐鳳年自嘲道:“反正你不主動殺我,我也不會跟你過意不去,井水不犯河水,是頂好不過。”

陰物萬年不變的面容,輕輕望向徐鳳年,做瞭一個伸手撈物的手勢。徐鳳年擦拭金縷飛劍上的鮮血,對於陰物略帶嘲諷的臨摹動作,沒有反應。

你為何而笑?

怔怔出神的徐鳳年和一直呆的陰物丹嬰不約而同驀然扭頭,隻見白老魁出現在身後,丟過一隻書箱,瞥瞭眼公主墳頭號陰物,面無表情說道:“東西給你帶來瞭。其它事情爺爺我也懶得問,總覺得你小子不該死在這裡。赫連老頭的本意是要是沿河向下,找你一晚不見蹤影,就由我帶著這些遺物去北涼,也算對徐驍馬馬虎虎有份交待。”

徐鳳年霍然起身,問道:“你不問大念頭去瞭哪裡?我這身上青甲是何物?不問丹嬰為何沒有跟我搏殺?”

老魁一臉不耐煩嗤笑道:“哪來那麼多狗屁問題,老子撐死也就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刀奴,赫連武威才是公主墳的大客卿,要問也是他火燒屁股帶騎兵去追你,老夫跟那老頭交情不俗,跟你小子關系也不錯,反正哪邊都不偏袒。等天亮以後,老夫再回城,以後你小子自求多福,甭得寸進尺想著爺爺給你當保鏢,咱們香火情還好沒到那份上。”

徐鳳年作揖道:“謝過楚爺爺。”

白拖刀老魁流露出一抹遺憾神情,揮瞭揮手,“別婆婆媽媽,快滾!”

裝有三柄古劍的漆黑劍匣不大,放入書箱,跟春秋春雷一並放好。持節令府邸確實已經不合適再去,隻要讓赫連武威知道自己沒有死在黃河中就已足夠,至於種6兩傢的截江盜墓,徐鳳年不願去插手,能否找到龍壁,是成是敗,就看種神通是否對得起姓名中“神通”這兩個字瞭。秦帝陵中火龍甲和鎮國虎符已經隨洛陽流逝沉底,那黃金兵甲堆積如山,也在洛陽開山之後徹底倒塌縫死,這項浩大工程,比起截江可要艱辛百倍。徐鳳年一掠去黃河對岸,身形在空中,曾低頭望瞭一眼。

老魁爽朗聲音遙遙傳來,“要是有機會,就替老夫給老黃上墳敬酒,捎一句話給那榆木疙瘩,這輩子跟他比拼,輸得最服氣。”

徐鳳年掠出幾裡路,察覺陰物一直吊尾跟隨,停下皺眉問道:“你要做什麼?”

紅袍丹嬰伸出猩紅舌頭舔瞭舔嘴角,僵硬抬手,指瞭指徐鳳年身上青甲。

徐鳳年想瞭想,權衡利弊,這一襲蟒袍甲胄實在不宜披穿出行,幹脆卸甲褪下,丟給大紅袍陰物,與火龍甲跟陰物天生相克不同,青蟒甲有助於丹嬰的修為增長,徐鳳年雖說有些遺憾沒辦法將青甲穿回北涼,不過也勝過在北莽招搖過市,青甲實在是太紮眼醒目,不說別人,順藤摸瓜的公主墳和魔頭種凉就要頭一個拿他開刀。陰物不知如何在不脫紅袍的前提下穿上青甲,四臂搖晃,好像手舞足蹈,開心至極。徐鳳年覺得滑稽荒誕,笑過以後,就開始前奔,可一刻之後,就再度駐足轉身,殺機濃鬱道:“你真要糾纏不休?我有春秋一劍,斬殺你這等穢-物十分適宜,別以為你可以穩操勝券。”

陰物紅袍旋轉,歡喜悲憫二相不斷反復。

徐鳳年疑惑問道:“你不回公主墳,想跟著我?”

一身艷紅的陰物歪著脖子,直勾勾盯住徐鳳年。

徐鳳年繼續問道:“你是想把我當做天底下最美味的補藥食材,也不殺我,隻是慢慢進補?”

陰物悲憫相變作歡喜相,答案顯而易見。

估計世間也就隻有徐鳳年會一本正經跟朱袍丹嬰做生意瞭,“好處不能你一個人獨占,我帶著你那就真要不得安生瞭,這比起我自己穿著青甲遊歷,已經是差不多性質。”

陰物一手遮掩半張臉面,一手做瞭個抹脖子的姿勢。

徐鳳年氣笑道:“你真當我是神仙啊,你隨便比劃兩個手勢,就知道你在說什麼?”

陰物每次思考,腦袋傾斜,動作都尤為呆滯明顯,然後它指瞭指黃河龍壁方向,畫瞭一個大圓,再重復一遍掩半面抹脖子的動作,畫瞭一個小圓。

徐鳳年一陣思索,半信半疑問道:“你是說洛陽是大念頭,還有個半面小念頭,會殺我?所以你隻要被喂飽,就會護著我?”

歡喜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不消停。徐鳳年問瞭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那你說說看大念頭和小念頭誰更厲害?”

陰物猶豫瞭片刻,先畫大圓再畫小圓,在自己脖子上一抹。徐鳳年頓時瞭然,才略微松口氣,它便畫小圓,然後指瞭指徐鳳年,再抹脖子。

徐鳳年倒抽一口冷氣,“我在一名種傢婢女香囊上見識過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繡花,你傢那位小念頭是個半面女子?”

陰物刻板點頭。

轉為一張悲憫相。

徐鳳年轉身大手一揮,“得,咱倆大不瞭為各自前程,再並肩作戰一次。風緊扯呼,走一個!”

河槽那邊,白老魁在原地站立許久,嘖嘖說道:“這都沒遭殃,你小子可以啊。老夫當年不過調笑瞭公主墳婆娘幾句,就給鎖住瞭琵琶骨,一輩子做奴,這麼看來,你小子確是有些道行。”

老魁一邊拖刀慢走一邊感慨。

當年那個潛湖初見的俊逸少年,真是長大瞭啊。

黃河在壺口瀑佈處跌水入大槽。

一抹青絲一抹白浮出水面。

如蓮出水。

她仍在笑。

帶上個紅袍陰物,徐鳳年即便說不上晝伏夜行,也隻得揀選那些荒僻野徑往北而去,不過這離初衷不算差得太遠,習慣瞭大漠粗糲風沙,這點苦頭不痛不癢,讓徐鳳年吃下一顆定心丸,打定主意帶上丹嬰的關鍵所在,是陰物竟然是一位反追蹤的大宗師,消除那些連徐鳳年都意想不到的殘留氣息極為精湛內行,有這麼一張護身符甚至有可能是救命符傍身,徐鳳年心安許多。再看它雙臉四臂,也就不那麼面目可憎,中途偶有停留歇息,還能跟它玩一些常人看來十分幼稚的小把戲。徐鳳年行走在一望無垠的戈壁灘上,按照地理志描繪上古時代這裡曾是一條寬達三裡的通天河,這簡直就是讓後人瞠目結舌,徐鳳年站在一塊曝曬在毒辣日頭下的枯木上,自言自語道:“按照你我腳力,再往西北走上小半旬,就到瞭寶瓶州,我要見的人就在那裡,在弱水河邊隱居,我之所以拿命去拼死洛陽,是因為去晚瞭,一切就徒勞,那老傢夥委實難伺候。不過設身處地想一想,也不好怪他,本就是享受過位極人臣滋味的大人物,憑什麼要冒著晚節不保的巨大危險,還撈不著太多實惠,去跟我一個嘴上無-毛的年輕人談事情……”

說到這裡,徐鳳年下意識摸瞭摸下巴,嘿瞭一聲,罵罵咧咧:“原來已經都是胡渣子瞭。”

拿黃桐飛劍刮去有些紮手的硬青胡渣子,趁這個空當,掂量瞭一下目前傢底,步入金剛初境毋庸置疑,十二柄飛劍,朝露金縷太阿三劍已成氣候,還扛瞭一對春雷春秋,外加三柄小號木馬牛,就趁手兵器而言,連徐鳳年自己都覺得嚇人。這身行頭,都能讓那些一輩子也沒摸過名-器的大俠女俠活活眼饞死。刀譜結青絲一式成瞭攔路虎,徐鳳年停滯不前,還能始終熬著耐性不去翻頁,好在有開蜀扶搖和仙人撫頂等招式翻來覆去,越發爛熟於心熟稔於手,百般無聊,還能喊上陰物丹嬰過招熱手,一路奔一路打,極有氣勢。徐鳳年如野馬出槽奔走瞭將近一個月,幾次靜心冥想,都從冷汗淋漓中回神,屢屢捫心自問,黃河跌水的那一場豪賭,回頭再來一遍,哪怕依舊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但真的還有勇氣去襲殺洛陽嗎?

“公主墳在哪裡?”

“大小念頭,分別是個啥念頭?”

“女子半臉妝,半張臉再漂亮,也跟女鬼一樣,種凉的口味可想而知……”

徐鳳年正因為明知陰物不會作答,反而更喜歡絮絮叨叨,越是臨近寶瓶州,天闊地寬,羈旅獨行人,就愈發感到自己的渺小寂寥,有時不時消失於視野的陰物結伴同行,這一路走得倒也不算太乏味。這趟北莽行,初時尾隨魚龍幫,後邊帶瞭個小拖油瓶陶滿武,再後來是和陸沉,如今捎上陰物丹嬰,則是最輕松的,它本身實力不俗,而且徐鳳年不需要對它的生死負責。寶瓶州邊境有一條大河,叫做弱水,據說水弱不浮蘆毛,徐鳳年終於到達弱水畔,掬水洗臉,心曠神怡,能感受到些許陰物氣息,轉頭查看則註定無用,徐鳳年斂起氣機,沿河行走,想要過境就要過河,然後看到一個渡口,有羊皮筏子靠近對岸,顯然弱水之弱純屬無稽之談,這讓徐鳳年大失所望,走近渡口,有一對衣著寒酸的爺孫,老人著一件破敗道袍,背繡陰陽魚,拿一截青竹竿做拐杖,跟徐鳳年一樣背著書箱,孩子曬黑得整張臉好似隻剩下一雙小眼睛,看人時滴溜溜轉,不像是個性子質樸的孩子,爺孫二人也在等筏渡河,孩子蹲在渡口邊沿,閑來無事,撅起屁股丟石子入河。徐鳳年確定老道士並無武藝在身,就安靜眺望對岸。

孩子扭頭看瞭眼士子模樣的徐鳳年,不敢造次,扣瞭扣腳上草鞋,腳拇指早已倔強地鉆出鞋子,對老道士可憐巴巴哀求道:“師父,給我換雙鞋唄?”

老道士瞪眼道:“就你身子骨金貴,才換過鞋子走瞭三百裡路,就要換?早讓你別瞎蹦跳,偏偏不聽!”

孩子委屈道:“鞋子還不都是我編的。”

老道士約莫是有外人在場,不好厲聲訓斥,隻得拿大道理搪塞孩子,“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老人不說還好,一說到餓其體膚,孩子立即肚子咕咕作響,老道人做瞭一個背對徐鳳年臨水獨立的姿勢,故作不知。熟悉老頭兒脾氣的孩子隻得白眼挨著餓。羊皮筏子返回這邊渡口,老道人小心翼翼問瞭價錢,北莽道教這二十年香火鼎盛,對於道士,十分尊崇,甚至帶上點畏懼,不過撐筏漢子見眼前這位半點不似記錄在朝廷牒錄的朱籙道士,倒也敢收錢,卻是壓瞭壓價格,且不按人頭算,老道士伸手在袖子掂量瞭錢囊,夠錢過河,如釋重負,繼而給徐鳳年使瞭個眼色,再對撐筏漢子說瞭一句三人同行,算是給瞭徐鳳年一個順水人情,那漢子心知肚明,不過也不好戳穿窗紙,當是得過且過,賣個面子給道人。上筏時,徐鳳年朝老道人點頭致意,老人輕輕搖瞭搖袖口,示意徐鳳年無需在意這點小事。弱水水勢遠不如黃河洶湧,河靜水清,孩子頑劣,趴在羊皮筏邊上,伸手撈水,然後尖叫一聲,猛然往後一靠,撞在老道人身上,差點給撞入河,漢子怒目相視,這趟買賣本就賺不到幾分銀子,若是有人墜河,平添恁多煩事,他如何能高興得起來,孩子顫顫巍巍手指著江面,支支吾吾道:“有水鬼!”

老道士嫌他呱噪多事,大聲教訓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老人滿嘴儒傢經典,若非身穿道袍,還真就是個鄉野教書授課的迂腐老學究瞭。孩子驚嚇過後,漲紅瞭臉,“真是水鬼,穿瞭件大紅衣服,還是女鬼!”

徐鳳年眼角餘光瞥見一襲紅袍在皮筏附近如紅鯉遊曳,一閃而逝,就黏在羊皮筏底部。老道士顯然不信孩子的信誓旦旦,怒喝道:“閉嘴!”

孩子氣得踢瞭皮筏一腳,所幸撐筏漢子沒有瞧見,否則估計就得加價瞭。到岸時,徐鳳年率先掏出碎銀丟給漢子,老道人愣瞭愣,會心一笑,倒也沒有矯情,黝黑孩子估計是被紅袍女鬼嚇得腿軟,率先跳下筏子,摔瞭個狗吃屎,看得老道人一陣無奈。三人走上簡陋渡口,同是南朝人士,老道人也有種異鄉相逢同鄉的慶幸,拱手打瞭一個的小稽首,“貧道燕羊觀監院九微道人,俗名駱平央。公子喊我俗名即可。”

徐鳳年畢恭畢敬拱手還禮,“見過駱監院。在下徐奇。”

道教與佛門相似,亦有叢林一說,尤其是北莽道德宗勢大,逐漸權傾三教,一般而言,監院作為一座道觀屈指可數的大人物,非功德具備不可擔任,還要求精於齋醮科儀和拔度幽魂,不過徐鳳年看道人裝束,也知道大概是一位不知名小觀的監院,那燕羊觀有沒有十名道人都難說,這樣光有名頭的監院,還不如大道觀裡頭的知客道人來得油水足。徐鳳年此時負笈背春秋,衣著稱不上錦繡,不過潔凈爽利,那張生根面皮又是儒雅俊逸,論氣度,駱道人與之比起來就有雲泥之別瞭,也難怪老道士有心結交。照理來說渡口附近該有酒肆,果不其然,孩子雀躍道:“師父,那兒有望子!”

望子即是小酒肆常用的捆束草桿,竿頭懸在店前,招引食客。老道士囊中羞澀,如果沒有外人,跟徒弟二人知根知底,不用打腫臉充胖子,隻要兩碗水就對付過去,渡河錢是那公子哥掏的,要是在酒肆坐下,委實沒有臉皮再讓陌生書生花銷,可自己掏錢的話,恐怕幾碗酒下來,就甭想去道德宗那邊參加水陸道場瞭。徐鳳年對於這點人情世故還是懂的,立即說道:“走瞭半天,得有小一百裡路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實在餓得不行,駱監院要是不嫌棄,就跟在下一起坐一坐?恰好徐某也信黃老學說,可惜大多一知半解,還希望駱監院能夠幫忙解惑。”

老道士笑道:“徐公子有心向道,好事好事。”

一路緩行,孩子偷偷打量這個人傻錢多的公子哥,老道人賞瞭一個板栗給他,這才對徐鳳年說道:“世間根祗在道教,不過貧道學識淺陋,不敢自誇,唯獨對子午流註和靈龜八法倒是知曉一二,煉氣養丹之道,隻能說略懂皮毛。”

徐鳳年點瞭點頭,一行三人落座在酒肆外的油膩桌子,要瞭一壇酒和幾斤熟牛肉,在離陽王朝諸多州郡酒肆都不許私販牛肉,而擅自宰殺豬牛更是違律之事,在北莽就沒這些顧忌瞭。孩子狼吞虎咽,就算有師父擺臉色,也顧不上。老道士心底還是心疼這個毛病很多的小徒弟,對徐鳳年歉意一笑,自己要相對矜持許多,小口酌酒,撕瞭塊牛肉入嘴,滿口酒肉香味,總算開葷的老道人一臉陶醉,徐鳳年摘下書箱後捧碗慢飲,孩子抬頭含糊不清道:“師父你怎的今日沒興致吟詩唱曲兒瞭?”

老道士笑罵道:“你當詩興是你饞嘴,總沒個止境?”

徐鳳年笑瞭笑。

老道士猶豫瞭一下,從書箱裡抽出一本劣紙訂縫而成的薄書,“這是貧道的詩稿,徐公子要是不嫌棄污瞭眼,可以拿去瞧上幾眼。說是詩稿,其實小曲子偏多,不避俚俗,自然也就談不上格調。”

徐鳳年驚訝道:“那得要仔細讀一讀,有上佳詩詞下酒,人生一大美事。”

徐鳳年擦瞭擦手,這才接過詩稿,慢慢翻頁,初看幾首竟都是如才子思慕佳人,不過一些小曲小句,便是徐鳳年讀來,也覺得妙趣橫生,例如春春鶯鶯燕燕,事事綠綠韻韻,停停當當人人。徐鳳年起先還能喝幾口酒吃幾塊肉,讀到詩稿一半,就有些出神瞭:肝腸百煉爐間鐵,富貴三更枕上蝶,功名兩字酒中蛇。年老無所依,尖風分外寒,薄雪尤為重,吹搖壓倒吾茅舍。詩稿末尾,如詩詞曲子說寫,真是“生靈塗炭,讀書人一聲長嘆”。詩稿由時間推移而陸續訂入,大抵便是這位駱平央的境遇心路,由才子花前月下漸入中年頹喪無奈,再到年老豁然感懷。

徐鳳年合上詩稿,贊嘆道:“這本稿子要是換成我二姐來看該有多好。”

老道士一頭霧水,本就沒有底氣,略顯訕訕然。

徐鳳年默默遞還詩稿,不再說話,擱在四五年前,這本稿子還不得讓他出手幾千兩銀子?

這位一生懷才不遇九微道人估摸著處處碰壁已經習慣成自然,收回詩稿,也不覺得心灰意冷,天上掉下一頓不花錢的飽飯吃就很知足瞭。

徐鳳年問道:“駱監院可知兩禪寺龍樹僧人去瞭道德宗?”

老道人搖頭道:“並未聽說。”

老人繼而自嘲道:“離陽王朝那邊倒是有佛道論辯的習俗,要是在北莽,道士跟和尚說法,可不就是雞同鴨講嘛。”

道人一拍大腿,懊惱道:“可別攪黃瞭道德宗的水陸道場,白跑一趟的話,貧道可就遭瞭大罪嘍。”

孩子撇嘴道:“本來就是遭罪!”

老道士作勢要打,孩子縮瞭縮脖子。

酒足飯飽,得知徐鳳年也要前往寶瓶州西北,會有一頓順路,三人便一同啟程,走至暮色沉沉,依舊荒無人煙沒有落腳地,隻得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瞭。

燃起篝火,孩子走得困乏,早早睡去。

老道士不忘擺弄一句“癡兒不知榮枯事。”

之後徐鳳年問過瞭幾個道教粗淺的問題,也不敢深問,生怕讓這位駱監院難堪。

道士駱平央猶豫不決,下瞭好大決心才突然對徐鳳年問道:“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徐鳳年笑道:“駱監院盡管說。”

道士一咬牙,低聲說道:“貧道年少曾跟隨一位真人學習觀氣之法,看公子面相,傢中似乎有親近之人去瞭,不是姓宋,便是姓李。如果可以,貧道勸公子最好還是返鄉。”

徐鳳年呆滯不言語。

老道人嘆氣一聲,“貧道其實也算不得準,若是萬一說晦氣瞭,徐公子莫要怪罪。”

徐鳳年點瞭點頭。

老道士看著這位性情頗為溫良的公子面對篝火,嘴皮子微微顫抖,老道人不忍再看,沉默許久,望著遠方,喃喃道:“風濤險我,我濤風淘,山鬼放聲揶揄笑。風波遠我,我遠風波,星鬥滿天人睡也。”

人睡也。

北涼五十人作一標。.

一標遊弩手的戰力遠勝尋常三百甲士,北涼遊弩手可做斥候之用,卻不是所有斥候都能夠成為千人選一的遊弩手。這一次,標長不用發話,李翰林和標內兄弟就察覺到不同尋常,絕非往常深入龍腰州腹地的小規模接觸戰,李十月幾個將種子弟都躍躍欲試。他們都心知肚明,他娘的,等瞭好幾年,總算等到大戰瞭。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除瞭糧草,必然還有大量偵查軍情的斥候,像撒豆子一般撒在大軍前方,隱匿行蹤,悄悄斬草。作為北涼軍寵兒的精銳遊弩手,有資格佩有最鋒利的北涼刀,持有最具侵徹力的輕弩,騎乘爆發力最好的熟馬。所有遊弩標騎俱是馬蹄裹佈,低頭伏背往北奔襲,李十月姓子急躁,加快馬速,比標長隻慢半個馬身,悄聲問道:“標長,瓦築方向?那兒可是龍腰州第一軍鎮,咱們後頭跟瞭幾萬兄弟?”

標長轉頭瞪瞭一眼,本不想回答,想瞭想,沉聲道:“少廢話,記住瞭,這次遇上北蠻子那邊的馬欄子,不用留活口。腦袋都不用去割,別耽誤瞭軍情!遇上大軍則返,其餘別說欄子,就是一股三四百人的北莽建制騎兵,咱們也要拼掉。怕不怕死,怕死趕緊滾蛋。”

李十月罵道:“怕你大爺!”

戎馬二十年的標長顯然心情極佳,破天荒笑瞭笑,玩笑著多說瞭一句道:“老子真就是你大爺,這些年給你們這些兔崽子又當爹又當娘。”

連標長那根讓人皮開肉綻的皮鞭子都習慣瞭,更別提標長的罵罵咧咧,再說標長其實也沒說錯,李十月所在這個曾經被嘲諷為紈絝標的遊弩標,標內輕騎,入伍前少有溫良恭儉的好人,都是地方郡縣上作威作福慣瞭的將門子孫,偶有與人無害的,骨子裡也傲氣,進瞭標,一樣給拾掇得規規矩矩,標長就算放個屁,都比自傢那些官居高位的老爹苦口婆心來得管用。李十月眼神熠熠,不敢跟標長嘮叨,緩瞭緩馬速,跟李翰林和那重瞳子陸鬥並駕齊驅,嘿嘿道:“給咱們猜中瞭,還真是場大戰。”

李翰林沒好氣道:“閉嘴,要不要打賞你一塊竹片?”

李十月急眼道:“你當老子是雛兒,這玩意是新斥候管不住嘴才用的,我丟不起那臉!”

“你跟雛兒其實也差不遠。”陸鬥冷冰冰說道。

李十月漲紅瞭臉,正要罵娘,不過很快就焉瞭。標內軍功累積,這位重瞳子早已與標長副標平起平坐,也就李翰林能比上一比。經過幾場實打實的交鋒,陸鬥戰功顯赫,已經完全融入標內,雖說依舊沉默寡言,但連起先王八瞪綠豆的李十月都引以為兄弟,恨不得將妹妹雙手奉送,陸鬥跟李翰林李十月等人的關系都算極好,他馬鞍懸掛有一隻矛囊,插有十數枚短矛,遊弩手本就人手一支勁弩傍身,連標長都好奇詢問,陸鬥那犟脾氣,每次都裝憨扮傻,一問三不知。

李十月不再嬉皮笑臉,伸手系緊瞭軟皮頭盔在脖子上的繩帶,深深勒入肉中,非但沒有膈應骨頭的感覺,反而有種熨帖的熟悉感。記得初入北涼軍,尚未有資格騎馬演練,隻以步卒身份熟悉軍陣,一天下來就散瞭架,第二曰再穿上那件才不到二十斤重的鎖甲,真是全身上下火辣辣疼痛,李十月扯瞭扯嘴角,怎麼就稀裡糊塗當上瞭遊弩手?當年自個兒在郡裡仗著武力為非作歹,常年負傷,雖說不怕疼,可終究還是怕死的。大概是因為被爹親自送入軍旅,望見他對著那名據說是世交關系的將軍事事諂媚,臨別前父子一番攀談,李十月還罵老爹沒出息,都是正四品官員,怎就當起瞭孫子。那會兒死要面子一輩子的爹竟是也沒有反駁,隻是拍瞭拍李十月的肩膀。誰不怕死,但李十月更怕丟人。也許是那一刻起,李十月就想要風風光光撈個將軍回傢,最不濟,也要風風光光死在沙場上。

李十月吐出一口氣,眼神堅毅。

涼莽邊境西線,是出瞭名的外松內緊,互成口袋,引敵入甕。就看誰有膽識去那一大片百戰之地割取腦袋攢軍功瞭。

李十月這一標終於遇上瞭北蠻子,是一股精銳騎兵,比起北莽猛將董卓一手調教的烏鴉欄子隻差一籌,關鍵是對付人數達到瞭兩百,為首一騎鮮衣罩重甲,手無槍矛,隻配一柄華美莽刀。跟李翰林陸鬥三騎潛伏的李十月知曉這是北莽校尉巡邊來瞭,北莽皇帳宗室成員和王庭權貴子弟隻要關系足夠硬,都會按上一個花哨頭銜,跟幾位大將軍借取兵馬往南縱馬,回去以後就好與人炫耀,至於帶兵人數多少跟傢底厚度一致,北涼的遊弩手最喜歡這類不知死活的花瓶角色,撞上瞭就是一頓砍殺,不過往往都是不到百騎護駕,今天這一位意態閑適的年輕世傢子顯然出身極為煊赫。率先查知消息三騎不敢輕舉妄動,李翰林是伍長,命令李十月一騎回去稟告軍情,他和陸鬥繼續遠遠盯梢。

涼莽雙方尋常斥候都各有暗號,口哨近似鳥鳴,不過這二十年相互對峙,探底也都已差不多,聯絡方式也就不得不千奇百怪,比較春秋時期許多蹩腳斥候鬧出的笑話,不可同曰而語,例如雙方突襲,早已犬牙交錯,由於暗號雷同,直到近身親眼相見,還差點當做自己人。涼莽邊境上的遊弩手和馬欄子,是當之無愧天底下最狡猾也是最善戰的斥候。李十月捎回標長的軍令:既然敵人執意繼續南下,那到嘴肥肉,要麼全部吃下,要麼把自己噎死,沒有其它選擇!

說是北蠻子,其實姑塞龍腰兩州多是春秋遺民,軍伍甲士的面孔也跟北涼幾乎無異。

面對毫無征兆並且悄無聲息的偷襲,兩百北莽輕騎沒有亂瞭陣腳,副將勒馬轉身,來到那名青年皇室宗親身邊,竊竊私語,用王庭言語交流,年輕男子挑瞭一下眉頭,臉上佈滿譏諷,似乎搖頭阻止瞭副將的建議。初見北涼遊弩手以稀疏兵線呈現圍剿態勢,勁弩如飛蝗,年輕將軍嘴角譏笑更濃,除去快速兩撥弩射,當幾個方向同時短兵交接,己方騎兵都給那批北涼騎毫無例外抽刀劈殺,他才皺瞭皺眉頭,不過仍然毫無退卻的念頭,一手按在馬背上,輕輕安撫聞到血腥味後戾氣暴起的戰馬,副將則憂心忡忡,他除去鮮亮鎧甲異於普通士卒,其餘戰陣裝備如出一轍,單手持矛,腰間佩刀,馬鞍前有一擱架,用以放置兵器,若是長途行軍,馬鞍側面或是後面可再添掛物鉤,弓弩與箭囊便安置此處。

年輕人看得興致勃勃,完全不介意自己兩百騎竟然沒有搶占優勢。更讓副將在內的親兵都去廝殺,他獨留原地,觀看這一場馬速快死人更快的血腥絞殺。

真實騎戰不是那些演義附會而成的戰役,既無兩軍大將腦子被驢踢瞭才去陣前捉對廝殺一番,誰輸誰就兵敗如山倒,也極少出現大將在陣中停馬不前,給人圍攻依舊在馬背上槍矛如雨點刺殺敵人的場面,數千騎尤其是萬人同時沖鋒而動的宏闊騎戰,除瞭潑灑箭雨,接下來就是一種相互通透侵徹如刀割的巨大傷害,一騎掠過,就要盡量往前奔殺,哪怕戰馬能夠多扯出一步距離也要拼命前沖,一矛刺殺過後,因為矛不易拔出,就要棄矛換刀,速度才能贏得沖擊力,陣型急速推移中,若是己方一騎無故停滯,成為木樁,就是罪人。

如斥候這樣的小規模騎戰,宗旨不變,不論追殺還是撤退,仍是速度第一,但是斥候則具備更多發揮個人武力的餘地。

將領鐵甲過於鮮明是大忌,一則大多甲胄鑲金帶銀十分華而不實,二則過於引人註目,就跟求著敵人來殺一樣,這名不是姓耶律便是姓慕容的皇帳成員根本沒這份覺悟,很快就有北涼兩名伍長模樣的遊弩手撕裂本就不厚的陣線,沖殺而至。年輕騎將不急於拔刀,等到一柄北涼刀劈至,這才抽刀如驚虹,莽刀撞飛涼刀,順勢斬斷那名遊弩手伍長的胳膊,再撩起,劃破脖頸,血流如註,扔不罷休,削去臉頰,他那一騎巍然不動,瞬間死絕的伍長一騎擦身而過,他在收刀前不忘拿刀尖輕輕一戳,將那名百戰不曾死的伍長屍體推下馬背,他看也不看一眼屍體。

一連串連綿招式很花哨,但到底還是殺瞭人,他身負高超技擊武藝,超出騎兵范疇許多,也就有這份資格。

他抖腕耍瞭一記漂亮旋刀,用南朝語言淡然笑道:“同樣是天下最出名的的曲脊刀,原來北涼刀不過如此。”

馬戰註重速度,還在於棄劍用刀,尤其是涼莽雙方的軍隊制式刀,兩種刀皆是曲背微彎,借助戰馬奔跑帶來的沖擊力,推劈而出,接觸敵人身軀,刀刃瞬間就可以帶出一個巨大而連續的曲面滑動,切割力驚人,且即便誤砍甲胄也不易脫手,便於收刀再戰,這是同等重量直脊刀絕對達不到的效果,這也是北涼刀能夠名動天下的原因。一柄北涼刀的曲度厚度以及重量,都近乎完美。北莽刀則幾乎完全照搬北涼刀而成制打造,隻是刀身更長,曲度更大。步戰當然是直脊刀更優,隻不過不管是北涼三十萬鐵騎還是男子人人可控弦的北莽,誰不是以騎戰解決一切戰事?

戰事一觸即發,沒有誰能夠幸免,雙方共計不過三百餘人,陣型遠遠算不上厚實,因為北涼遊弩手取得偷襲的先機,一撥急促交鋒,成功殺去三十幾名北莽騎兵,而後者又無法在第一時間在第一線聚攏兵力,第二撥接觸戰發生時仍有約莫六十北莽騎無法有效出刀,故而其後廝殺,仍是北涼遊弩手占優。按照白衣陳芝豹堪稱膾炙人口的兵法闡述,優勢累積就在點點滴滴,隻要後期將領謀劃不出現大昏招,開局便可以註定瞭結局。

那名北莽皇室一夾馬腹,戰馬極為優良,爆發力驚人,瞬間就進入巔峰沖刺狀態,一刀就將一名北涼遊弩手連人帶馬劈成兩半,其刀勢之迅猛,掄刀幅度之大,可見一斑。

廝殺沒有平民百姓想象中的喧囂,隻有死寂一般的沉默,殺人傷人如此,墜馬陣亡更是如此。

李十月徹底殺紅瞭眼。

就個人戰力對比,遊弩手穩勝一籌,隻不過那名北莽年輕將軍參與戰事後,所到之處,輕輕松松就留下瞭七八具北涼騎兵屍體。

遊弩手標長從一顆頭顱中抽刀,毫不猶豫地沖向那名北莽青年騎將。

每逢死戰,先死將軍,再死校尉,後死標長伍長。

這是北涼鐵律。

這裡是他的官最大,沒理由不去死。

若是這些年僅僅為官帽子而搏殺,他早就可以當上將軍退去邊境以外的北涼州郡養老享福瞭。

一次擦肩而過,憑借武力碾壓一切的年輕人咦瞭一聲。

這名北涼騎兵竟然沒死?

標長不光虎口滲血,肩頭更是被北莽刀砍去大塊肉,但這名老卒仍是順勢劈殺瞭一名年輕人身後的北莽騎兵,沖出幾十步後,轉頭繼續展開沖鋒。

第二次兩馬擦肩,標長被一刀破甲,肚腸掛滿馬鞍。

標長轉身再度沖鋒前,撕下一截衣衫,一擰耍,綁在腰間,面無表情繼續沖刺。

已經斬殺四名敵騎的李翰林看到這一幕,咬牙切齒,不顧周圍追殺,策馬奔去。

北莽年輕黃胄一刀將標長攔腰斬斷,轉頭望著滾落地面的屍體,獰笑道:“廢物,這次爺不陪你玩瞭。”

他繼而抬頭,眾覽全局,尋思著再挑幾個值得戲耍的傢夥下手,至於身邊隨行兩百騎能留下多少,漠不關心。

相距十步,李翰林高高躍起馬背,雙手握刀,朝那王八蛋一刀當頭劈開。

那人輕描淡寫舉刀格擋,連人帶馬一起後撤幾步,但也僅限於此,嗤笑一聲,也不欺負對手沒有戰馬,幹脆翻身下馬,一同步戰,有北涼弩箭激射面門,被他頭也不轉一手抓住,擰斷丟在地上。

李翰林吐出一口血水,盯住這名勁敵。

一馬躍過,李翰林露出一抹錯愕,竟然是那姓陸的重瞳子。李翰林被陸鬥彎腰拎上馬背,而陸鬥自己則背囊下馬步戰,朝那北蠻子狂奔而去。

同時一枝短矛丟擲而出。

短矛去勢洶洶,殺死遊弩手標長的年輕人拎刀卻不用刀,極為自負,伸手就想要握住那枝小矛。可惜他沒能得逞,短矛劃破手掌,帶著血跡刺向他眼珠,倉促扭頭,又給磨破臉頰。

陸鬥沒有欺身近戰,始終遊曳在二十步以外,擠出一個陰沉笑臉,生硬說道:“我陪你玩玩。”

第二枝矛擲出,聲勢更漲。

再不敢托大,下馬的騎將拿北莽刀拍掉短矛,手臂竟是一陣對他來說十分陌生的酸麻。

那該死的的北涼小卒負囊而戰,囊內短矛不僅飛向他,而且還有閑暇釘入四周北莽騎兵身軀,無一例外都是破顱殺人,更有能耐在二十步圈外優哉遊哉展開遊獵,順便拔回幾枝短矛。

沒有占到半點便宜的北莽宗室青年已然怒極,顧不得風度,一心想要近戰,把這個無名小卒砍碎。

他到底是頂尖名師高手帶出來的武人,以一矛穿肩而過的慘痛代價換來瞭近身機會,距離十步時莽刀氣焰暴漲,再不給他丟矛的機會。

隻見那斥候小卒子一驚一笑。

故作驚訝。

然後是陰謀得逞的森然一笑。

腦子並不差的年輕皇帳成員心知不妙,隻是不願相信一個會些雕蟲小技的遊弩手能再有通天的本事,依舊執意近身,出刀迅捷。

陸鬥不再去囊內拾取短矛,一手迎向那柄可以鋒利破甲的北莽刀,手心竟是握住鋒刃,出身王庭皇帳的年輕人心中一喜,驟然傾力劈下,紋絲不動?

陸鬥手腕一擰,將那把精心打造的北莽刀給硬生生崩斷,然後一拳砸在對手腹部,直接給砸爛瞭肚腸。

原本應該在傢族庇護下平步青雲的北莽青年當場喪失所有戰力。

陸鬥雙手攤開,分別扯住敵人手臂,猛然一撕,將這位不知名諱的年輕武將給活生生撕成瞭兩半!

鮮血噴灑瞭重瞳子一身。

陸鬥一腳踹飛死不瞑目的屍體,他不揮手擦去血跡,也沒有理睬新死之人,返身繼續步入戰場。

這一場血戰,標長副標三人一齊戰死。北莽兩百騎無一逃脫,根本來不及傳訊。

伍長李翰林成為臨時的領頭人。

陸鬥默默撿回全部短矛,再和李十月一同草草埋葬瞭標長,便站在李翰林身後。

李翰林平靜道:“傷員南還,帶回軍情。其餘三十六人與我揀選戰馬,繼續向北。我若死,再由陸鬥領著你們向北。”

這種註定有一方要全軍覆沒的斥候之戰,陸續發生在邊境前線。

三曰後,北莽南境第一重鎮一萬八千瓦築軍,在今年隱隱有趨勢可與董卓齊名的青壯派驍將洪固安帶領下,悉數出城,在遼闊的青瓦盆地與龍象軍展開一場大規模騎戰。

洪固安剛過四十,翩翩有儒雅氣,運兵卻極為狠辣決絕,不願守城待援,誓要一舉剿滅來犯之敵。

兵臨瓦築三十裡之外,洪固安才得知是一萬龍象軍,不過這位儒將運籌帷幄之後,對麾下領軍猛將說瞭一句敬候佳音。便灑然坐在城頭,擺設棋局,與一名棋壇國手談笑風生。

瓦築軍兩倍於龍象軍。

豈有不勝之理?

洪固安認定一旦棋盤獲勝,城外亦是獲勝,必定會成為一樁千古佳話。

青瓦盆極為利於騎兵沖鋒。

雙方聲勢盡浩大。

春秋北奔遺民大多數都已經有下一代子嗣,老人都感慨於北莽的國力強盛和軍力雄壯,漸漸忘記瞭那些北涼鐵騎帶來的馬蹄聲。而這些年這些新人更是不曾聽說過那種馬蹄聲。

北涼鐵騎曾經一路踩塌瞭春秋。

但那不是陳年舊賬嗎?

瓦築城內的百姓初聽戰事時,還有略微恐慌,隻是並沒有驚懼多久,便開始一起笑話北涼少到可憐的一萬人就敢來瓦築以卵擊石。

兩軍如兩股洪流對撞而沖。

瓦築騎軍呼嘯震天,看似氣勢遠遠壓過瞭沖鋒時仍是沉默的北涼騎兵。

隻等相距五百步時。

北涼軍同時喊出一個字。

“殺!”

城頭洪固安眼皮子一跳。

眼前棋盤顫抖,幅度越來越大,到後來,已是棋子跳動。

一名黑衣赤足少年與黑虎一同奔在最前頭。

將身後奔如疾雷的北涼精銳騎兵都給遠遠甩下。

枯黃少年系發成辮,抓起巨大黑虎就砸向敵軍。

然後雙膝彎曲,整個人拔高入天空,墜入敵陣。

駭人至極!

這癡兒是想要做那萬人敵?

黑虎墜落後剎那滾殺三十餘騎兵。

不帶兵器不穿甲胄的黑衣少年隻是直線而奔,與之相碰撞者,全部分屍。

瓦築軍培養一支專有擊殺敵將和勇夫的武騎,人數在三百人左右,全部衣甲普通,但是身材魁梧,壯健捷疾,出身江湖名門,極為善戰,但哪怕分作十隊散在大軍中的三百人緊急調往一處,或阻攔或追擊這名黑衣少年,仍是毫無用處地讓他穿透瞭大半支瓦築軍,兩軍混雜後,少年壓力驟減,更是如魚得水,直直沖向青瓦盆北方高地上的城門。一人一虎奔向城頭,少年一腳踩在黑虎背上,躍上城頭,問瞭瞠目結舌的洪固安一句話後,就將其頭顱從身軀拔除。

這一次青瓦盆之役。

人屠次子徐龍象首次登臺,便將離陽王朝都視為猛虎盤踞的雄鎮瓦築,屠成一座空城。

北涼鐵騎蹄聲如雷。

一萬龍象軍,就是一萬雷。

一萬八千號稱北莽鐵軍的瓦築軍,戰死一半,降卒被坑死,全軍盡死。

北莽聞雷聲。

南朝自有一座朝堂,隻是同等官職,品秩比起北王庭減降半品。.老一輩遺民初入北莽境內,一些資歷身份都足夠優越的中原世族,都曾見到皇帳裡意見不合動輒打架的景象,當時倍感震驚,無法想象這樣一個粗蠻朝廷可以叫板已是一統春秋的離陽王朝。後來女帝開恩,南朝得以建立,這座廟堂顯然要文氣雅氣許多,大殿上爭執不休,一些面紅耳赤肯定會有,但十幾年來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吵架,吵到就要變成卷袖管打架,這一切緣於南線邊境新起的硝煙,那一萬龍象騎軍先屠掉瞭邊防重鎮瓦築,若是初戰告捷便止步不前也就罷瞭,隨後在北涼王次子帶領下繞行突襲下一座重鎮君子館,六千龍象軍竟然就吃掉瞭八千軍馬,南朝兩場大敗仗已是板上釘釘的不爭事實,勢已不僅燃眉,更有刮骨之痛,除去種神通無法敢回,其餘幾位手握權柄的大將軍都不約而同地閉嘴不言,殿堂之上互相偶有眼神交匯,也是微微擺頭嘆息。反倒是那些甲字大姓高華世族的文官們吵翻瞭天,其中又有一個身穿勛貴紫衣的死胖子罵得最兇,幾乎把那個為國殉難的洪固安祖宗十八代都給揪出來罵瞭一遍,他不光罵哪些指手畫腳胡亂點兵的文官,連幾位老將軍都給含沙射影兜進去一起教訓瞭。

這個胖子唾沫四濺:“這個姓洪的王八蛋沽名釣譽,就算活下來老子也要拿刀捅死他!瓦築城居高臨下青瓦盆,騎兵沖鋒先天占優,你輕視龍象軍,出城應戰就出城,竟然膽子大到讓草包帶兵到坡底,咋的,一心想要跟北涼騎軍完完全全地展開一場公平廝殺?洪固安不是自稱熟讀兵書千萬卷嗎?讀進肚子又都拉屎拉掉瞭?洪固安是哪位老將軍的得意門生來著,我記不太清楚,誰敢提醒提醒?”

廟堂諸人悄悄望向一位閉目養神的老將軍,大將軍鶴發童顏,養氣功夫極好,古井不波,似乎不打算跟董胖子斤斤計較。

董胖子腮幫子亂顫,又指向一名執掌南朝戶部三品大員,“用瓦築和君子館兩支大軍才打掉瞭北涼一半的龍象軍,你他娘的竟然跟老子說讓離谷茂隆兩地邊軍主動追擊,咋的,這一萬四千人馬不是人,都是你元稹傢的侍女丫鬟,說打殺就打殺說送人就送人?你這老兒,倒是有傢大業大不怕揮霍的氣魄,不過是慷陛下之慨去兒戲!”

那名上瞭年紀的年邁文官氣得臉色鐵青,正氣凜然,跟那個胖子爭鋒相對,隻是聲音顫抖:“我北莽國威不容辱!我南朝將士不容侮!”

董胖子言辭刻薄至極,瞪眼道:“死老賊,好好守住你戶部一畝三分地撈油水,再逾越規矩亂談軍事,老子給你一棒槌讓你進棺材!別以為你那個一臉麻子的孫女朝我拋媚眼,老子就不會收拾你!”

老人給羞辱得當場昏厥,不得不抬瞭出去。

一名憑借科舉跳過龍門的青年官員著實看不過去,輕聲道:“那北涼王次子喪心病狂,坑殺九千人還不夠,事後仍要屠城,分明是個瘋子。若是北涼騎軍一意孤行,不理睬離谷茂隆兩鎮,直線北上,可就要很快打到咱們這裡瞭。難道真要幾位大將軍不顧防線佈局,調兵前來?萬一是那聲東擊西,以一支孤軍牽扯住我朝太多軍力,徐驍親率精銳偏東北上,加上顧劍棠東線齊頭並進,可就難以應對瞭。我們不能被北涼牽著鼻子走,素聞董將軍領兵行軍從來不計小局得失,似乎今曰不太一樣啊。”

這名曾高中榜眼為女帝青眼相加的新貴官員相貌堂堂,聲音不大,隻是老戶部氣暈過去,大殿上落針可聞,而他所說也非無的放矢,就格外顯得中氣十足。

董胖子斜眼譏笑道:“迂腐秀才紙上談兵,等你殺過人見過血再來跟你董爺爺說道理。”

年輕官員報以冷笑,也不跟這個運氣好到無以復加的胖子死纏爛打,點到即止,表過態就行。以後如果被他言中,女帝陛下秋後算賬,就等於踩下董胖子,無形中為自己漲瞭一大臺階的聲勢。不過還沒等到那一天,一位老將軍一番言論就讓他無地自容,正是頭一個以春秋遺民身份攫取軍權的大將軍黃宋濮,南朝如今雖說大有後來者居上之勢,被陛下譽為可當半個徐驍的柳珪、以及賤民投軍的楊元贊兩位大將都開始聲勢蓋過黃宋濮,不過哪裡不講資歷,而楊元贊本人曾經便是黃宋濮半個馬前卒,況且也就宋老將軍願意去治一治董卓這頭混世魔王,因此黃宋濮在南朝說話,分量堪稱最重。釀下大禍的洪固安出自大將軍黃宋濮門下,在廟堂上也難逃被那董胖子指桑罵槐。

出人意料,這一次老將軍竟是與董卓站在同一個陣營,“兵書是死的,帶兵的人是活的,沙場對陣,得先想一想對手的脾姓。首先,這次龍象軍先行沖擊我朝邊線,不收俘虜,甚至屠城都是必然,懷柔之策,對於涼莽雙方都是個笑話。其次,如董卓所說,龍象軍初衷即是要不惜繞路一並吃掉瓦築君子館離谷茂隆四鎮,至於戰事過後可以活下幾人,我想徐驍根本不在乎,那個武力驚人的少年就更不會上心瞭。用一支孤軍和一戰之功,不奢望打垮南朝一半軍力,但擊垮瞭南朝好不容易用十幾年時間積累起來的士氣和民心,這才是北涼禍心所在。下一次大戰開啟,北涼全軍傾巢,馬蹄所踏,有過前車之鑒,試問誰敢不降?第三,所猜一鼓作氣北上的龍象軍之後必然有後續兵力跟進,興許是五萬人馬左右,是否出擊,並無定數,可戰可不戰,若是龍象軍吞掉瞭離谷茂隆,那就是真要大打出手瞭,吃不掉,咱們才算可以緩口氣。至於劉侍郎所憂慮之事,北涼軍是想將我朝邊陲軍力往西傾斜,撕開一條口子讓大軍東北方向突進,當然並非沒有半點可能,不過可能劉侍郎有所不知,為瞭防止北涼軍與顧劍棠東線合並,這些年中線那隻大口袋,北涼軍就算讓他們一口氣推進八百裡,填進去十六萬兵力,事後也未必填滿。真到瞭那一步,就不是咱們,甚至不是北涼王和顧劍棠說瞭算,而是咱們陛下和趙傢天子才能一錘定音。中線這件事情,不便多說,也無法細說,還望劉侍郎海涵。”

年輕官員誠惶誠恐,還藏有幾分讓南院大王黃宋濮親口解惑的得意,拱手沉聲道:“是劉曙見識淺陋瞭。”

黃宋濮作為南院大王,名義上總掌南朝四十萬兵權,不過女帝陛下一向支持北莽大將軍和持節令都各自為政,自成體系,相互制肘,再者黃宋濮這些年逐漸退居幕後,所謂的南院大王頭銜,也遲早是別人的囊中物,若非這次戰事緊急,不得不出面調停,他本已經淡出南朝視野。黃宋濮跟柳珪楊元贊兩名大將軍素來不合,對於董卓也談不上半點好感,隻不過真到亂局,黃宋濮才覺得捉襟見肘,尤其是唯一拿得出手的洪固安戰死後,更是讓老將軍心灰意冷。

一位甲字大宗的族長皺眉道:“既然那支孤軍不計後果也要攻打離谷茂隆,難道就由著剩下北涼四千騎在境內橫行無忌?”

柳珪是眾人皆知跟那胖子關系不差,不過這會兒見那死胖子眼珠子亂轉,高大威武的老將軍還是氣不打一處來,走近瞭那個胖子就是使勁一腳踹,“你這個無利不起早的無賴貨色,口水都潑出去好幾斤瞭,不就想著解決這爛攤子?咱們南院大王都替你說話,怎的這次沒順桿子往上爬?”

董卓一臉為難道:“四千龍象軍還好說,不過那人屠次子可真是棘手,萬一雙方對陣,他來一個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把我給宰瞭,我傢兩如花似玉的媳婦成瞭寡婦,還不得哭死?”

柳珪抬腿就要再踹,胖子趕忙跳開,老將軍笑罵道:“你傢小媳婦是提兵山山主的閨女,你身邊會沒厲害的打手?你要不敢去,去提兵山喊幫手,最好連那人也一起帶去離谷。準你帶八千人馬去離谷,再多也不行,如果回頭陛下問責,老子替你擔著!你要敢多帶一兵一卒,就當老子沒說過這話。”

董卓將信將疑道:“當真?你可別事後翻臉不認人,這會兒滿朝文武可都聽見瞭。”

說完董卓就白眼嘀咕道:“狗曰的,好像到時候沒一個肯站出來給我證明清白的。”

那些南朝棟梁都會心一笑。

這董胖子陰險歸陰險,不過從來都不缺自知之明。

柳珪怒道:“老子放屁都比你發誓來得有用!”

董胖子搓手笑道:“既然這樣,去茂隆送死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臟活累活,我來我來。”

說完董卓就腳底抹油小跑走人瞭。

柳珪和私交不錯的楊元贊也相繼離開,黃宋濮還得留在朝堂上。

柳珪在殿外等候,等到楊元贊才走下石階,後者以惜字如金著稱,平靜問道:“董卓去茂隆而非離谷?”

柳珪笑道:“明擺著吃定瞭龍象軍會將離谷屠城。這兔崽子懶到瞭骨子裡,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

楊元贊古板笑瞭笑。

柳珪突然問道:“你怎麼看待那人屠次子?”

楊元贊淡然道:“戰場之上,從無長命的萬人敵。”

董卓一溜煙跑出去,不忘回望一眼大殿,挖瞭挖耳朵,嘆氣道:“真他娘吵!唉,這兒什麼時候才能隻有老子一個聲音?”

《雪中悍刀行(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