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98年,臺南。

李子維倚在教學大樓頂樓的圍墻邊,目光望向校園最角落的田徑場,女子田徑隊正在練跑,其中有幾個發育特別好的女孩,更是吸引他的目光。

“哇塞,這學妹的胸部也太大瞭吧!晃成那樣!”他發自內心地贊嘆。

忽地,他感覺到身後有股冷冷的視線,轉過頭,一臉意外地喊:“陳韻如?你怎麼會在這裡?”

臉上掛滿淚痕的她,表情有些錯愕,她不理會他的問題,直直地朝他走過去,看向他剛才眺望的地方,立即恍然大悟。

她費盡千辛萬苦回到過去來找他,結果這傢夥居然在看學妹的胸部?!

這個色坯!

她惱怒地沖上前,朝著他的小腿肚就是一腳,李子維痛得單膝跪地呻吟,然後看到陳韻如雙手握成拳,用力在胸前交叉後,怒氣沖沖地轉頭快步離去。

她又罵他臟話!

“喂!陳韻如,你到底在搞什麼啊?啊好痛……”

雖然莫名其妙,但李子維還是忍著小腿痛,一拐一拐地追瞭上去。

“陳韻如!喂——”他一把抓住陳韻如的肩膀,硬是將她轉過身,卻看到她滿臉淚水地瞪著自己。

“你……你怎麼哭瞭?發生什麼事瞭?”

陳韻如狠狠地抹去臉上的淚水,一聲不吭,轉頭就走。

太過分瞭!

她用盡方法回到1998年來找他,這傢夥居然在偷看學妹胸部!

等一下……如果現在真的是1998年,那麼就算李子維和王詮勝長得再像,也不可能會是王詮勝啊!

若他不是王詮勝,那她又是為瞭什麼來到這裡?

“你該不會是因為我說那個學妹胸部很大,所以哭瞭吧?”李子維問。

“誰會為瞭這種無聊的事情哭啊!”她狠狠地瞪他一眼。

“不然你到底在哭什麼?”李子維完全摸不著頭緒。

“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反正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就對瞭!”她抬起腳又想踢他的小腿肚,李子維反應快,趕緊閃開,然後納悶地看著氣呼呼的她快步離開。

陳韻如回到傢裡,走進自己房間,翻開書桌抽屜,拿出日記本。

她一面焦急翻閱,一面想:若李子維不是王詮勝,那日記本裡寫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那個“他”到底是誰?

但當她翻到最後一頁,卻沒有看到那一句“他就是王詮勝”。

她從頭到尾不知道翻瞭幾次,都快要把日記本翻爛瞭,還是沒看到這句話。

她沮喪地將日記本合上,要自己冷靜。

如果,這句話還沒有被寫在日記裡,是不是代表這時候的陳韻如還沒遇到王詮勝?也就是說,她很可能會以現在陳韻如的身份,遇到1998年的王詮勝,可是這時候的王詮勝也不過才五六歲,她如果真的跑去找王詮勝,豈不成瞭誘拐兒童?

她閉上眼,懊惱地將額頭抵在書桌上。

到底李子維和王詮勝有什麼關系啊?她應該先查清楚才對,而不是這麼沖動就來到瞭這裡,現在她隻覺得腦袋裡一團亂,不知道該怎麼辦。

要是現在能夠回去就好瞭……

她猛地從書桌上抬起頭,一臉凝重。

糟糕,她怎麼沒想過,她來到這裡後,要怎麼樣才能回到2019年?

要是她被困在這裡回不去瞭,那該怎麼辦?

而且……她記得吳文磊曾說過,陳韻如在1999年就死瞭,現在是1998年,如果她回不去原本的年代,那到瞭明年,死的到底是她,還是陳韻如?

“韻如是被人殺死的。”2019年的吳文磊將陳韻如的日記本交給她時,這麼告訴她,“我相信你也發現瞭,不管是你的夢境,還是韻如後來的遭遇,一切似乎都是從她被襲擊後那天開始的,如果韻如跟你之間,冥冥之中真的有某種無法解釋的聯系,說不定,你可以改變過去,讓韻如繼續活下來。”

所以……她得盡快找到即將在明年殺害陳韻如的兇手,這樣才能改變這一切,是嗎?

啊——她在心裡呻吟!

怎麼這麼復雜!她不想待在這裡瞭!

她想要回到原來的2019年啊!

隔天早上,客廳裡的電話響起。

韻如母親睡眼惺忪地從房間裡出來,接起電話。

幾分鐘後,她掛上電話,轉頭走向陳韻如的房間,敲門。

沒人回應。

她又敲瞭幾次,還是沒有回應,幹脆直接開門,隻見女兒坐在書桌前,戴著隨身聽的耳機,雙手緊握仿佛在祈禱,人卻熟睡著。

她上前搖瞭搖女兒,見她沒反應,於是摘下她一邊耳機,對著她耳朵喊:“陳韻如!”

陳韻如一下子跳瞭起來,她急切地打量四周,發現還是在原來的房間,頹然地又坐回書桌前,大大地嘆瞭一口氣:“我怎麼還在這裡?”

韻如母親看不下去瞭:“是啊,你怎麼還在這裡?沒去學校,一個人躲在房間裡聽什麼音樂?要不是老師打電話來,我都不知道你還在傢——”

她聽母親念個沒完,心下煩躁,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隻好隨便編個理由搪塞:“我……我那個來瞭,身體不舒服,所以不想去學校啦。”

“你那個來?可你不是上星期才來過?”韻如母親納悶。

一夜都沒怎麼睡,她耐性全失,一面起身將母親推到門口,一面說:“就又來瞭,不行嗎?你問題很多耶!我想一個人安靜地休息,你出去好不好?”眼見母親一臉錯愕,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她實在不想應付,隻好狠下心把房門關上。

她一定得想辦法回去,讓原來的陳韻如回到這個時空。

李子維感覺很悶。

教室裡,講臺上的數學老師正在講解公式,他的腦海裡卻一直回蕩著昨晚莫俊傑的一句話。

“你不覺得你最近有點太關心陳韻如瞭嗎?”

莫名其妙!當初可是莫俊傑要他別太刻意疏遠陳韻如,免得她有困難不願意找他們幫忙,好吧,他聽莫俊傑的話,跑去關心陳韻如,把她當成朋友,結果呢?莫俊傑現在卻把他當成瞭情敵,要他離陳韻如越遠越好。

他瞪向專心聽課的莫俊傑的背影,心裡吐槽:見色忘友的莫俊傑!根本就是在耍他嘛!

越想越氣,根本坐不住,下課鈴聲還沒響,他就趁著數學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字時,背起書包溜出瞭教室。

本來是想翹課溜出學校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腳帶著他晃到瞭陳韻如的班級附近,他探頭一望,陳韻如的位置竟然是空的。

她今天沒有來上學嗎?

他有些擔心。

李子維將書包扔出圍墻,正要翻墻時,身後傳來莫俊傑的聲音。

“李子維!”

他停下動作,但沒有回頭。

“你要去哪兒?”莫俊傑問。

“不關你的事。”他故意說。

“你要去找陳韻如對不對?因為她今天沒有來學校。”莫俊傑說。

“你知道她今天沒來學校?那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訝異地回頭看著好友。

“不關你的事。”莫俊傑將他之前說的話原原本本還給他。

李子維怒瞭。

“你要為瞭一個妹子和我翻臉,不把我當朋友,那是你的事。我現在要去找誰,想要關心誰,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李子維說完就跳下墻,莫俊傑追上前也想跟著翻墻,卻聽到後面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莫俊傑!”

他轉回頭,身後除瞭教官,還有一名警察。

“請你跟我回警察局一趟。”警察說。

李子維很不爽。

而且是非常不爽。

感覺自己被莫俊傑耍來耍去也就罷瞭,更大的不爽,是陳韻如對他告白後又翻臉,說她根本不可能會喜歡他,然後又莫名其妙地哭著跑去找他?

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帶著怒氣的腳步越走越快,等到他發現時,自己已經走到瞭陳韻如傢樓下。

他瞪著那扇窗戶,心想:今天一定要和她當面說清楚!

他才不是因為喜歡她才關心她,他隻是把她當成一個朋友在關心!

對,就是這樣!

他拾起地上一塊小石頭,朝那扇窗戶扔去,沒多久,一夜沒睡的陳韻如打開瞭窗戶。

李子維板著一張臉,先是舉起食指,然後指向地面,意思是要她現在就出來。

陳韻如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過瞭一會兒,還是出現在她傢樓下。

他註意到她的雙眼有著深深的黑眼圈。

“李子維,你跑來做什麼?”她問。

“我有話要對你說,跟我來。”

“在這裡說不就好瞭嗎?”她一臉疑惑。

“總之,你跟我來就對瞭啦!”

陳韻如看著他一陣風似的往前走,心裡悄悄嘀咕:這人還真奇怪,說話還要選地方,之前是公園的溜冰場,這次又要帶她去哪裡?

這一點和王詮勝倒是有點像……

她一愣。

她現在還想這些做什麼?

這傢夥根本不可能是王詮勝啊!

一路上胡思亂想,加上昨夜沒怎麼睡,坐在摩托車後座的她幾乎沒怎麼註意周遭環境,直到李子維停瞭下來,她都沒發現,一頭撞上瞭他厚實的背。

“這裡是……”

眼前的景象很熟悉,一大片青綠草原,一棵巨大顯眼的榕樹矗立在草原中央。

李子維走到榕樹下,回頭:“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過來啊。”

她一面慢慢踱過去,一面打量著這棵大榕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她繞著榕樹,半是期待半是猜測,果真在樹幹上發現一個樹洞,她忍不住伸手撫摸那粗糙的樹皮,心底一暖,眼神變得柔和,是瞭,王詮勝曾經帶她來過這個地方。

“你特地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她看完瞭樹洞,轉頭問。

“來這裡能幹嗎,聊天談心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然後一屁股坐在榕樹下。

她走過去,也跟著坐下。

“聊天談心?談什麼心啊?”她問。

“談談你的心事啊,我想知道那天你為什麼會哭著跑來找我?”

陳韻如一副快暈倒的模樣:“天啊,你就為瞭這件事,特地把我找出來?”

“不行嗎?”李子維不服氣地看她一眼。

陳韻如心裡長嘆一聲:她真的老瞭,根本搞不懂這個年紀的小屁孩腦袋裡在想什麼。明明在她傢樓下就能問瞭,偏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還選在一棵榕樹下,是要刻意制造愚蠢的浪漫嗎?

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很有耐心地對李子維說:“可以改天再談心嗎?我現在超想睡,你先送我回傢好嗎?”

李子維有些氣結:“好啦,你不想說你的心事沒關系,那聽我講總可以吧?我現在心裡超多話想說,再不找個人來說,我要爆炸瞭!”

她打瞭一個好大的哈欠,聲音含糊地說:“好啦,那你快點講,講完快點送我回去……”說完她便靠在樹幹上,瞇起瞭眼睛。

李子維憋瞭許久,一開口就停不下來:“其實當初要不是莫俊傑喜歡你,我也不會為瞭要幫他,和你變成朋友。誰知道你出事後,我卻開始跟你越來越熟、越來越好,好到有時候我都忘瞭你是他喜歡的女生。”

甚至,開始有點喜歡上她。

但她是莫俊傑喜歡的女孩。

即使自己對她有越來越強烈的好感,他也不該奪人所愛,況且,一開始他還放話說自己不會喜歡上她,現在豈不是自打嘴巴?

“我現在跟你說這些,是因為從今以後,我會把你當成好朋友……”明明心裡不想這樣,但為瞭莫俊傑,他必須要退出,必須將自己對陳韻如的好感隱藏起來,“我想,這樣對你、對我,和對莫俊傑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他隻顧著自己認真說話,這時才轉頭看向陳韻如,卻發現,她竟然側躺在草地上快睡著瞭!

“陳韻如?”李子維一臉不可思議,“我很認真地在跟你講心事耶!你居然聽到睡著瞭!”

她已經困到連張開眼睛都嫌累,隻是含混不清地回答:“不要吵我,讓我睡一下就好啦,困死瞭……”她動瞭動身子,調整到最好入睡的姿勢,然後,就這樣在他面前睡著瞭。

李子維目瞪口呆。

這也太扯瞭吧?

但隨即他便忍不住失笑,她在他面前就這麼放松地做自己嗎?

這讓他感覺兩人的距離又拉近瞭些。

李子維跟著平躺在草地上,頭枕著自己的雙手,看著那片遮去大半個天空的巨大樹蔭,原本躁動不已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算瞭,你睡著也好,這樣我才能放心跟你講我真正的心事瞭。”他偷覷一眼,確定她真的睡著瞭,才又繼續說下去,“其實,那天我看到你哭,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覺得很難過。接下來一整天,我一直在想你哭的樣子,滿腦子想的,都是你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看著我,哭得那麼傷心。”

他微微側過身,與陳韻如面對面,看著她熟睡的容顏,不禁輕聲問:“陳韻如,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嗎?”

他當然等不到答案。

微風輕拂樹梢,發出溫柔的沙沙聲,不遠處隱約傳來人聲。

他等得有些無聊,卻又不想就這樣離去。

他偷偷伸手去玩她的頭發,心頓時變得柔軟。

陳韻如,為什麼我覺得此刻的你,是那麼吸引我呢?

她又做夢瞭。

在夢裡,王詮勝開著車,帶她來到同樣的地方。

他牽著她的手,來到同樣的這棵榕樹下,指著樹幹上的樹洞,對她說,這是一個收藏秘密的樹洞,以前隻要他心情不好,就會來這裡,把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都悄悄地向這個樹洞傾吐,之後心情就會好很多。

“來,你也試試看。”王詮勝把她拉到樹洞前。

“可以不要嗎?感覺有點蠢耶。”她不是很情願。

“不要想那麼多,就試試看嘛!”他鼓勵她。

她無奈,隻好照做,走到樹洞前,轉頭望瞭他一眼,然後想瞭想,閉起眼,小聲地對著漆黑的樹洞說出一個心中的秘密。

“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覺得所有不開心的事,都被樹洞帶走瞭?”他在一旁問。

她仍閉著眼,點點頭,仿佛那些曾經讓她不開心的事,都再也不重要瞭。

“是不是感覺心情好很多、輕松多瞭?”

他的聲音是那麼溫柔,她聽著聽著,不知道為什麼傷感起來。

“是不是感覺沒這麼難過,沒這麼想念我瞭?”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遠很遠。

她搖搖頭,眼裡的淚水隨之落下。

她緩緩地張開眼,竟發現,王詮勝就在自己眼前!

不……等等,他……不是她夢裡的王詮勝,而是李子維。

是瞭,她剛剛睡著瞭,又做夢瞭。

夢到瞭王詮勝。

這個地方,王詮勝曾經帶她來過。

她凝視著那張與王詮勝一模一樣的睡顏,疑惑越來越深。

李子維明明就不是王詮勝,但為什麼長相、說話的聲音,甚至就連睡著時的模樣,都跟王詮勝完全一樣?

像是感受到她的視線,李子維緩緩地睜開眼,見到陳韻如近在眼前,正凝視著自己,不由得有些愣住。

然後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胸腔裡的心臟在跳動,那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悸動。

他察覺到自己心情的異樣,連忙轉過頭,從草地上跳起,故意抱怨:“都是你啦,自己先睡著瞭,害我也跟著睡著瞭。你怎麼不叫醒我?”

她聳聳肩:“我睡醒才發現你也睡著瞭,看你睡得那麼熟,就沒叫你瞭。”

相對於李子維的不自在,她倒是態度自然,也許是因為她心裡並不認為李子維會是王詮勝,兩人不過是長得十分相似而已。

她忽然想起什麼,問他:“你不是要和我談心嗎?你想說什麼?”

李子維聞言,轉頭看向她,卻在觸到她的目光時,下意識地轉頭回避。

“那個……時間有點晚瞭,我送你回去吧!改天有機會再說。”說完便腳步有些僵硬地直直往前走,她雖然有些納悶,但也沒有多問,起身跟在他身後離去。

走著走著,她看著前方李子維的背影,那熟悉的身形讓她有些恍惚。

仿佛下一刻,他就會轉過頭,微笑著對她伸出手,然後說:“黃雨萱,走快點,我還有好多地方想帶你去。”

她不由得停下瞭腳步。

他就是王詮勝。

日記裡的那句話浮現在腦海。

李子維回過頭,見她站著發呆,喊道:“陳韻如,你在發什麼呆啊?”

她回過神,連忙跟上。

兩人來到李子維的摩托車旁,他將安全帽遞給她,說:“上車吧!”

她坐上摩托車後座,雙手不知道該抓哪裡,這時李子維說:“抓好,要走瞭哦!”

於是她本能地輕輕扶住李子維的腰。

李子維忽然身體僵硬,她立刻感覺到瞭,連忙放開手,問:“怎麼瞭?”

“沒……沒事,你抓好就對瞭。”李子維不敢回頭看她。

她“哦”瞭一聲,沒想太多,雙手又放回他的腰上。

李子維開始發動油門,卻發現摩托車完全沒有動靜,原以為是車子壞瞭,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剛剛因為太緊張,竟然忘瞭轉動鑰匙,白白踩瞭那麼多次油門。

“又怎麼瞭?”她探頭問。

“沒有啦,忘瞭轉鑰匙瞭……”李子維幹笑幾聲,轉動鑰匙,發動摩托車。

摩托車的引擎聲莫名地讓他稍微安心,他從後視鏡偷覷瞭一眼,發現陳韻如並沒有在看自己,不覺有些失落,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心情,又趕緊振作。

他一踩油門,載著陳韻如離去。

這一次,他卻希望,不要那麼快就到達目的地。

陳韻如回到傢已經困得不得瞭,什麼都不想管,回到房間倒頭就睡,這一睡竟然就睡到瞭隔天早上。

客廳的電話再度響起,韻如母親接起,無奈地看瞭一眼女兒的房間,正想著要不要幫女兒圓謊,讓她好好在傢休息算瞭,門鈴聲忽然大作,她不得不隨便找瞭個理由搪塞陳韻如再次缺席的理由,然後掛下電話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一臉焦急的李子維。

“阿姨你好,我是陳韻如的朋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她!”李子維心急地說。

“可是,韻如她——”

“一大早誰那麼吵啊?”被門鈴聲吵醒的陳韻如還有些起床氣,一面揉著眼,一面從房間裡走出來,見到李子維後,有些訝異地問,“你又跑來做什麼?”

“莫俊傑出事瞭!”李子維激動地說。

陳韻如睜大瞭眼:“你說什麼?發生瞭什麼事?”

李子維看瞭韻如母親一眼,猶豫著要不要在她面前說出實情,陳韻如見狀閃身到門外,將門關上,表情凝重地問:“莫俊傑到底怎麼瞭?”

“他被停學瞭!”

班主任的說辭是請他先暫時回傢好好“休息”。

那一天,教官帶來的警察,將他帶回警察局審訊。

由於他還未滿十八歲,必須有監護人在旁,警察將莫奶奶也一並請到瞭警察局。

老人傢一輩子沒上過警察局,既慌張又不安,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起襲擊女學生的案子,跟自己的孫子明明一點關系也沒有啊,怎麼現在把他當成瞭犯人,抓到警察局?

莫俊傑倒是很冷靜,還安慰奶奶,說不會有事的。

負責審訊他的是一位外形幹練的短發中年女性,刑事組組長,楊碧雲。

原來,除瞭在案發現場附近撿到的助聽器外,警方在調閱32號唱片行附近店傢的監視器畫面時,發現李子維載著陳韻如離開後,莫俊傑騎車跟在他們後頭。楊碧雲請他解釋,但他說不出自己是因為擔心李子維和陳韻如走得太近,幾番欲言又止後,決定保持沉默。

楊碧雲卻將他的反應認為是在刻意隱瞞什麼。

楊碧雲拿過那枚助聽器,放在他面前,說根據上頭的型號與編號,他們已經查出莫俊傑就是持有人。加上事發當晚,他騎車跟蹤李子維與陳韻如的詭異行徑,而他又不願解釋,因此,他已經成為這個案子的第一關系人。

亦即,他成瞭警方眼中的嫌疑犯。

消息傳回學校,校長約談瞭教官,教官約談瞭班主任,最後,由班主任出面,告訴莫俊傑,希望他暫時不要來學校。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莫俊傑辯解。

班主任一臉明白地點點頭,說:“莫俊傑,我當然相信你,但我們這麼做,是為瞭保護你,因為這已經算是涉及刑事案件,萬一警方立案決定起訴你,依照學校規定,隻要被起訴,不管任何理由,都隻有退學一條路。”

班主任的語氣聽起來親切,莫俊傑卻覺得句句諷刺。

如果真的相信他,學校不是應該站在他這邊嗎?為何會怕他被起訴而提早將他踢出校園?要他暫時不要來學校,“暫時”是多久?是一個星期?還是一個月?抑或是一學期?根本就是校方不願碰這燙手山芋,拐個彎希望他自己知趣地休學算瞭。

他感到委屈憤怒,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隻能默默承受這些大人加諸他身上的欺壓與安排。

他回到教室,收拾書包,離開時清楚地感覺到所有同學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些人甚至不客氣地對他指指點點。

好像回到瞭小時候,自己又成瞭那個因為戴著助聽器而被歧視的無助孩子。

但他現在已經不是孩子瞭,他可以堅強,可以忽視那些眼光,可以……

當那兩人的身影映入眼中時,他先是一愣,接著感到胸口中滿溢的委屈就像是要爆發出來。

他感到害怕。

害怕他們也選擇不相信他。

李子維和陳韻如走到他面前,陳韻如還沒開口,莫俊傑便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緊握著拳頭,壓抑著激動的情緒,眼裡已經泛著淚光,“陳韻如,我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傷害你……”拳頭握得很緊,他感覺到指甲切入肉裡的疼痛,“你相信我嗎?”

她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孩,想起他是那麼害羞,卻又鼓起勇氣,對她告白。

他想要懂她、想要保護她,也許,更是唯一在乎陳韻如心裡真正在想什麼的人。

可是他喜歡的那個陳韻如,並不是她。

莫俊傑見她遲遲沒有回答,目光裡不禁露出哀傷,然後低下頭,準備離開。

沒有人願意相信他。

“莫俊傑。”但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大聲說,“我相信你!”

她相信他永遠都不會傷害陳韻如。

她拉著兩人來到警察局,找到刑事組組長楊碧雲,告訴她,盡管她還沒有想起當時襲擊她的兇手是誰,但警方在案發現場找到的那枚助聽器,並不是莫俊傑遺落在現場的,而是她遺落的。

她說完這番話,莫俊傑與李子維都露出瞭意外的神情,楊碧雲立刻將這兩個男孩臉上的表情變化記在心裡。

“可以請你再描述得更清楚一些嗎?”楊碧雲不動聲色地問。

陳韻如態度自然地說:“那天晚上,他們到唱片行幫我過生日,之後李子維要送我回傢時,我撿到瞭這枚助聽器。”

楊碧雲問:“所以,你的意思是,在你遇襲前,莫俊傑就已經遺失瞭助聽器?”

陳韻如點點頭:“因為當時已經有點晚瞭,我急著回傢,所以先把助聽器收瞭起來,想著等隔天上學的時候再還給莫俊傑,誰知道還沒還給他,就發生瞭後來的事情。”她望向莫俊傑,說,“至於在監視器畫面上見到他跟著我和李子維,應該是要問我們有沒有撿到他的助聽器吧!”

她見莫俊傑還有些發愣,便拍拍他的肩膀,誘導他回答:“莫俊傑,是這樣沒錯吧?”

莫俊傑知道她在設法替自己洗脫嫌疑,回過神後,點點頭。

“那既然他跟到瞭你傢門口,為什麼沒有向你要回助聽器呢?”楊碧雲一針見血地問。

陳韻如像是早知道她會這麼問,平靜地說:“那天晚上,李子維送我回傢後,我就直接上樓瞭。我沒有手機,我媽又管我很嚴,不喜歡有男生接近我,所以我跟他們說,沒事別找我,也別打電話到我傢。莫俊傑見我已經進傢門瞭,他不想打擾我,隻好空手而回瞭。”

邏輯這麼清晰,說話這麼流利,完全不像以往躲避人群、不敢直視別人的內向與缺乏自信的陳韻如,莫俊傑看著自己心目中暗戀的女孩,再次覺得陌生。

而這顯然是脫胎換骨後的陳韻如,卻讓李子維感到驚艷。

楊碧雲沉思著,若陳韻如的證詞屬實,那麼遺落在現場的助聽器就不能列為莫俊傑涉案的間接證據瞭。

陳韻如此時眼裡透露著自信,微笑著說:“楊組長,這樣的話,是不是就表示莫俊傑不是嫌疑犯,也不會被起訴瞭吧?”

楊碧雲雖然心裡起疑,但陳韻如的說辭目前暫時找不到什麼破綻,她隻好同意,說:“就算他目前還無法從關系人的名單中排除,但不至於以嫌疑人的身份被起訴,你們可以放心。”

陳韻如心中一喜,莫俊傑與李子維也同時松瞭口氣,三個人難掩喜悅地你看我、我看你,楊碧雲臉上也露出微笑,但瞧著這三人的眼神反而更加犀利。

三人為慶祝莫俊傑洗清嫌疑,先是去吃瞭李子維最愛的鍋燒意面,接著又到莫奶奶開的冷飲店吃紅豆牛奶冰,莫奶奶親手熬煮的紅豆綿密細軟,李子維還點瞭雙倍煉乳,吃得不亦樂乎。

她忍不住說:“你一個男生怎麼吃那麼甜?”

隻聽李子維回答:“我媽說,吃甜的男生,以後疼老婆。”說完隻差沒整張臉埋在冰碗裡大快朵頤。

她卻一愣。

王詮勝也這麼說過,而且,他也很愛吃甜。

於是她刻意試探,講瞭個肉包與泡面的笑話:“跟你們說一個笑話:有一天,肉包與面條打架,肉包被打得落花流水,第二天就帶著水煎包和饅頭去找面條理論,結果在路上遇到瞭泡面,它們不分青紅皂白就打瞭泡面一頓。泡面可憐兮兮地問:為什麼要打我?肉包說:臭傢夥,別以為燙瞭頭發,我就認不得你!”說完後,她一臉期待地望向李子維,卻見他一臉茫然。

“你說完瞭?”李子維問。

“是啊,怎麼樣?好不好笑?”她說。

莫俊傑倒是很配合地笑瞭幾聲,然後馬上被李子維拆臺:“你笑屁啊!哪裡好笑?冷死瞭。”李子維還故意抖瞭幾下。

陳韻如氣餒,回他一句:“你是冰吃太多瞭啦!”

這笑話是王詮勝告訴她的,當時她一點都不覺得好笑,王詮勝一面說還一面捧著肚子哈哈大笑,差點兒停不下來。

但李子維覺得一點都不好笑。

所以他不會是王詮勝。

瞬間她的心情又跌落谷底,沒什麼心思再和這兩個男孩閑聊,便起身說自己累瞭,想要回去瞭。

回到傢裡,她有些意外地看到吳文磊坐在客廳,見她回來便站起身,似乎在等她。

“老板……呃,舅舅?”她趕緊改口。

“韻如,你還好嗎?聽你媽說,你好幾天沒去學校上課,今天也沒到唱片行打工,怎麼瞭?”

坐在一旁沙發上打遊戲的陳思源幫腔:“是不是叛逆期啊?”

她瞪瞭陳思源一眼,還叛逆期哩,她都要高中畢業瞭!

她想瞭想,看著吳文磊關心的神情,決定對他吐實。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堆零錢,遞給陳思源,說:“我餓瞭,你去幫我買吃的!”

陳韻如以前從沒有這樣不客氣地使喚他,陳思源愣瞭愣,又看看手裡的銅板:“隻有十七塊錢能買什麼食物啊?”

“總之,你現在就去,不然我就直接關掉你的電動遊戲!”她作勢伸手就要按下開關。

陳思源哪兒還敢爭辯,從沙發上跳起來一溜煙就跑出去瞭。

一旁的吳文磊見到她反常的舉止,更是感到納悶,但他還沒問出口,陳韻如已經轉過頭,一臉認真地對他說:“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不如現在就告訴你真相。”她深吸一口氣,說,“其實,你現在所看到的我,並不是你認識的那個陳韻如。”

《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