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19年,臺北。

黃雨萱回到傢裡,身子歪倒在沙發上,覺得異常疲憊。

好像,她睡瞭很久很久,做瞭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有一個叫李子維的男孩,長得和王詮勝一模一樣。

包包裡的手機傳來信息聲,她打開包包,一眼就看到那臺隨身聽。

在她夢裡,這臺隨身聽也出現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

她放下隨身聽,拿出手機,是小黛傳信息給她:

“你應該回到傢瞭吧?還好嗎?沒事吧?”

她心裡一暖,正要回復,卻見小黛又傳瞭一則信息:

“沒事的話,快來拯救我吧!我跟朋友約唱歌,竟然被放鴿子,整間包廂就隻有我一個人,好孤單哦。”

黃雨萱翻瞭個白眼。

臭小黛,還以為是關心她呢,結果居然隻是想找人當分母。

“叮”的一聲,小黛又傳瞭信息:

“幹嗎不回我,不知道已讀不回很傷人嗎?”

還加上一個哭泣的表情符號。

她再次翻瞭個白眼,直接跳出回復界面時,剛好看到下一個信息對象是王詮勝。看著他的頭像,她忍不住思念,幾乎是下意識地滑開瞭頁面,卻在看到接下來的界面時,瞪大瞭雙眼,一臉不可思議。

所有她傳給王詮勝的信息,竟然一個個地都出現瞭已讀的標記。

她立刻在沙發上坐直瞭身子,看著那些已經被讀取過的信息,百思不得其解。

她拿著手機從沙發上跳起來,眼睛直盯著手機屏幕,不斷來回踱步。

這怎麼可能?

過瞭一會兒,似乎想要求證,她撥出瞭那通電話,打給兩年前就已經消失在世界上的那個人。

她以為,這個電話號碼早被停用瞭,沒想到竟然能撥通!

聽著話筒裡“嘟……嘟……”的聲音,她無法克制自己的心跳加速。

明知道不可能,但會不會,有一個人,在另一端,接起這通電話?

而那個人,會是王詮勝嗎?

她緊張地等待著回應,卻在聽到話筒裡傳來語音信箱的人工語音回復時,期待落空,失望地掛上瞭電話。

沒有人接聽。

是來不及接起電話?還是這個號碼根本就無人使用?

不對,既然能夠撥通,就表示號碼還在使用,隻是,使用這號碼的人,究竟是誰?

如果隻是一個陌生人,卻讀取瞭她傳給王詮勝的所有信息,那感覺實在很奇怪,至少,她希望能聯系上對方,將這些屬於她私人的信息全數刪除。

於是她再次撥通這個號碼,話筒裡同樣再次響起瞭“嘟……嘟……”的聲音,但依舊無人接聽,直接進入語音信箱。

她打瞭整整一個晚上,聽瞭一次又一次的語音信箱,就是沒有人接起電話。

這實在太奇怪瞭,該不會是有人盜用瞭這個電話號碼吧?

她想瞭想,直接打電話給電信公司,想問清楚這個號碼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被盜用瞭。

電信公司一開始說不方便透露客戶信息,但聽瞭她的解釋後,替她稍微查瞭一下,然後告訴她,這個號碼從來沒被停用過。

她更糊塗瞭。

這個號碼若是從來沒有被停用過,就代表這兩年來一直有人在替王詮勝付電話費,那個人是誰,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也許,是因為王詮勝之前辦瞭自動充值,可如果是這樣,號碼應該是處於無法接通的關機狀態,不可能打通啊。

電信公司能告訴她的僅限於此,若她想知道更多,看來隻有另外想辦法瞭。

她想到瞭阿脫,這些宅男工程師多半會認識幾個黑客級人物,偷偷調閱賬單這種小伎倆,根本難不倒他們。

她立刻又撥瞭電話給阿脫,果然,阿脫知道原委後,說:“這點小事,我來就行瞭!”

“阿脫,我就知道你最厲害!”

電話那頭的阿脫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瞭:“你現在才知道。”

她平常很少誇贊別人,尤其是阿脫,不過為瞭達到目的,她毫不吝惜自己的贊美,現在隻希望阿脫的黑客能力不會像他寫程序那樣偶爾脫線……

明明已經夜深,她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阿脫的回音。

“叮”的一聲,手機傳來信息聲。

隻見阿脫傳來信息,隻有一個英文名字:ZI WEI LI。

接著阿脫打電話來說明:“我查瞭電信公司的付款資料,發現這個號碼這兩年都以刷卡轉賬的方式支付,信用卡持有人的名字傳給你瞭。”

“為什麼是英文?”她問。

“因為這個賬戶不在臺灣,在加拿大溫哥華。”

“加拿大?這麼遠?那怎麼找人?”

“妙就妙在這裡,我查瞭那個號碼最後一次登錄網絡時的IP位置,找到瞭持有者最近一次出現的地點,猜猜看在哪裡?”阿脫的聲音挺得意。

“別賣關子瞭,快告訴我!”

“就在臺灣!你等等,我把詳細地址傳給你。黃雨萱,怎麼樣,我有沒有很厲害?對我刮目相看瞭吧——”

黃雨萱直接掛上電話。

過瞭一會兒,手機傳來阿脫查出的資料,她一看,覺得那地址很眼熟。

等等……那裡不正是32號咖啡館嗎?

她看向那個英文名字,試圖念出來:“子……維……李子維?”

是李子維?!

是她在夢裡遇見的那個李子維嗎?

這怎麼可能?那不過就是場夢,夢裡的人怎麼可能真實存在?

黃雨萱覺得自己快要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瞭。

32號咖啡館。

李子維。

來自加拿大的賬戶。

她清楚地記得在那場夢裡,李子維說過,他高中畢業就會前往加拿大念書。

這些都隻是巧合嗎?

隔天她勉強自己繼續專心上班,下班後再度前往32號咖啡館。

在前往咖啡館的公交車上,她一面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景物流逝,一面回想著那場夢。

在那場夢裡,她不叫黃雨萱,而是叫陳韻如。

那個長得和王詮勝一模一樣的男孩,則是叫李子維。

李子維……王詮勝……

公交車在紅燈前停瞭下來,她不經意地望向對街,竟看到有個男人的背影與王詮勝十分相似。

她立即站起身,沖到車門旁大喊:“司機,我要下車!”

“小姐,還沒到站哦!”司機喊回來。

她沖到司機身邊懇求:“拜托拜托,讓我下車!是緊急事件!”

司機見她情急,隻好開瞭車門,還不忘叮囑:“小姐,註意左右來車——”

但黃雨萱早已跳下車,不顧危險地沖過馬路,可就在她離那熟悉的背影不過幾步之遠時,她停住瞭腳步。

要是認錯人怎麼辦?

因為不想再次嘗到期待之後的沉重失落,她為難得膽怯瞭。

她隔著一段距離跟在這個男人身後,直到她發現,男人的目的地居然是32號咖啡館。

就在男人要推門進去時,她終於鼓起勇氣喊:“王詮勝!”

男人一愣,停下瞭開門的動作,卻沒有回頭,隻是透過玻璃門的反射,望著身後不遠處的黃雨萱。

然後他推開門快速步入咖啡館。

黃雨萱匆匆追上,也跟著進入咖啡館,左右張望瞭一會兒,卻根本沒有看到那熟悉的背影。

就在她想開口詢問時,看見一個男人拿著服務生圍裙從櫃臺後方出現,那人的身材乍看之下與王詮勝很相似,而且身上穿著的正是方才那人身上的衣物,她瞪大瞭眼仔細打量男人的面容,隨即再度失望。

她又認錯人瞭。

就在她有些氣惱最近的自己很不對勁時,方才被認的男人已經一面系上服務生圍裙,一面走過來問:“小姐,請問幾位?”

她一愣,忽然想到今天的目的,便問:“請問你們老板在嗎?”

男服務生回答:“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過來,請問您找他有什麼事嗎?需要我打電話請他過來一趟嗎?”

黃雨萱想瞭想,搖搖頭,說:“沒關系,我想喝點東西,順便等等看。”

她點瞭一杯冰美式咖啡,當男服務生送上咖啡時,她遲疑瞭一下,還是開口問:“請問,你們這裡有一個叫李子維的人嗎?”

男服務生送上咖啡的動作明顯地頓瞭一下,然後搖搖頭:“我不太清楚,這可能要問老板才知道。”

黃雨萱垂下眼,心裡嘆瞭口氣。

“沒關系,那我一面喝咖啡,一面等等看你們老板會不會來。”

即使明知自己認錯瞭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暫時還不想離開這裡。

她慢慢啜飲著冰咖啡,看著墻上掛著的珍藏爵士樂唱片,角落裡一張小桌上則擺著一臺很眼熟的單反相機,這些東西……在她夢裡都曾出現過。

隻是,那些東西是出現在一間叫32號的唱片行裡。

外頭不知什麼時候下起瞭雨,悠揚的古典樂聲中夾雜著淅瀝的雨聲,不知不覺已經到瞭關店的時間。

老板沒有來。

她不但滿腦子的疑問沒有找到答案,還灌瞭一肚子冰咖啡。

男服務生禮貌地請她離開,她隻好留下自己的電話,請他轉交老板。

她走出門外,發現雨下得不小,正猶豫著要不要冒雨離去時,男服務生走瞭出來,貼心地遞給她一把傘。

“這把傘先借你撐回傢吧,別淋濕瞭。”

她感激地接過,朝對方點點頭,便離開瞭。

男服務生回到咖啡館裡,關掉招牌燈與大燈後,看向坐在陰暗角落裡的人影,說:“傘,我已經給她瞭,她也離開瞭,你可以放心瞭。”

那人點點頭,站起身說:“今天謝謝你瞭,你的上衣我等下就脫下來還你。”

黃雨萱想,自己分不清現實與夢境,是不是精神狀態出瞭問題?

自從王詮勝出事後,她一直無法好好入睡,後來是靠著安眠藥才勉強能夠入睡,強迫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那麼,是不是有可能,這兩年來她吃的那些安眠藥,產生瞭讓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副作用呢?

於是她約瞭固定診療的心理科醫生,想要問個清楚。

醫生姓謝,名叫謝芝齊,戴著一副金框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年紀三十來歲。

“你提到之前換藥會不會有副作用,我查瞭一下這幾年使用同樣安眠藥的病患追蹤記錄,並沒有人產生像你這樣夢境與現實交錯、無法分辨的現象。”謝醫生推瞭推眼鏡。

黃雨萱有些氣餒,問:“所以我會做那些夢,和我吃的那些安眠藥,沒有直接關系嗎?”

“這我也沒辦法下定論,畢竟每個病患的情況不同。不過,你可以大致說一說你的夢嗎?是噩夢嗎?醒來後會覺得身體不舒服嗎?譬如腳抽筋?還是你產生瞭幻覺,所以才無法分辨夢境與現實?”謝醫生試圖分析。

黃雨萱想瞭想,回答:“其實,嚴格說起來,那並不算是噩夢,而是一個讓人感覺很真實的夢。”

謝醫生似乎有些好奇,鼓勵黃雨萱繼續說下去。

她一開始有些保留,怕謝醫生會認為她不太正常,但他隻是笑瞭笑,說:“別忘瞭這裡可是心理科,會來這裡的人,沒一個是正常的。”

她被逗笑瞭,同時也卸下瞭防備,開始說起這個夢:“我做瞭一個夢,夢到我變成瞭另外一個人,一個叫陳韻如的女孩。”

原本微笑地看著她的謝醫生聽到“陳韻如”這三個字時,表情微愣,然後開始把玩手上的那支筆。

“然後呢?”謝醫生問。

“夢裡還有一個叫李子維的男孩,跟我去世的男友長得一模一樣。隻要看著他,我就會有一種男友還活著的感覺。慢慢地,在夢裡,我覺得自己真的變成瞭那個叫陳韻如的女孩,甚至反而覺得黃雨萱的人生是一場夢……”她有些無助地看向謝醫生,“醫生,雖然我的理智告訴我,這不過就是一場夢,不要想太多,可是我心裡卻另外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我,這一切其實並不是一場夢……我這樣是不是很奇怪?是不是……我的腦袋出瞭什麼問題?”

謝醫生表情依舊親切,但早已停止把玩手上的筆,他指指自己的頭,說:“就醫學的角度來看,我們在睡覺做夢時,腦內負責邏輯與計劃的前額葉皮質會減少活動,因此會造成做夢的人將夢境錯認為現實。”見黃雨萱專心地聽他講解,他繼續說下去,“而且大腦在進入造夢階段時,無法認知時間,所以大多數的人在做夢時,不論夢境有多荒誕古怪,都不會發覺自己是在做夢,有人甚至夢見自己是外星人,但他們在夢裡都不會對這個身份產生質疑。”

黃雨萱佩服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站在醫生的角度,我建議你還是試著轉換一下生活方式,我知道你因為男友過世,感到內疚與懊惱,但你需要稍微抽離這樣的情緒,這樣失眠狀況才能改善。”

她點點頭,向謝醫生道謝後,起身離開瞭診室,心裡多少感覺有些踏實瞭。

原來,這一切真的隻是她想太多,不過就是一場夢罷瞭。

然而,她轉身時並沒有註意到,謝醫生看著她的目光若有所思。

她才剛關上看診室的門,身上的手機就響瞭。

“喂?”她接起電話。

“請問是黃雨萱小姐嗎?”

對方的聲音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我是32號咖啡館的老板吳文磊。”

黃雨萱愣瞭愣,隨即想起:在自己的夢裡,這個人不就是自己的舅舅,也就是32號唱片行的老板嗎?

所以,吳文磊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

32號咖啡館。

吳文磊端來一杯冰美式咖啡,放在她面前。

“聽說你昨天來找我,還等瞭一陣子,請問有什麼事嗎?”他和藹地問。

黃雨萱端詳著他的臉,沒錯,在她的夢裡,她見過這張臉,隻是年輕許多。

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說,滿腦子的疑問想問,整理瞭許久,才開口:“老板,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聽瞭一定覺得很不可思議,甚至可能會覺得我在胡說八道,但是請你一定要先聽我說完好嗎?”

吳文磊很平靜地點點頭。

黃雨萱吞瞭口口水,說:“就是,我最近做瞭個夢,夢到自己變成瞭陳韻如,你……則是我舅舅。”她看見吳文磊一臉訝異,連忙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我發誓,我真的沒有騙你,請你相信我——”

“黃小姐,沒關系,你先別緊張。”吳文磊要她先冷靜下來,“你說,你夢到你變成瞭韻如……那你還記得,你在夢裡變成韻如之後的細節嗎?”

她開始努力地回憶:“我記得,在夢裡,陳韻如的爸媽分居瞭,她跟著媽媽一起生活,她媽媽在酒傢上班,每次回傢總是醉醺醺的。對瞭,她還有個弟弟。她還有兩個同年紀的男生朋友,就是上次我給你看的那張照片裡的兩個男生,一個叫李子維,一個叫莫俊傑……”

吳文磊並沒有打斷她,表情卻是越來越凝重。

那個人說的沒有錯。

黃雨萱真的出現瞭。

一切又將重新循環。

隻聽黃雨萱繼續說:“前兩天,我發現我過世的男友,手機號碼仍在使用,我透過關系查瞭一下,這個號碼的使用者也叫李子維,就是夢裡和我過世的男友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人。而最奇怪的是,那個叫李子維的人,他最後一次使用這個號碼登錄網絡的地方,就是這裡……”她有些不安地看著吳文磊,“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可是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這一切都隻是巧合。”

吳文磊看著她,說:“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不隻是巧合這麼簡單呢?”

黃雨萱一臉不解,但她猜,吳文磊應該知道些什麼。

吳文磊說:“你現在的疑問,我無法給你答案,但我可以告訴你,當年韻如還在的時候,也曾對我說過,她並不是我所認識的陳韻如,而是一個叫黃雨萱的女人。”

黃雨萱瞪大瞭眼,錯愕到不知該如何反應。

所以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的穿越到瞭過去?穿越到過去的陳韻如身上瞭?

這怎麼可能?

這時吳文磊拿出一本陳舊的日記放在她面前。

她一見到那本日記,立刻小聲喊瞭出來:“這是我夢裡的日記——這是陳韻如的日記!”

黃雨萱將日記本帶回傢。

夜裡,她坐在桌前,一頁一頁翻閱著這本屬於陳韻如的日記。

日記本裡不但有陳韻如寫的內容,還有黃雨萱以為自己是在夢裡寫下的內容,而且可以明顯地看出兩人字跡的不同。

所以,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一場夢……

她,真的回到瞭過去。

可是為什麼她會回到過去呢?

如果,她是在做夢的時候回到瞭過去,那麼,她現在還有可能再度穿越回到陳韻如身上嗎?

抱著實驗的精神,她早早就寢,但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於是尋思,是不是少瞭什麼?

對瞭,隨身聽。

她記得自己是在公交車上,聽著隨身聽時不小心睡著的。

於是她跳下床,從桌上抓起隨身聽,躺回床上,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

熟悉的音樂聲響起,她閉上眼,努力要自己入睡。

但越是想睡,偏偏越是睡不著,她睜開眼,精神好得不得瞭。

說不定是姿勢不對?上次她是坐著睡著的。

她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緩緩地閉上雙眼,聽著隨身聽裡的音樂……怎麼沒聲音瞭?

她拿下耳機,按瞭幾個按鍵都沒反應,像是沒電瞭。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沒電?

她跳下沙發,在傢裡每個櫃子裡拼命地翻找,總算找到幾節電池,然而就在她更換完電池,準備再次按下播放鍵時,忽然停下瞭動作。

她到底在做什麼啊?

怎麼可能聽一聽音樂然後做夢就能穿越時空?

她大概是最近真的太累瞭吧。

也許謝醫生說的沒錯,她是該稍微改變一下生活方式,不要讓自己繼續沉浸在失去王詮勝的強烈悲傷與失落裡……不然,她總有一天會精神崩潰的。

她重重地嘆瞭口氣,將隨身聽隨手扔在沙發上,踩著沉重的腳步走回瞭臥房。

躺在床上時,面對一片黑暗,她忍不住又落下瞭淚。

王詮勝,我到底該怎麼辦?

沒有你的世界,是這麼難熬,隻剩下我一個人繼續過日子。

我不想放開你,可是……不放開你,我真的無法再繼續走下去瞭。

兩年前她曾經錯過的機會,再度降臨。

娜姐告訴她,公司的上海分部需要培訓一名經理,娜姐想推薦她。

兩年前,她得知王詮勝飛機失事的消息後,立刻放棄瞭上海的外派工作,回到臺灣。雖然依舊在原來的公司工作,她卻失去瞭兩年前那種想要不斷努力向上爬的野心。

如果自己當初留在臺灣,王詮勝是不是就不會離開?

這個問題不斷地綁著她,有時候幾乎讓她窒息。

她努力工作,卻不求升遷,因為潛意識裡總覺得,在工作上越成功,便越對不起王詮勝。

當娜姐告知她這個消息時,也語重心長地說:“雨萱,其實還活著的人,是最難過的,但不管你心裡再怎麼舍不得,你都該跟他說再見瞭。”

聽到娜姐這麼說,她轉過頭的瞬間眼淚就掉瞭下來。

娜姐嘆瞭口氣:“我知道這很難,但你必須這麼做。如果留在臺灣讓你很難放下這一切,就離開這裡,去上海吧!”見她仍猶豫不語,娜姐又說,“我現在不是你的上司,而是你的朋友,我隻想告訴你,雨萱,你真的得放手。”

她考慮瞭三天,最後決定接受娜姐的建議,離開臺灣,前往上海。

娜姐說的沒錯,她最近的怪夢,還有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巧合,追根究底,不都是因為自己不能接受王詮勝的離去嗎?

她是真的該放下瞭。

她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王詮勝與她一起佈置的傢。

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她看著那些曾經屬於王詮勝的東西,總是觸景生情,一面流淚一面收拾,然後在心裡默默向他道別。

再見瞭,王詮勝。

我必須承認你真的已經離開瞭,而我必須在沒有你的世界裡,繼續過日子。

行李收拾得差不多瞭,隻剩下陳韻如的那本日記,還有那臺神秘的隨身聽。

該怎麼處理這兩樣東西呢?

她打開日記本隨意翻閱,想著是否要歸還給吳文磊時,日記裡最後一頁的一句話,讓她翻閱的動作瞬間定格。

他就是王詮勝。

那句話是這麼寫的,字跡方正,是陳韻如的筆跡。

“他”是誰?李子維嗎?

李子維就是王詮勝?

怎麼可能?

為什麼?

為何陳韻如要特地在日記的最後一頁寫下這句話?

過去的陳韻如知道瞭什麼?

她一臉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句話良久,日記本那薄薄的頁面都仿佛要被她火燙的目光盯得燒出一個洞來。

李子維真的是王詮勝?

這是真的嗎?

她想要知道答案!

她緩緩合上日記本,目光落向瞭一旁的隨身聽。

再一次,她將隨身聽耳機戴上,坐在沙發上,按下播放鍵。

她特地將磁帶倒轉,從LAST DANCE這首歌開始聽起。

閉上雙眼的那一刻,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想見你。

想要再次見到你。

不管是什麼時候的你。

即使是,我們相遇之前的你。

驀地,一段回憶湧上心頭。

王詮勝還在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她失眠瞭,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王詮勝醒瞭過來,知道她失眠,便強撐著精神和她聊天。

“我陪你講講話,說不定講一講你就會想睡瞭。”他說。

於是他們聊起瞭最近才看過的一部關於穿越時空的電影,然後黃雨萱問他:“如果真的有時光機,你會想回到過去,還是前往未來?”

王詮勝幾乎想也沒想,就說想回到過去。

她問為什麼,他笑著說:“因為,我的未來一定會有你,我隻要等著你出現就行瞭。”

她又追問,如果他能回到過去,想要回到過去的什麼時候?

他說,他想回到認識她之前的那個時候,不管是前一天、前一個月,甚至前一年都好。

她繼續追問為什麼,精神越來越好,完全不想睡瞭。

王詮勝看著她,溫柔地笑著說:“因為我有些話,想告訴過去的自己。”

黑夜裡,窗外的月光映照著他的容顏,她看在眼裡,心裡是說不出的溫暖與幸福。

“你想對過去的自己說什麼?”她問。

“我想對他說,未來你會遇到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女孩,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放開她的手。”他說完後閉上瞭眼睛,表情有些模模糊糊的說不清的懷念,仿佛他曾經真的遇到瞭過去的自己,此刻正在回想。

黃雨萱有些害羞,故意伸手推他:“這樣你也能撩,真的很臭屁一張嘴耶!”

王詮勝笑瞭,將她摟得更緊,反問:“那你呢?如果有一天你回到瞭過去,你也會去找那個還沒有遇見我的自己嗎?”

耳機裡響起瞭那熟悉的、低沉沙啞的歌聲。

她不自覺地輕輕深呼吸,回想自己當時的答案。

那天晚上,她說,如果有一天,她回到瞭過去,她不會去找自己,而是會去找王詮勝,因為,她要告訴那時候的王詮勝,未來隻能喜歡上她,誰都不能搶走他。

……暫時將你眼睛閉瞭起來,

黑暗之中飄浮我的期待……

平靜臉孔映著繽紛色彩,

讓人好不疼愛……

閉上雙眼的面容平靜且充滿思念。

她想象著自己回到過去,見到瞭那個時候的王詮勝。

你可以隨著我的步伐輕輕柔柔地踩,

將美麗的回憶慢慢重來……

歌聲與音樂聲漸漸變得遙遠,她墜入完全的黑暗裡。

忽然“砰”的一聲,有人重重地在櫃臺上拍瞭一下,她嚇瞭一跳,雙手一松,下巴直接撞上桌面,痛得她立刻清醒。

“好痛……”

還沒回過神,面前那人開口道:“看店還在打瞌睡?整間店被人搬走瞭你都不知道。”那人停頓瞭一會兒,嘆口氣,說,“我不是說過瞭,這裡是賣古典樂和爵士樂的,別老是放流行歌曲。”

她一愣。

這句話她聽過。

她環顧瞭一下四周,整個人忽然清醒。

“舅舅!”

吳文磊擺擺手,說:“今天周六,學校隻上半天課,但你也沒必要——”

她立刻打斷他:“也沒必要中午一下課就來打工,傍晚再過來就行瞭。”

吳文磊訝異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我接下來想說什麼?”

但她並沒有回答,隻是轉頭往唱片行門口望去。

沒有人在門口。

她望瞭好一會兒,直到吳文磊納悶地問:“韻如,你在看什麼?”

“安靜,你先別說話。”

“啊?”吳文磊更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她到底又怎麼瞭,“韻如,你到底——”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打開瞭唱片行的門走瞭進來,是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察,手裡拿著一個透明封袋。

警察一進來看到她便問:“請問你是陳韻如嗎?”

她看看自己的雙手,又摸摸自己的臉,不是很確定地點瞭點頭。

她回來瞭?真的回到瞭過去嗎?

不是隻在做夢而已?

警察開門見山地說:“關於那天夜裡你發生的意外,我們有件事想問你。”

“你是不是要問我,你們撿到瞭一個東西,想讓我看一下?”她立刻反問。

正要舉起手裡透明封袋的警察愣住,看瞭她一眼。

“裡面是助聽器嗎?”她問。

警察的神色變得警戒,反問:“你怎麼知道是助聽器?你是不是在現場看到有人掉瞭這個東西?”

她卻答非所問:“請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警察看瞭吳文磊一眼,對她的舉止反應感到困惑。

吳文磊看看陳韻如,又看看警察,一臉擔憂又無奈,自從陳韻如出事後蘇醒過來,就一直這麼奇怪,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今天是幾月幾號?”見警察沒有回答,她轉頭焦急地問吳文磊。

“11月14日。”吳文磊回答,“韻如,你還好嗎?怎麼突然問這個?”

“是1998年的11月14日嗎?”她再次確認。

吳文磊和警察都一臉奇怪地看著她。

“當然是1998年,不然你以為現在是哪一年?”吳文磊說。

她一臉震驚。

她真的回到瞭過去,而且重新回到歷經過的時間點!

也就是說,不管是她之前做過的夢,還是日記本上寫的,都是真的!

他就是王詮勝!

“不好意思,我現在得離開這裡!”說完她就沖出唱片行,留下吳文磊與警察兩人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她一路沖向學校,即使因為跑得太急,腳步踉蹌差點兒跌倒,也不願放慢一絲速度。

“如果有一天,我回到瞭過去,我不會去找自己,而是會去找你。因為,我要告訴那時候的你,未來隻能喜歡上我,誰都不能搶走你。”

那天晚上,她對他這麼說。

她跑到瞭學校,四處張望一下,接著沖向教學大樓頂樓,果然見到瞭正靠在圍墻上眺望遠方的李子維。

他真的就在自己眼前,不再遙遠到觸不可及。

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滾落。

王詮勝,終於,再次見到你瞭!

她看著那張再也熟悉不過、隻是年輕瞭許多的側顏,邁出腳步,一步一步,難掩激動地緩緩朝他走去。

《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