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芳蹤難覓

羅府卻真正的熱鬧起來,羅成章回府後立刻吩咐瞭宴席。外面的百姓都是一臉敬仰羨慕地看著羅府的排場,來恭賀的人絡繹不絕。宜寧身為羅三太太,要招呼來的女眷,一直腳不沾地地忙到瞭晚上才歇息會兒。

宜寧累瞭一天回來,剛讓珍珠去打些熱水來泡腳,就看到羅慎遠站在拔步床前。

結果剛走近些,就發現羅慎遠手裡的盒子……是前幾日在英國公府的時候,趙明珠偷偷給的冊子!羅慎遠看著手裡的東西,表情似乎有些微妙。

宜寧頓時紅瞭臉,立刻去搶:“你……你當沒見過!這是壓箱底的東西。”他從哪兒找出來的?

羅慎遠瞥瞭她道:“用這個壓箱底?”他道,“這些東西我沒收瞭,你不該看這些書。”

宜寧哭笑不得,拿回來後她一頁未看過,就讓玳瑁收起來瞭。這下沒收更不用看瞭。

“你今天累瞭,先歇息吧。”宜寧過去給他寬衣。

羅慎遠垂下眼。在她靠近自己的時候,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並把她按到瞭身下。宜寧就聞到瞭他話中的酒氣,她就知道羅慎遠喝多瞭。

宜寧疼得臉色微變,怎麼喝酒瞭力氣還是這麼大!

她正想說什麼,羅慎遠卻壓在她身上,閉上瞭眼睛。

他這麼沉!宜寧被他壓得臉黑,卻發現他凝視著自己。他的側臉無比的清晰,從眉毛鼻梁到嘴唇,一寸寸熟悉陌生。他的下巴上冒出一點胡渣,有些刺手。闊額濃眉。

實在是酒氣熏人,宜寧費力從他身下爬出來,誰知剛一動就被羅慎遠反手抓住。他問:“你要去哪兒?”

“你喝多瞭。”宜寧說,“我叫丫頭給你備洗澡水。”

“嗯。”羅慎遠應瞭聲,才閉上眼睛。

冬日甚寒,但晨起的陽光挺好的。

羅慎遠醒來的時候,透過窗紙的光線照在床上,他就看到蜷縮在他懷裡酣睡的宜寧。

他揉瞭揉眉心低嘆一聲,喝酒誤事。

宜寧似乎也被吵醒瞭,她下意識地問:“現在什麼時辰瞭……”

羅慎遠立刻側起身擋住瞭外頭進來的光線,把她擁在裡頭。伸手又放瞭一道帷帳下來,屋內便是昏暗不清瞭。他低聲說:“還早,你好好睡著。”

羅慎遠起身去凈臉,一會兒又撩帷帳進來穿衣。宜寧這時候已經醒瞭,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是被人騰空抱起來瞭,往床裡面放瞭些,她聞到一股胰子清香的味道,抱得很穩。她沒有睜開眼睛,怕他看出自己是醒瞭的。

等徐媽媽端著銅盆進來給她梳洗的時候,天光大亮,羅慎遠已經去上朝瞭。

宜寧吃過早飯站院子裡,端詳這後院的佈局,看瞭一會兒覺得不太順眼。叫府裡的管事過來:“……把那幾株松樹都挪開,擋著風水瞭。再給我買些葡萄苗來,在這裡搭個葡萄架。”

宜寧很喜歡院子裡搭葡萄架,夏日乘涼的時候,枝椏上就是累累的紫色葡萄。成熟後摘下來還可以分給各房各院。

除瞭管事來拜見她的那次,這是宜寧第一次召他過來。管事有些猶豫:“三太太,這冬日裡搭葡萄架,葡萄能活嗎……”

宜寧轉頭看他。在英國公府的時候,她是樹立威信瞭的,說什麼下面就有人飛快地去辦。她又回過頭看瞭看那幾株茂密的松樹,照進冬暖閣的陽光都給擋住瞭。“自然能活,你去準備就是瞭。”

管事應喏退下瞭。這三太太看著年輕稚嫩,和和氣氣的,嚴肅起來竟也說一不二的。

搭葡萄架是沒有什麼……但這院中的擺設可是三少爺親自規劃的。

等羅慎遠下朝回來瞭,管事就連忙過去告訴他:“大人,夫人今天說……要把您院中種的幾株松樹挪走,種葡萄藤。那三株松樹可是您特意從鳳凰嶺移回來的,說是風水局。廢瞭好大力氣,小的猶豫便還沒去做。”

羅慎遠聽瞭就道:“……她要挪就挪吧,以後她做什麼都隨著她。不用來告訴我。”

隻要她不覺得無聊就行。

管事很想問,三太太要是想把房子拆瞭呢?您也同意?

三少爺這麼有原則的人,怎麼就這麼縱容太太亂來呢!

但羅慎遠已經進瞭院子,隨行的林永回頭低聲跟他說:“有點眼色,聽三太太的就行。”

管事得瞭林永的指點,連忙點頭應下。

宜寧在書房裡看府中的賬目,林海如把這些給她管瞭。好在跟魏凌失蹤的時候,英國公府的賬目比起來還不算什麼,旁邊站著幾個婆子正在和她對賬,她的神情平和自持,很有管傢的樣子。就是旁邊放瞭一盅小湯,聽一會兒就喝一口。

羅慎遠靜靜站瞭一會兒。看她還挺忙的,就沒有打擾,先去凈房裡換官服。

“大人,奴婢服侍您更衣吧。”羅慎遠正在換中衣,突然聽到一個丫頭的聲音。

他回過頭,眼睛微瞇,這個丫頭他從未見過。生得非常漂亮。

見羅慎遠不說話盯著她,花容低著頭,語氣柔順:“太太擔心您沒人伺候……奴婢來伺候您更衣。”她已經觀察好些天瞭,趁著廚房那頭忙沒人看著她,才摸到正房來。丫頭都跟著宜寧在屋伺候,正好羅慎遠沐浴更衣是不要丫頭伺候的,這裡反倒沒人。

她的手剛碰到羅慎遠的衣袖,知道羅大人還看著自己。凈房裡狹小,他的氣息無處不是。她越發的緊張,手都有些發抖。

突然,一隻大手捏住她,然後把她拿開瞭自己的手。羅慎遠淡淡地問:“我記得你是新來的吧,太太不是讓你去廚房伺候瞭嗎?”

“奴婢前些日子已經到太太這裡來伺候瞭。”花容低下頭,她與他相觸,手心一片酥麻。想起方才過來的時候眾人圍著太太,她忙說:“太太,太太正忙著看賬本,所以沒空。”

似乎是為瞭佐證自己被提到太太身邊來伺候瞭。

“你出去。”羅慎遠抬起手自己整理袖子。

花容沒想到他竟然是拒絕,臉色一白,有些失望地抬起頭。她……她不夠好看嗎?

“大人……您的外衣……”

“滾出去!”羅慎遠突然冷冷道。

花容宛如被澆瞭盆冷水,渾身上下都冷透瞭,一股強烈的羞恥感湧上來。

羅慎遠整理好袖子出瞭凈房。

看守在書房門口的婆子看到羅慎遠過來瞭,臉色不是特別好看,婆子都忐忑起來:“大人……太太在裡面算賬呢!”

羅慎遠卻徑直走進瞭書房裡,他的隨從則讓看守的婆子下去。宜寧聽到動靜抬起頭,就看到羅慎遠站在她面前,面色冰冷,她疑惑問道:“你這是怎麼瞭……”

“都退下去。”羅慎遠拿瞭書桌上的賬本翻,淡淡地說。

屋內伺候的幾個丫頭婆子面面相覷,這裡還沒有對完賬,卻不敢出言忤逆三少爺,還是退下去掩上門。羅宜寧則站起來繼續問:“朝堂上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三哥是個悶嘴葫蘆,她要是不問,他是不會主動提起朝堂上的事的。他要是願意傾訴,宜寧還是很願意聽的。

誰知道她剛站起來,羅慎遠就放下手裡的賬本:“宜寧,你方才叫瞭個丫頭來伺候我?”

羅宜寧被他這番突如其來搞得莫名其妙:“沒有啊,什麼丫頭去伺候你瞭?”

羅慎遠沉思片刻,就反應過來那丫頭在說謊。反而笑瞭笑。

一牽涉到她,就這麼不理智,竟然連真假都沒有仔細去分辨。也許還是因為他沒有穩妥的感覺,怕她會被別人搶走,怕她不在乎自己。

“無妨,這事我來處理。”羅慎遠淡淡道。

“不是,你跟我說究竟是哪個丫頭去伺候你瞭啊!”宜寧要弄明白。“不然我怎麼禦下?”

羅慎遠走到她前面,低頭吻瞭吻她的額頭:“你不用操心瞭,我來處理此事吧。”

這個吻溫熱,卻帶著千鈞之勢的冰冷。

隨後他轉身出瞭書房門。

羅宜寧第二日起來時聽說,那個剛被她收入廚房不久的丫頭花容,昨夜被抓到私通小廝。護衛沒認出她是誰,錯當成賊人,讓亂棍打死瞭。

范媽媽進來給她稟報的時候臉色蒼白:“太太,都沒有個人樣瞭……奴婢讓人拿草席裹瞭,扔去瞭亂墳堆。您說說,哪個護衛下手會這麼狠……”

去林海如那裡的時候,她也跟她說起此事。

羅成章知道的時候更是臉色發寒,這麼重的手,他那個兒媳是不會做的。肯定是他那好兒子羅慎遠,那丫頭肯定惹到他瞭,否則他是不會管的,他一管就是手段凌厲。

這是做給他看的,警告他,不要插手他的事。

羅成章反而是一反常態,都沒有過問這個丫頭的死因。隻是淡淡地回瞭句:“既然沒瞭就沒瞭吧。”

羅慎遠下朝回來,正解著朝服,宜寧問他:“三哥,你知道那個叫花容的丫頭死瞭嗎……”

“嗯,死瞭嗎?”他淡淡地問。

宜寧幫他解開玉革帶,繼續問:“昨天你說的那個去伺候你的丫頭,就是她?”

羅慎遠繼續解開朝服的系帶:“這事我管瞭就算完瞭。要不是昨天她借你之名,我也不會這麼生氣。”

昨天那個丫頭恐怕是真的把他惹生氣瞭。

宜寧碰著他的手,突然覺得指尖發涼,一股子寒意。“所以你就叫人……打死她?”

羅慎遠笑瞭笑:“當然不是,我隻是吩咐瞭一聲。那些人下手沒輕沒重的,我也不知道是打死瞭。好瞭,日後父親不會往你這兒送丫頭瞭。”

他從後面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說:“怎麼瞭,你怕我嗎?”

若是沒有他授意,底下的人敢動這麼重的手嗎?

那丫頭自尋死路是她活該,宜寧知道。隻是她偶爾覺得三哥做事情挺極端冷酷的。

“不是,我有什麼好怕的。”她在他高大的懷裡有些僵硬,相處得越久,自然就越能接觸到他的另一面。

她反而側過身,墊腳親瞭親他的下巴,有點紮人的胡渣。

羅慎遠抱著這個溫暖的小身體,枯涸的內心總是因此而溫潤。她很少主動親他,每當這種事發生的時候,他就希望她能來主動的親近她。

這種感覺非常好。

已經是兩更過瞭,下人將冷茶重新換瞭熱茶。白瓷杯碟輕放在紫檀木上,陸嘉學側頭一看,他覺得汪遠這人或多或少有些毛病,他傢用的茶具碗具全是薄胎的白瓷。

汪遠半百年紀,穿瞭件紫綢長褂,因皮膚蒼白,有些仙風道骨的感覺。

“貴陽的匪患,都護府是頂不住瞭。”汪遠撥瞭一下香爐裡的香,再蓋上香爐蓋。香霧裊裊飄起,書房內一片檀味。

汪遠跟陸嘉學相識也有十年瞭,他對陸嘉學其實很忌憚,因為陸嘉學手裡有兵權。但同時他不防備陸嘉學,同樣是因為陸嘉學手握兵權,反而對政權沒興趣。汪遠繼續說,“宣慰司周書群畏罪自殺,恐怕還要問他的責。貴陽那裡沒有個領軍的人在。陸大人覺得,是從何處調兵為好?”

陸嘉學冷哼一聲。

貴陽之亂這事他有所聞,都護府再加宣慰司,都打不過一群土匪,簡直就是幫飯桶。汪遠也是個和稀泥的能手,不該他管絕不管,現在想讓他出手收拾爛攤子?

汪遠老頭心黑又無情,清流黨的周書群還不是他放過去的,現在他把周書群害成這樣,清流黨現在估計恨不得活生生咬死他。陸嘉學端起汪遠傢的白瓷茶杯喝瞭口:“雲南總兵、四川總兵發兵最快。四川總兵宋大人有過抗山匪的經驗,最好是他。”

陸嘉學都懶得派自己的得力幹將過去,跟韃靼瓦刺比起來,山匪就是一幫烏合之眾。

陸嘉學在軍事上是天才,他說的大致是對的。看樣子他真不想管。汪遠笑瞭笑:“我看夜已深瞭,不如大人就留宿鄙府吧。管事,去給陸大人安排住處。”

“不必。”陸嘉學淡一擺手,又拒絕瞭汪遠的相送,從汪遠府上出來。汪遠府窮極奢侈,琉璃羊角宮燈,朱紅大柱照得格外明亮。陸嘉學看到就嫌棄,汪遠怎麼也是華蓋殿大學士,這什麼品位。他坐上瞭馬車,就有人進來跟他匯報:“大人,事情都安排好瞭。程大人那邊也佈置得差不多瞭。”

陸嘉學嗯瞭一聲示意知道瞭。

那人又繼續道:“就是曹夫人讓我問您一句,隻是提納妾,不是繼室吧?”

陸嘉學霍地睜開眼,冷笑道:“繼室,她也配得上?”就算隻是設的局,不可能真娶,他也不想讓別人擔這個名頭。

隨後加瞭句:“跟徐夫人說,隻是叫她一提這事,別的不要多話。”

他摩挲著扳指,又緩緩閉上眼。羅宜寧,這次沒這麼好跑瞭。

羅慎遠也半夜接到瞭貴陽府那邊的消息,徐渭派瞭護衛連夜給他傳信。

徐府裡。徐渭和戶部侍郎、楊凌等人正聚在書房裡,剛拿到的是周書群的訃告和遺書。

楊凌看到老師拿著好友的舊物,手發抖目眥欲裂。“譙方上次給我寫信,還問我山地種什麼糧食好,向我討教寫駢體文……”現在看到的卻是他的遺書。

周書群是武官,此人是武官中難得的清流黨。後來得罪瞭汪遠,被下放到貴陽宣慰司去做長官。

貴陽那地的山民窮寇而兇悍,常做土匪流竄。周書群到那兒之後勞心勞力,好不容易才取得瞭山民的信任。山民跟著他墾荒修寨,也不做搶人勾當瞭。誰想這時候貴州佈政使來瞭,收這些山民六成的重稅。周書群多次反對無用,佈政使就是汪遠的人,汪遠要整他,說什麼都沒用。

山民憤怒瞭,靠勞動得來的糧食叫這些王八給搜刮得一幹二凈,他們成瞭兇匪。這股巨大的土匪勢力占據瞭貴陽,殺瞭很多普通百姓和官員。

周書群帶兵奮力反抗。汪遠那邊卻趁機給皇上上書,說這是貴陽宣慰使周書群監管不力,土匪未得治理反而越發嚴重瞭。應該把他押回京革職查辦。皇上見山民都能造反官府瞭,一怒賜死瞭周書群,妻兒流放兩千裡。

周書群還在帶兵奮力抵抗,保護城中百姓。脖子上就被套瞭枷鎖。他是憤慨而痛哭,跪在那片耗盡他心血的土地上久久回不過神。

立志做好官,卻反而還連累傢中妻兒。他在貴陽自盡而死,送回京城的是屍首。

譙方是周書群的字。楊凌安慰瞭老師幾句,徐渭卻冷靜不下來:“給我拿紙筆,我要上諫。忠良被害,妻兒遭殃。我不能坐視不管!”

幾人根本勸不住徐渭,楊凌也沒有辦法,慌亂之中回頭問伺候的人:“……羅大人可來瞭?”

“已經派人去請瞭,羅大人離得不遠,應該要到瞭。”伺候的人連忙答道。

正說到他,門簾就被小廝挑開瞭。一股寒風撲進來,羅慎遠隨著寒風走進屋內,有人給他上瞭茶。他在路上已經知道瞭事情的經過,這時剛一坐下就道:“老師稍安勿躁,作亂土匪在貴陽殺瞭這麼多人,皇上正在氣頭上。您這時候去為周大人上諫,隻會被牽連。”

徐渭是被氣昏瞭頭,立刻道:“牽連也罷,我看不得他被如此冤枉!一條爛命,老朽我也是活夠瞭!”

羅慎遠知道徐渭是這個反應。他繼續說:“您要是被皇上賜一死,倒也輕松。天下也沒有清流黨瞭。等陸嘉學和汪遠把持超綱,他們想害誰害誰,以後民不聊生也沒人去心疼百姓瞭。您一死,必然也沒人管瞭。”

徐渭聽瞭學生的話良久,突然老淚縱橫,哽咽起來。羅慎遠反倒松瞭口氣。徐渭是對老友的感情太深瞭。

他一看到信就知道不妙,周書群的事雖然沒有挽回的餘地,但他一定要先過來勸住徐渭再說。看老師哭就知道是勸住瞭,跟下人說:“備洗臉水來。”

等徐渭清醒瞭,再好生商量。

宜寧第二天起來得很晚,昨夜半夜被傳話的人吵醒,其實她昨晚沒怎麼睡好,總是覺得頭痛異常,便讓丫頭用薄荷油按著太陽穴放松一些。

剛按到一半。林海如的身邊的一個丫頭過來傳話,珍珠挑簾讓她進來。丫頭行瞭禮,屈身跟宜寧說:“三太太,夫人讓您過去一趟,說是給五小姐提親的人來瞭!”

這丫頭一口‘三太太趕快些,夫人讓您去看熱鬧’的興奮語氣。

給羅宜憐提親的人終於來瞭?

羅宜寧睜開眼,叫丫頭暫先別按瞭。她也好奇究竟是誰給羅宜憐提親,都等瞭這麼些天瞭。她想瞭想,讓丫頭服侍著換瞭件真紫色寶瓶紋刻絲夾襖,去瞭林海如那裡。

正房廊下好些丫頭婆子垂手立著。穿的是一水兒的絲綢比甲襦裙,派頭還真的挺大的,來人應該是勛貴之傢。

丫頭通傳瞭之後,宜寧挑簾走進去。還未見人,就聞一陣熱鬧的聲音。

宜寧抬頭看去,林海如兩側丫頭婆子林立,應該是撐場子。而與林海如對坐的是一位膚白的婦人,梳瞭墮馬髻,衣著華貴。寶綠色遍地金的通袖襖,整套赤金頭面。應該不怎麼年輕瞭,但是面容姣好。

林海如見宜寧來瞭,就拉她過去跟她說:“宜寧,這位是威遠侯府的曹夫人。”

曹夫人是長輩,又是侯夫人,宜寧自然是要屈身問好的。

林海如隨之也介紹瞭她:“……這是我的兒媳魏氏。”

“那就是六姑娘的嫂嫂瞭。”這位曹夫人笑道。她長得很和氣,就是一雙丹鳳妙目,透出幾分精明來。

此行另有目的,這位曹夫人自然沒在乎宜寧。

她笑著拿手帕沾瞭沾唇,跟林海如說話:“羅二太太,你們傢六姑娘是個貴人的命格。陸都督有意納她為妾。這可是難得碰上的大喜事。”

陸嘉學那是什麼人,手握重兵轄山西宣府的宣大總督,權傾天下的都督,皇上都要忌憚幾分。他想要納妾,哪傢不是擠破頭把女兒往上送。

徐夫人覺得這是撞大運,一個不受寵的庶女,怎麼就入瞭陸嘉學的眼。

她的聲音特地放緩瞭些:“多少女子趨之若鶩,也沒得見人傢一面的。跟瞭他以後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傢六小姐這是飛上枝頭瞭。羅二太太你好生考慮一番,快些去告訴你們傢六小姐聽聽!這人該來瞭吧?”

說著往門口看瞭幾眼,剛才一來就叫人去傳話瞭,怎麼到現在也沒有來。當初她隻派人給喬姨娘傳過信,說有大人物對羅宜憐有心思,沒明說是誰,喬姨娘還萬分恭敬地給她回瞭信,滿是期待地等著。事到臨頭瞭耍起貴人的派頭,還慢起來瞭。

她當然也是好奇,這傢六姑娘究竟多美若天仙,讓都督大人看得上。

林海如差點被茶水嗆著:“徐夫人說是……陸嘉學,陸都督?”

當年他帶兵去保定的時候林海如還遠遠看瞭眼。這等大人物,怎麼就看上羅宜憐瞭?

本來找羅宜寧過來是看熱鬧的,這下還真的是熱鬧瞭。

林海如側頭看羅宜寧,見宜寧也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她手裡的茶杯一斜。幸好她回過神來,很快就穩住瞭。然而手卻有些發抖起來。

不多一會兒,喬姨娘攜羅宜憐來瞭。

羅宜憐特意打扮過。她手腕上戴著翠汪汪的鐲子,梳瞭垂髫髻。湖綠色緙絲綢襖,外罩一層妝花羅紗,素白月華裙。

曹夫人心裡暗嘆果然是美人,微笑招手讓她到身邊來,語氣無不輕柔贊許:“這位就是六姑娘吧,果然是國色天香!”

“曹夫人客氣。”羅宜憐屈身行禮,她早知道曹夫人今日是來提親的,臉色微紅。

曹夫人讓她坐下來,又柔聲問:“你可知道,是誰要納你瞭?”

“剛才傳話的嬤嬤已經說瞭。”羅宜憐臉色更紅。

她跟喬姨娘知道是誰的時候,也愣瞭許久。等傳話的人離開瞭,喬姨娘就拉著她,有些激動道:“我女孩兒,竟然是陸都督,你可知道那是個什麼人物!你若是能嫁給陸嘉學,給他吹吹枕邊風,憑他的手段,以後你還不是吃香喝辣的!”

羅宜憐則有種被金元寶砸中,回不過神來的感覺。

她從別人口中聽過此人的傳奇,寧遠侯爺,手握重兵。當年還曾以血腥手段血洗侯府,才奪得瞭侯位。他怎麼會突然看上瞭她?

“可……這是個妾啊。”

“我孩兒啊,你以為那普通人傢的正妻,就能比得過陸都督的一個妾位嗎?”喬姨娘笑羅宜憐想得簡單,“妾又如何?隻要你背後的人是陸嘉學,哪個還敢小瞧瞭你?娘也能靠你在羅傢站穩腳跟瞭。”

羅宜憐遲疑地問,“陸都督就有這麼厲害?”

“你三哥官位雖高,但就是個正三品的侍郎。”喬姨娘聲音一低,“他是宣大總督。就算是羅宜寧的父親英國公,在他面前也要恭恭敬敬的,聽陸嘉學的吩咐做事。”

羅宜憐想到這裡,就覺得坐在正房裡,背脊從來沒有這麼挺直過。她看到羅宜寧就坐在她的側前方,臉色不太好看,有些發白,而且一直在失神。羅宜憐心裡就不由得想,恐怕她也又羨慕又驚訝吧,否則臉色怎麼會這麼難看。

終於有一天,也要她來羨慕自己。

曹夫人全程就跟羅宜憐說話瞭,宜寧從丫頭手中接瞭盤棗子遞給她嘗,曹夫人卻抓瞭幾個給瞭羅宜憐,還是微笑:“我看六姑娘氣色不好,該補些血氣。”

宜寧見狀嘴角微動,把盤子放回桌上。

林海如留曹夫人吃瞭晌午再走,看那兩母女現在的樣子,估計是不會拒絕的。就笑著說:“這樁姻緣是好的,我這個做嫡母的,就先代她答應一聲。等明日正式派人到您府上說。”

曹夫人這才被送出府瞭。而大房那邊,陳氏聞訊已經親自帶著又回娘傢的羅宜玉來看望羅宜憐瞭。

幾百年不見一次,這次倒是分外親熱的拉著羅宜憐的手誇她,就連不愛說話的羅宜玉都擠出瞭幾句‘好妹妹,我們打小姐妹情深’之類的話來。宜寧看到暗想,這還情深,明明幾年不往來都快絕交瞭。

羅宜寧在旁喝瞭會兒茶,就回瞭住處休息。本來是困倦的,現在卻怎麼都睡不著瞭。

陸嘉學一向不按牌理出牌。他真的想納羅宜憐嗎?

宜寧想到他親口說:“我不會放過你的”。

羅宜寧最想知道他想幹什麼。他現在的作為又叫人琢磨不透,無端的找人上門提親,如果他真的想娶人傢倒也罷瞭,宜寧自然不會管他。但現在什麼情況弄不清楚,他可在算計什麼?

羅宜寧漸漸地睡著瞭,睡夢之間竟然恍惚地夢到瞭當年,陸嘉學來提親的場景。

那是春日,杏花開的時候。他還不是陸都督,年輕英俊的臉上帶著平和笑容,他在和祖母交談。宜寧觸得簾子微動的時候,陸嘉學就朝她那個方向看瞭一眼,似笑非笑,好像早就知道她在那裡一樣。卻不點破,飽含著期許。

隨之春日的杏花不見瞭,天灰暗起來,滿天大霧。有人在嘶啞地喊著誰的名字,山崖下亂石灌木密佈,他走得踉蹌。扶著他手的人都在勸:“四爺,找不著瞭,回去吧——您還有要緊事要做,耽誤不得!”

他一把揮開這個人的手,繼續往前走,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望帝化杜鵑啼血,聲聲發疼,大概就是這樣。

宜寧霍地睜開眼,從噩夢中嚇醒瞭。

她的額頭上都是汗,這是那個噩夢一樣的山崖。

這都夢到的是什麼啊,明明從未曾見過這段事。難道她死之後,陸嘉學是來山崖下找過她的?

羅宜寧見外面天色已經昏暗瞭叫人進來點燈。

珍珠端著燭臺進來,屋內頓時才明暖起來。珍珠給她邊擦汗邊道,“天氣這麼涼,您怎麼睡得滿頭大汗的。”

宜寧搖頭示意不提這個,問她:“三哥可回來瞭?”宜寧要把羅宜憐的事告訴他,讓他有個準備。

“姑爺醒瞭來看過您一次,見您睡得正香才離開,現在還沒回來呢。”

宜寧點頭,問起羅宜憐那邊怎麼樣瞭。珍珠說:“……二老爺特地趕回來去看喬姨娘和六小姐瞭,喬姨娘院子裡像過節一樣熱鬧。回事處的人送瞭好多東西過去,我看各房的人都包瞭東西送過去,您要不要也送些禮過去?”

宜寧讓珍珠扶她起來:“錦上添花有什麼意思,她逮著機會還是會想弄死我的。”

但又想瞭想改瞭主意。現在羅成章在喬姨娘那裡,她不送恐怕還要挨喬姨娘兩句編排。宜寧還是叫珍珠從她庫中拿件玉質極好的玉佛手出來,送喬姨娘院子裡去瞭。

羅慎遠跟徐渭等人一起從皇極殿出來。徐渭氣得臉色陰寒,一言不發。

剛才在殿上,還因為貴陽那邊的事,汪遠上折子搜羅瞭周書群整整十八條罪證,說得他是十惡不赦,死不足惜。最後竟然讓皇上發出句話:“他不畏罪自盡,朕就叫他生不如死!”

周書群一代清官,在當地任父母官的時候勞心勞力。被汪遠的人搶去瞭功勞不說,還敗壞他的政績,到最後出事瞭,就要那他出來頂罪伏法。

氣得徐渭差點當場發作。

徐渭一直忍而不發,等走過轉角之後,轉身對他的兩個得意門生說:“不能這麼下去瞭。”

他的表情很嚴肅,掃視兩個門生的臉,最後還是把目光停在楊凌身上:“由明,此事你就不要參與瞭。我明日會向皇上請旨,給你請國子監司業的職。你今日起少與我們往來。”

楊凌聽瞭這話一愣,不明白老師這是什麼意思。

“老師,您……您這是要我調職?”他的確在幾人中官位最低,老師不要他參與也正常。雖然知道,楊凌卻有點失望。

徐渭說:“別的你就不要多問瞭,我和慎遠自會解決。”

他擺擺手,讓羅慎遠跟上他。楊凌看著兩人的背影,微微嘆瞭口氣。就算他不嫉妒羅慎遠,但有時候也感慨同人不同命。一科出來的進士,羅慎遠的地位已經遠不是他能比的。

羅慎遠則低頭一笑。國子監司業?徐渭也太煞費苦心瞭。楊凌不明白,這官職聽來不過是無關緊要,但是他當幾年出來,就能門生遍朝,以後做什麼都如魚得水。

“慎遠。”徐渭卻站定瞭,望著遠處浮動的宮燈說,“我想從汪遠的兒子那裡下手,他兒子比不得這老狐貍謹慎。我有些他的證據在手,但是遠遠不夠。你可願意幫我?”

徐渭想留存楊凌,層層保護。所以他就需要直面危險,非要無比的機智和應對力才可以。當然這也磨礪得他習慣應對危機。羅慎遠道:“我先且一試,不行再告訴您吧。”

他徑直走過瞭門口,馬車就停在中直門外。

羅慎遠坐在馬車上閉上眼,搖搖晃晃的起瞭。隨從跟在馬車旁說:“羅大人,老爺派人傳話來,說是陸都督今日派瞭曹夫人來,有意納咱們六小姐為妾。老爺等您回去商量。”

陸嘉學今日派人來瞭?

羅慎遠睜開眼。

方才他臨走的時候,去看宜寧是否安睡。她睡得並不安穩,好像在做噩夢一般。他見宜寧睡得不安穩,還把她從貴妃榻抱到瞭羅漢床上。看著宜寧,他又是心裡柔軟。在她的嘴唇上輕觸片刻。

羅慎遠放開她,給她整理好被褥。卻聽到宜寧嘴中喃喃著什麼。羅慎遠湊近瞭一聽,就反復地聽到一個陸字。他在那裡站著聽瞭很久。

羅慎遠無法不在意。如果不是因為他不能奈何陸嘉學,他早就想殺瞭他。可惜陸嘉學十多年穩固下來的地位絕非他能比的。

聽到隨從的話他終於明白瞭,羅宜寧口中的陸就是陸嘉學。

羅慎遠今天的心情很糟透。他靠著馬車壁養神,總不能因這個事去質問宜寧。羅慎遠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畢竟他是政客,他不能讓自己失控。

羅傢已經到瞭,羅慎遠下馬車去瞭羅成章那裡,跟他商量陸嘉學的事。

他現在態度有所改變,隻要陸嘉學是真的願意娶羅宜憐,那麼他不會阻止。不僅不阻止,他還要給羅宜憐一筆嫁妝,爭取早日把她塞給陸嘉學,越早送她進陸傢越好。如果不是真的,他就要早做提防。

羅成章是非常高興的。他一向操心憐姐兒得多,現在她攀上這樣顯貴的人,不但自己後半生衣食無憂,有人護著。而且還能幫助羅傢,以後有女孩兒吹吹枕邊風,不怕都督不照顧羅傢。雖然隻是個妾,但陸嘉學可是從未納過妾的。

他甚至已經派人去告訴林海如,著意準備憐姐兒的親事瞭。人傢陸嘉學那邊隻是娶個妾,六禮都不管。不過羅成章可是希望女兒按正室的排場,風光出嫁的。什麼宴席、嫁妝、全福人的,一樣都不能少。

羅慎遠跟他談到深夜。對於父親的熱情期盼,他很冷靜。先走一步看,其他不要輕舉妄動。

回去的時候宜寧正在等他。

她窩在自己的被褥裡好好地看著書,燭火未歇。見到他回來瞭,就側過身道:“……對瞭,我還要跟你說羅宜憐的事。”

羅慎遠問:“你要說什麼,陸嘉學想納她為妾的事?”

“陸嘉學若是真想納妾,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羅宜寧繼續道,“他又是送婆子又是親自來的,我總覺得不對。他現在權勢滔天,行事又乖張,想要什麼沒有……”

“父親很滿意這樁親事。”羅慎遠在她身側坐下來,手指微扣沉吟,“別人也反對不得。如果他真的想納羅宜憐,自然隨他去納。如果不是,我倒也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麼。”

看到他回來卻沉默不語,宜寧覺得很奇怪,放下書冊問他:“三哥?”

“好瞭,快歇息瞭吧。”羅慎遠回頭道。

他洗漱回來,吹滅瞭燭火。屋內一片黑暗。

宜寧也正準備睡覺,他怎麼把燭火都給滅瞭?她睡覺要留燭的啊。

沒辦法,她也不想下床去點燈,叫丫頭又太晚瞭。幹脆去他的被褥裡睡好瞭,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瞭。宜寧拱啊拱,隻碰到被褥卻沒找著邊緣。

身邊的人似乎忍無可忍,終於有瞭動靜。一雙結實的手臂伸進來抱住她,宜寧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入瞭他的被褥之中。隨後一具沉重的身體頓時就壓在瞭她身上,略微急促的呼吸。

宜寧心裡一驚。

拔步床內沒有燭火一片昏暗,唯有些漏入的月光,其他什麼都看不清。但是那癢酥酥的呼吸時能感覺到的。

“三哥……”她喊他。

“你在做什麼?”他冷聲說道,“宜寧,躺在我的懷裡睡很舒服嗎?”

“還不錯啊。”宜寧小聲道。然後她似乎感覺到瞭他身上的什麼反應,那般滾燙的體溫,頓時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羅慎遠苦笑,接著說,“宜寧,我是成年男子。你知不知道你跟我一起睡,我有多痛苦?”

以前不是經常睡嗎?她還以為他沒這麼介意的。

宜寧又回想起自己每次跟他一起睡,他都睡得不太好,甚至有時候到半夜都沒有睡。

“那我還是去點燈吧。”宜寧道,示意他讓自己起來。

宜寧剛說完這句話,就感覺到他的唇在頸側,引起一股酥麻的戰栗。她肌膚敏感,輕觸之下就有感覺。

“你這個時候還想走?”羅慎遠卻壓住她,“以後我可以抱著你睡,隨便怎麼抱,你喜歡就行。隻不過我們不能是原來那種關系瞭。”

他這個意思是……宜寧尚未反應過來,就感覺到單衣的系帶似乎松開瞭。因為微涼而戰栗,腳趾都有些蜷縮瞭。

羅慎遠的呼吸越來越燙,落在她嘴唇臉頰上的吻燙得逼人。她的手被他扣在手裡,喃喃瞭一句三哥,擰動想掙脫卻還是被他壓得死死的。宜寧看到他結實的胸膛,有力的臂膀,竟然呼吸微微一滯。她還在神遊天外,卻被他抱瞭起來。

她下意識地抱住羅慎遠的堅實的臂膊。

羅宜寧能感覺到男子情-欲時候的可怕。就算她想躲,他也一把捏住她的手不要她躲開。羅宜寧的指骨本來就細,他握一隻還不夠,伸手一抓把她的另一隻也握過來捏在手裡。然後他低頭輕碰她的十指手指,逐根而過,有些燙人的氣息。指尖本來就敏感,一陣陣的麻。

大掌裡的手滑膩極瞭,上等絲綢也沒這樣的觸感。何況她一雙手都被自己制住,就是個無力柔弱的女子而已,任他揉搓。羅慎遠又道:“不用怕。”

透進來的月光,可以看到宜寧剛才松的衣襟散開,露出紅色的肚兜,潞稠肚兜上繡的是蓮葉何田田。枝蔓纏繞的荷花粉嫩,尖尖荷花角,含苞待放的。

羅慎遠做她兄長的時候看似嚴肅,但是隻要她稍微示弱,他就會放過她。但是丈夫是男人,丈夫的侵略占有屬性更強,聲音再怎麼溫柔也是獸性的。

羅慎遠想擁有她。以前總能忍,這次卻覺得忍不住。

羅慎遠抱起她壓在身下。宜寧連個拒絕都沒有,再次被堵住嘴唇。

宜寧無意識地發出一點低吟。“不!不行……”她恐怕承受不住的。

已經失去理智的男人聽到她的輕語更是邪火陣陣,把她抵在床頭。宜寧痛得想踹開他,似乎還沒全進去。羅慎遠其實已經很忍耐瞭,否則她可比現在淒慘多瞭。她從沒有痛哭的經歷,這會兒竟然想哭。他勉強停頓,低聲安慰她:“以後就好瞭……”

他沒有辦法,以前的克制總也有這個原因在裡面。

以後也好不瞭,這根本不匹配!

宜寧氣得咬他,但是他一用力胳膊就硬瞭,咬也咬不動。反而聽到羅慎遠的低-喘。

宜寧才過十四歲,嬌小纖細。壓在他山一般的身下軀就像小羊羔般。

羅慎遠才一笑,把她捧起來坐在自己懷裡。她隻能抱住他,被帶入瞭另一個世界。反正困在犄角逃也無處逃。宛如飽滿水盈的蜜桃,被迫被人吮吸汁肉。直到許久他粗喘著結束瞭,燭光恍惚,本來精神就不太好的宜寧昏然欲睡。推出去的手虛軟無力,她幾乎就是一灘泥瞭。

但是他平靜下來,第一次稍微滿足瞭些。抱著她安慰,隨後又有瞭第二次。

宜寧凌晨昏然睡去的時候,才感覺到被人抱去清洗瞭。很冷,她往那個熱的人懷裡鉆。他把她抱回來,這次可以摟著她睡瞭,既然她喜歡。

以後要是有什麼,也要她解決。這是睡得好的代價。

第二日宜寧猛地起來,才發覺自己腰酸背痛,無比的難受。想起昨夜無論怎麼拒絕,他都把她壓在身下索取。

他也醒瞭,宜寧有點不敢看他,別過頭望著窗外的白光。

羅慎遠起身穿衣,結實的背部可見她的抓痕。他走過來柔和道:“你今日好生躺著,我讓丫頭給你做瞭糖水荷包蛋,一會兒端過來。母親那裡我派人說過瞭,不用去請安。”

宜寧想起昨晚就不想看他。羅慎遠卻抬起她的臉低頭親她的額頭:“我晚上回來。”

宜寧覺得疼得動都動不瞭,隻想咬死他。晚上也別回來瞭!

但他已經穿好官服出去瞭。

這時外面的丫頭通傳樓媽媽過來瞭,宜寧讓她們進來。樓媽媽帶著珍珠和玳瑁進來,看到宜寧的樣子。原本笑盈盈的樓媽媽收瞭笑容,有些驚訝,臉色也不太好看。

知道宜寧真的和羅慎遠有瞭夫妻之實後,樓媽媽的臉色就凝重瞭。她是英國公的奶娘,英國公打小就由她伺候著。這次給宜寧做陪嫁,她連去田莊子榮養的機會都放棄瞭。就是看著小姐年幼,怕她嫁瞭之後被姑爺的不知節制給傷著瞭。

樓媽媽讓珍珠和玳瑁服侍著,她再給宜寧沐浴。這一看更生氣,姑娘有撕裂的傷,必定是小姐還承受不住姑爺卻被他強行地索求的。

樓媽媽掌心裡抹瞭膏子,熱化瞭塗在宜寧淤青的傷處。心疼得止不住道:“下次姑爺再這般,您就叫奴婢們就是。這如何能承受!”

宜寧走神,被樓媽媽叫瞭聲才回過來。她正好說:“……讓廚房燉些補湯,用天麻、黨參之類的藥材。”

樓媽媽一個猶豫:“給誰準備的?”

宜寧嘆瞭口氣說:“自然是我,我得補補。”否則多來幾次她真的撐不住啊。

晚上羅慎遠回來的時候,她還靠著窗扇旁看書。

旁邊放瞭一小碟的金絲蜜棗,沒剩幾顆瞭。冬日的陽光透過銀杏的枝丫照在她的書上,羅慎遠走過去看,發現她在讀一本《小煮記》。聽到他的腳步聲她沒抬頭,把身邊的小碟推過來:“珍珠,再給我裝些棗兒來。吃得發渴,我還要油茶。”

“還要油茶,那一會兒就吃不得飯瞭。”

來人突然說道。

宜寧抬頭才發現是羅慎遠回來瞭,他的官服未換下,革帶收腰,肩寬身長,他穿著格外挺拔好看。清朗又高大。

“……你今天回來得這麼早?”

此時與他同處一室就有種莫名的曖昧感,宜寧竟然有點局促。他在她身側坐下道:“今日佈政使回京述職,說是四海豐收,無饑荒災禍,所以早朝下得早。”

她一時不知道又說什麼,拿水壺給他倒茶

“以後就不用分被褥睡瞭。”他拿過宜寧的書看,指尖摸摩挲著紙頁突然道。隨即又抬起頭,“我還是你的兄長,隻是現在也是你真正的丈夫瞭。”

宜寧居然有種被他寵溺,還是兄長的感覺。

但是她現在真的覺得分被褥睡挺好的。

羅慎遠挑眉:“怎麼,你不願意?”

“不是……”她從小碟裡撿棗子遞給他,笑著說,“我覺得還是暫時……分被褥睡好。”她總要養養傷吧。

羅慎遠嘴角微勾,才淡淡道:“既然你要求,那便先隨你的意吧。”

次日起宜寧給他穿衣。

羅慎遠下頜微抬,宜寧幫他整理衣襟時瞧見他的喉結微動,有點好玩。她用手輕輕一觸,羅慎遠就垂眸看著她,反手抓住她的手警告道:“別亂動。”

宜寧才道:“好吧,不動就是瞭。”

羅慎遠看著她的發心,宜寧的頭發很軟,絲綢一般光滑。

終於把羅慎遠送出瞭門,那邊林海如就派丫頭過來瞭。說在給羅宜憐商量嫁妝,要宜寧過去一趟。

羅宜寧無言,這也太急瞭。就算陸傢再怎麼高門大戶,好歹也矜持點啊!

她乘瞭個滑竿小轎去正房,發現自己是來得最遲的。陳氏攜著大周氏小周氏兩個嫂嫂,羅宜玉,兩個年幼的庶女都在那裡瞭。羅宜憐被幾個嫂嫂圍在當中,問想要什麼也不說,一昧的臉紅。

宜寧則看到羅宜憐背後站瞭兩個陌生的婆子,膀大腰圓,面無表情。

林海如讓她過去,告訴她:“這兩個婆子是寧遠侯府一大早送來的,說是先撥來給憐姐兒使喚,我看幾乎樣樣精通,十分厲害。你瞧喬姨娘那樣子,覺得侯府重視她女兒,尾巴都要翹上天瞭。”

那兩個婆子一個姓王,一個姓餘。姓王那個看瞭宜寧,屈身請安:“這位就是貴府的三太太吧?”

林海如含笑說正是,兩個婆子就相視一眼不再說話瞭。

已經派人出去給徐夫人傳瞭信,這門親事是肯定要成的。羅宜憐跟兩個嫂嫂說話說得口幹舌燥,抬起茶杯喝茶發現就剩些茶葉渣子瞭。回頭對羅宜寧說:“勞煩三嫂嫂與我遞杯茶來。”

態度自然,又跟另外兩個嫂嫂說話去瞭。

羅宜憐從昨天到今天經歷瞭天翻地覆的變化,特別是看到侯府還派瞭兩個婆子來伺候她。態度自然也傲慢起來,她和從前不一樣瞭。陳氏那麼嚴厲的人,也要捧著她柔聲說話。讓羅宜寧倒杯茶怎麼瞭,她現在不討好她。等以後她入瞭寧遠侯府,才有得羅宜寧受的。

羅宜寧自然不動手,身邊的珍珠端瞭杯茶過去。羅宜憐看瞭就笑:“三嫂嫂的丫頭倒是勤快得很。”

“憐姐兒這話見外瞭。”羅宜寧隻是微笑。

說到這裡,那姓王的婆子又開口瞭:“我們侯爺前兩日沒得空,說今日下午親自來一趟,夫人且記得準備準備。”

嫂嫂們紛紛恭喜羅宜憐,一片歡欣,宜寧則低頭喝茶。

陸嘉學要親自來瞭。

羅宜寧握著茶杯啜飲,天寒地凍的。杯中騰起霧彌漫到臉上來,花廳外樹木隻剩下幹枯的枝椏,天空陰沉低霾,頭頂泛著白光。

她抬起頭看,這天氣倒是快要下雪的樣子。

珍珠端瞭小碟薑餅出來,給她配著茶吃。說:“看這天氣是該下雪瞭。”

都快要十二月瞭。

的確比前幾年冷些,羅宜寧突然問珍珠:“我記得你和玳瑁是同年生的,現在該有十九瞭吧。尋常丫頭這個年紀該放出府去瞭,你想嫁人嗎?”似乎伺候她的丫頭都要晚婚一些,當年雪枝嫁人也很晚。

“您年紀尚小,身邊沒得個信得過的人在,新起的丫頭奴婢總是放心不下。”珍珠屈身一笑,語氣有些晦澀,“奴婢不喜歡嫁人。相夫教子,受婆傢磋磨。特別是放出府去的丫頭,有些銀錢的還要被婆傢惦記。奴婢不如一生伺候小姐,反倒自在,也沒人敢看輕奴婢。”

宜寧握瞭握她的手。珍珠的手總要比她糙一些,掌心微熱。隻要她留在她身邊一天,宜寧就不會虧待她。

宜寧站起身準備進屋子去,天氣太冷瞭,林海如讓婆子去取瞭爐子出來,屋內燒瞭炭之後就暖和起來。

大周氏正在跟羅宜憐說:“我還無幸見陸都督,不知道是長得什麼模樣?”

羅宜玉嘴唇微抿,笑得十分含蓄:“我幼時見過一次,卻沒得看清,隻記得是很高大英俊的。”

“眉姐兒不是認瞭陸都督做義父嗎?”林海如在嗑瓜子,轉頭問宜寧,“是吧?你在英國公府裡,必然看到過他。長什麼樣子的?”

宜寧在她的小碟裡抓瞭小把五香瓜子,淡淡說:“平日沒怎麼見。大概和四姐說得差不多,就是要威嚴一些。”

小周氏饒有興致地插話:“三弟妹還是都督的義女,怎的沒聽你提過?”

宜寧說:“是父親請他收我為義女的,平時不走動,故也沒什麼好說的。”

義女也有很多種,口頭說說的,正式上族譜的。羅宜寧平日的確不和陸嘉學往來,而且也不提起他。其他人自然沒有重視這回事。

到下午天空果然飄起小雪來,細碎如鹽。楠哥兒很高興,乳母把他裹得跟個球似的,所以他才不怕冷。抱著宜寧的胳膊把她往外拖:“嫂嫂,雪雪,雪雪。”小孩子剛學會走路,誰抱他都不肯。

宜寧被小胖球拉到外面去看雪。這一會兒的功夫,石徑已經濕漉漉的瞭。他拿小手去接,宜寧把他的手拿回來,親他奶香的軟和臉。“你不許去接,一會兒仔細傷寒,那就要灌你喝藥瞭。”

楠哥兒啃著手指,可能小腦瓜在想問題,可能就是沒反應過來。

外院卻喧嘩起來,有婆子跑進來通傳陸嘉學來瞭。宜寧把楠哥兒沾滿口水的小手擦幹凈站起身,看到丫頭婆子簇擁著,大傢已經撐著傘魚貫而出瞭。宜寧把楠哥兒抱起來,又親他一下:“走,我們看熱鬧去。”

楠哥兒就抱著她的脖子,抓她耳朵上晃蕩的翡翠耳墜兒來玩。

陸嘉學出場的排場一向很大,前廳到處是他的親兵站崗,氣派無比。穿瞭官服的羅成章正陪著他說話。外頭飄著雪絮,寒風吹著,宜寧看到屋內他英俊的側臉,隔著飄揚的大雪卻是刀鑿斧刻的清晰。披瞭件黑色的鶴敞,腰間獅虎紋革帶。如山嶽沉穩。

大周氏忍不住低嘆瞭:“權勢滔天就算瞭,長得還如此有英俊。難怪別人趨之若鶩……”

小周氏拉著羅宜憐的袖子一臉振奮:“六妹妹你快瞧瞧!”

羅宜憐也是第一次看到陸嘉學。這樣出眾的人物!雖然身邊有個羅慎遠這樣出眾的三哥在,但陸嘉學是完全不同的一類人。

那些傳奇刻在這個男人的背後,是一眼望不到底的迷霧。看不透,也看不懂。

面前的陸嘉學氣勢魄人,隻是偶爾回一兩句。羅成章倒是畢恭畢敬的:“……都督今日前來,我等也不敢怠慢。內人帶瞭憐姐兒過來,都督您看可要見見她?”雖然這不合禮制,但羅成章也沒想在陸嘉學面前拿捏禮制。

“隨羅大人的意吧。”陸嘉學蓋上瞭茶杯。

林海如牽著楠哥兒,帶著羅宜憐進瞭前廳,怕她不習慣會緊張,讓幾個嫂嫂陪著她一起進去。喬姨娘沒得身份上這個場面,而宜寧還想看看陸嘉學究竟是個什麼態度,也跟兩位嫂嫂上去瞭。

陸嘉學掃視一眼眾人,似乎也沒在意羅宜寧,落在瞭那個明顯盛裝打扮的少女身上。羅宜憐才上前給他行禮,說話的聲音顫巍巍的:“……小女宜憐,見過都督大人。”

陸嘉學面無表情地看瞭羅宜憐良久,才道:“六姑娘坐下吧。”

羅宜憐隻覺得他的目光似乎有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坐下,就看到陸嘉學的手指正有意無意地摩挲扳指。

她即將成為這個男人的妾室嗎……羅宜憐的心撲通地跳起來。突然開始有瞭些期待。

羅成章見此一笑,開口說:“憐姐兒聽聞都督大人要親自來,高興瞭許久。她平日最仰慕將軍,說能馳騁沙場保傢衛國的才是真英雄。還讀過些兵書,略能說上一二……不如改日叫她和都督大人談論一番,博都督大人一笑而已。”

宜寧就聽到陸嘉學的聲音說:“難得她有這個愛好。”

羅成章還真是張嘴就來,羅宜寧分明記得羅宜憐是最討厭打打殺殺瞭。

羅宜憐這時候就做足瞭閨閣小姐的姿態,低頭含笑。突然語氣輕柔地說:“三嫂嫂不是都督大人的義女嗎,怎的不給大人請安。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三嫂嫂不敬重長輩呢。”

羅宜寧正站在一旁當花瓶,聽到羅宜憐提到自己才抬起頭。她們這些嫂嫂剛才隻是隨著羅宜憐屈瞭一下身,是不想搶瞭她的風頭。

兩個周氏連同林海如都看向羅宜寧。

隨後傳來瞭陸嘉學低沉的聲音:“竟然是宜寧,義父倒是許久未見過你瞭。”

羅宜寧抬頭看到陸嘉學似笑非笑的眼睛,咬牙上前一步請安:“義父安好,方才是宜寧失禮瞭。”

“無妨。”

陸嘉學喝茶,宜寧退瞭回去。屋內一時寂靜,楠哥兒看看周圍,他想到宜寧身邊去。但是他不敢去。

他抬手要咬手指,袖子上的東西就掉下來,落在黑漆地板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那是一隻翡翠耳墜兒。

宜寧立刻認出是她的耳墜兒,方才取下給楠哥兒玩耍的。她立刻就要上去撿,但另一隻戴著扳指的手已經把耳墜兒撿瞭起來。

宜寧隻能屈身說:“多謝義父,這是我的耳墜。能否請您還給我?”

陸嘉學隨著她看去,果然有一隻耳墜不見瞭。他把玩著耳墜,慢慢道:“自然,東西總是要物歸原主的。”

宜寧伸手去接。他才把耳墜還給她。隻是那話才是真的意味深長。

陸嘉學沒這個耐心跟羅成章虛與委蛇瞭。他平靜地道:“羅大人,七日後之後我來接人。你可要好好準備。”

七日會不會太倉促瞭些,羅成章一愣。剛才不是說半個月嗎。他隻當陸嘉學是見瞭憐姐兒格外喜歡,不想多等瞭。

“這時間有些急促,都督大人可容下官好好準備。憐姐兒也要準備些嫁妝。”羅成章連忙道。

陸嘉學轉而看向羅宜憐,淡淡地問:“六姑娘可是覺得時間倉促瞭?我覺得還是合適的。”

羅宜憐站起來,她又怎麼敢說不合適呢,紅著臉點頭說:“一切都聽都督大人的,小女沒有意見。”

陸嘉學沒多說幾句就離開瞭。羅成章送他出去,剩下的嫂嫂們則紛紛恭喜羅宜憐。

“都督大人必定是見我們憐姐兒國色天香,才喜歡得很,提前瞭婚期……”

一片奉承之聲,宜寧面無表情,捏著翡翠耳墜兒越發的緊。

羅慎遠在路上遇到瞭從羅府出來的陸嘉學。

羅慎遠先叫瞭聲停車。然後挑開車簾,笑著問道:“難道,都督大人竟有空到羅府來。”

陸嘉學聽到羅慎遠的聲音,也挑開瞭車簾。周圍一片霜雪,隻有馬兒的鼻子裡冒出白煙,他道:“這趟倒是巧瞭,遇到羅大人。”

站在旁邊的林永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侍從敢說話。

“我聽說都督大人有意納舍妹為妾?這趟該是來商議的吧。”羅慎遠又道。

陸嘉學聽瞭就笑:“舍妹冰雪可愛,我看著的確愛不釋手。雖做不成正室,做個妾總是沒有問題的。”

“得都督大人喜歡,宜憐妹妹必定是高興的。”羅慎遠慢慢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擾都督大人瞭。先回府一步。”

他放下瞭車簾,臉才面無表情,全無笑容。

陸嘉學看到他的馬車回府瞭,才放下車簾吩咐車夫繼續走。

小雪漸漸轉瞭大雪,下到晚上還紛紛揚揚的沒有停。

羅宜寧派出去打聽的丫頭回來瞭。

丫頭的雙丫髻上還帶著未化的雪,臉色凍得通紅。“三太太,奴婢仔細問過瞭,那兩個婆子幾乎不踏出院門。專心伺候六小姐,別的事從來不過問,平日話也不多。”

羅宜寧本還以為是陸嘉學派這兩人來是打探消息的。但這麼聽又覺得不可能,明目張膽送過來的別人自然會提防,這兩人絕不是用在這上面的。

宜寧賞瞭丫頭一袋銀裸子,讓她先去歇息不用伺候瞭

羅慎遠回來的時候大雪還沒有停。

窗外北風吹,樹上的積雪撲簌簌地掉。下人把屋內的夾棉靠墊換成瞭黑狐皮的靠墊,華貴漂亮。羅慎遠跟曾珩混瞭好幾年,他不缺錢。隻不過他是清流黨,有時候不好拿出來用罷瞭。

“你回來瞭啊。”宜寧半跪在小幾前仔細地在描花樣,準備給羅慎遠做雙冬日的護膝。

她的毛筆蘸瞭朱紅色說:“三哥,你來幫我畫蘭草吧,我總是畫不好。”屋內燒瞭地龍,但她穿瞭一件有兔毛邊的褂子,換瞭一對白玉玲瓏耳鐺。一隻鞋襪隨意的擱在床沿,有種隨意的生活氣息。

羅慎遠走過去,從她身後攏過去,拿過她手上的筆:“畫在那裡?”

雖然已經是夫妻瞭,但日常這樣的親近不多。

宜寧微微屏息。指給他看畫的地方,他的身體更傾下來一些,身上有外界寒冷的味道。單手靠著桌沿寥寥幾筆,就給她添上瞭蘭草。

“這些夠不夠?”羅慎遠問她。

“夠瞭。”宜寧竟然覺得他的嗓音低磁好聽,有些失神。他又圈著自己在懷裡,一時緊繃不敢動彈。

他的手很好看,修長有力。衣袖卷起一截白色斕邊,看得到手背有經絡浮出。

怎麼還沒有放開她,不都說夠瞭吧……

宜寧覺得屋內的氣氛有些曖昧。

他突然又道:“我聽說陸嘉學今日過來瞭,你見到他瞭?”

“母親讓羅宜憐去給他請安,怕她緊張,故帶我們幾個嫂嫂一起過去。”宜寧解釋說。

“嗯。”羅慎遠聽瞭沒什麼表情。看到她薄薄紅軟的嘴唇片刻,低下頭問道:“眉眉,你的花樣畫完瞭嗎?”

“還差幾隻白鷺。”羅宜寧說,有點疑惑地問他,“怎麼瞭?”

“我來幫你畫。”他左手提筆蘸瞭墨,也是寥寥數筆。頓時就是一行白鷺飛上青天。

果然有神韻。

宜寧覺得自己很難學得來。

隨後他放下筆,拿瞭本書坐在旁邊看,問她:“你知道前不久貴州匪患的事吧?”

這事宜寧自然是知道的,最近這事鬧得挺大的。

見她說知道,羅慎遠就繼續道:“皇上削瞭貴州佈政使,汪遠就提議由我出任。”

宜寧聽瞭一驚,畫筆放回瞭筆山裡:“這如何能行!”

佈政使是從二品,但對羅慎遠來說這升遷實則是貶黜,更何況貴州那裡上下是汪遠的人,周書群都讓他們耗死瞭。他去瞭就算能治理,絕對也要花大力氣,離京數年,又不是湖廣、兩廣這些佈政使,仕途怕要受阻。

她一時激動,差點撞到他的茶。

他把自己的茶壺挪開,這可是熱茶。說道:“未必就會去,你不要擔心。”

宜寧怎麼能不擔心他,看到他啜著茶不慌不忙的樣子,說道:“你倒是不急的,那我何必急瞭。我就是想問你有沒有個法子,皇上若是讓你去,你真的去不成?”

三哥頭也不抬道:“現在貴州亂成一鍋粥,的確需要人管——叫我去我就去吧。”

宜寧看他,羅慎遠才放下他的書,笑道:“京官外調,哪兒這麼容易。戶部商議瞭還要遞內閣定奪的。”他又繼續說,“而且工部也是個爛攤子,除瞭我沒幾個人能收拾。隻要我不願意去,皇上不會讓我去的。”

羅宜寧覺得不太對,他在工部做得好好的,平白無故的為何要提他外調一事?貴州那裡都是汪遠的人,她又想到瞭陸嘉學說的話,頓時心裡有瞭猜測:“你無端被提外調,還是那樣的地方……可是都督大人所提?”

現在那地匪患頻發,就是剿除都剿不幹凈。若是他真的前去,當真危險。

羅慎遠頓時握住她的手腕,克制道:“我隻有一句話,不準去找他。”

她不會去找陸嘉學啊,找他又有何用。

羅慎遠見她不說話,沉聲再重復瞭一次:“聽到瞭嗎?”

羅宜寧點頭,他才放松瞭些手。羅宜寧知道他不喜歡自己見陸嘉學,沒想到他這麼顧忌。宜寧問他:“雖然知道你不會去。但我還是想問問,若是你去貴州,我可跟你去?我聽說人傢外調經常帶傢屬。”

爐火噼啪一響,羅慎遠說:“自然是帶你去的。”

宜寧才挽著他的手臂坐下來,笑瞇瞇地說:“那無所謂瞭,你去哪兒我便去哪兒的。”

羅宜寧的擔心讓他很動容。有個人牽掛著你,在乎著你,你因此而存在,不再是孤獨至極的一個人,於他而言更是如此。他伸手想把她抱在懷裡來,但忍瞭忍還是沒有。皇上現在的確擔心貴州的事,說不準一時腦熱,還真會派他去。他就先給宜寧提前說一聲。

宜寧這兩天一直幫忙羅宜憐的親事,又聽到這個消息。很久才緩過來,如果羅慎遠要去也沒有辦法的事,隻要他五年期到一回來,那就是肯定的升官,前提是他能活著回來,並且有政績。若是不去留在京城,天子近側,遲早有一天是工部尚書。

她又說瞭句:“當然還是不去最好的!”

羅慎遠回過頭,她的臉藏在雪白的兔毛邊裡,像個精致的雪球,還稚氣未脫的。這是他的小妻啊,需得好好護著養著,說不定還能長高長大呢。到時候才能與她更親近些,不像現在總是克制。

以後說不定她還會生下他的孩子。

兩個人的孩子?

看著那平坦的小腹和細腰,羅慎遠有點不敢想象。他不是很喜歡小孩,太吵鬧瞭。而且會分散孩子他娘的註意力。

孩子還是晚些時候再說吧,現在這小丫頭還同他分被褥呢。

接連兩日商量羅宜憐出嫁的事,宜寧忙得團團轉。

喬姨娘覺得自己憐姐兒能嫁個好人傢瞭,挺直瞭腰桿,冠冕堂皇地要這要那。

宜寧剛把管事婆子送走。就有丫頭過來傳話,說喬姨娘不滿意羅宜憐的吉服,非要再改。

羅宜寧焦頭爛額,匆匆趕往林海如那裡。喬姨娘說來說去,不過就是嫌棄衣裳非正紅色。林海如由丫頭婆子伺候著喝參湯,聽到後忍不住冷哼:“不是正室出嫁,卻穿個正室的顏色,這才讓人笑話!”

羅成章已經吩咐,無論如何都要先緊著羅宜憐,她的意見最重要。林海如忍瞭又忍,鬧不鬧笑話都不重要。這件改瞭三次的吉服又拿去重做,功夫全都白費瞭。

宜寧去的時候正好派去陸傢安床的婆子回來瞭。這婆子喝瞭口茶,笑著有些諂媚地跟羅宜憐道:“姑娘是沒去,寧遠侯府好大的氣派,奴婢進門就是好大一個影壁,院裡的護院都是官兵。雖然說不講六禮,我分明看到侯府裡到處張燈結彩,做得跟正式娶親也沒有兩樣瞭!人傢侯府成親,兩邊的百姓都自覺地回避。侯府裡還有人專門開道,老奴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排場。”

來看熱鬧的兩個周氏聞言驚嘆,誇宜憐嫁得好。

喬姨娘對於改嫁衣這件事更有瞭底氣,端補湯飲笑著說:“正紅色如何穿不得,要緊的是都督大人喜歡,我看轎子也要改改才是。”

反對正紅色的林海如冷哼一聲說:“那你要不要人也改改?”

喬姨娘畢竟是妾室,被林海如當面訓斥臉色青白,卻不敢頂回去。

羅宜寧拿筆蘸墨:“喬姨娘,憐姐兒畢竟嫁過去是妾室,最好是低調些。正紅色不行,水紅色和茜紅色中選一個來。”

喬姨娘覺得隻要陸嘉學寵宜憐,羅宜憐在侯府橫著走都沒問題。沒有誰比她更明白男人寵愛的重要性,所以她不怎麼理羅宜寧的話。依舊笑道:“為何不能改為正紅色。宜寧,你可是憐姐兒的三嫂,沒得見不得她好的道理吧?”

羅宜寧淡淡瞥她一眼。回頭蘸墨寫字道:“你若是再有不滿自己去找父親說。你看他是願意丟你的臉還是羅傢的臉。”

“我看老爺更緊著都督大人的意思才是。”喬姨娘道。

宜寧抬頭溫言道:“這等傢宅不寧的事,喬姨娘願意出去說,我自然也無妨。”

說到這裡喬姨娘才忍瞭忍,不再說話,她這時候可不會頭腦發熱做什麼事,讓宜憐的親事被影響。

羅宜憐按瞭喬姨娘的手,笑著說:“三嫂也是一片好意,日後憐姐兒還多有報答的時候。”

宜寧微微一笑:“不客氣。”

說罷收瞭筆,叮囑婆子再拿去改。

明日是冬至要祭祖不上朝。但回保定祠堂祭祖不便,羅成章就叫在正房擺瞭三牲祭品來祭祀。羅慎遠上午祭祀之後就同楊凌等人出門去瞭,連晌午飯都沒得吃。下午羅宜憐想去寺廟裡還願,要有人陪她陪她。宜寧覺得自己要離寺廟等地遠一些,最好是不要出門,婉言謝絕,林海如叫瞭兩個周氏嫂嫂作陪。簇擁羅宜憐的丫頭婆子浩蕩出門瞭。

宜寧正說回嘉樹堂休息。卻看到垂花門外羅慎遠回來瞭。楊凌、戶部侍郎等幾個官員一起,幾人可能在談官場的事,羅慎遠面帶笑容。

宜寧遠遠地停下來看著他。同僚跟他說話的時候都很敬重他,雖然談話隨和,卻沒人敢打斷他說話。外頭大雪堆積,淡淡的陽光裡雪粉飛揚。他披著她前幾日做的灰鼠皮的鬥篷,高大挺拔,俊逸如松,人群裡一眼就能看到他。

宜寧的心很寧靜,她突然地想,他和前世是不是不一樣瞭呢?

她前世也是這般遠遠地看著,但是彼時陌生。現在卻是有最親近的關系。

宜寧正斟酌著要不要上前去打個招呼,羅慎遠等人卻遠遠地看到瞭她。

楊凌先笑道:“羅兄,多日不見你太太,要不要我去打個招呼?”

“她一個婦道人傢,你打什麼招呼。”羅慎遠不喜,楊凌每次看到宜寧都很熱情,他跟他們傢太太關系不睦,楊凌來衙門的時候臉上還經常帶傷。現在他看宜寧是怎麼回事?

“你在這兒等著。”羅慎遠道,提步朝宜寧走過來。

宜寧看到他走過來,就問他道:“三哥,你帶同僚回來啊?”

羅慎遠頓瞭頓,正要說什麼,楊凌的聲音就從他背後冒出來:“羅三太太,我倆許久不見啊!”

宜寧看到楊凌眼睛彎彎的,想到他傢中好玩的楊太太,也笑瞇瞇道:“楊大哥,許久不見。不知道楊嫂嫂好不好?我還沒得空去她那裡玩。”

“她好得很——她哪兒有不好的!”楊凌道。

隨後他感覺到面前這人身上發冷,不言不語。才沒有說話瞭,心裡嘀咕這傢夥真不好開玩笑。心眼又小醋意又大,虧得人傢魏姑娘忍得瞭他!

羅慎遠見他退出去,才道:“嗯,請他們過來商議事情。一會兒還要出去一趟,不過今日會早些回來,你前些日子不是說想去看廟會,大概今日就有。晚上我可以陪你去。”

宜寧聽瞭有些高興。三哥慣常忙得很,若不是節慶日,他連沐休都要忙。但是節慶日又常有應酬,傢中聚會或是祭祖,哪裡有時間出去看看。

廟會熱鬧,但是她不常出門,隻有小時候見過一兩次。旁邊的法昭寺年年冬至、元宵都要開廟會,她挺想去看看的。

“那我等你回來。”宜寧說,“對瞭,母親那裡給你留瞭羊肉鍋。你晚上回來吃。”

他頷首,才轉身回瞭同僚那邊。

楊凌就抱怨道:“羅三,你當真不近人情!我與你傢太太也是舊相識瞭。打個招呼有什麼的!”

“主要是怕你回去後,嫂夫人要與你算計。”羅慎遠心情平和瞭些,悠悠地說。隨後才聲音一低道,“走吧,書房裡去談。”

一行人漸漸消失瞭。

宜寧想到晚上要去廟會,叫丫頭找兩件厚一些的鬥篷出來,免得會冷。珍珠一邊用撣子拍著鬥篷一邊笑:“難得見您這麼高興。”

宜寧看著隔扇外,院中銀裝素裹的景色,映著碧藍的天。自被陸嘉學那件事之後她很久沒有這麼放松過瞭,她還叫珍珠鋪紙,畫瞭幅雪景圖。

羅慎遠不在她才能畫畫,若是他在。必然是指點批評得多,她畫畫就是圖個高興,哪裡需要他這麼多指點瞭。

宜寧畫好之後從旁邊陳舊的大肚青瓷缸裡拿瞭一副他的畫出來比,屋內燒著暖和的爐子,他養的烏龜從外面移進來,在大缸內鬧出細微的動靜。她覺得自己可能要練個十年才及得上他的水平,把畫放回原處,靠著爐火小瞇瞭一會兒。

她是被丫頭喊醒的:“……六姑娘去上香回來,帶瞭客人來!夫人去瞭大房那邊,老爺叫您幫忙接待。”

羅宜憐帶回來的客人是上次來過的曹夫人,說是正巧朝羅傢趕來遇上瞭。

宜寧走到堂屋外的時候,聽到羅宜憐柔和的聲音:“一切皆好,勞煩夫人掛心。”

喬姨娘是妾室出身上不得臺面,林海如不在的時候,自然就是羅宜寧出面接待。

宜寧帶著人進瞭堂屋,與曹夫人見瞭禮。

曹夫人看她笑道:“上次見過,您似乎是六姑娘的三嫂吧?”

宜寧讓丫頭給她上瞭上好的茶:“正是,傢中母親去瞭大伯母那裡,怕要稍後才能回來。夫人莫要見怪,這樁親事您有什麼要說的,告訴我就成。”

羅宜憐見她來瞭,嘴角撇出一絲冷笑。

她慢慢收攏鳳仙花汁染指甲的手,那纖纖漂亮的手腕上一對鐲子。宜寧看一眼就認出是上好的滿綠翡翠,價值連城。

喬姨娘手頭怕沒有這樣的東西。

“我是來看看六姑娘可好,傢中準備得如何瞭。都督大人說的日子耽擱不得。”曹夫人笑道,“倒也沒有別的事。不過還要問一句,傢中是否有人送親,侯爺說過瞭,最好是由嫂嫂陪著去送親,免得宜憐姑娘在陸傢不習慣。”

他陸嘉學不過是娶個妾,還要誰去送親?真是權傾天下便為所欲為瞭不成?

何況她怎麼會去送親!她現在對陸嘉學都還忌憚得很。

“送親這事傢中還要商議。”宜寧說道,“我決定不得,怕還要等母親回來再商量。”

曹夫人才一笑,悠悠道:“這當然也是隨你們的,隻是都督大人的話,我代為傳達罷瞭。”

這般的說辭,就是聽瞭她拒絕的話不痛快而已。

這時候外頭有人通傳,說羅成章過來瞭,一般女眷怎麼可能是他接待,不過是曹夫人代表陸嘉學,所以特殊些。羅成章進來就冷冷地看瞭羅宜寧一眼,曹夫人起身見他,羅成章笑著讓她坐下來:“曹夫人麻煩跑這一趟,我方才在外頭聽到你說的話。我女孩兒得都督看重是她的榮幸,都督要人送親,自然是可以的!您隻管回去稟瞭就是。”

曹夫人的表情這才一松:“虧得羅大人識禮,那我就回去稟報都督瞭!”

宜寧聽到這裡就明白過來,羅成章剛才一直在旁邊聽。

等管事婆子送曹夫人出去之後,羅成章才沉下臉。語氣不太好:“老三媳婦,憐姐兒要嫁給都督大人,他說什麼傢中盡管答應,你怎麼能駁瞭曹夫人的話!要不是我在外頭聽到進來,你要怎麼收場?”

宜寧站起來說:“父親,古往今來沒得娶妾室還要送親的道理。您要讓送親隻管送吧,總之我不送親。您看您從大嫂、二嫂裡挑哪個出來都成。”

羅成章覺得她不識抬舉:“給憐姐兒送親怎麼瞭?又是送去寧遠侯府,難不成還失瞭你的身份!你不願意就罷瞭,別的哪個不是搶著送,還缺你一個不成!”

羅宜寧不跟他爭這個,冷眉淡眼地告退瞭。

見她走之後,羅宜憐就拉著父親的手道:“三嫂嫂跟您說話,著實不太客氣。您是她的公公,按理說怎麼吩咐她做事,她都不該說一個不字。讓她送親,難道她還敢不送不成!”

羅成章拍瞭拍她的手:“你三哥維護她,背後又有英國公,我也不能說重瞭。不過你以後嫁瞭陸都督,怎麼說她也不敢反駁你,你等著就是瞭!”

羅宜憐其實心裡清楚,她就是心裡不舒服而已。

說罷,羅成章吩咐她出嫁後的事,羅宜憐笑著聽他說去瞭。

羅慎遠下午回來後,羅宜寧跟他說瞭陸嘉學要求送親的事。

羅慎遠反問:“他可說瞭一定要誰送?”

“這倒是沒有。”宜寧給他碗裡添羊肉餃子,舀瞭一勺醬,“我回絕瞭,父親應該會去請大嫂。她傢有些底蘊,父親看重這個。”

羅慎遠吃著餃子,道:“那隨他去吧,讓誰送親就誰。你可收拾好瞭?一會兒吃瞭飯就出去。”

宜寧的小包裹都打好瞭,點心瓜果,茶壺什麼的。

結果羅慎遠什麼都沒讓她帶,就讓她披瞭件鬥篷,帶著她出門看廟會。

雖然已經是黃昏瞭,廟會還是很熱鬧,街沿巷裡都掛著燈籠。從周圍來趕的百姓帶著兒女,駕著牛車的,拉著騾子馬的,熙熙攘攘。還有富貴人傢的馬車,仆從跟隨。路上有各類的吃食,炒瓜子炒豆子、幹棗、柿餅、白糖梨膏、桂花酥糖。

看著就叫人覺得熱鬧,宜寧便讓人下去買。

羅慎遠攔住她:“這街邊的吃食……”

宜寧看著他:“我小時候你不是常給我買嗎?”

羅慎遠看她一眼,說道:“給你買的東西豈能馬虎?都是從大糕點鋪子裡買來的。你覺得像是從街邊隨便買來的嗎?”

宜寧心裡微動,笑道:“那便不買吧!”

她又下不得馬車,外面雪被踏得化瞭,地上濕漉漉的倒映著燈籠紅色的影子。她坐在他身邊,兩人靠得很近,車內又昏暗得很。這樣坐著靜靜靠著他,覺得他好像要溫暖一些,呼吸竟然清晰可聞,宜寧竟然覺得不敢挪動絲毫。

羅慎遠讓車停瞭下來,低聲吩咐瞭幾句。一會兒有護衛小跑著過來,手裡捧著一袋桂花酥糖,剛切出來的糖還是熱的,燙手。

他遞給她說:“吃吧,隻能吃這個。”

其實宜寧不是那麼想吃的,熱熱的桂花酥糖香味很好聞。她剛吃瞭一塊,抬頭想問他:“這還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吃?”

“好吃嗎,那我嘗嘗吧。”他說。

宜寧拈瞭一塊桂花糖酥正要放在他嘴邊,但簾子突然被放下來瞭。黑暗中有個溫熱貼上瞭她的嘴唇,宜寧有點沒反應過來。其實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而已,狹小的空間裡被他包圍著,什麼都看不清,唇齒之間卻是桂花酥糖的香味。

“挺甜的。”他說。

宜寧聽到外面舞獅的熱鬧動靜,手被他牽在手裡,心想他怎麼這麼平靜啊,仿若無事啊!她手裡的桂花酥糖倒是一塊也沒有再吃瞭,剛才他根本就不是想給她買糖的吧!

到瞭個山西商會前面,羅慎遠帶她下瞭馬車。這個商會上面可以看到走馬燈,舞獅子,吹糖人。另一邊能看到寺廟裡的水陸法事,很熱鬧。那些貴人想看廟會,多半是到這裡來。

宜寧路上不怎麼跟他說話,掌櫃出來親自迎羅慎遠上瞭二樓。二樓是有隔斷的,隔斷的博古架上放的都是文竹之類的東西,宜寧跟羅慎遠先後上樓,就看到旁邊有個隔斷屏風隔開,但是打開瞭一扇,坐在裡面的人有些面熟,宜寧仔細一看,竟然是謝蘊!旁邊那個側臉清俊的男子不是程瑯還是誰。

兩人也是帶著婆子仆從,在這裡賞廟會。隻是沒註意到他們。

想想也是,程傢也在這附近,住得又不遠。

羅慎遠看到謝蘊坐在程瑯旁邊,就側頭問宜寧:“你想去打個招呼嗎?”

“算瞭吧。”宜寧也不知道和他們說什麼好,拉著羅慎遠準備避開。

但正在這時候,謝蘊卻側頭發現瞭他們,她站起身,對羅宜寧笑瞭笑:“羅大人,羅三太太,倒是巧瞭。你們要過來一起坐坐嗎?”

程瑯聽到謝蘊的話,端茶的手微微有些僵硬。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