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過瞭幾天,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我不知道。丹尼開始泄氣後,時間對我而言就沒有意義瞭。他看起來病懨懨的,沒有活力,沒有生命力,我也是一樣。

有一天,髖部還是讓我很難受,我尚未痊愈,但是已經沒那麼痛瞭。這天,我們去拜訪邁克爾和東尼。

他們住的地方離我們並不遠。他們的房子很小,不過卻反映出瞭不同的收入水平。丹尼曾經告訴過我,東尼在正確的時間點待在瞭正確的地方,所以日後再也無須擔心錢的問題。這就是人生,這就是“你的眼睛往哪裡看,車子就往哪裡去”的證明。

我們坐在他們的廚房裡,丹尼拿瞭一杯茶,面前還放瞭一個檔案夾。東尼人不在。邁克爾緊張地來回踱步。

“這個決定是對的,丹尼。”邁克爾說,“我完全支持你。”

丹尼沒有動,也不講話,隻是呆滯地瞪著檔案夾。

“這是你的青春,”邁克爾說,“這是你的時光。原則很重要,但是你的人生一樣重要。你的名譽也很重要。”

丹尼點頭。

“勞倫斯幫你爭取到瞭你要爭取的東西,對吧?”

丹尼點點頭。

“探視女兒的時間還是一樣,不過現在多瞭暑假兩周、聖誕節假期一周,另外還有二月的學校春假?”邁克爾問。

丹尼點頭。

“你不必再付撫養費瞭。他們會讓她上麥瑟島的私立學校,還會幫她付上大學的費用。”

丹尼點點頭。

“而且他們願意以很輕的騷擾罪與緩刑來達成和解,你也不會留下性侵罪的前科。”

丹尼點頭。

“丹尼,”邁克爾口氣很嚴肅,“你是個聰明人,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之一。我告訴你,這是個聰明的決定。你明白吧?”

有好一會兒,丹尼看起來相當困惑,他的眼光掃過桌面,然後看自己的手。

“我需要筆。”他說。

邁克爾走到丹尼身後的電話桌拿筆,遞給他。

丹尼很遲疑,他的手放在檔案夾的文件上動也不動。他抬頭看邁克爾。

“我覺得他們好像割開瞭我的肚子,邁克爾。感覺他們好像把我開膛剖肚,取走內臟,我的下半輩子都要隨身拎著一個塑料屎尿袋。我的下半輩子都要把這個屎尿袋綁在腰上,接一根管子。每當我把屎尿袋倒進馬桶,我就會想到他們是怎麼剖開我的肚子,取出我的內臟,而我隻能躺在那裡,苦笑著說:‘嗯,至少我還沒有破產。’”

邁克爾似乎聽不懂。“的確不好受。”他說。

“是啊,”丹尼也同意,“的確是不好受。這支筆不錯。”

丹尼拿起筆。那是一支紀念品鋼筆,塑料的筆頂端內有液體,裡面裝有會滑動的小玩意兒。

“伍德蘭公園動物園。”邁克爾說。

我湊近點看。那支筆的頂端是一個小小的塑料草原,而那個會滑動的東西,則是一隻斑馬。當丹尼斜拿著筆時,斑馬就會滑過塑料草原。斑馬還真是無所不在啊!

這下我突然懂瞭。這斑馬,原來它不是我們的身外之物,它就在我們的“心裡”,正是我們自身的恐懼,正是我們自我毀滅的傾向。面對自己最低迷的時刻,斑馬正是我們最糟糕的部分。惡魔就是我們自己!

丹尼把筆尖移到紙上,我看到斑馬往前滑動,緩緩移向簽名欄。我知道準備簽名的不是丹尼,而是那隻斑馬!丹尼絕不會隻為瞭幾周暑假、隻為瞭不用付撫養費,就放棄自己的女兒!

我是一隻老狗,最近還被車撞瞭。但是我盡力振作起來,丹尼先前給我吃的止痛藥也幫上瞭一點忙。我撐起身子,把爪子放到他腿上,然後用牙齒去夠東西。接下來,我隻知道我站在廚房門口,嘴裡叼著那份文件,邁克爾與丹尼瞪著我,兩個人完全愣住瞭。

“恩佐!”丹尼下命令,“放下!”

我不。

“恩佐!放下!”他大喊。

我搖頭。

“過來呀!”邁克爾說。

我轉過頭看,邁克爾手上拿著一根香蕉。他扮白臉而丹尼當紅臉。這真是不公平,他明知道我有多愛吃香蕉。不過,我還是拒絕。

“恩佐,你他媽的給我過來!”丹尼大喊,還撲向我。

我溜走瞭。

這是一場慢速的追逐賽,我的行動因傷受限,不過這還是一場追逐賽。我聲東擊西,東躲西閃,又得避開那隻想抓住我項圈的手。我讓他們抓不到。

雖然他們在客廳裡堵我,文件還在我這裡。即使他們眼看就要抓住我,從我的嘴裡扯出文件,我還是有機會。我知道自己陷入瞭困境,不過丹尼教過我——除非方格旗開始飛舞,否則比賽還不算結束。我環顧四周,發現有一扇窗戶開著。開得不是很大,而且還有一層紗窗,不過窗子是開著的,那就夠瞭。

雖然我痛得要命,可還是拼瞭。我用盡全力飛撲出去,殺出一條路,用力撞穿紗窗而過。轉眼間我已在走廊上,趕快跑進後院。

丹尼和邁克爾沖出後門,氣喘籲籲,卻沒有繼續追。他們似乎對我敏捷的身手印象深刻。

“他跳出去瞭。”邁克爾上氣不接下氣。

“從窗戶跳出去的。”丹尼補充他的話。

是呀,沒錯,我跳出去瞭。

“如果我們把剛才那段拍成錄像帶,很可能拿下《歡笑一籮筐》節目的一萬塊獎金。”邁克爾說。

“把文件給我,恩佐。”丹尼說。

我嘴裡含著文件拼命搖頭。邁克爾看我不從,哈哈大笑。

“不好笑。”丹尼語帶責備。

“是挺好笑的啊。”邁克爾為自己辯解。

“把文件給我。”丹尼又重復一次。

我把文件擱在面前,用爪子壓著。然後我開始對著紙亂抓亂耙,想把紙埋起來。

邁克爾又大笑起來。

不過丹尼非常生氣,他怒視我。

“恩佐,”他說,“我警告你。”

我還能怎麼辦?我的表態難道還不夠清楚嗎?我還沒有傳達出自己的訊息嗎?我還可以做什麼呢?

隻剩下一個辦法——我舉起自己的後腿,在文件上尿尿。我隻能依賴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意思瞭。

丹尼和邁克爾看到我幹的好事,再也忍不住瞭,都哈哈大笑起來。我這幾年從沒看過丹尼笑得這麼開心。他們的臉漲成紅色,幾乎不能呼吸。他們笑得跪在地上,直到再也笑不出來。

“好,恩佐,”丹尼說,“沒關系。”

我跑過去找他,把那份被尿濕的文件留在瞭草地上。

“打電話給勞倫斯。”邁克爾對丹尼說,“他會再印出一份,讓你簽名。”

丹尼站著不動。

“不,”他說,“我和恩佐是一個意見。我也會在他們的和解書上撒尿。我才不管簽下名字是多麼聰明的決定。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也不會放棄。我永遠不會放棄!”

“他們會很生氣。”邁克爾嘆口氣。

“叫他們去死吧!”丹尼說,“我要麼贏,要麼戰到最後一圈沒油為止。但是我不會退出。我答應過卓伊。我不會認輸!”

我們回傢後,丹尼給我洗瞭澡,還用毛巾給我擦幹。然後,他打開瞭客廳裡的電視。

“你最喜歡看什麼?”他一邊問我,一邊看著放錄像帶的架子,上面都是我們喜歡一起看的比賽,“啊,這裡有一卷你喜歡的帶子。”

他開始放錄像帶,那是一九八四年塞納在F1摩納哥分站的比賽。雨中車神塞納破雨而出,緊追領先車手保魯斯特。要不是因為下雨而停瞭賽,塞納本來會贏。管他下不下雨,雨水從來不會阻礙塞納。

我們一起看那場比賽,中間沒有休息。我們倆靠在一起,丹尼和我。

《我在雨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