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已經深瞭,寂靜的夜色中,一座灰色的居民樓矗立著,遠遠看去,整棟樓幾乎都陷在黑暗裡。居住在這裡的居民幾乎都睡下瞭,唯獨二層最邊上的一扇窗子裡,還亮著微弱的燈光。

忽然,這盞燈也熄滅瞭。

這時,這棟居民樓背後停靠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上,一個緊盯著那扇窗戶的偵查員突然轉過頭來,對坐在後座的林翠說:“終於睡瞭。”

林翠看瞭看手表,命令道:“動手。”

話音剛落,包括林翠在內,車裡坐著的三個人瞬間都把手槍掏瞭出來。

三個人悄無聲息地下瞭車,來到瞭居民樓內。黑暗中,一個偵查員打開瞭一隻手電筒,手電筒的光瞬間照亮瞭狹窄的樓梯。

三個人借著手電筒的光圈,在黑暗中搖晃著向上移動,無聲無息地快步走上樓。到二層後,偵查員把手電筒照向墻壁,借著月光,三個人穿過走廊,來到之前亮燈的那個把角的屋子門前。

偵查員用手電筒照著門鎖,林翠抬眼看瞭看門牌上的數字,點點頭,另一個偵查員立刻動作敏捷地捏著一根細鐵絲過來,將鐵絲伸進瞭鎖眼,上下輕輕地活動瞭幾下。

咔嗒,門鎖開瞭。

房門被無聲地推開瞭……

社會部,林翠一臉凝重地快步穿過大樓走廊,一路來到瞭馮部長的辦公室門口,她甚至連門都沒敲,就直接推門走瞭進去。

坐在沙發上的陳立業馬上站瞭起來,目光裡充滿希望地看著她:“怎麼樣?”

林翠望著陳立業和馮部長,說:“我們派出瞭所有的人,按照從密碼本裡破譯出來的信息,對每個人都進行瞭搜索。名單確實是真的,上面每一個人的名字和地址,還有他們的具體情況,都是準確的。”

聽到這個消息,陳立業瞬間如釋重負,但林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看,她接著說:“可是,我們怎麼也沒想到……”

馮部長皺著眉頭看著她,陳立業則在一旁焦急地等著她的下文。

在二人的註視下,林翠有些唉聲嘆氣地向他們回憶起瞭今天搜查的具體情況。

首先是美林理發店。白天,林翠一行人中的其中一個偵查員偽裝成顧客等著理發,隻見一個小夥子急匆匆地從裡屋挑簾出來,拿著推子和圍胸的白佈徑直走瞭過來。偵查員見來者是個學徒,便詢問他師傅在哪裡。夥計一邊往他身上罩白佈,一邊說師傅傢裡老人鬧病瞭,昨天晚上剛剛回瞭關裡。

其次是杏林藥材鋪。他們打著買藥材的幌子去找賬房先生算賬。卻隻來瞭掌櫃,一提到賬房先生,掌櫃就滿臉頭疼地說,賬房先生前天一早門還沒開就走瞭,留瞭個條子說舅舅出瞭事,連工錢都沒結就走瞭。

最後是梨園劇場。他們到達劇場後臺的時候,戲班班主正急得滿頭大汗的找人救場。這時他們才知道,他們要找的人也就是即將上演“時遷”這場戲的演員,昨天夜裡就帶著相好的退房走人瞭。

馮部長聽著林翠匯報的情況,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陳立業則在一旁不停地小口喝水。

林翠看著他們倆人,接著說:“我們找到最後一個地址的時候,已經半夜瞭。整整一晚,燈都亮著。我們一直等到瞭零點五分,燈才熄瞭。等熄燈後,我們趕上去時,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床鋪是空的,沙發上是空的,椅子上是空的,隻有一個取暖的電爐子支在地上,房間裡的所有東西都沒有被翻動過。”

“人都跑瞭?”陳立業不解地望著她。

林翠點點頭。

“他發現你們瞭?”

“我們到那兒之前,人已經跑瞭。”

“可是熄燈的時候,你們不是還在樓下嗎?”

林翠吸瞭口氣:“這個人很狡猾。我們進去之前,房間裡開著一個電爐子。保險絲被他換成瞭低功率的細絲,時間長瞭,保險絲被燒斷,整個屋子都會停電,我們在外面看,還以為他剛剛熄燈。”

“莫非是行動泄密瞭?”陳立業的臉色很難看。

馮部長搖搖頭,否認瞭他的猜測:“絕大多數特務都是在我們破解密碼本之前就消失瞭。最後這一個,應該是在消失前使用的常規性迷惑手段。”

“這麼說,名單上所有的人都失蹤瞭?”陳立業蹙起瞭眉。

林翠說:“他們以各種理由離開瞭傢和單位,單個看,每個人都合情合理。隻有一個一個地去發現這麼多意外的巧合,才會發現這些人的破綻。”

馮部長嘆瞭口氣:“我們還是晚瞭一步。”

陳立業忽然想到瞭什麼,問:“那魏一平……”

馮部長明白他的意思,擺瞭擺手,說:“不。還沒有到動他的時候。”

寒冷的夜。清冷的月光下,鄭三站在魏一平新公寓的窗戶前,用手指勾開瞭窗簾的一角,從縫隙裡向外望著。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樓下馬路對面,一對衣著臃腫的兩口子剛剛收攤兒,他們把餛飩攤兒收拾到一輛小車上面,推走瞭。

“他們走瞭。”鄭三看著他們的背影,淡淡地對魏一平說道。

“夠晚的啊。”客廳裡沒有開燈,魏一平在一片黑暗中冷笑瞭一聲。

鄭三回過身來望向他:“小販們耐凍,都是想掙點兒過年的錢。這個點收攤兒,也說得過去。咱們是不是有些太多慮瞭?”

“這兩天,隔壁的租客換瞭,對面又多瞭一個餛飩攤兒,有這麼巧嗎?”魏一平面無表情地迎上他的目光。

正在這時,桌上的電話鈴響瞭。鄭三走過去,把電話接起來,等對方說瞭些什麼,他才說:“嗯,好,知道瞭。”

他剛剛掛上電話,魏一平就問:“還在醫院嗎?”

“在呢,姚蘭陪著他,聽說……”鄭三有些不無嘲諷地說,“聽說還哭瞭。”

魏一平沉默著,沒說話。

“您說,他是真哭還是演戲啊?”

此刻,馮部長正在辦公室裡接著電話,他對電話裡說:“就是這個意思。叮囑好監視魏一平的兩個同志,一切以小心為重。”

掛上電話,轉身對陳立業說:“老陳哪。”

陳立業看著他。

“事實證明,你是對的。李春秋這個人是可靠的。我向你道歉。”

“別別別,隻要我不用道歉,就行啦。”陳立業深感欣慰,臉上揚起瞭一個笑容。說完,他又補瞭一句:“還有個事。騰達飛手裡還有個日本人。好像在幫他繪制一份地圖,不過現在具體的情況還不清楚,隻知道上面有個地名,叫‘北教場’。”

“李春秋看見的?”馮部長挑瞭下眉。

“是他妻子——趙冬梅。”

“還能往下跟嗎?”

陳立業頓瞭頓,說:“她死瞭。”

林翠和馮部長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就因為她看見瞭地圖,保密局對她下瞭手。”陳立業臉上的表情有點兒復雜,有些惋惜,還有些許憤恨。

馮部長蹙緊瞭眉頭:“因為‘北教場’三個字,就要殺一個人。這個地圖裡,到底藏著多大的秘密?”

說話之際,桌上的電話響瞭。林翠過去接起來,聽瞭一句,馬上轉頭對馮部長說:“他到瞭。”

陳立業見他們還有事,起身站瞭起來,說:“你們先忙,我先走瞭。”

馮部長點點頭,然後走到他面前:“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黑虎計劃’。那批潛伏特務之所以集體突然消失,很簡單,他們要準備開始動手瞭。現在,唯一能找到突破口的,就是李春秋瞭。”

“嗯,我會和他說的。”說完,陳立業轉身出瞭門。

陳立業走後,馮部長和林翠快步走向瞭社會部大樓的一號會議室,坐在裡面等待他們的,是市公安局副局長高陽。

一見到他們,高陽就把向慶壽已經親自來到哈爾濱的事情知會瞭他們。

馮部長和林翠一臉震驚,這讓他們都沒有想到。

“向慶壽?”林翠很意外地睜大瞭眼睛。

馮部長的眼睛直發亮:“高局長,這可是盤硬菜。哪兒找瞭個好廚子,燉出這麼一道大餐來?”

“長春保密局銅墻鐵壁,廚房真不太好進。前前後後,我總共找瞭三個廚子,都沒能進到最後一道門。所以後來我沒再找廚子,找瞭個瓦匠。房子還沒蓋好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砌進去瞭。”高陽頓瞭頓,繼續說,“我們的同志,金克儉,一直潛伏在向慶壽身邊,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長春保密局苦苦尋找關於‘黑虎計劃’的線索,但時間越來越緊,我們還是一直沒什麼發現。更糟糕的是,六天前,也就是臘月十六那天晚上,我們掌握瞭可靠的消息,金克儉的身份已經暴露瞭,我第一時間向他下達瞭撤離的命令。但是,他拒絕瞭。”

“為什麼?”林翠一臉不解。

“因為他想到瞭一個能打開‘黑虎計劃’突破口的方法。”高陽嘆瞭口氣,“他給我發瞭份電報,我看瞭他的計劃,簡潔有效、合情合理。從理論上看,它無懈可擊。但是要完成它,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太高瞭。”

說到這裡,馮部長似乎明白瞭,一旁的林翠忍不住追問瞭一句:“什麼代價?”

“除瞭傢人的安危,還有他自己的生命。”高陽一臉鄭重。

林翠一下子愣住瞭。

高陽接著說:“就在金克儉暴露的前一天,他將自己所寫的那張‘黑虎計劃之內容,已從其他渠道獲取——’的字條塞進瞭一棵老槐樹的樹洞裡,然後又故意在自己住處的抽屜裡放瞭幾張銀行匯票,再在被捕後拒不交代,直到向慶壽用他傢人的安危威脅時,他才說出瞭假的交接點,也就是那棵老槐樹,讓向慶壽看到瞭那張字條,信以為真。他知道向慶壽多疑,也隻有這樣,才能讓向慶壽一步一步走進他下的套,最終親自趕來哈爾濱。”

“兵不厭詐。”這一下,林翠全明白瞭。

“為什麼金秘書斷定,向慶壽一定會到伊萬諾夫私立醫院?”馮部長問。

“向慶壽的氣管有老病根子。日本人還在的時候,他就在伊萬諾夫那裡開藥,那時候,那裡還是個診所。他試過很多地方,都治不好他的哮喘和咳嗽。最近一段時間,他的病情加重瞭。真看病,真接頭,再沒有比那裡更完美的見面地點瞭。”

馮部長面孔上的神色有些復雜:“也再沒有比這個更完美但也更殘酷的計劃瞭。”

沒有人說話,會議室裡一片寂靜。

林翠的眼睛微微有些紅:“他的傢人安全瞭嗎?”

高陽點點頭:“我們聯系瞭江蘇地下黨,有人已經幫著他們脫險瞭。”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重。

半晌後,馮部長說:“向慶壽的事,你放心,社會部不會留一分的力,需要的時候,我自己也可以去。不過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不用市公安局的力量呢?李春秋的情況,我也向你做瞭通報。是不是……”

高陽明白他的意思,擺瞭擺手:“不不,你誤會瞭。向慶壽的案子是軍管會的領導督辦的,一切都是為瞭保密。我們從駐地部隊的偵察連調來一批同志,他們昨天就已經到位瞭。畢竟是長春的特務頭子,我相信,他們和我們一樣小心。如果現在再佈控,用的還是熟面孔……”

“明白瞭。”馮部長和林翠對視瞭一眼。

高陽看看他倆:“我來這兒,是搬救兵來瞭。現場的情況,你們更有經驗。”

馮部長一臉鄭重:“你放心,義不容辭。向慶壽的照片什麼時候到?”

“根據金秘書的說法,他每次出門都會粘假胡子,更何況現在這麼冷的冬天,看臉反而不如聽聲。他有嚴重的哮喘,走不出五步路就會咳嗽。這一點,他怎麼都掩蓋不瞭。”

丁戰國傢,臥室的桌子上,攤著一張哈爾濱市區的地圖。

燈下,丁戰國用手指在地圖上移動著,很快,他在地圖上找到瞭伊萬諾夫私立醫院,他用紅色鉛筆在上面畫瞭一個圓圈。

丁戰國繼續瀏覽著,找瞭一會兒後,他又圈住瞭一個地標:祥和棺材鋪。

圈完,他想起晚上和騰達飛的會面。

……

騰達飛說:“上午十點。我在候診大廳裡等著,他會來找我。”

“能不能這樣,我先去。您先不要著急露面。等我確認瞭現場以後,您再出來。”

“也好。不過你不認識他,我也不知道他明天會把自己包裹得多嚴實。你記著,他有哮喘,超不過三分鐘還會咳嗽。還有,和我見面的時候,他會拄著一根棗木的手杖。”

“真看病,也是真接頭。這麼看,倒也合情合理。”

……

收回思緒,丁戰國陷入瞭沉思,不一會兒,他突然站起身,走向瞭衛生間。

他脫光衣服,站在衛生間裡,拿起臉盆放在水龍頭下,再輕輕擰開瞭水龍頭,頓時一股冰冷的水從裡面流淌瞭出來,由上而下,流進臉盆裡。

丁戰國在一邊等著,他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這時,一個小小的人影兒出現在瞭門外。

丁戰國看見瞭,隔著門問:“美兮?”

門外,睡眼惺忪的丁美兮迷迷糊糊地站在門口,說:“爸爸,我要上廁所。”

衛生間裡的丁戰國趕緊手忙腳亂地把水龍頭關好,隔著門說:“再等等,很快,爸爸這就出去。”

他身後,一扇窗戶竟然一直開著一道縫,風夾著雪星子,從外面“颼颼”地吹瞭進來。

微微發抖的丁戰國舉起瞭那盆已經接滿瞭冰水的臉盆,一咬牙,劈頭蓋臉地將那盆冷水朝自己身上澆瞭下去。

寒冷的夜,風雪刺骨地刮著。

暖黃色的路燈下,李春秋和姚蘭並肩走著。從醫院出來後,李春秋還是帶著滿面哀傷送姚蘭回瞭傢。

到瞭傢門口,姚蘭先站住瞭,她看瞭看李春秋:“謝謝你送我回來。”

李春秋什麼也沒說。

“還進來嗎?”姚蘭又問瞭一句。

李春秋依然沉默著。

姚蘭看瞭看他,說:“那你路上小心點兒。”

說完,她轉身走向樓門,正要進去的時候,李春秋在她身後問瞭一句:“孩子呢?”

臥室裡,李唐已經沉沉地睡著瞭。

這間臥室曾經是李春秋和姚蘭的,自從李春秋從傢裡搬走以後,李唐就一直睡在他的位置上。

李春秋進來後,站在臥室門外,久久地凝視著自己兒子那張熟睡的臉。

姚蘭看著這一幕,心裡感慨萬千。

看夠瞭,李春秋退瞭一步,他正要轉身往外走,不經意中瞥見瞭床頭上方的墻,原先在那裡的嵌著結婚照的相框不見瞭,隻留下瞭發白的墻面。

姚蘭順著李春秋的目光看去,知道他在看什麼。

二人來到瞭客廳,氣氛有些沉悶。

姚蘭給他倒瞭杯熱茶,李春秋接過去,捧著冒著熱氣兒的茶杯坐在瞭沙發上。

坐在身旁的姚蘭見他沒說話,主動說:“是李唐。前天我在廚房做飯,做好瞭飯我去叫他,才看見相框被他摘下來瞭。照片也讓他給撕瞭。”

李春秋點點頭:“我要是他,也會這麼做。”

“他像你,犟。”

“男孩子,犟點兒有時候不是壞事。”說著,李春秋端起杯子喝瞭一口熱茶。

“紅茶,給你買的。”姚蘭見他喝瞭一口,說著,頓瞭頓,她問:“胃最近還疼嗎?”

“還行。”

“睡得怎麼樣,還失眠嗎?”

“還那樣。”

“睡覺前,用熱水燙燙腳。”

李春秋看看她:“你呢,頭疼病還犯嗎?”

“好多瞭。”

說完,兩人都沉默瞭,墻上的鐘表嘀嗒嘀嗒地走著,在這沉寂的氛圍裡,顯得格外響。

良久,姚蘭抬眼看看他:“我們可能過兩天就回去瞭。”

見李春秋有些詫異,她又補瞭一句:“我爹昨天又來電話瞭,說都安頓好瞭,就等著初一和你喝酒瞭。我跟他說,你要出差,所以年前我就先帶李唐回去瞭。”

李春秋沉默瞭一會兒,沒說話。

姚蘭看著他,那雙眼睛像長著一雙手,拼命地向他揮舞,希望他說出一句挽留或者同行的話來。

頓瞭頓,李春秋才說:“鎮上就那麼一傢郵局,路又遠,你告訴爹,別老去打電話瞭。”

姚蘭眼睛裡的光頓時黯淡瞭,她徹底沒有再往下聊的意願瞭。

李春秋看看她,主動說瞭一句:“是我自己有事。公傢的,推不掉的事。”

姚蘭望瞭望他,沒有說話。

“我和趙冬梅的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也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他很誠懇地說,“她也不是你想得那樣的女人。”

姚蘭靜靜地聽著,有些似懂非懂。

“她有苦衷,我也是。等過瞭年,有機會,我再給你講這個故事吧。”說完,他站瞭起來,“我還有事,就先走瞭。”

姚蘭也站瞭起來。

停瞭會兒,李春秋突然輕輕地說:“回去以後,告訴爹,初一中午燙好酒,我一定回去。”

姚蘭眼睛裡的光,倏地被這句話一下子點燃瞭。

出瞭傢門,李春秋沒入瞭刺骨的風雪中。他穿著皮鞋,“咯吱咯吱”地踩在雪地上,孤獨地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再多說一個字,或許就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隻需讓姚蘭知道,自己還會回到她的身邊,這就夠瞭。知道姚蘭已經答應帶著孩子提前離開哈爾濱這個消息,已經足以讓他欣慰瞭,他隻希望他們母子能夠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一臉欣慰地繼續前行,從路邊停著的一輛轎車旁邊走過。

剛剛走到車邊,車窗就突然搖瞭下來。黑暗中,一個男人忽然在背後叫瞭他一聲:“春秋。”

是魏一平。

李春秋有些意外,但還是鉆進瞭車裡,和魏一平一起坐在瞭後排座上。坐在駕駛室的鄭三將車子發動,平穩地開著。

“怎麼沒在傢裡住啊?”魏一平看看李春秋,語氣關切地問。

“您交代的東西還沒做完,在傢不方便。”李春秋沒有看他,說話的聲音也不高。

魏一平看瞭看李春秋,他正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難得。都是為瞭那隻黑色的老虎,你一樣,我也一樣,冬梅也一樣。”

聽到趙冬梅,李春秋眼神暗瞭一下,卻什麼都沒說。

魏一平盡可能誠懇地說:“冬梅的死是個意外。一個意外開的頭,一個意外結的尾,很遺憾。”

“那就是說,是誤傷瞭。誰開的槍啊?”李春秋說得很平靜。

聽到李春秋這麼問,正在開車的鄭三看瞭一眼後視鏡中的李春秋,而李春秋仍然目視著前方。

魏一平嘆瞭口氣:“一個你沒見過的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瞭,不提瞭,好吧?”

李春秋沒說什麼。

“三天前,我給南京打瞭電話,今天回復來瞭。他們同意三十兒晚上,任務全部結束以後,離開哈爾濱的時候,你可以帶著老婆和孩子。”魏一平望著李春秋,“去南京定居。”

“謝謝站長。”李春秋盡力振奮地擠出瞭幾個字。

他知道,趙冬梅臨死之前的一系列動作,已經讓魏一平對他產生瞭懷疑。剛才的一番話也透著對他傢人的威脅,所以,他必須讓妻兒盡早地離開哈爾濱。

鄭三不經意地看著李春秋,臉上的表情甚是微妙。

翌日清早,晨曦從趙冬梅傢的窗戶裡擠進來,照亮瞭整個屋子。李春秋靠在椅子上,沉沉地睡著。

突然,一陣敲門聲吵醒瞭他,佈滿血絲的眼睛倏地一下子睜開。

李春秋走過去,把門打開,是陳立業。進屋後,陳立業把一個作業本放到桌上,從一旁搬來瞭一把椅子,坐下來。

李春秋用手搓瞭搓臉,急切地問:“名單上的人譯出來瞭嗎?”

“那串數字沒錯,它是密碼本的最後一道鎖,名字全都對出來瞭。”

“那組數字,是趙冬梅的生日。”

這完全出乎陳立業的意料,他一臉意外地看著李春秋。

“設計那套密碼的人,就是她父親,趙秉義。”

“你的教官?”

李春秋點點頭:“對。十年前刺殺騰達飛的時候,死在酒樓裡的那個人。那年,趙冬梅才十二歲。”

陳立業瞭解地頷首,轉而有些惋惜地說:“名單雖然都譯出來瞭,但名單上的人都不見瞭。”

“一個都沒找著?”李春秋一臉驚訝。

“所有人都消失瞭。”

“看來還是晚瞭一步。”說完,他從身上摸出一個紙包,遞給瞭陳立業,“這是我設計的六棱炸彈的圖紙,未雨綢繆,能瞭解多少你就瞭解多少。我再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找找別的信息。也許等所有的信息都拼湊完整,就能知道那些人去哪兒瞭。”

陳立業把紙包掖到瞭外衣的口袋裡:“如果知道那個日本人的底細,或許能對這件事有所幫助。”

“炸彈、地圖、日本人,還有這些消失的潛伏者,這盤棋實在是太大瞭。”李春秋沉思著。

“這個秘密的謎底,隻能落在騰達飛一個人身上瞭。”

李春秋有些感慨:“趙秉義當初費盡心血,把名單上的這批人種在哈爾濱,就是為瞭對付日本人。誰知道十年以後,都成瞭騰達飛手裡的棋子。”

他有些黯然地說:“那個死在咖啡館門口的人,他在邁進特訓班的那一天,肯定沒有想到自己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陳立業看看他,說:“如果能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選擇軍統。”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兩人對視瞭一眼。

站在門外的是丁戰國。李春秋立刻轉成瞭一張不悅的臉,走過去打開瞭門。

丁戰國看見前來開門的李春秋明顯帶著情緒,有些不太高興,註意到這個細節之後,他一眼就瞥見瞭坐在裡面的陳立業,有些驚詫:“陳老師?”

說話間,他走瞭進去:“您也在啊。”

陳立業看上去似乎沒想到他會來,一絲慌亂從臉上閃過:“哎,丁科長啊,早早早。”

丁戰國看看他,再看看李春秋,屋子裡的氣氛似乎有些怪。他的目光停在桌上的作業本上:“這是,補課?”

陳立業連忙說:“孩子都不在,補啥課,傢訪,小小的傢訪。”

一瞬間,之前那個猥瑣的陳立業又回來瞭,言談舉止、眼神氣質,又回到瞭從前的狀態,分毫不差。

李春秋沉著一張臉,不讓座也不倒水,自顧自地坐下來,隻管喝水。陳立業反客為主,提著暖壺給丁戰國找杯子:“哎,這兒有。李大夫的紅茶能喝吧?”

丁戰國看看李春秋,再看看陳立業,趕緊站起來接過茶杯:“能喝能喝,我這肚子什麼都能往裡倒,我來我來。”

陳立業伸著胳膊往過遞茶,丁戰國起身去接,就在兩個人一遞一接間,“啪嗒”一聲,從陳立業的兜裡掉出來一個東西。三個人齊刷刷往地上看去,是一個紙包。

陳立業的臉色為之一變,李春秋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樣。

丁戰國的手最快,趕在陳立業之前撿瞭起來,直接就把紙包打開瞭。看到裡面的東西後,他一愣。

紙包裡,一小沓鈔票安靜地躺在裡面。

丁戰國頓時明白瞭,一時間又有些尷尬,遞也不是拿也不是。他還愣在那兒的時候,陳立業已經笑著把錢接瞭過去:“學費。下學期的學費。李唐這不是發燒瞭嘛,我跑跑腿兒,來取一趟。”

“受累,您受累。”丁戰國故作恍然大悟地說,他又看看李春秋,“陳老師這也太辛苦瞭,是吧?”

李春秋勉強勾起嘴角,淡淡地笑瞭笑。

“為瞭孩子,都是為瞭孩子。剛才我還跟李大夫誇美兮呢。”陳立業“嘿嘿”地笑著,然後把錢小心地揣好。

丁戰國賠著笑:“是是,全靠您瞭。那孩子太虛榮,不經誇,誇多瞭她就上天瞭。”

李春秋不言語,隻管低頭喝水。

“孩子喊媽,該誇得誇。丁美兮的期末考試兩門都九十分,不該誇嗎?”陳立業板著臉,一副很認真的模樣。

“那是您教得好。”

“別給我戴高帽子。孩子好不好,離不開傢長的配合教育。都是我教出來的,怎麼李唐才考七十多分呢?”

丁戰國回頭看瞭看李春秋,李春秋低著頭沒搭腔。

陳立業又笑瞭:“不過沒關系,這還有我呢。明年開春上瞭學,保準他倆一樣強。”

李春秋這才把茶杯放到桌上,說:“陳老師,丁科長有點兒急事找我,咱們要不就……”

丁戰國立刻會意瞭,一臉愧疚,接著話:“都是公傢那些事,人命卷在裡頭,實在是沒辦法。”

“人命?”陳立業一愣,然後一下子站瞭起來,“你也不早說,你看看。快聊你們的,我這兒還傻呵呵地坐著嘮閑話呢,走瞭走瞭。”

丁戰國和李春秋都站瞭起來,準備送他出門。陳立業忽然站住瞭,回頭說:“年底瞭,學校也沒事,我晚上倒是能空出來,你們要是有什麼事,隨時去傢裡找我,啊。”

他笑嘻嘻地說:“老婆再怎麼換,孩子總是自己的。哈。”說完,他開門走瞭。

陳立業前腳剛出門,丁戰國就看向李春秋,小聲地說:“今天怎麼都掛臉上瞭?”

“一開門就來隻蒼蠅,你說呢?”

“算瞭,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給。”隨後,丁戰國遞給他一包錢。

“這什麼?”李春秋看瞭看,沒明白。

“喪葬費。”

李春秋“哦”瞭一聲,接過去:“謝瞭啊。”

“一宿沒睡吧?想開點兒,先把人送走瞭再說。”

“冬梅沒有什麼朋友。我這兒也不想搞得……”李春秋心裡有些不快。

“一口棺材總得有吧?總不能一直躺在太平間裡。”

李春秋想瞭想才說:“說得是。我都沒顧得上操這個心,都這幾天瞭,還有地方賣嗎?”

丁戰國點點頭:“我替你打聽瞭。油坊街那邊有個棺材鋪子,雖說價錢貴瞭點兒,不過東西不錯。走,我陪你看看去。”

人山人海的一條農貿小街上,啤酒廠的辦公室主任戴著厚厚的眼鏡,提著一個籃子在小街上的眾多攤位前看看這個、翻翻那個,他拿起一塊薑,放到鼻子底下嗅瞭嗅。

“別買這傢的,都漚爛瞭。”一個聲音突然在他旁邊低聲響起,他轉頭一看,是提著兩條魚的鄭三。

他立刻認出來瞭,那天鄭三去廠裡詢問過趙冬梅。他看著鄭三,一副這麼巧的神情:“這不是……”

“是我,頭天咱們才見過,這也太巧瞭。”

這樣的巧遇,讓兩人打開瞭話匣子,聊瞭好一陣子。

聊完後,鄭三淺淺地笑著和他揮手告別。

等辦公室主任一轉身,鄭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瞭,臉色陰沉沉的。

他已經確認瞭李春秋給啤酒廠打電話的事,他幾乎可以斷定,在二道河子向公安報案的人,就是李春秋。雖然沒有十足的證據在魏一平面前攤牌,但他與李春秋的恩怨,已經深到無法回頭的地步瞭。

丁戰國開著車,目視前方。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冷,縮瞭縮脖子,緊瞭緊衣服最上面的扣子,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李春秋說:“往後,你怎麼想?”

“什麼?”李春秋對他突然的發問有些摸不著頭腦。

“昨天晚上在醫院,見姚蘭瞭嗎?”

“見瞭。”李春秋明白他的意思瞭。

“姚蘭這人還是不錯的。這事要是換瞭別人,幸災樂禍還來不及,是吧。依著她的性子,肯定什麼都不說。”

李春秋沉默著,一聲不吭。

“我估計,你就算今天回去,她也肯定會給你開門的。”

李春秋看著前方,過瞭會兒才說:“過一段時間吧。”

突然,丁戰國冷不丁打瞭一個噴嚏。

李春秋見他打噴嚏,又看他縮脖子的樣子,問:“你是不是病瞭?”

丁戰國用手揉瞭揉鼻子:“可能著瞭點涼。沒事。”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瞭一傢棺材鋪的門口,這傢棺材鋪正是丁戰國昨夜在地圖上圈出來的那傢——祥和棺材鋪。

丁戰國把車停好,咳嗽著,從車裡下來,把大衣裹得更緊瞭。李春秋也從副駕駛室裡走瞭出來,兩個人一同走瞭進去。

一進棺材鋪,老板便立刻迎瞭上來:“兩位吉祥,您坐,我去倒水。”

“不瞭,急,有現成的棺材嗎?”丁戰國一口回絕。

“楠柳柏松,咱這兒啥都有。”老板熟門熟路地說著,然後帶著倆人往後門口走去,“都在後院,兩位跟我來。”

老板將後門的棉佈門簾一挑,帶著丁戰國和李春秋走進瞭後院。後院的空地上,擺著幾口還未刷漆的棺材。

老板走上前敲著其中的一口:“看看這口,上等的松木,瞧這板子,多厚實。您要是看得上,現在就上漆,最多一天就幹透瞭。”

丁戰國縮瞭縮脖子,看向李春秋說:“你多看看哪。”

“這方面我也不太懂行。老丁,你……”李春秋有些含糊,他轉臉一看,丁戰國在微微哆嗦著,他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麼瞭這是?”

“我怎麼瞭?”

“你怎麼在發抖啊?”李春秋走過去,摸摸他的額頭,“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燒嗎?”丁戰國自己也摸瞭摸。

“你趕緊的,去醫院,現在就去。”李春秋突然想起什麼,“從這裡往東,兩條街外面就有一傢,是個俄國人開的。快去,別拖著瞭。”

丁戰國點點頭:“那你先挑著。我去開點兒藥就回來。”

“用不用我陪你去?”

“小咳嗽小感冒,不用那麼慣著。”丁戰國擺擺手,說完往外走去。

伊萬諾夫私立醫院對面的一傢旅館裡,一張街道的地形圖被平鋪在桌子上。馮部長、林翠和幾個偵查員圍在桌子四周,看著這張地圖。

馮部長拿著一支紅色鉛筆,在伊萬諾夫私立醫院的位置上畫瞭一個圈,然後用筆尖指著那個圈說:“這是中心點,所有的佈控都會圍著這個地方進行。醫院開門以後,目標在任何時間都有可能出現,也許很早,也許很晚。記住他的特點:咳嗽和哮喘。”

之前曾盯梢灰色居民樓的那個偵查員站在一邊,說:“來醫院看病的大都是這種人,萬一認錯瞭,會打草驚蛇。”

林翠在一旁補充:“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昨天夜裡已經都做瞭一遍演練和補救。我們要把守住這一帶的所有路口,發現可疑者之後,先不要動。等他從醫院裡出來以後,再在遠離醫院的路口進行秘密排查。”

林翠一邊說著,一邊用紅筆將地圖上醫院附近的路口一一標註。

馮部長看瞭看手表,說:“醫院九點鐘正式開門。還有十分鐘,分好路口,馬上出發。”

說完,他越過林翠的肩頭,看向玻璃窗外的馬路對面。那裡矗立著一座三層洋樓,洋樓的大門口,掛著一塊牌匾:伊萬諾夫私立醫院。

早上九點,掛著“伊萬諾夫私立醫院”牌匾的立柱旁邊,兩扇大門已經打開瞭。

遠遠地,一個穿著棉袍、戴著眼鏡的老者正慢吞吞地走來。路滑,他拄著一根拐杖,走得緩慢而小心,老者慢慢走過瞭一個路口。

這時,一個戴著棉帽子的年輕人迎面走瞭過來。他走到老者身邊的時候突然用手扶住瞭他的胳膊:“大爺,有點兒事兒得問問您,請上車坐一會兒好嗎?”

老者有些不明白:“你是?”

年輕人朝他掏出一個證件:“政府的人。”

丁戰國已經將車開到瞭伊萬諾夫私立醫院附近,他抱著方向盤,不時地吸著鼻子,一路開著。

透過前擋風玻璃,他看見瞭前面的一個十字路口,是一個不錯的位置,可以觀察到前方和左右兩條岔路的情況。他確定瞭之後,慢慢把車停瞭下來。

從左至右,丁戰國一點點地掃視著街道上的每一處細節。

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路邊停瞭一輛灰蒙蒙的轎車,似乎已經很久都沒有人動過瞭,還有幾個小販在沿街叫賣著,一切正常。

丁戰國一邊看,一邊伸手打開瞭固定在右前方的車載步話機。他拿起耳機,湊到耳邊傾聽著,步話機裡傳來瞭一陣噪音……

他用手指轉動著步話機調頻旋鈕,眼睛依舊謹慎地觀察著街上的情況,耳機裡傳來的仍然是忙音。

街道上,行人和攤販依然如故。

丁戰國警惕地看著窗外,一隻手繼續執著地調著旋鈕。

距離伊萬諾夫私立醫院不遠處的丁字路口,一輛停著的轎車裡,年輕的偵查員把車門打開:“沒問題瞭大爺,謝謝您理解咱們。”

說完,他把老者攙下瞭車。

坐在駕駛座上的另一個偵查員,拿起瞭步話機的通話器。

丁戰國繼續調著頻道,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現,他漸漸放松瞭一些,正當他要把手中的耳機放下去時,耳機裡突然有聲音傳瞭出來。

他馬上把耳朵湊到耳機旁邊,隻聽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在說:“六號呼叫一號,目標已排除,目標已排除。”

“一號收到,請繼續觀察。”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響瞭起來,他聽出來瞭,是林翠。

丁戰國驚呆瞭,他端詳著手中的耳機,似乎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聲音。頓瞭頓,他放下耳機,四處張望著,目光定格在瞭街道不遠處的一個公用電話亭上。

他下車走瞭過去,進瞭公用電話亭,沉著臉撥通瞭電話:“表舅,是我。今天的生意談不成瞭,有債主堵著門不走啊。”

他環顧著四周,對電話那邊的人說:“客人怕是帶不出來,債主是個大戶,人挺多的。對,對。好,我知道瞭。”

說完,他掛斷瞭電話,神色陰鬱地走出瞭電話亭。

此時的李春秋,依舊待在祥和棺材鋪的後院裡。

後院的空地上,戴著厚厚手套的夥計抄著一把油刷,從一個坐在柴火灰燼上的小桶裡蘸著油漆,在棺材板上刷著。

老板在一邊對著光線看著,對夥計說:“這兒再補兩刷子,太薄瞭。”

李春秋站在一旁耐心地等著。

“嘚,嘚,嘚……”

伊萬諾夫私立醫院附近的人行道上,一個身穿破舊大衣、頭戴毛線帽子的老頭,拄著一根竹子制成的拐杖緩慢地行走,偶爾咳嗽一聲。

他還不知道,自己已出現在瞭斜對面一輛骯臟轎車中的偵查員的視野裡。

偵查員一隻手摘下瞭步話機的通話器,說道:“三號呼叫一號。看到一個可疑的人,六十多歲,戴一頂毛線帽子。”

已回到車內的丁戰國從耳機裡聽到瞭這句話,接著耳機裡又傳來瞭林翠和三號偵查員的聲音。

“盯住他的行動方向,隨時報告。”

“明白。”

丁戰國一邊聽著耳機裡的對話,一邊左顧右盼地尋找他們提到的這個人。驀地,他看見那個和他們描述一致的老人,正從那輛骯臟汽車的後面走瞭過來。

丁戰國死死地盯著那個老人,老人手中拄著一根竹制的拐杖。他忽然想起騰達飛和他說過的話:

“……我也不知道他明天會把自己包裹得多嚴實,你記著,他有老肺病,哮喘,超不過三分鐘還會咳嗽。還有,和我見面的時候,他會拄著一根棗木的手杖。”

想到這裡,丁戰國松瞭一口氣。忽然,他想到瞭什麼,目光轉向瞭那輛骯臟的轎車。

這時,老人在路口向右拐去。

隨後,耳機裡傳來瞭三號偵查員的呼叫:“一號,他向右拐瞭,已經出瞭我的視線。”

丁戰國盯著那輛骯臟的汽車,他明白瞭,在那輛車裡待著的正是三號偵查員。

“五號,能看到他嗎?”耳機裡,林翠的聲音傳瞭出來。

“已經看到瞭,很清楚。”

“三號原地待命,五號繼續監視。”

丁戰國看見他的正前方,那個老人的身影越來越小。遠遠地看去,老人慢慢地走著,在路過一個舊書攤時停住瞭,他彎腰拾起一本書翻看著。

丁戰國一邊聽著耳機,一邊看著正前方,他飛快地在腦子裡琢磨著。

遠處,老人倚著竹杖還在翻書。耳機內,林翠的聲音又傳瞭過來:“目標到什麼位置瞭?我好像看不見他瞭。”

“他在一個舊書攤的前面。”

遠處,老人放下手裡的書,繼續向前走。

耳機裡,五號偵查員馬上說:“他繼續向前走瞭,一號,你很快就能看到他。”

正在這時,丁戰國好像一下子想到瞭什麼。他馬上發動瞭汽車,朝老人開瞭過去,車離老人越來越近瞭。

這時,耳機裡,再度傳來瞭林翠的聲音:“看見瞭,我看到他瞭。”

丁戰國開著汽車,勻速地超過瞭老人。他快速地向兩旁觀察著,很快,他發現這條道路左邊矗立著一座二層的樓房,在樓房一個臨街的窗口前,一個女人的身影若隱若現。

丁戰國繼續向前開著,來到醫院大門口的另一側街道。他把車停到瞭路邊,看瞭看手表,已經九點五十瞭。

丁戰國把外衣脫下來,將裡襯翻瞭出來,重新穿在瞭身上,這是一件雙面都能穿的衣服。他又從後座找出瞭一頂棉帽子,扣在頭上,打開車門走瞭出去,徑直進瞭伊萬諾夫私立醫院的大門。

林翠所在的旅館二樓房間裡,門窗緊閉。她站在窗前,往下看著。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竹杖老人,隻見他朝伊萬諾夫私立醫院門前走瞭過去。

林翠拿起通話器,說:“六號,目標馬上就到你那邊瞭。註意隱蔽。”

竹杖老人繼續往前走,他慢慢抬起頭來,原來,他是長春保密局的行動組長偽裝的。他抬頭看瞭看周圍的情況,走進瞭醫院。

醫院門口,患者進進出出。

不多會兒,一輛出租車開瞭過來,在路邊停下。

車門打開,一根棗木手杖戳在瞭地面上。

隨後,一雙穿著棉鞋的腳踏在瞭地上。下車的是一個老頭,他戴著一頂貂皮帽子,穿著青色棉袍,外邊還罩瞭一件棕色綢緞面的棉坎肩。

這才是向慶壽。

他的嘴唇上方粘瞭一縷假胡子,一下車,他就咳嗽瞭幾聲,向醫院門口走瞭過去。

向慶壽佝僂的背影同樣被林翠看在瞭眼裡,她對通話器說:“一個穿棕色棉坎肩的人,剛剛進瞭醫院,嚴密註意。”

伊萬諾夫私立醫院一層的候診大廳內,掛號窗口外面排著一溜兒長隊,還有一些患者坐在長椅上,等著叫號。

向慶壽從門口走瞭進來,一個等著叫號的、穿著皮夾克的小夥子瞟瞭他一眼,向慶壽也有意無意地看瞭一眼那個小夥子。

行動組長則面無表情地坐在候診大廳的角落裡。

向慶壽瞇著眼睛分辨瞭掛號和取藥窗口,隨後走到掛號窗口前的隊伍末尾,開始排著。

這時,丁戰國從候診廳的一側走瞭過來。他的手指捏著一根細細的針頭,在路過排在取藥隊伍末尾的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身邊時,他不易察覺地抬瞭一下手,用針頭紮瞭下孩子,本來還在母親懷裡熟睡的小孩突然大哭起來。

而丁戰國已經站在瞭掛號隊伍最末端的向慶壽身後,他的眼睛看著別處,借著孩子的哭聲,小聲說:“先生,我是騰先生的朋友。醫院被包圍瞭,到處都是找你的人。”

向慶壽眼睛看著另一個方向,面無表情地問瞭一句:“我暴露瞭嗎?”

“暫時還沒有。但醫院附近的每個路口都被封鎖瞭。你現在還不能走。”

“有辦法脫身嗎?”

丁戰國悄聲說:“馬路對面有一個旅社。第二層左數的第五個屋子裡有個女人,是他們的負責人。她或許是唯一能帶你們離開這兒的人。”

向慶壽一臉平靜,隨後,他忽然轉過身,客氣地對丁戰國說:“我去方便一下,一會兒回來,還站在您前頭。”

丁戰國點點頭。

向慶壽離開隊伍,向走廊裡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一直坐在一邊,等著叫號的那個穿皮夾克的小夥子也隨之站瞭起來,跟瞭過去。

祥和棺材鋪的後院裡,地上的棺材已經被刷好瞭漆。李春秋看瞭看表,有些心不在焉。

老板朝李春秋走瞭過來,客客氣氣地說:“漆好瞭,您瞅瞅看行不行?”

李春秋回頭看瞭一眼,說:“不好意思,我去找一下剛才那個朋友,很快就回來。”

伊萬諾夫私立醫院一樓衛生間的門被推開瞭,穿皮夾克的那個小夥子走瞭進來。

他站到瞭一個小便池邊上,一邊慢慢地解著腰帶,一邊轉過頭去看。在他的身後,是一排關著門的隔間,他看見其中一間的門縫下面,有一雙棉鞋露瞭出來。

這時,衛生間的門開瞭。長春保密局的行動組長走瞭進來,他站到穿著皮夾克的小夥子旁邊,沖他笑瞭笑。

候診大廳內,等待掛號的隊伍慢慢往前挪動。丁戰國依舊排在隊尾,隨意地觀察著候診大廳裡的人。

忽然,候診的長椅上,一個中年男子驀地站瞭起來,從他的神色上看,丁戰國猜測著估計是出瞭什麼事。隻見那個中年男子快步向衛生間走去,隨後另外兩個“患者”也站起身來,匆匆地跟瞭過去。

丁戰國看著他們的背影,從排隊的隊伍裡抽身出來,直接向醫院的大門口走去。

咣,衛生間的門一下子被猛地推開瞭,幾個偵查員先後沖瞭進來。

穿著皮夾克的小夥子靠坐在墻角,腦袋垂著,已經不省人事。

衛生間的窗戶被打開瞭,風呼呼地吹瞭進來。

第一個沖進來的偵查員沖到窗口往外一看,隻見窗外的地上,扔著一個棉坎肩和一頂貂皮帽子。

偵查員火速對著步話機說:“一號,一號,目標傷瞭我們的人,已經逃出瞭醫院!重復一次,已經逃出瞭醫院!”

步話機那端,待在旅社的林翠急瞭,她抓起通話器,快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房門,就在她的一隻腳剛剛邁出去的時候,一把烏黑的手槍迎面頂在瞭她的腦門上。

林翠被槍指著,隻能聽著對方的吩咐,按照他們的意思一步步地從旅社的後門走瞭出來。

她走得不快不慢,行動組長握著槍走在她身後,再後面,是已經脫掉帽子和棉坎肩的向慶壽。

林翠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三個人拐進瞭一條小巷。

行動組長的腳步加快瞭,他用槍口頂著前面的林翠。林翠被他頂著隻能也同樣加快瞭腳步,這讓三人的速度相對快瞭不少。

林翠飛快地想著對策。而巷尾,丁戰國悄然拐瞭進來,遠遠地跟上瞭他們。

林翠所在旅館的二樓房間,房門被一眾偵查員推開瞭,裡面空無一人,偵查員們站在那兒,面面相覷。

一個小夥子眼尖,發現瞭地上一枚細細的發卡。他蹲下身,將它撿瞭起來,之前盯梢灰色居民樓的偵查員看到這根發卡,說:“這是一號的。”

他看看大夥兒,又說:“是她故意留下的,她還活著。”

說完,他們連忙先後沖出瞭房門。

大批偵查員拎著手槍從旅社裡跑瞭出來,街道上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有行人看到這個場景,紛紛跑開。

李春秋此時剛好走瞭過來,看到這個場面,一下子站住瞭,他一臉疑惑,還不明白發生瞭什麼。

旅館後門附近的一條小巷裡,向慶壽他們三個人繼續往前走著,眼看就要走出這條小巷瞭。

走在最前面的林翠仍然沒有想到什麼辦法,她開始走得稍稍慢瞭些,行動組長意識到她在故意放慢腳步,立刻打開瞭手槍保險威脅她,走在最後的向慶壽也死死地盯著她。

林翠咬瞭咬牙,快步走出瞭巷口。就在走出巷口的一剎那,林翠突然輕聲喊瞭一句:“有人——”

身後的行動組長下意識地將槍口對準瞭前方。前面,一個人都沒有。

沒等他反應過來,林翠一下子敏捷地抓住瞭槍,拼盡全力扣動瞭扳機。

乒!

一聲槍響。

林翠死死地抓著行動組長的胳膊,任憑行動組長怎麼想掙脫她也不放手。兩個人貼身糾纏在一起,向慶壽一時間無法插手。

突然響起的槍聲,讓幾個正在附近搜查的偵查員愣在瞭原地。瞬間,他們反應過來,朝著槍響的那個方向追瞭過去。

而在附近另外一條小胡同裡的李春秋,聽到槍聲後,也馬上朝著槍響的方向跑去。

女人的力量終究還是比不過男人,行動組長的槍口再一次頂到瞭林翠的頭上。

“開槍,別猶豫。”林翠平靜地說。

向慶壽一下子搶過那把手槍,死死地頂著林翠:“你以為我不敢嗎?!”

“你敢,開。”

向慶壽咬著牙,狠狠地盯著林翠,放佛都能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行動組長怔怔地看著兩個人,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短暫的沉寂之後,行動組長突然轉頭拼盡全力向巷口沖去,他跑瞭。

向慶壽的臉都白瞭,他的手在微微發抖,似乎隨時都會開槍。

過瞭一會兒,“乒”,不遠處傳來一聲槍響,行動組長奔跑的腳步聲陡然消失瞭。

聽到這聲響,向慶壽知道行動組長已經被擊斃,他的一張臉已是鐵青。

遠遠地,丁戰國從巷尾跟瞭過來。他看見向慶壽推搡著林翠,拐瞭一個彎不見瞭。

他微微嘆瞭口氣,想瞭想,轉身拐進瞭另一條四通八達的小巷裡,這是一條和向慶壽與林翠走的那條路平行的近路。

在這條平行的小巷裡,丁戰國走得很快,他脫掉衣服,重新翻回瞭正面,再把衣服快速穿上。

丁戰國快步往前走著,迎面一個挑著挑子的剃頭匠邊吆喝邊走瞭過來。

擦身而過時,丁戰國不小心碰瞭一下剃頭匠,隨後,他的右手裡就多瞭一把剃刀。

他單手將剃刀慢慢打開,隨後向左拐瞭一個彎,跑到瞭前面的小巷口,等著。

向慶壽押著林翠出現瞭。

丁戰國低著頭,快步朝他倆走瞭過去,與向慶壽錯身而過。

就在這錯身而過的一剎那,向慶壽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瞭。他突然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瞭。

林翠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奇怪地看著他。

這時,李春秋從一個巷子口轉瞭出來,他遠遠地看見向慶壽慢慢地,“撲通”一聲跪倒在瞭地上。

而小巷口的向慶壽,下意識地看著自己的肋下,有一絲鮮血慢慢地滲瞭出來。

丁戰國看著轉頭看向自己的向慶壽,臉上是一種微妙的神情。他伸出左手大拇指,掏瞭掏耳朵。而他右手中的剃刀,幹幹凈凈。

向慶壽一頭栽倒在地,他身下,大片大片的鮮血湧瞭出來。

遠處的李春秋,把這一切都看在瞭眼裡。

向慶壽出事後沒多久,魏一平新公寓裡的電話鈴突然響瞭起來。魏一平走過去,拿起電話,聽見裡面說瞭句什麼,臉色一下子變瞭:“你再說一次?向站長?”

林翠一路感謝著丁戰國,和他一起回到社會部。

此刻,林翠坐在會議室的一張桌子前。她把一杯水放在丁戰國面前,特別誠懇地說:“丁科長,你再覺著是客套話,我也得說,真的,要不是你,我過年都沒法回去給爸媽磕頭瞭。”

整個會議室裡,隻有他們兩個人,桌子上還放著紙筆。

丁戰國坐在桌子後面,也很誠懇地說:“咱倆實話實說,要再來一次,我也不一定就那麼準。死馬當活馬醫瞭,不是我的本事,是你造化大。不說瞭,這事不說瞭。”

雖然很感謝丁戰國的救命之恩,但還是要對他進行例行問話。林翠拿起桌子上的筆,說:“等問完該問的話,我還得和你聊聊,那一刀太神瞭。”

她擰開筆帽:“我們這邊必要的程序,多理解啊。你怎麼會在那兒?”

“碰巧瞭。我本來在旁邊陪著法醫科的李大夫訂棺材。”

與此同時,市公安局高陽辦公室裡,李春秋和高陽也面對面坐著。他們面前,同樣擺著一份紙筆。

“上午的時候,你和丁戰國在一起?”高陽隻管低頭記錄。

“對。他帶我去瞭一傢棺材鋪。我看他發燒,就勸他去附近的醫院看看。”李春秋答道。

“那傢醫院的地址,也是你告訴他的?”

“對。哈爾濱稍微大一些的醫院,我基本都熟悉。”

……

做完例行記錄,李春秋出瞭高陽的辦公室,一路往法醫科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回憶向慶壽死去時的場景,他忽然想起丁戰國在襲擊瞭向慶壽後,下意識地用拇指掏瞭掏耳朵的動作,這讓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十年前,火車站酒樓上,殺害瞭趙秉義的男子,也在殺害他之後掏瞭掏耳朵,這像是一個習慣性的動作。但和常人不同的是,一般人都是小拇指,他是用大拇指。這個動作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李春秋一直記得。

莫非……

帶著猜測,李春秋加快瞭腳步。他推開法醫科的門,徑直走到電話前,撥通瞭幾個號,說:“市公安局法醫科,麻煩幫我安排一次屍檢。對,現在。”

說完,他立刻出門,朝市醫院趕去。

市醫院手術室。

手術臺上,向慶壽的屍體赤裸裸地展現在李春秋眼前。

已經換上手術服、戴著口罩的李春秋拿著一把手術刀,對著向慶壽的屍體,切瞭下去。

瞬間,暗紅色的血液濺在瞭李春秋的手術服和口罩上。

在看到切開的屍體的一瞬間,李春秋震驚地睜大瞭雙眼。

果然,和當年的趙秉義一樣,向慶壽的肝臟也被切成瞭兩半,手法部位,分毫不差。

李春秋震驚得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難道殺死他們倆的兇手真的是同一個人——丁戰國?

寒夜,清冷的月光照著哈爾濱郊外的一座墓園。月光下,一塊刻著“郭長河之墓”的墓碑前,丁戰國靜靜地站著,他對身邊的騰達飛說:“當時就一條路,我也隻能那麼走瞭。”

騰達飛不無感慨地說:“命啊。向慶壽到頭來,還是栽到瞭自己的氣管上。這是老天爺的安排,怨不得你我。我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來哈爾濱。”

他看著丁戰國:“上面也通知瞭魏一平。他還不知道你的身份,也許在保密局的眼裡,你已經超越瞭高陽,成瞭他們的頭號敵人。”

“這麼大的行動,高陽事先一點兒消息也沒有透露。如果他是針對我,那我還真得需要來自魏一平的一些恨意。”

騰達飛轉頭看著他:“他懷疑你瞭?”

丁戰國抿瞭下嘴角:“也許是保密級別的限制,我隻能這麼希望瞭。”

“記住,不管任何時候,一旦有危險,馬上撤出來。我寧肯那隻黑色的老虎夭折,也不願意把你搭進去。”

“還沒到那一步。我手裡還有一些人,他們都是日本人時期留下來的,姓過蘇也姓過日,誰有奶就管誰叫娘,是時候把他們釣起來做道菜瞭。高陽要是願意吃,就證明他還信任我。該喂他幾隻小蝦米瞭。”丁戰國嘴裡噴著白氣,繼續說,“反倒是李春秋,也成瞭一顆摸不透的炸彈,也許哪天我還在睡覺,它就響瞭。”

“他到底是什麼底牌?”騰達飛蹙著眉頭。

“說實話,我也有些摸不清瞭。”

騰達飛呼瞭口氣,看看他:“就剩五天瞭,熬熬吧。相信我,到瞭除夕夜那天,全哈爾濱都會放鞭炮為你慶祝。長河,你會是第一功臣。”

“叫瞭那麼久的丁戰國,聽到我自己的名字,反而陌生瞭。”丁戰國感慨瞭一句。他有些開玩笑地說:“其實丁戰國這個名字挺好聽的。至於郭長河,就讓它永遠躺在這裡吧。”

“流芳百世的事情,不能將就。等著吧,哈爾濱改姓的第一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做一塊墓碑,立在這兒。它會告訴人們,躺在裡面的才是丁戰國。而真正的郭長河,為黨國建立瞭多麼榮耀的功勛。”騰達飛說得十分鄭重。

黑暗裡,丁戰國的眼睛開始閃閃發亮。

長春郊外的公路上,兩道車燈刺破瞭黑暗,一輛吉普車順著公路一路開到瞭一處山腳下,停瞭下來。

兩個特務把戴著手銬的金秘書從車上拖瞭下來,帶到一邊,摁在瞭地上。另一個特務拔出一把手槍,對準瞭金秘書的後腦。

金秘書跪在地上,面容毫無畏懼之色。

乒!

一聲槍響,金秘書應聲倒地。

他的臉上帶著一片榮光。

遠在哈爾濱市公安局的高陽,在得知金秘書犧牲的消息後,背對著門,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坐著。

安靜的辦公室裡,他的肩膀不斷地微微聳動。

沒人知道,他哭瞭。

《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