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周老順邁進窯裡,見麥狗還在睡,就去推他。麥狗醒瞭,周老順說:“初中生,你爸厲害吧,說能出油就能出油!”麥狗驚喜:“真的?”趙銀花說:“老天看你爸太苦,格外照應他。”

麥狗說:“爸,你也別高興太早,像以前,隻出瞭……”周老順趕緊捂住麥狗的嘴:“不要瞎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不是有句話麼,叫事不過三,咱這老四瞭,它出油得出油,不出油也得出油。”

周老順對著鏡子刮臉,刮得很仔細,然後,幹幹凈凈地出現在油井邊。油罐車又是排著隊等裝油。周老順請李躍進到酒館喝酒,把一個塑料袋放到李躍進面前:“李隊長,這是十萬塊錢,你查查。餘下的,我陸續還你。”李躍進瞅瞭一眼:“周總,你那麼忙,還親自給我送錢。”

周老順說:“躍進,我不叫你李隊長,你也別叫我周總,你叫我老順,我聽著親切。”李躍進說:“我叫你周總,因為你就是周總,我不讓你叫我隊長,是因為我早已經不是隊長瞭。老順,知道我為什麼硬逼你嗎?”

周老順說:“不怨你逼,我欠你的錢,你應該要。”李躍進:“那不是我的錢。誰的錢,你最好不要問,咱倆還是喝酒。”周老順說:“兄弟,你知道我的性子,心裡裝不瞭事。照你這麼說,我給你的這十萬塊也不是你的錢瞭?”

李躍進忽然哭起來。周老順說:“兄弟,怎麼瞭?說呀!”李躍進說:“老順,今兒個不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咱就喝酒。”周老順說:“兄弟,我不能不提。老話說,人窮志短,馬瘦毛長,一文錢能憋倒英雄漢。那時候,我算知道欠人錢的滋味瞭,真想找根繩子把自己吊到歪脖樹上,真想買瓶農藥,一口氣喝下去,眼一閉,腿一蹬,什麼也不用管瞭。我到齊老師小店,把耗子藥買瞭。可是我沒喝。我有老婆有孩子,我撒手走瞭,一瞭百瞭,扔下他們孤兒寡母怎麼活?我帶著欠債走瞭,留下一世罵名,我還算個人嗎?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躍進說:“實話給你說,我這幾年能攬到鉆井的活兒,靠縣上的領導,人傢拿十塊錢入股,你得按一百元的股份給錢,你還不上我的錢,我得給人傢錢。沒辦法,我才想起割腿肚子啊哭啊的辦法,這也沒要出錢來,鉆井隊不姓李啦。”

周老順說:“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縣上的哪個領導這麼霸道?趕上黃世仁瞭!”李躍進說:“別問誰,打死我也不能說,我還要在這地面上混日子。”周老順氣得把桌子掀翻,盤盤碗碗全成瓷片。他抱著李躍進的肩膀哭:“兄弟,我對不起你呀。”

一服務員跑過來問:“怎麼回事?”周老順賠笑:“對不起,喝醉瞭,賠。”他的手機響起來,接通一問:“怎麼?不出油瞭?”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著。周老順來到出油管前,果然不出油隻出水。他說:“這些日子都出得好好的,等等看。”等,還是不出油。周老順坐在出油管前,一身的雪花,遠看像個雪雕。飄雪中,趙銀花來瞭,她默默立在周老順身邊,也像個雪雕。麥狗也來瞭:“爸。媽。”兩個人誰也不說話。

牟百富走過來:“周老板,有個事不知當說不當說。”周老順說:“牟書記,別客氣,有事隻管說。”牟百富說:“你鉆井的這地方,從前是個龍王廟,你在這下鉆,把龍王爺的頭鉆瞭窟窿,惹惱瞭龍王爺,可吃罪不起啊!”

周老順問:“那怎麼辦?”牟百富說:“說龍王爺是迷信,我是共產黨員,照說不講迷信,可是,明明說這裡有油,怎麼就打不出來?說不定就和這龍王爺有點關系。要說辦法,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說有呢,可找個明白人看看,祭奠一下;要說沒有呢,這是迷信,我大小也是個領導,給你提這建議影響不好。”

周老順說:“我知道你們當幹部的講究多,你放心,這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牟百富說:“小窯村有個荊先生,專門看風水,神瞭,你去讓他看看。”

周老順把荊先生請到四號鉆井工地。荊先生打量瞭一會兒,急忙跪在地上磕頭。周老順也趕忙跪下磕頭。好一會兒,荊先生立起,周老順也立起。

荊先生說:“周老板,這是一塊龍地。有詩雲:‘龍非池中物,乘雷欲上天。’據我看,這是一條黃河龍,古語說,虎從風,龍從水,所以,周老板打出的隻能是水。”周老順著急道:“荊先生,那怎麼辦?”“不太好辦。”

周老順道:“聽牟書記說,荊先生看風水神瞭,請一定指教。如果能讓我的井出油,定有重謝。”荊先生說:“這條黃龍,蟄伏這裡怕有千百萬年瞭,再請它離開,要折壽的。”周老順把一個紅包塞到荊先生手上:“荊先生,一點小意思。”荊先生收下:“周老板太客氣瞭。好吧,我看你也是幹事的人,豁出來瞭。這樣吧,請人紮一條九丈九尺九寸九分九的黃龍,到時候,我把一道符塞進龍口,送龍升天,三日後,就可有油出來瞭。”

一條紙紮的長長的黃龍,在腰鼓隊的引導下,緩緩行進。龍的身後,跟著人群。牟八爺、許二窯和許多當地群眾在遠處張望。一張矮桌上放著供品,香煙繚繞。黃龍來到,周老順先跪下去,趙銀花也跪,麥狗立著不動。周老順喊:“麥狗,快來!”麥狗仍不動。趙銀花朝麥狗小聲說:“來吧。”麥狗不情願地跪下。

荊先生喊:“棲龍!”抬龍人把紙龍放到地上。荊先生喊:“叩龍!”周老順磕頭,趙銀花和麥狗也磕頭。荊先生把一張折疊的黃紙塞進紙龍口中喊:“升龍!”

紙龍被點燃,熊熊大火中,周老順一傢三口又一次磕頭。

一天一夜過去瞭,出水管出的仍然是水。周老順近前瞅,搖頭嘆口氣。大卡車裝載著鉆井設備開走瞭。周老順蹲在雪地上一動不動。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兒,周老順就成瞭雪雕人……

經過一段時間練攤之後,阿雨和林玉琪盤下一個服裝店,剛剛裝修完畢。這一日,倆人做最後的清理工作。林玉琪說:“阿雨,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塊兒在普拉托縫餐巾嗎?”阿雨說:“當然記得,怎麼忽然問起這個?”林玉琪說:“那時我就看好你,真的,我想有一天我們一定會有自己的店。”

這時電話響瞭,阿雨去接電話:“什麼?貨到瞭。我馬上過去。”她掛上電話,對林玉琪說,“玉琪,咱們的貨到海關瞭,我現在過去取。”

阿雨走進海關大樓,來到提貨處,將提貨單交給一個官員。官員對著提貨單,從桌面上找出一份文件看著,然後對阿雨說:“對不起,女士,您的貨我不能放行。”阿雨連忙將自己的身份證件遞過去:“您看,這是我的證件。”那官員接過證件看瞭一眼:“您的身份沒問題,是您的貨有問題。”

阿雨說:“先生,您一定弄錯瞭,我是從意大利正規供貨商那裡拿的貨,都是品牌服裝。”“沒錯,是品牌服裝,但這些貨是非法的,我也沒辦法。”

阿雨急瞭:“您既然承認是品牌服裝,又說是非法的,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您這是刁難,是歧視!”官員說:“你們溫州人做生意就是不講規矩,依照法律我們還要將把這批衣服予以沒收。”

阿雨用手敲打著桌面嚷道:“您不能這樣做,我把所有的錢都押在這批貨上,您要是把這些服裝沒收,我就徹底破產瞭。”官員冷冷地將證件和提貨單丟給阿雨,喊:“保安。”兩個保安連拉帶勸把阿雨送出大門。阿雨怒吼:“你們這些惡棍、官僚,我要起訴你們!”

回到租住屋,阿雨還在生氣:“他們一點兒道理都不講,說沒收就沒收,簡直就是強盜。我們不能白吃這個啞巴虧,一定要告他們,拿回我們的貨!”林玉琪說:“人傢海關的權力那麼大,我們是高爾夫球,他們是球棍,隨便一棍子就能把我們打得遠遠的。”

阿雨說:“這可是我們全部的積蓄,他們大嘴信口一張,就把貨一口全吞下去,連個骨頭渣兒都不吐。他們就是真的高爾夫球棍,把我們打得頭破血流,我也要把血迸到他們身上!”“你打算怎麼辦?到黑市買支槍?”“不,我要和他們打官司,堂堂正正地把我們的貨一件不少地要回來!”

阿雨來到德尼律師事務所,事務所的法律秘書熱情接待她。阿雨希望請一位律師幫助打商易官司。秘書說:“我們有一位律師能力很強,隻要委托方占理,就能打贏官司,委托方要是無理,他也能在辯護中,盡量減少委托方的損失。他在你們旅法中國人中名氣很大。”

阿雨說:“太好瞭,我現在就想見到他。”秘書領阿雨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口,阿雨一看,那位律師竟然是雷蒙!她吃驚地問:“雷蒙?您怎麼會在這兒?”雷蒙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您好啊!阿雨。”

阿雨問:“您就是那個會講中文,經常幫中國人打官司的律師?”雷蒙笑著說:“我現在是德尼律師事務所律師,也是合夥人。”

阿雨說:“我想問一個不太禮貌的問題。”雷蒙示意她繼續說。阿雨道:“請問,您打的官司裡,中國人贏瞭的占幾成?”雷蒙說:“該贏的都能贏。”

阿雨說道:“聽上去不錯。我的官司就請您幫忙,行嗎?”雷蒙立正站好,右手撫在自己的心臟部位,朝阿雨深深鞠瞭一躬說道:“非常榮幸地為您服務。”

阿雨笑起來。雷蒙做瞭一個請的手勢說道:“請到裡面詳細談。”

阿雨和雷蒙隔著辦公桌相對而坐。阿雨對著面前的錄音機講述她的理由。雷蒙聽她講完後問道:“全扣瞭?什麼理由也沒講?”阿雨想瞭想說道:“沒有。”

雷蒙拿出錄音帶,放進辦公桌的抽屜裡。阿雨不放心:“您看我這官司能打贏嗎?”雷蒙說道:“輸贏由法官來判定。不過我會像您當年在沙漠中救我命那樣,盡我所能。”“謝謝您,我可以走瞭嗎?”

雷蒙語氣嚴肅地說道:“不行,您還沒交律師代理費。找律師辦事兒跟法律打交道,更要丁是丁,卯是卯,親是親,財是財。”阿雨苦笑著:“我本來就沒有多少錢,這下又孤註一擲,把所有的錢都押在這批貨上。現在貨被沒收,我也就一無所有,能不能先上船後買票,等打贏瞭官司,再付錢給您?”

雷蒙說:“以前案件委托人要實在沒錢,也有這麼做的,不過我今天的工作已經完成,我這是加班受理您的案件。”他說著看瞭一眼墻上掛的石英鐘,“中國人最講人情世故,現在到吃午餐的時間,您托我打官司,又不交代理費,總該請我吃頓辛苦飯吧?”阿雨苦笑著說:“我身上的錢隻夠請您喝咖啡。”

二人來到路邊咖啡店,在簡單午餐後喝著咖啡。雷蒙說:“我和奧黛特分手瞭。”阿雨問:“為什麼?奧黛特是多麼善良優雅的姑娘。”“阿雨,您為什麼離開卡都爾公司?難道不是她把您擠走的嗎?”“不是,是我自己辭職不幹的。”

雷蒙說:“真遺憾,那可是巴黎排得上名號的大公司,況且,還是做卡都爾先生本人的助理……”阿雨問:“您瞭解溫州人嗎?”

雷蒙說:“當然,我學中文就是為瞭解溫州人、瞭解您。其實,從科西嘉島回來之後,我就一直在學習中文,我知道有一天您會來找我的……”阿雨說:“我們溫州人天生就不安分,骨子裡就流著經商的血液,生下來就想當老板。”“所以您就開瞭這個服裝店?”“服裝店?哦,您得盡快幫我從海關把貨取出來,要不,我就傾傢蕩產瞭!”雷蒙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往桌上丟下一些錢起身:“出發。”

二人來到海關大樓,雷蒙進去辦事,阿雨焦急地坐在大樓門廳裡等待,不時往裡看一眼。終於,雷蒙從海關大樓走出來,阿雨急切地迎上去問:“怎麼樣?”

雷蒙說:“不行,官員說那批服裝是非法的,我也沒有辦法……”

阿雨沮喪地低下頭。雷蒙忽然把阿雨抱起來,興奮地說道:“不過隻要有神通廣大的雷蒙律師,那批衣服就可以變成合法的瞭。”阿雨著急道:“快說,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在意大利進的這批服裝是不是一個新品牌?”“對呀,因為我們盤下店面,加上裝修,剩下的錢不是很多,沒有能力進大品牌的服裝,所以,就挑瞭一個新品牌服裝,便宜,樣式也好。”

雷蒙說:“對瞭,問題就出在這個新品牌上,因為剛剛在意大利生產,就被你們挑中,他們還沒來得及在法國註冊。從法律上講,一個外國品牌在本國沒有註冊,進口就是非法的。”阿雨說:“怪不得他們把我的貨扣瞭,可是他們應該給我解釋一下。”“他們可能覺得對於你們溫州人來說這是常識吧。”

阿雨說:“雷蒙,謝謝你,如果沒有你幫忙,我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現在怎麼辦?”雷蒙說:“我們聯系意大利廠商,讓他們在法國進行品牌註冊,這些品牌服裝就合法瞭,就這麼簡單。你不用管瞭,交給我吧。”

阿雨笑笑:“感謝老天爺,感謝雷蒙。”雷蒙笑著:“老天不收費,可雷蒙是收費的,請不要忘記。”

阿雨走進自己的服裝店裡,看見林玉琪正和一個身材健美、相貌英俊的小夥子說笑。她一看,竟然是童年的夥伴於任飛,就高興地問:“你怎麼來瞭?”於任飛說:“來看你們啊!聽玉琪說你們的貨被扣瞭,怎麼樣?有什麼能幫上的?”阿雨說:“沒事瞭!我找個律師朋友雷蒙,明天可以取出來!”林玉琪喊:“太棒瞭,雷蒙萬歲!”

阿雨問:“你在普拉托混得挺好?”於任飛說:“我馬馬虎虎開瞭一傢皮具制作公司,雇瞭六十多個工人,專門給名牌箱包做代工,一年掙千把百萬的,過過賺錢癮。我除瞭那輛林肯大吉普,還有一輛寶馬Z3跑車,兩套加起來有400多平方米的房子。”

阿雨驚訝道:“這哪是湊合,你創業創得多好啊!”於任飛隨意一揮手,不屑地說:“哎,我這不算什麼。咱們那幫人除瞭李慶禕去世以外,其他人幹得不錯。劉菁竹和薑芬結婚瞭,兩人現在阿姆斯特丹幹船務公司。蘇慰平去瑞士買下一傢水晶廠,生產水晶吊燈和藝術品。宋綺美在佛羅倫薩開瞭一傢物流公司。雷蕾在普羅旺斯買瞭一個農場種熏衣草。伍思思在伊斯基亞島開瞭一傢度假酒店。”

阿雨難過地問道:“李慶褘怎麼去世的?”於任飛說道:“當時有流感,大傢住在一起,都染上瞭感冒,卻不知道感冒要堅持吃藥,為瞭省錢,隻是重瞭的時候吃,輕瞭的時候就抗。李慶褘和我們一樣,輕輕重重反反復復折騰瞭半個多月。突然有一天晚上他高燒不止,嘴唇都發紫瞭,大傢趕緊喊來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最後沒有把他搶救過來。醫生說他得的是由流感病毒引起的心肌炎。”

三個人沉默瞭一會兒。於任飛問道:“你怎麼樣?現在幹得也挺好吧?”阿雨說:“不好。”於任飛說道:“那你還不如回普拉托。”

於任飛的話還真讓阿雨動心瞭,她思慮再三說:“普拉托是咱們的大本營,咱們從小就在那裡,那裡的情況咱們再熟悉不過瞭。聽於任飛說,普拉托的政策是鼓勵中國人到那裡經營,咱們現在去,還能趕上個開頭,還有機會發展,要是大傢都擠去,就很難說瞭。”

林玉琪說:“你以前就在制衣廠打過工,又在卡都爾時裝設計公司幹過,還當過服裝經銷商,現在學的服裝生產專業又快畢業。你對服裝行業,從理論到實踐的各個層面都熟悉,制衣的八道工序,服裝設計、紙樣設計、生產準備、裁剪、縫制、熨燙、品質控制,哪樣你都拿得起來。去普拉托吧,阿雨!”阿雨的眼睛裡跳躍著光亮:“玉琪,咱們聯手在普拉托開制衣公司,一定能在這個行業做大!”

電話響瞭,阿雨起來接聽:“雷蒙?現在?好吧。”她慢慢放下電話,抬頭看見林玉琪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說,“雷蒙幫咱們把傢底從海關要回來,不該感謝一下嗎?”林玉琪說:“應該啊!”“那我跟他出去一趟你還這個表情?”

林玉琪嘟囔著:“隻怕這一出去,就回不來瞭。阿雨你別裝傻,雷蒙對你有興趣不是一兩天瞭,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阿雨說:“我心裡怎麼想的你別管,你想不想我跟你去普拉托?”林玉琪說:“當然想啊,可是……”

阿雨不再說話,抓起一件外套往外走。

雷蒙開著車在郊外林蔭大道上飛馳。阿雨說:“雷蒙,為瞭一頓飯,幹嗎要跑那麼遠?”雷蒙說:“不遠,一會兒就到瞭。”阿雨欣賞窗外美景。一個個豪華神秘的莊園掠過。阿雨問:“這些莊園的主人都是些什麼人?”雷蒙說:“是有錢有地位的人。”

阿雨說:“他們在有錢有地位之前,也不過是跟你跟我一樣的人。他們一定是吃瞭很多苦,機會一次一次從手裡溜走,終於有一天,機會來瞭,他們也早就準備好瞭,砰!抓住瞭。”雷蒙笑道:“想進去看看嗎?”阿雨眼睛盯著窗外的莊園:“人傢能讓我們進去嗎?”雷蒙說:“不是每個都不讓進,前面有一個就可以。”

雷蒙開車來到某莊園大門口,道路變窄瞭些,汽車沿更加濃密的林蔭往裡開。道路盡頭還有一扇鐵門。阿雨坐在副駕駛座看著窗外,見雷蒙下車跟門房老頭說著什麼,老頭對雷蒙很尊敬的樣子。兩人很親熱地互相拍肩膀,雷蒙朝車子走來。老頭打開鐵門,讓汽車通過。老頭見阿雨看他,就畢恭畢敬地頷首示意。

阿雨似乎明白瞭:“房子的主人不在?”雷蒙問:“你怎麼知道?”“你認識門房,甚至叫他爺爺,所以他趁主人不在,讓你進去?”雷蒙哈哈大笑:“對,我認識門房。”“主人會不會不高興?”雷蒙大咧咧:“放心,主人不在。”阿雨有些不踏實地看著莊園的景致。

汽車行駛到莊園的主體建築前停下。雷蒙示意阿雨稍等,他下車跟門口的兩個仆人模樣的人說話,然後走過來替阿雨開門,阿雨說:“雷蒙,咱們走吧。”雷蒙一愣:“為什麼?我都說好瞭,午飯就在這裡吃!”

阿雨不安地問:“說好瞭?他們說瞭算嗎?主人回來如果知道瞭,一定會生氣的。雷蒙,這莊園的主人去哪兒瞭?”“很遠很遠。”阿雨還是有些遲疑,雷蒙向她伸出手:“來吧阿雨,縮頭縮腦可不是你的風格。”

阿雨還是沒動,沒把握地看看雷蒙,又看看莊園門口的仆人們。雷蒙湊到阿雨近前,低聲道:“這是商業社會,我們付錢,他們服務。我請你體驗一下十九世紀法國貴族的午餐,不少巴黎人都享受過這樣的服務,這在巴黎很正常,來吧!”

阿雨款款下車,跟雷蒙一起,在仆人們無聲而充滿敬意的目光下走入房門。

寬大的客廳,四處擺放著舊式傢具和古舊的陳設,看上去典雅豪貴。阿雨壓低聲音:“我看貴族也就這麼回事,千辛萬苦從小房子搬進莊園裡,又能怎麼樣?這麼大的房子,自己住著多沒意思……”雷蒙說:“所以,貴族成天要開PARTY,把認識不認識的人都叫來,人多熱鬧瞭,可能就有意思瞭。”

阿雨笑嘻嘻地看雷蒙,聲音依舊很輕:“你對這裡很熟悉,好像以前來過,對嗎?”雷蒙點點頭:“來過。”“請奧黛特來這裡共進午餐?”“奧黛特沒來過。”

阿雨凝神看看雷蒙,對方不像是開玩笑。阿雨一時有點兒發呆。雷蒙就像主人似的帶著阿雨四處走動參觀,不住地介紹著。阿雨看看雷蒙,笑著小聲道:“好像你真在這裡住過似的。”雷蒙笑笑,兩人朝前走。仆人垂手站在屋角,兩人經過的時候,仆人大都很恭敬地鞠躬。雷蒙一臉正經地說:“我小時候住過。”

阿雨看看四周,墻上掛著油畫,有主人的肖像什麼的。阿雨走到肖像面前,盯瞭一會兒,又扭臉看雷蒙。雷蒙點頭道:“他是我爺爺,這個莊園的主人。”阿雨恍然大悟,大聲喊道:“雷蒙你居然敢騙我!”兩人哈哈笑起來。

雷蒙帶著阿雨在寬大的空間裡慢慢走著。阿雨問:“你小時候住哪個房間?”“我正要帶你去呢。”“好吧,看完我就回去瞭,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雷蒙沒說話,像貴族一樣微微鞠躬,示意阿雨往前走。

雷蒙引領阿雨走到一個房間門口,輕輕推開門說:“這是雷蒙小時候住過的房間,裡面是雷蒙最純潔的時光和地方。請吧,阿雨。”阿雨笑嘻嘻地推門進去,一進門就被一張照片吸引住,她瞪大眼睛。雷蒙輕輕掩上門,留阿雨獨自在房間。

阿雨看到自己的放大照片鑲在一個考究的鏡框裡,那是阿雨在跳蚤市場時雷蒙偷偷照的。她微笑著看向別處,很漂亮的瞬間被雷蒙捕捉到瞭。

阿雨環顧四周,又被其他東西吸引過去。那是懸掛在墻壁上的一些衣物。每件衣物下面,都有一個小鏡框,鏡框裡是有些泛黃的紙上寫著中國字,歪歪扭扭,但是筆畫很清楚。

阿雨在一件皮夾克前停留,下面鏡框裡有這樣的中文:

周一晚上,買於跳蚤市場,阿雨攤位。那天阿雨穿一條牛仔褲,紅色的T恤,沒有化妝,頭發烏亮,卻一臉倦容。

另外一件衣服下的鏡框裡寫的是:

周三晚上,阿雨攤位。阿雨穿一條zi色連衣裙,我很喜歡。她的眼quan發黑,營養不良睡眠不足的樣子。天下雨瞭,我站在傘下,看著她們疲倦地應付著顧客,不知道為什麼,我很難過。

………

周五晚上。發現阿雨從來沒有度周末的習慣。全巴黎,全世界的年輕人都在狂歡,阿雨卻在這裡工作。

………

周日晚上我很想yao請她去參加一個聚會,每次我yao請一個女人去那個地方,她們都會快樂地尖叫起來。阿雨呢?她會答應我的yao請嗎?我沒發出yao請,隻是讓人替我買瞭這件衣服。

阿雨不安地看著那些衣服和鏡框,一件一件地看下去,臉上的表情變化著,時而微笑,時而沉吟,時而感動,時而默然。她環顧四周,房間的四壁掛滿瞭衣服,還有許多的小鏡框。阿雨回頭看看關閉的房門,猶豫著。她又被一件東西吸引,不由自主地走過去。那是一件軍服,有幾處破損和大面積血污。旁邊一個小鏡框裡用中文寫著:

雷蒙在科威特的軍裝。上面是戰爭和愛情的烙印。

阿雨的目光轉到旁邊,那是一小段碎佈頭。旁邊小鏡框裡的中文寫著:

這是阿雨身上衣服的一角,當時她把它撕下來,纏在我的頭上,止住傷口流血。

阿雨的視線模糊瞭。她回頭看房門,猶豫著。雷蒙推開門走進來輕聲道:“你喜歡這裡嗎?”阿雨有些感動地點頭:“喜歡,我喜歡……”

餐廳裡長長的餐桌,能讓幾十個客人同時進餐。如果兩人坐首尾的話,說話需要大聲一些。桌上擺著講究的燭臺、酒杯和高檔金銀餐具,還有一籃鮮花。雷蒙請阿雨坐在一頭,自己走到另一頭坐下,兩人隔著長長的餐桌相對而坐。雷蒙擊掌,餐廳的一個小側門打開,幾個仆人手捧餐盤,魚貫而入。

仆人們在阿雨和雷蒙面前擺放菜品。兩人低頭,各自吃飯。阿雨無意中抬頭,發現雷蒙偏著頭,繞過桌上的鮮花和燭臺,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阿雨笑笑,低頭繼續吃飯。雷蒙說:“阿雨?”阿雨側耳:“嗯?”

雷蒙說:“我們傢族流傳著一個故事,是關於祖父和祖母的。據說當初祖母就坐在你這張座位上,那一頭的年輕人當著所有的人向祖母求婚……”阿雨問道:“你祖母答應瞭?”雷蒙搖搖頭:“沒有。”阿雨笑道:“那怎麼會有你的父親,怎麼會有你呢?”

雷蒙說:“這張桌子太長瞭,坐在那頭的年輕人把鉆戒交給他身邊的人,身邊的人又把鉆戒傳給下一個人,下一個又傳給下一個,鉆戒就這麼無聲地朝祖母傳遞過去,祖母對此毫無所知,她正開心地跟邊上的人說著巴黎一些有趣的事情。那天,客人中間有一個男子暗戀祖母很久瞭,他為祖母犧牲瞭很多很多。當鉆戒傳到他那裡的時候……”

阿雨說:“他做瞭手腳,所以鉆戒根本沒到你祖母手上?”雷蒙說:“那倒不是,祖母拿到瞭鉆戒。”阿雨的好奇心被激活:“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雷蒙不說瞭,低頭吃飯。阿雨急瞭:“快說啊雷蒙!”

雷蒙慢吞吞地咽下嘴裡的食物,在阿雨焦急的註視下,從兜裡拿出個考究的小錦盒,擺在阿雨面前。阿雨瞪大眼睛看著小錦盒問:“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鉆戒?”

雷蒙未置可否:“這是祖母的鉆戒。打開吧,阿雨。”阿雨輕輕打開,裡面是一枚十分漂亮的鉆戒。她輕嘆:“真美啊!”

餐廳裡很安靜,兩人似乎還沉浸在那個求婚的故事中。阿雨刨根問底:“真浪漫!可祖母為什麼沒有答應呢?”雷蒙說:“其實,那天祖母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從鉆戒傳給第一個人開始,包括那個暗戀她的人接過鉆戒以後的所作所為。祖母說,求婚者的浪漫感動瞭她,而那個暗戀者卻讓她幾乎熱淚盈眶。”

阿雨輕聲道:“暗戀者做瞭什麼?”雷蒙說:“他接過小錦盒,輕輕吻瞭它,然後像其他人一樣,高高興興地把它傳向祖母。祖母知道,那是暗戀者的祝福,那個男人的胸懷讓她一時有些猶豫,是不是會錯過最愛自己的那個人。祖母知道暗戀者為自己做出的努力和犧牲,也知道求婚者故意讓鉆戒經過暗戀者,無論那是羞辱還是炫耀,祖母都擔心暗戀者會因此做出反擊。但是暗戀者並沒有在這種時刻讓她為難,而是送上祝福。這讓祖母非常感動,也非常踏實。後來由於陰差陽錯的原因,祖母沒有接受求婚者的浪漫,那個暗戀者還是一如既往地守候在祖母的身邊。直到那個求婚者,也就是這個莊園的主人將祖輩的財富揮霍一空,要變賣莊園的時候,暗戀者為祖母買下這個莊園,並在這張餐桌上,向祖母求婚,他說,嫁給雷蒙吧。”

阿雨瞪大眼睛:“那個暗戀者才是你的祖父?”雷蒙微笑道:“對,祖母答應瞭祖父,所以有瞭我的父親。暗戀母親多年的父親,有一天鼓足勇氣對母親說,嫁給雷蒙吧。母親答應瞭父親,所以有瞭我。”阿雨看著小錦盒,有些不知所措。

雷蒙說:“看來,暗戀是雷蒙傢族男人的傳統。從科威特回來後,我曾試圖開始正常的生活,但總有什麼東西擋在前面,換瞭那麼多女朋友,我從來就沒想過結婚。因為你,因為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歷,在我心裡無法取代,無法遺忘。我回到巴黎,看到你們已經結婚,我就像那個暗戀者一樣,在心裡為你祝福。有一天我突發奇想,開始學習中文,我希望有一天,能像你的同胞那樣跟你說一些安慰和傾慕的話語。這些年我一直很辛苦地工作,是為瞭排遣心中對你的思念。同時我又很用功地學習中文,是為瞭此時此刻,我能用你最親近最信賴的語言對你說,嫁給雷蒙吧,阿雨。”

雷蒙一直滔滔不絕地低語,當他扭臉看向阿雨的時候,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

夜幕籠罩瞭莊園。阿雨和雷蒙攜手散步。夜幕下,兩人擁吻……

早晨,雷蒙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翻身,要去摟抱身邊的人,卻發現身邊是空的。他睜開眼睛,看到旁邊枕頭上的一封信和那個考究的小錦盒。

親愛的雷蒙,你讓我非常感動,非常幸福。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將使我回味無窮。我喜歡你,也喜歡這個莊園,可是,我還不能嫁給雷蒙。因為我很快就要跟我的好朋友林玉琪去意大利的普拉托。在那裡,我們要一起打造自己的服裝品牌。雷蒙,不要問我為什麼。想想自己吧,你已經擁有瞭一個莊園,為什麼還要辛辛苦苦做律師?我因此而更加尊重你。我想自己做老板,所以我從卡都爾公司辭職出來。我想自己掙得一個莊園,所以我還不能嫁給雷蒙。希望有一天,你會坐在我自己的莊園裡,把那個神秘的鉆戒傳遞給我。如果那時候,那個鉆戒還在的話,我一定會高興地戴在手上,聽你用我最親近最信賴的中文告訴我,嫁給雷蒙吧,阿雨。”

阿雨和林玉琪在意大利普拉托巴爾餐館門前街道上一邊走著一邊說話。林玉琪說:“我現在想起雷蒙給我說話的樣子,都覺得既感動又好笑。”阿雨白瞭她一眼,沒有接茬。林玉琪(學雷蒙腔調):“林小姐,我暫時還不能陪你們去意大利,請你替我多照顧一下阿雨。我對你們的臨別贈言是,不要招黑工,不能非法用工,意大利是法治社會……”

阿雨不置可否。林玉琪繼續說:“拉倒吧,普拉托這幾年發展得這麼快,大量用工,上哪兒找那麼多有合法身份的工人?你看滿街的東歐人、北非人,幾個有合法居留身份?再說瞭,我們剛剛創業,用錢的地方多瞭,用黑工便宜,可以節省大量成本。”阿雨說:“雷蒙一定會說我們這是短視行為。”

林玉琪說:“他是律師,是受法律的驚嚇長大的。以後情況好瞭,誰還會雇傭黑工!”說著兩人走到瞭巴爾餐館門口。

巴爾站在門口說道:“您好,歡迎光臨……”他愣瞭,驚叫道,“阿雨?我的天使!”“巴爾先生。”阿雨撲到巴爾懷裡,兩人緊緊擁抱,半天才松開。巴爾認出林玉琪,兩人也擁抱一下。

巴爾把阿雨和林玉琪讓進餐館。老客路易、塞薩爾等人在就餐。胡文躍坐在角落的餐桌邊喝功夫茶。巴爾大叫道:“快看誰來瞭?”路易和塞薩爾等人抬頭看瞭看阿雨,又互相對視著,一臉茫然。

胡文躍站起來,驚喜地說道:“哎呀,這不是阿雨嗎?”阿雨笑道:“是我,胡叔叔。”塞薩爾問道:“您就是當年在這裡打工的那個溫州小姑娘?”阿雨說:“是啊,我還認識你們,您是塞薩爾先生,您是路易先生。”

塞薩爾說:“啊,果然是您,我的老朋友。”他起身和阿雨擁抱。路易也過來和阿雨擁抱道:“啊,當年美麗的小鴨,長成瞭漂亮的天鵝。”

阿雨嫣然一笑,給眾人介紹:“這是我的朋友林玉琪,也是我的合作夥伴。”

塞薩爾聽到這個名字,眉頭皺瞭一下,似乎在回憶,隨後就恍然大悟的樣子,目光漂移著,躲避著阿雨和林玉琪。林玉琪和眾人互相致意,不時瞟著塞薩爾。

胡文躍問道:“什麼時候來的?”阿雨說道:“半個月前。這一次是來紮根的。我和林玉琪把費洛朗制衣公司買瞭下來,打算自己幹。”塞薩爾聞言打瞭個愣神兒。阿雨問道:“塞薩爾先生,路易先生,你們還做制衣生意嗎?”

塞薩爾和路易都點頭。阿雨誠懇地說:“你們是制衣行業的前輩,希望能多多指教我。”路易熱情地說:“啊,漂亮的女士願意答理我這個老頭子,是我的幸運。”塞薩爾不咸不淡地說:“隨時恭候您的垂詢。”

林玉琪湊到塞薩爾面前,笑著低聲耳語幾句,塞薩爾的臉色變瞭。阿雨看著塞薩爾拉長臉,低聲問林玉琪:“你跟人傢說什麼瞭?看把他氣成那樣!”林玉琪說:“我悄悄告訴他,我現在的身份是合法的,麻煩他再跟警察局通報一聲。”阿雨笑著:“小心眼兒。”林玉琪說:“其實我也知道,他當年告發我沒什麼錯,可我就是不能原諒他。”

塞薩爾見阿雨和林玉琪湊在一起說話,便陰沉著臉,拉路易走出餐館。這兩人在街上邊走邊聊。塞薩爾說:“港灣裡來鯊魚瞭。”路易不在意:“萬幸的是,咱們生活在遠離海洋的城市裡。”“我說的是阿雨•周。”“她剛剛涉足這個行業,就像一棵發出新芽的小草,連個刺兒都算不上。放心吧,它紮不破您的皮膚,您無須這麼緊張。”

塞薩爾說道:“她現在是很嫩小,可如果她在普拉托站穩腳跟,最終一定會擠垮咱們。咱們倆從現在起,必須聯起手來,趁她立足未穩,盡快擠垮她,把她攆出普拉托。”路易說道:“您多慮瞭,塞薩爾先生。”塞薩爾說:“她和她的朋友一進門,我就能感覺到一股殺氣。她的那個朋友,當年是因為我的檢舉,才被遣送回中國的。她一定對我恨之入骨。”路易說:“是嗎?我沒看出來。”

塞薩爾說道:“這倒不是我最擔心的。問題是阿雨•周太精明,她太會做生意。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礪,她會更瞭不得。”路易笑起來:“當年她占瞭您的便宜,所以您恨她。而我不同。阿雨•周從來沒有和我結怨,我喜歡這個漂亮的溫州女人。市場競爭是公平的,我們都在這種公平環境中得益。我不會采取任何不正當的手段,擠垮她的制衣公司,否則,不但會使我的良心受到譴責,而且我們傢族幾輩人在這裡從事制衣業積累起來的好名聲,也會毀於一旦。”

塞薩爾激動地說道:“路易先生,您剛才說市場競爭是公平的,可公平在哪裡?阿雨和咱們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就像是不同體重的拳擊手,在同一個拳臺上比賽,分出高低勝負,怎麼能叫公平?您忘瞭,阿雨是中國溫州人。”路易問道:“溫州人怎麼瞭?”

塞薩爾說:“他們為瞭降低費用,會非法使用黑工,會偷稅漏稅,用極低的成本生產出來和咱們一樣的產品。然後用比我們低的價格,來占領我們的市場,最後擠垮我們。”路易沉思起來。塞薩爾進一步說:“他們骨子裡就不安分,天生有著一種百折不撓的頑強奮鬥精神,能吃苦,不怕累,為瞭賺錢,甚至為瞭賺小錢,他們都可以三百六十五天不休息,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甚至幾天幾夜都不睡覺。這麼勤奮,您能做到嗎?反正我做不到,我要休息。”路易連連點頭。

塞薩爾說道:“阿雨•周與咱們的競爭是生死存亡之爭,如果現在留下這樣一個勤奮堅韌的對手,就像在羊群中養瞭一頭小狼,隨著它一天天長大,羊會越來越少,最後所有的羊都被它統統吃掉。西班牙的制鞋商和意大利的皮具商都因為競爭不過溫州人,最後全部被溫州人打敗。現在輪到咱們瞭,請把這杯咖啡喝瞭吧,好日子就要到頭瞭。”路易說道:“嗯,您說的有道理,咱們該怎麼辦?”

塞薩爾說:“費洛朗公司原有的員工都主動離開瞭。遣散一名員工最少要花費七八萬裡拉的遣散費。阿雨•周以為她占瞭便宜,我看未必。我們要做的就是等待,耐心等待,等阿雨•周的喉管露出來……”

餐廳裡隻剩下胡文躍、阿雨和林玉琪三個人,他們圍坐在餐桌前在喝茶。阿雨小聲問道:“胡叔叔,我怎麼覺得不對勁兒?”胡文躍一愣:“怎麼不對勁兒?”

阿雨說道:“你怎麼坐在這兒喝茶,巴爾先生去後廚洗碗。”胡文躍說道:“啊,現在反過來瞭,我是老板,巴爾現在給我打工。”

阿雨驚訝地看著胡文躍。胡文躍說道:“你還記著當年你傳給我做菜特別香的秘訣嗎?”阿雨說道:“記著啊,不就是先放點動物油嗎?”

胡文躍趕緊做瞭一個制止的手勢說:“小點兒聲,這可是商業秘密,別讓人聽著。”他不放心地朝後廚望瞭一眼,“我一直按照這個秘訣幹,所以客人都說我做菜特別好吃,特別香。你走瞭以後不久,我就自己挑頭幹瞭,越幹越紅火,像母雞下蛋一樣,一口氣從普拉托到佛羅倫薩開瞭九傢餐館。後來巴爾餐館被咱們中國人開的餐館競爭得要倒閉,我就接瞭過來。我和巴爾也算是老朋友瞭,就留下他繼續在這兒幹,這樣也就拉住瞭像塞薩爾、路易這樣的老客。”

阿雨驚訝地看著胡文躍,敬佩地說道:“胡叔叔,我真羨慕您,當年夢想全都實現瞭。”胡文躍毫不在意地說道:“這算什麼!像我這樣的,在普拉托多得都能拿鐵鍁鏟。”林玉琪問道:“咱們溫州人幹得這樣好,當地人能接受得瞭嗎?”

胡文躍說:“當地人以前是面上跟我們客氣,心裡瞧不起我們。現在是面上對我們更客氣瞭,但心裡一天天積攢著對我們的不滿,感覺咱們搶瞭他們的飯碗。咱們溫州老鄉也都覺察到這個問題,就成立瞭抱成團維護自己利益的溫州同鄉會,也叫‘三刀會’。我因為在普拉托待的時間長,又是發起人之一,大傢就推薦我當瞭會長。”

阿雨不解地問:“‘三刀會’?怎麼起這麼個名字?兩面三刀,多不好聽。”胡文躍說:“咱們‘三刀會’的鋼刀和兩面三刀的黑刀不一樣,這三刀是溫州人闖蕩普拉托在此立足的三大法寶:剪刀、皮刀和菜刀。”三人都笑瞭。

阿雨問:“大衛呢?”胡文躍低壓聲音說:“大衛遇到食物就拼命吃,每一頓都吃大量的肉,有一天突發腦血栓去陪他母親瞭。”阿雨聞聽一臉悲容。

《溫州一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