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集

巧姑接到陳江河的電話,匆匆忙忙收拾瞭一下,拎著一個大包裹,急匆匆趕來。見到陳大光,不顧一切撲瞭過去,抱住他大聲哭泣。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先讓大光洗洗,換換衣服。”

陳江河把巧姑拉到客廳,告訴她大光惹的禍。巧姑猶如晴天霹靂,五雷轟頂,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轟然坍塌瞭,她傻愣愣地站著,兩眼直直地喃喃自語:“闖禍瞭!大光闖禍瞭!”

陳大光換好衣服出來,見巧姑惶恐呆傻,心裡追悔莫及:“巧姑,你打我吧!”

巧姑如夢方醒,淚雨滂沱,奔過去使勁地捶打著大光的胸膛,然後緊緊抱住大光:“怎麼辦呢,大光?你要去吃牢飯瞭,你要那麼多鈔票幹什麼呀?當年我們賣手套雖然苦,可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世事變化無常啊!

陳江河站在一旁用復雜的目光註視兩人。想起兩個月前,陳大光還曾經和自己在義烏大酒店喝酒,那天,陳大光喝瞭一杯又復一杯,身子搖搖晃晃,頗似有瞭酒意,醉態可掬,咕嘟嘟又盡瞭一杯。

那天陰雲四聚,暴雨傾盆。酒喝到一半,陳大光忽而自言自語道:“丹溪酒醉人;魚肉也香,人生得意須盡歡呀!”他拉著陳江河的手,憑欄觀看義烏夜景。說:“我要出人頭地。你見多識廣,定知當今義烏商幫風雲人物。你幫我指點一兩個。”

陳江河舉起丹溪酒說道:“我認識的風雲人物,活得都很簡單。你看這丹溪黃酒:酒性醇厚綿長、柔和溫潤,與傅大士維摩禪的中庸和諧思想相吻合,可以稱得上是義烏酒的‘精粹’。”

陳大光帶著笑意,還有一分從容和幾許滿足說:“兄弟我從小喜歡武林的刀光劍影,過去,我喜歡霍元甲、陳真,現在我喜歡嶽飛和他的師傅義烏的金臺,外地人不大知道金臺,他是北宋兩代皇帝手下赫赫有名的禁軍武術教頭,梁羽生《萍蹤俠影錄》中的張丹楓的原型。他們都喝紅曲黃酒。”

《萍蹤俠影錄》中的相國公子張丹楓,志向遠大,滿腹經綸,才華橫溢,瀟灑不羈,“亦狂亦俠真名士,能哭能歌邁俗流”,時露狂態、桀驁不馴,最能表現陳大光富甲天下的遠大抱負。

“我要成就一番大事業,一定要有好參謀輔助,這個人選非我江河兄莫屬。”陳大光握著陳江河的手,自負地說:“在傢裡設想計謀,指揮千裡之外的人員,我不如你江河兄。但你不是統帥人選,當初你連自己的襪廠也擺不平,所以你事事不順,投靠我,你可以縱橫天下。”

“這個社會不是給小老百姓玩的。但老百姓又逃不出陪練的角色。隻能慢慢努力吧!你跟瞭我,也許可以換一種活法,本來,這個世界很大啊,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山水依舊,人事全非。巧姑抽泣的聲音再次傳來:“你要聽雞毛哥的話,進去好好表現,我等你出來重新做人。”

陳大光含淚點頭:“雞毛哥,我走瞭。”

陳江河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大光,傢裡有我呢。”

陳江河陪發小大光去公安局自首,他心裡比誰都難受:我這個當兄長的沒有盡到責任呀。

陳江河好不容易平復瞭兩人的情緒,路上,巧姑含著淚,低著頭,神情恍惚,緊張地跟在陳江河和大光的身後。大光心情沉重,步履緩慢,時不時回頭看看低聲哽咽的巧姑。

“大光,你放心,你爸和巧姑我都會照顧好的,到時讓巧姑和玉珠一起做生意。”

聽陳江河這麼一說,陳大光眼一紅,淚水潸然而下,停住腳步,拉著巧姑的手搖瞭搖:“你們別送瞭,我一個人進去。照顧好我爸。”一轉身,頭也不回走進瞭公安局大門。

“大光,我等你!”巧姑在身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心痛如絞,眼淚像斷瞭線似的,刷刷往下淌。

巧姑魂不守舍地回到傢,定瞭定心,整理著大光的生活用品,準備送去看守所。大光爹抽著煙走進來,見巧姑低頭不語,神情哀傷,立即警覺起來:“巧姑,你見著大光瞭?怎麼樣?在哪裡啊?”

巧姑身體一顫,像觸電般,抬頭,眼淚終於忍不住又傾瀉而下。

“女人傢就是麻煩,隻曉得哭哭哭,快點講,急煞老頭子瞭。”

巧姑斷斷續續說瞭個大概,大光爹一下子火冒三丈:“又沒人捉他,去自首什麼,雞毛這不是害他嘛,我去尋他!”

陳江河回到店鋪,看到駱玉珠正喝著茶,就走過去拉著她的手摩挲著,眼睛靜靜地端詳著她。駱玉珠瞟瞭周圍一眼,忙掙脫瞭手,含笑嗔道:“別人看著呢,幹嗎啊你?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有事求我瞭。說說,什麼事?”

聽說大光自首瞭,駱玉珠著實嚇瞭一大跳,尋思道:這詐騙可不是開玩笑的,名氣那麼大,看樣子數額不小,要判十幾年呢。

陳江河帶著懇求的目光:“跟你商量個事,咱百貨五金首飾一塊賣,人手不夠,看你太忙,我想讓巧姑過來幫忙,再聘金水叔當顧問,好好地把買賣幹起來。”

駱玉珠沉吟一會,眼珠一轉,說:“巧姑來行,你那金水叔就算瞭。他當顧問還不把我給吃瞭。”

“巧姑不是說你熬雞湯給叔喝瞭嗎?你們不是……”話沒說完,外邊吵鬧起來。

“陳江河,你給我出來!”兩人嚇瞭一跳,趕忙出來一看,隻見大光爹舉著一根棍子,氣勢洶洶地沖過來,馮大姐等人上前勸阻。見著江河夫妻倆,大光爹跳著腳罵:“雞毛,你安的什麼心?把我兒子送進去,你們兩口子過好日子是吧?弄得我傢破人亡!傢破人亡瞭啊!”

陳江河心想:如果解釋,大光做的缺德事就敗露瞭,以後大光出來怎麼做人?於是趕緊迎上前去:“叔,你消消氣,進來喝口茶。我們慢慢講。”

“呸!憑我兒子的本事,可以出去掙大錢的。你犯瞭紅眼病,把他送進公安局,你安的什麼心?”大光爹一口唾沫飛瞭過來。

陳江河無可奈何:“叔,大光在外面惹的事您都知道嗎?”

大光爹激動地揮舞著棍子:“人人都知道,大光掙錢比你多,比你有本事,你就想害他,你們可是好兄弟啊!來啊,大傢來評評這個理。”

駱玉珠一下火瞭,擠上前:“別血口噴人!你兒子幹的那些事……”陳江河狠狠地瞪瞭妻子一眼,駱玉珠才把話硬生生地吞瞭回去。

這時巧姑哭著趕來,拉著大光爹揮棍的胳膊:“爸,您幹什麼呀?跟我回傢!”

大光爹甩開她的手:“我沒你這個兒媳婦!隻曉得把自己的老公送進去,你好跟他陳江河鬼混,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心思……”

駱玉珠臉色煞白,沖上去就是一記耳光,一下子全場寂靜無聲。大光爹不敢相信地捂住臉,駱玉珠高舉著手狠狠地說:“再說,再亂說,我把你的嘴撕爛瞭!”

陳江河一看這架勢,立馬攔腰抱住駱玉珠,把她拖到馮大姐的攤位上。這邊大光爹氣急敗壞,手中的棍子在攤位上肆意揮舞,巧姑哭著拉他。大傢上前合力把他拖走瞭。等人散去,陳江河夫妻倆回到瞭自己的攤位上,看著散亂一地的貨物,大傢七手八腳地幫著收拾。

晚飯後,駱玉珠收拾好碗筷,兩人都沒開口。王旭是個機靈鬼,一看形勢不對,就去做作業瞭。

陳江河站在院子裡,仰頭望著蒼天,似乎今日的星空也慘淡無比,述說著淡淡的哀傷和隱隱的煩躁,還有絲絲的內疚。駱玉珠走出來,坐在臺階上,靜靜地看著陳江河。

“走吧,拿兩瓶酒,我們向大光爹道歉去,否則他就抬不起頭啦。他畢竟是長輩,你這一打,他在村裡多沒面子啊。”

“你想去你就去,我不去。他說的是人話嗎?”

陳江河坐到她身邊,看著她:“你的性格硬板頭筋的,怎麼還像在橋洞那會一樣,真服瞭你瞭,真敢打。”

駱玉珠笑瞭,捶著他的肩:“他為老不尊。”

“你不是能給金水叔端雞湯嗎?這會怎麼沒勇氣上門瞭?”

看著陳江河的笑臉,駱玉珠一下子低下瞭頭:“你金水叔根本沒喝雞湯,我數落瞭他,他把飯盒摔瞭。”

“你,你又跟他說什麼瞭?你就這樣不讓我省心!”陳江河很是惱火。

駱玉珠的音量一下子高瞭八度:“是他說我拖累你的,他說我隻認錢不安心過日子。”

“那你也不能氣他呀,他的病不能氣啊。”

“我老犯錯,行瞭吧。你好,你跟別人過日子去。”駱玉珠氣呼呼進瞭屋。

陳江河獨自靜靜地坐在院子裡,思緒萬千,想起大光小時候跟前跟後的樣子,跟著自己下河摸魚、上房掏鳥地亂折騰;想起自己爬火車去東北,天天想念大光的滋味;想起金水叔以前教自己和大光大聲吆喝雞毛換糖,大光總是借故偷懶,金水叔搖搖頭放棄瞭……

半晌,王旭拉開門,輕聲喊:“叔,叔,我媽膝蓋還沒上藥呢。”看著王旭眼巴巴地望著自己,那渴望的眼神,陳江河嘆口氣進瞭門。

駱玉珠對著墻側躺著,聽著陳江河把洗腳水、中藥準備妥當,叫她起身,她就是賭氣不肯翻身。直到陳江河把她拉起來,她才坐到床邊。陳江河替她挽起褲腿,露出膝蓋,把她的腳按到腳盆裡,用沾滿中藥的手一下一下熟練地按摩起來。陳江河打趣道:“你呀,有這麼好的一個兒子,還有我這麼好的洗腳工,哪世修來的福氣啊。”門外王旭看到這一幕,知道兩人已經和好,笑著回房睡覺去瞭。

駱玉珠抓住瞭陳江河的手,嘟著嘴小聲說:“打人是我不對,我明天去給大光爹道歉。但我就不同意讓金水叔做顧問,這個老頑固。”

“你是不懂,記住我的這句話,傢有一老,如有一寶。金水叔是我們村的定海神針,他老謀深算,又一心一意對我,把我當兒子養,將來他一定是我們金珠、銀珠、玉珠的定海神針。”

駱玉珠的臉側過來,怔怔地瞧著陳江河:“我也在想,他婚禮上講的那些話,一分錢撐死人,一毛錢餓死人。當年雞毛換糖能走遍天下,靠的是經驗。嘿,他講的話真的有道理,如果大光早聽他老丈人的,恐怕就順瞭。”

第二天,駱玉珠一進市場,就看到大光爹在騰空鋪面,早到的幾個攤主唏噓感嘆著:“一下子就敗瞭,連攤位都賣瞭啊。”

駱玉珠從人群中擠進,用力抬起貨箱放在推車上。大光爹一抬頭嚇呆瞭,下意識地轉身就要逃。

駱玉珠哭笑不得,誠懇地大聲說:“叔,有什麼難處跟我們提。昨天是我不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要不,你也打我一下消消氣。叔,要不你這點剩貨,放我攤位上,我給你賣吧,不要推回去瞭。”

看著玉珠大大咧咧的樣子,大光爹像變瞭一個人,唯唯諾諾:“不用不用。”他輕輕地搖瞭搖手,把剩貨裝上車走瞭。看到大光爹吃力推車的身影,想到他昨天的樣子,還有那天婚禮上的表現,駱玉珠感到人生真像做夢一樣。

剛做瞭幾筆生意,陳江河騎著自行車來瞭:“玉珠,店先關一關,金水叔要出院瞭,我倆一起去接他。”

玉珠匆匆忙忙收拾瞭一下,就跳上自行車後座,經過馮大姐攤位時高聲叫道:“大姐,如果有人找我批發,你讓他等一等,我一個小時內肯定回來。”

巧姑一早就到瞭醫院,收拾好所有的東西。陳金水聽到駱玉珠打瞭大光爹,很是感興趣,讓巧姑把經過詳細地說一說。“真敢打啊,這女人夠狠,不過,打得真解氣啊,你這狗屁公公確實該打。”

陳江河拉著玉珠走到病房門口,推開門。陳金水看到駱玉珠也來瞭,就沒好口氣:“都進來吧。”

陳江河拉瞭玉珠一把:“叔,玉珠是特意來給您賠不是的。”

“擔不起,擔不起。”陳金水拼命搖著手。

在陳江河的催促下,駱玉珠低著頭,看著地面,應付差事般地低聲說:“叔,我給您送雞湯時,不該數落您,不該氣您,都是我的錯,您大人有大量……”

“巧姑,錢帶瞭嗎?把住院費給算算,還給她。”陳金水大聲嚷嚷,巧姑一臉尷尬。

“叔,我們是一傢人,怎麼可以這樣算呢?受你一分利的影響,我們現在搞批發,生意好得很,人手都不夠,我們還想請巧姑給玉珠幫忙,正式聘請您做顧問呢。”陳江河忙著打岔。

“巧姑自己看著辦,我就不必瞭,我怕顧問顧問,生意賠瞭還要挨打。”大傢都看著駱玉珠,忍不住笑瞭,氣氛一下子輕松瞭許多。

陳江河用自行車推著陳金水回傢,巧姑小心翼翼地扶他下車,坐到椅子上,駱玉珠把東西拎進放好,就跳上自行車匆匆趕回店裡去瞭。

陳金水坐著,閉目沉思:陳江河專門做批發瞭,看樣子這小子摸到門道瞭。“巧姑,你明天就去給駱玉珠幫忙,看看人傢是怎樣做生意的,好好學著點,每一方面都要學!我去睡一會,累瞭。”

陳江河的五金飾品批發生意一天忙似一天,夫妻倆加上巧姑三人忙得不可開交瞭,院子裡也堆滿瞭貨箱。

陳江河新買瞭一輛小貨車,王旭新奇得不行,跳上去東張張西望望的。陳江河周末送貨就帶上他,駱玉珠也擠上,三人有說有笑的。

近的能送,遠的隻能發貨。這幾天貨運站沒安排陳江河的貨,傢裡連同小院都堆放著貨箱。客戶催得很急,陳江河隻能跑到貨運站去詢問。

傍晚,天邊的一塊烏雲迅速地飄移過來,快速地蠶食著原本晴朗的天空,不一會兒工夫,黑幕把整個大地蓋得嚴嚴實實的,真是“黑雲壓城城欲摧”,沉悶的雷聲轟隆隆地滾過烏傷大地。駱玉珠忙著搬運貨箱,拼命叫著王旭,王旭從屋裡沖出,幫著媽媽把貨箱拖進屋裡。忽然一道閃電劃過,撕裂瞭天幕的一角,照亮瞭整個世界,也照亮瞭汗涔涔喘著粗氣的駱玉珠和王旭,隨後一聲尖厲清脆的聲音在長空中炸響,王旭驚恐地跳到駱玉珠的懷裡,一根根雨柱傾瀉而下。駱玉珠抱著王旭進屋:“寶貝,不怕,自己去玩。”

駱玉珠望著雨簾,慶幸自己動作麻利,及時把貨物搬入房中,免遭瞭大雨侵襲。又突然想起江河,不知他是否被雨淋濕,貨運那邊聯系好瞭沒有。雨勢開始慢慢減弱,空氣裡彌漫著清新的氣息。

回屋看見小王旭正赤著腳在貨箱上走來走去,駱玉珠順手拿起雞毛撣子在後面趕他:“小祖宗,你把貨都踩壞瞭!回你床上去!”

“媽,我床上還有貨呢。”駱玉珠一看,果然還有兩箱氣球。駱玉珠把貨箱擠一擠,把氣球箱放到王旭的床邊。王旭就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向他的小床。走到氣球箱時,紙箱破瞭,紅紅綠綠的氣球散落下來。

“小祖宗唉,你又添亂。”駱玉珠話音剛落,陳江河陰沉著臉走進來,一看到王旭站在破箱上,拿著氣球玩,駱玉珠在撿散落的氣球。陳江河蹭一下火氣就上來瞭,沖著王旭喊:“就知道淘氣,還嫌傢裡不夠亂!”

駱玉珠和王旭同時一怔,王旭下意識地蹦到床上,一動不動地盯著陳江河,眼露驚恐。陳江河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當,懊悔不及,趕緊朝床邊挪過去,尷尬地換瞭溫和的語氣:“來,讓叔掂一下你長分量瞭沒?”

王旭往床裡縮瞭縮,搖搖頭,駱玉珠擠上前:“來,洗澡去。”王旭撲向媽媽,駱玉珠抱著孩子去另一間屋裡,晾下陳江河獨自站在混亂的貨箱當中。

安頓好王旭,駱玉珠又到廚房,坐在小板凳上給首飾裝袋,陳江河蹲在邊上幫著忙,誰也不說話。快幹完時,陳江河嘆瞭口氣:“貨發不出去,我心裡急,就沖王旭吼瞭。我以後一定不再跟孩子急瞭。”

駱玉珠用手肘撞瞭他一下:“你該兇還得兇!否則你永遠不會成為他爸爸,他也不會拿你當一傢人。大山急瞭也會罵他打他。”陳江河臉色一下子明朗瞭。

“要不我們也給貨運站站長送個紅包,我看傢裡的貨都堆不下瞭。這麼亂的傢,誰心情會好呀?”駱玉珠試探著。

“不給!不能慣他那身臭毛病,這哪是貨運站,是小鬼把門哪!”

“你呀,就是犟。”

突然,房間裡傳來撲通一聲,兩人沖進房開燈一看,王旭沒在床上,陳江河想拉開貨箱到床下找,可剛才踏破的氣球貨箱拉不動,打開一看,王旭正埋在氣球堆裡好好睡覺呢。陳江河小心地抱起王旭,把他放回床上,看著王旭甜甜的睡姿,陳江河把駱玉珠往身邊摟瞭摟:“我們不會一直這麼苦的,我一定會讓你娘倆住上大房子!”聽著窗外的雨聲,看著睡熟的王旭,駱玉珠靠在陳江河的懷裡,覺得自己真幸福!

第二天一早,想到再不發貨就要違約的那批五金生意,陳江河下定決心,無論怎樣,今天都要發出這批貨。他準備再求求站長,實在不行,送紅包就送紅包吧。吃過早飯,他又跑到貨運站去,可任憑他怎麼請求,站長就是不松口。

站長閑坐著望著窗外,吹著杯中的茶葉,諷刺地說:“不就是一堆鐵鍬、鐵絲嗎,你那五金又不是水果,多放兩天就爛瞭不成?”

陳江河無可奈何:“人傢那邊開工急等著用呢,從我這裡急急忙忙定下的這批建材五金,我得講信用按時送到啊!”

站長冷哼:“陳江河,你講信用賺大錢,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們天天累得口幹舌燥的,也沒見你給我送一杯茶啊。”

聽到這話,陳江河明白:今天再不送禮,貨就別想發出去瞭!他轉身到瞭街上,買瞭兩盒包裝精美的道人峰,準備送給站長。

剛出店,一輛黑色轎車在身邊停下來,邱英傑搖下車窗和他打招呼,看瞭一眼他手裡的茶盒,心裡就明白三分:“這麼好的茶葉,你平時一年半載也舍不得喝一回。這茶是敲門磚,送人的吧?我猜猜是送到貨運站的?”

“邱大哥你真神瞭,沒辦法呀。”

“來,上車,你呀,一看就不開竅,這茶能送得出手嗎?我教你一下。”邱英傑隨即打開車門,搶過兩盒茶葉,陳江河隻能跟上去。

“人傢送的是茶盒,可裡邊包的是什麼就不一定瞭。我一會給你重新包一下,保你送成功。”

到瞭市政府大院,邱英傑讓陳江河在車裡等著,自己上樓去瞭。一會兒工作人員拿瞭一個茶盒下來瞭。

“邱主任說瞭,他忙著開會,讓我們派車送您過去。”

陳江河想打開茶盒看看,工作人員不讓,說領導特別提醒不要打開,把禮送到就行瞭。

到瞭貨運站門口,工作人員和司機開車離開瞭,陳江河提瞭茶盒往裡走。他邊走邊把茶盒舉起來搖瞭搖,晃晃響的,不像茶葉。站長正在刁難一位商戶,說他的貨打包不合格。

“站長,都打第三次瞭,你說到底怎麼打才合格呀?”商戶苦著一張絲瓜臉。

看到陳江河,站長瞇瞭眼他手裡的茶盒,讓他進瞭辦公室,關上門,給他泡瞭一杯好茶。陳江河頓時像做賊似的紅瞭臉,瞧著左右無人,才低聲說:“請幫忙,請幫忙。”站長趁勢想拿錢,陳江河忙阻止。站長哈哈大笑,拍著陳江河的肩膀說:“陳江河,看你客氣的,你還真是個好人,有情有義的!”陳江河臉更紅瞭,隻有愧笑。

站長撕瞭封條,打開茶盒,陳江河也好奇地湊上前去,兩人都驚呆瞭:茶盒裡竟是一雙踩爛的破鞋!站長臉色大變,指著破鞋,望著一臉詫異的陳江河怒吼,“你啥意思!耍我?”等反應過來,他惱羞成怒,把破鞋扔給陳江河:“滾,給我滾!”陳江河倒也噗嗤樂瞭,沒想到文質彬彬的邱英傑會玩這一手。

門被撞開,邱英傑和幾個官員走進來,邱英傑從陳江河手中接過破鞋。

看到這幾個人進來,站長一下子站直瞭,對領頭的一個陪瞭笑問:“趙科長,您怎麼來瞭?”

趙科長皺瞭皺眉,指瞭指身後的邱英傑:“這是新上任的市改革辦邱主任,兼小商品城工商局局長,這盒禮就是邱主任送你的。”

這會兒窗外、門外已經圍滿瞭看熱鬧的商戶,站長一下子癱軟下來,靠墻坐下,真是洋相百出。

邱英傑冷冷地舉起這雙鞋,對大傢說:“這雙鞋的主人靠它走瞭幾萬裡山路,雞毛換糖數十年,隻有這一雙鞋,縫瞭又縫,補瞭又補。他曾經從江西蓮花縣到安福,再到分宜,80公裡加126公裡,總共是206公裡路,來回往返三次,一共走瞭17天,走過的路總共有618公裡,這就是挑貨郎的千裡肩挑雞毛路。”

“去年我下鄉慰問,求老人把這雙鞋送給我。老人問我幹什麼用,我告訴老人傢,這雙鞋會送到義烏博物館裡,因為它承載著義烏賣貨郎的血汗和辛酸。你受得起嗎?”站長臉色蒼白,人群鴉雀無聲。

邱英傑指著商戶們對站長講,“你嫉妒他們掙的這麼多錢?你就忍心克扣這些人的血汗錢嗎?”陳江河與商販們都鼓起瞭掌。“同志們,政府是幫你們賺錢的,不是添亂的,這裡我給大夥鞠個躬,對不住你們瞭。從明天起,各部門都派出一個人來貨運站現場辦公,為商戶提供一切方便。”

人群中響起瞭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陳江河在鼓掌時發現邱英傑臉上突然出現瞭痛苦的表情,額上滲出瞭密密的汗水。他忙把剛才站長給他泡的好茶遞過去,邱英傑喝瞭口水,陳江河小聲關切地問:“要不要我陪你去醫院看看。”邱英傑搖瞭搖手。

一行人走出貨站,走到汽車邊,邱英傑開門把一個袋子塞給陳江河:“你的道人峰好茶葉,物歸原主。”

陳江河剛要推脫,邱英傑開玩笑說:“兄弟我剛升官,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想害我啊。對瞭,江河,你快去把那雙鞋給我拿回來,那可是寶貝呢。”

陳江河轉身跑去取鞋,邱英傑又是一陣疼痛。

這幾天王旭傢的小院裡真熱鬧。邱英傑帶隊去美國考察商品市場,邱巖來王旭傢住瞭。兩個孩子一起上學,一起回傢,小孩高興,大人也樂呵。晚飯剛吃完,邱巖就搶著洗碗,駱玉珠心疼死瞭,生個女兒有這麼大的好處啊,陳江河像看出她心思似的,湊過來低聲說:“想不想生一個。”駱玉珠讓邱巖歇歇手,和王旭一起做作業去吧。邱巖一過去,王旭立即坐正瞭,努力地寫著字,邱巖歪著腦袋看一會,指瞭指王旭剛寫的:“你這拼音錯瞭。”王旭撓撓頭:“哎呀,沒看清。”邱巖小大人般指點:“不是沒看清,老師怎麼說的,zi和zhi最難區分……”

兩個大人在外看到這一幕,會心地笑瞭,走到院子裡說自己的悄悄話去瞭。陳江河摟著駱玉珠坐在臺階上:“真的,我們生一個女兒吧,眼睛像你,又黑又亮。”

駱玉珠伸手刮瞭下他的鼻子:“嗯,鼻子最好像你,挺挺的,多好看。”

“額頭也像我吧。”

“不,額頭要像我,女孩生你那麼寬的不好看。”

“好,聽你的。你記得嗎,在橋洞時我就爭不過你,現在更是。”

駱玉珠用手捂住他的嘴,朝屋裡瞄瞭一眼,看看沒動靜才放開低聲笑瞭:“你什麼時候爭得過我呢?滿腹經綸的秀才!”

王旭又在邱巖的檢查下訂正瞭幾道題,他突然跑到床邊,彎腰到床底的箱子裡摸東西,回來後攤開手給邱巖看,這是一個漂亮的發夾,銀色的底,嵌著藍白色珍珠,正是小女孩喜歡的那種。

“好看嗎?”

“好看。”

“送你瞭。”

“真的嗎?”

“真的啊,你在學習上幫助我那麼多,再說這個傢裡多著呢。”

第二天,王旭和邱巖早早起床瞭,兩人比賽著誰的動作快,一口氣就完成瞭疊被、刷牙、洗臉、吃早飯等一系列動作,背著書包雙雙出門瞭。這讓陳江河感嘆,榜樣的力量啊!兩個孩子比一個孩子更好管呢。

路上,王旭看著邱巖的馬尾問:“昨天給你的發夾沒用啊?”

邱巖從書包裡掏出來,王旭拆瞭包裝,邱巖把它夾上瞭,轉過身問王旭:“好看嗎?”

“好看!”

江河夫妻倆把今天要發的幾箱發夾裝上車。到瞭攤位,兩人又一箱箱搬下來。不一會,一位客商帶瞭個手下就來瞭,駱玉珠正忙著和巧姑裝箱,就讓他們自己看貨。客商就讓手下把貨數數,數完第一箱,說是99個,駱玉珠不信瞭,順著手指蹲到已開的箱子邊,快速數瞭一遍,真是99個,別的幾箱數出來都是100個。

“這樣,所有的箱子都按99個算,這是我們工作上的疏忽,實在對不起。”

客戶難為情瞭,連說不必不必,少一件或者出幾件殘品,我們見得多瞭。但駱玉珠堅持這樣算。臨走前,客商誠懇地說:“駱老板,你真是個實在人啊,下次再合作。”

送走客戶,駱玉珠坐在一旁愁眉不展。心想,昨天每箱都是自己數的,一五一十不會錯的。“巧姑,下次發的貨我數一遍,你再數一遍,不能再出錯瞭。”陳江河點點頭:“我絕對支持你這做法。你少收瞭人傢錢,保住瞭咱傢信譽,好,做得好!”

吃晚飯時,邱巖幫著駱玉珠盛飯,一轉身,駱玉珠看到瞭她頭上的發夾,一怔。等孩子回裡屋做作業時,駱玉珠關瞭廚房門和陳江河說起少瞭發夾的事。

“不可能啊。”陳江河自語道。

“我知道瞭。”駱玉珠手一拍就到裡屋去,一會王旭跟著出來。駱玉珠壓低瞭聲音問:“邱巖頭上的發夾是不是你從箱裡拿的?”

“是啊,媽,你不是老說要知恩圖報嗎?邱巖幫我補習功課,我想謝她,就從你箱子裡拿瞭一個簪子,送她做禮物瞭。”駱玉珠舉在半空的掃把慢慢放下。

陳江河先忍不住噗嗤樂起,駱玉珠也拼命憋著笑。

“臭小子,你這哪是知恩圖報,你這是借花獻佛,逗樂媳婦哭死老媽!”

陳江河打趣道:“去吧,好好寫作業,下次在沒有裝箱的貨裡拿!拿瞭後告訴你媽一聲。”

“把這水果端去,和邱巖分瞭吃。”

駱玉珠正低聲教巧姑擺放飾品:“分高、中、低檔擺放在不同地方……”這些天巧姑跟著駱玉珠,已幹得越來越得心應手瞭。一行客人來到他們店門口,客商指著駱玉珠用大嗓門喊道:“就是她,賣我99件的老板。”

兩人嚇瞭一跳。駱玉珠抬頭一看,是上次來買發夾的客人,忙笑臉相迎:“老板,上次的貨有問題嗎?有的話我保證退。”

客商激動地:“沒有,沒有。這些都是我朋友,我們都來你這拿貨。各位,買她傢的沒錯!”眾人紛紛填好購貨單。

駱玉珠一下子激動瞭:“歡迎,歡迎,進來,進來。巧姑,給老板們泡茶。”

巧姑拿出陳江河送禮帶回的道人峰好茶葉,給大傢泡茶。駱玉珠把店裡的樣品拿出來讓他們挑,巧姑拿瞭本子把老板們要的貨記瞭下來。

“大傢看得起我駱玉珠,今天是第一次到我店裡拿貨,和上次一樣,都按99件算。”

上次的老板高興地說:“怎麼樣,我說駱老板是個爽快人吧?”

這場生意做下來,巧姑一算,是開張以來賺得最多的。駱玉珠心情大好,一到四點,就讓巧姑守店,自己去菜市場買菜做飯瞭。

駱玉珠回傢做瞭兒子愛吃的椒鹽排骨,做瞭邱巖愛吃的蝦。晚上四個人其樂融融,喝瞭三杯酒,駱玉珠聲情並茂地給大傢唱起瞭電影《等到滿山紅葉時》的插曲。

彩霞年年映我傢

紅葉彩霞千般好

怎比阿妹在山崖

手捧紅葉望阿哥

紅葉映在妹心窩

哥是陳傢長流水

妹是駱傢水上波

王旭和邱巖也跟著又唱又跳。陳江河愛唱革命歌曲,今天唱瞭《瀏陽河》後,又哼起瞭《三套車》。

冰雪遮蓋著伏爾加河

冰河上跑著三套車

有人在唱著憂鬱的歌

唱歌的是那趕車的人小夥子你為什麼憂傷為什麼低著你的頭

是誰叫你這樣的傷心

問他的是那乘車的人你看吧這匹可憐的老馬

它跟我走遍天涯

可恨那財主要把他買瞭去

今後苦難在等著它

玉珠、邱巖跟著唱,後面就隻有邱巖一個人在唱瞭。

陳江河看著眼前的三個人,覺得這些年的等待真是值瞭。唱完小曲,駱玉珠摟過王旭親瞭一下,又摟過邱巖親瞭一口:“你們倆啊,是我傢的大福星,小財神。你倆幫媽掙大錢瞭!”

兩個孩子咯咯咯地笑起來:“好高興哦,我們成財神瞭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樂得不行。

邱巖突然想到什麼,跑到駱玉珠身邊:“阿姨,阿姨,今天王旭作文得瞭100分,被老師表揚瞭。”

“還有這麼好的事啊。王旭,去把作文拿來,讓媽看看,出息瞭啊。”

王旭不動,邱巖跑去翻他書包,王旭不讓,可邱巖已把本子拿到手瞭。她大聲地讀起來:“我爸爸是扳道工,每天晚上都拿著手電,帶著工具去巡崗。媽媽說,開火車的人隻要看到爸爸手電筒的光亮,火車就不會出軌。我跟媽媽賣完貨夜裡回來,看到爸爸手電筒的光亮,心裡就會踏實,就不會害怕……我想長大瞭像爸爸那樣做一個讓我媽踏實的人……”邱巖越念越輕,她感覺剛才快樂的氣氛一點點沒瞭,害怕地偷瞥瞭一眼屋裡的所有人。

駱玉珠雙手捂住眼睛,撐在桌上一動不動。邱巖不知所措,眼中淚水打轉。王旭跑去瞭自己房間,陳江河把邱巖拉到身邊,輕撫她的頭發,眼神卻一直望著駱玉珠說:“沒事,王旭就是想爸爸瞭。來,你幫阿姨洗碗,我去看看王旭。”

陳江河走進去,看到王旭面朝墻躺著,一動不動。陳江河仰天躺下:“小旭,你寫得真好。你一定想爸爸瞭吧?”

“跟叔叔聊聊你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習慣,喜歡給小旭做什麼好吃的,經常帶你去哪玩?”

半晌,王旭委屈地回答瞭一句:“媽媽不讓。”

陳江河把王旭用力扳過來,兩人盤腿對坐在床上:“來,我們拉鉤,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陳江河主動地伸出手和王旭拉鉤,“你告訴我,我以後可以照著你爸爸的樣子去做,你就不會那麼想爸爸瞭呀。”

另一間屋裡,駱玉珠陪邱巖睡覺。“阿姨,我不知道王旭寫的是這個。”

“阿姨沒有不高興,小旭寫得真好。邱巖,你想你媽媽嗎?”

邱巖一下轉過身,傷心地說:“不想。”

這個回答出乎駱玉珠的預料:“為什麼呀?”

“因為她對爸爸不好,她也不想我。”邱巖哭出瞭聲,“以前媽媽總跟爸爸吵架,我夜裡經常被我媽摔東西的聲音驚醒,爸爸總是抱著頭坐在那一聲不吭。我蹲在門縫邊,一邊哆嗦一邊抹眼淚……”

駱玉珠一下子也流淚瞭,把邱巖抱過來,默默摟住孩子,感受到懷中的邱巖一顫一顫的,在無聲地哭泣。

“阿姨不好,讓你難過瞭。”邱巖抽泣得更厲害瞭。

好不容易等邱巖睡著瞭,駱玉珠起身,剛出房門,就被陳江河抱住:“輕點。”

“都睡著瞭,醒不過來。”陳江河的吻就那麼密密麻麻地下來瞭,帶著疼愛、理解與渴望。這一刻,駱玉珠真實地感覺到,走投無路的苦難都已經過去瞭,不經意間,緊閉的眼角沁出瞭兩滴淚珠,她開始瞭一輪更激烈的回吻。

第二天早上,因為昨晚的事,兩個孩子都起床晚瞭,陳江河就開車送他們去上學,看他們進瞭校門。陳江河趴在方向盤上歪著頭凝視妻子,駱玉珠把頭發往上理瞭理,放下遮光鏡照照自己。

“我覺得你把頭發放下來更好看。”陳江河沖她一笑,發動瞭車子。駱玉珠把頭發放下,長發一下子垂到瞭肩上,不覺多瞭一份嫵媚。玉珠含笑地看瞭江河一眼:“走,拉貨去。”

“不去,今天我們兩個放半天假,去爬德勝巖。”

有同學看到王旭和邱巖一起下車,淘氣的男孩子就起哄:“王旭、邱巖。王旭、邱巖。”王旭聽到就走快一點,把邱巖甩在後邊。

中午,有眼尖的女同學發現王旭、邱巖的菜是一樣的,像發現新大陸一般喊起來:“邱巖跟王旭吃的一樣!”男孩子們叫起來:“邱巖住王旭傢裡啦!他倆吃一樣的飯!”王旭臉漲得通紅,邱巖卻大大方方地吃著:“我爸爸出差瞭,我在王旭他們傢住幾天。”

“這是阿姨炒的菜,可好吃瞭,你們嘗嘗。”大傢都圍過來吃,班裡最大膽的女生第一個問:“王旭,我能住你傢嗎?”於是,大傢七嘴八舌地都問王旭:“王旭,我能住你傢嗎?”邱巖沖他狡黠地眨瞭下眼,燦爛地笑著。

王旭抱起胳膊靠在椅子上:“那我得跟我媽商量商量。”

不是周末,山上幾乎沒有遊人,陳江河拉著駱玉珠的手沿著石階一路蜿蜒而上,似乎又回到瞭十五六歲那個少男少女的時代,時不時地飄出歡快的歌聲。駱玉珠的歌聲甜美又動情,撩撥得陳江河興致高漲,跑步直上山頂,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高遠的天空下遼闊的烏傷大地,丘陵起伏,黑色的公路蜿蜒在黛綠之中,村莊星羅棋佈,星星點點的幾處小湖在太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宛如藍色的寶石。

陳江河激動不已,拉著駱玉珠,相依相偎著,駱玉珠嬌喘籲籲,長發飄飄,韻味無窮。陳江河動情地擁吻瞭妻子。

白雲悠悠地飄蕩在藍藍的天空之上,陳江河抬頭仰望天穹,遐思無限;低頭俯視連綿的群山,豪情萬丈:“你相信嗎,總有一天,我要把生意做到全中國去,做到全世界去!”

駱玉珠凝視著陳江河,突然心潮澎湃,對著山川大地大聲喊道:“陳江河,你一定會成功的,我支持你!”

陳江河受到鼓舞,情緒激昂,雙手握成喇叭形,對著群山大喊:“我一定會成功的,駱玉珠,你等著!”

山谷的回音久久回蕩在空中。

夫妻倆熱烈地相擁在一起,時光似乎停止瞭。過瞭很久很久,駱玉珠回到現實中,認真地對陳江河說:“太遠的夢我不做瞭,我隻想把眼前的生意做好。”

陳江河揪瞭揪她的頭發取笑道:“這麼快就回到現實瞭,真是頭發長,眼光淺,要相信你的男人!”陳江河在妻子的鼻子上刮瞭一下。

駱玉珠輕輕推瞭他一把,大笑起來:“下山,回去做生意。”

貨車剛停下,巧姑就急急地跑瞭過來:“玉珠姐,雞毛哥,有人來退熱水器瞭。”進店一看,果然有一臺熱水器放在地上,是自己傢的牌子。

“人呢?”陳江河問,“你們不在,我又作不瞭主,那人說過一會再來。”

“為什麼換?”

“那人說買回去前幾天還好好的,可後來聞著有煤氣味,還漏水!”

陳江河略一思索,關照巧姑:“一會人來,你把錢全額退給他,我這就帶瞭機器去老夏廠子裡。”

陳江河強調:“沒有誠信,哪來尊嚴?而且這不僅是誠信的問題,還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陳江河走後,駱玉珠關照巧姑,熱水器先別賣瞭,有退的先退瞭再說,自己回傢把明天要發的飾品配好。

等她一走,又有一人抱瞭熱水器來店裡退貨,又吵又叫的,引得隔壁的老板們都過來看熱鬧瞭。一聽說漏煤氣,大夥兒你一句我一句著急起來,因為大傢都買瞭這個牌子的熱水器。巧姑息事寧人,退瞭貨讓人趕緊走。一上午就退瞭四臺,怎麼回事?從未出現過這種事,巧姑也納悶瞭。駱玉珠趕回來,一看這情景,感覺蹊蹺,難道這批貨真有問題?

“一會再有退貨的,你記下他們的聯系方式,問清瞭是什麼時候買的再退。”

陳江河來到老夏廠裡,老夏正和技術人員研發新產品。一看到陳江河,高興地招呼他過來欣賞。陳江河哪有心思,把情況一說,老夏也緊張瞭,讓工人把機器打開,技術人員一看裡邊的零件就斷言,這不是自傢廠的。他把自己的零件拿來比對,陳江河也能一眼區分出零件的粗劣。老夏立即召開各部門會議,決定在找出冒牌廠之前,先印一批有防偽商標的保修單。

陳江河急急趕回店裡。隔壁店鋪的人都圍上來,有人上前試探:“江河,聽說這熱水器漏煤氣啊?”

陳江河尷尬地說:“叔,您放心用,出問題的機器假冒瞭我們的品牌。”

“要真漏煤氣,哪還敢用?我跟你嬸這兩天都沒敢洗澡。”

駱玉珠大大咧咧地笑著,故意大聲地說,“你們放心用吧,隻要是我們的牌子,當初買的老貨,肯定沒問題!”

有人嘀咕:“我那熱水器是最近買的,誰知道是真是假?”

陳江河豪氣地說:“隻要是我這買的,你們要是覺得不放心,隨時來退!”駱玉珠被這話嚇得臉色蒼白,尋思道:等老夏的防偽商標印好,還得一個星期,再有人來退貨怎麼辦呢?傢裡的貨還賣不賣呢?

晚上,邱巖、王旭在做作業,駱玉珠拿瞭一堆復寫紙在寫寫畫畫,忙個不停。兩個孩子好奇極瞭,邱巖拿起一張玉珠寫好的,念瞭出來:“銀珠五金質量保障書。”

“媽,寫這幹嗎呀?”

“現在假的太多,以後隻有拿著這個找回來,咱才負責保修。”

“阿姨,可你這質量保障書別人也可以模仿啊。”

“你看我的,”駱玉珠打開一盒印泥,把食指一沾,在每一張底下一摁,“這下冒不瞭瞭吧。你們學著點。”

“媽,你真聰明。”

“阿姨,你真聰明。”

“呵呵,這叫薑還是老的辣。”三個人把這一堆紙一張一張地塞到瞭熱水器包裝箱裡。

這天,陳江河陪巧姑去拘留所看陳大光。大光被抓,巧姑在人前一滴淚也沒流,獨自一個人時卻總是哭得稀裡嘩啦,她隻是責備自己:大光的墮落跟自己脫不瞭幹系!傢裡已經變賣瞭所有值錢的傢產,陳金水從來看不起大光,但這次是救命,也費盡瞭心力。巧姑決意要早點救回大光,就與陳江河商量怎麼籌錢:拿出房契作抵押,銀行貸不行就朋友處借,賣首飾,清收欠款,千方百計湊齊歸還詐騙來的現金。因為陸續退還瞭大部分錢,有自首表現和檢舉立功,本來八年的刑期減為瞭五年。隔著玻璃,巧姑哭得淚人似的,大光也泛著淚光:“巧姑,你別哭,等我出來,一定和你好好過日子。”

大光又看著陳江河說:“哥,這些天我在裡邊好好想過瞭。當時在上海,你罵我罵得對呀,我是鬼迷心竅瞭。”

“放心吧,大光,巧姑跟著玉珠幹,長本事瞭。我們會照顧好你爸的,你隻要在裡邊好好表現,爭取減刑早點出來。”大光在裡邊拼命點著頭。

巧姑含著淚:“大光,裡邊缺什麼告訴我,我給你送進來。”

“巧姑,我對不起你。你對我太好瞭,我以前……”

“別說瞭,隻要你以後改就行。”

“我一定改,一定改。”隔著玻璃,巧姑和大光的手緊緊地貼在一起。時間到瞭,陳江河進來扶走瞭泣不成聲的巧姑。唉,如果早知有今天,大光當初一定不敢那樣做人啊!

這邊駱玉珠看店,又有一個人來退熱水器。駱玉珠現在有瞭經驗,一看又是冒牌貨。她一點也不著急,拿瞭本子,讓那人寫下名字、住址、買貨的時間。那人寫完,駱玉珠拿茶杯喝瞭口水,看瞭一眼,不緊不慢地問:“你前天在這買的?”

“是啊,裝上後,水一會熱一會涼的,人都被凍感冒瞭,你快給我退瞭。”那人火冒三丈,拍起瞭桌子。

“要退行啊,隻是三天前吧,我在每一箱貨裡放瞭這麼張紙,每個人來買,我們都關照瞭要好好保存,憑這個來修來退。你拿來瞭嗎?”

“沒,我沒看到啊。”那人緊張起來。

“你去好好找找,這可是我親手寫的,還有我手印呢,憑這來退。記住下次別來冒充,我記著你呢!”

客戶慌亂地翻起箱子,眼神有些遊離:“好好好,我回傢再去找。”就把熱水器搬上自行車系好,推著走瞭。

駱玉珠讓馮大姐關照一下自己的店,就不聲不響地跟瞭過去。穿過幾條街,來到瞭一個熟悉的地方,駱玉珠在拐角處停瞭一會,再走過去,果然,院子裡傳來爭吵聲:“人傢說要質量保證書才能退,保證書上還有手印,你這不是坑我嗎?”

“不可能,前兩天別人都退瞭,怎麼今天就不行瞭?”

“她說是三天前放進去的。現在你退我錢。我要這破東西幹什麼。”

大光爹:“我賣這熱水器就少要你一半錢瞭,你還要我退?”

“老頭,你這機器質量不行!你還對我保證說用著沒問題,跟他傢一樣。你別跑!還錢!”客戶在身後叫道。

大光爹掙脫開客人,撒腿就逃跑,正撞上墻後的駱玉珠,大光爹傻傻地愣住瞭。駱玉珠笑瞇瞇地叫瞭聲:“叔,這麼急去哪啊?”大光爹應不是,不應也不是,一臉尷尬。

《雞毛飛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