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聖誕節過後,街上都在準備迎新年,又多瞭幾分忙亂。

瀨口和加藤在指定時間二十分鐘前就來到瞭案發現場“秋葉原之傢公寓”。在一樓大門處按響門鈴說明來意後,沒有任何回應自動門便打開瞭。看來房間裡已經有人在瞭。

一〇〇五號的房門沒有鎖。

鑒於剛才已說明瞭來意,瀨口判斷這是房裡的人表示他們可以直接進門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人在房間裡等著他們呢?他一邊抑制住急切的好奇心,一邊按下門把手,打開瞭門。

二人在玄關脫下鞋子,走進昏暗的走廊,盡頭是通往寬敞客廳的門。那扇門後面有誰在呢?瀨口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客廳裡灑滿年末時節算是十分溫暖的陽光,陽光中,有一個女性的背影,她留著齊腰的亮澤黑發。

意識到這邊有動靜後,女性轉過瞭頭。她穿著胸口開得很低的紅色毛衣和緊身深藍色牛仔褲。

“西園寺沙也加……不,是西山瑠加小姐,對吧?”

女性緩緩點瞭幾下頭。

確實是漫畫傢西園寺沙也加,但不是姐姐西山沙綾,而是妹妹瑠加。

“那通電話是你打來的?你的確是西園寺沙也加沒錯,但……話說回來,你可以說話瞭?”瀨口以質問的語氣說道。

西山瑠加卻悲傷地歪著頭,遞出瞭一枚信封,上面印著“西山瑠加小姐收”,留有瑠加的住址,但沒有寄件人的姓名。

“我可以看裡面的內容嗎?”

瑠加點瞭點頭。

瀨口從信封中取出瞭一張信紙。

西山瑠加小姐

我知道殺害我的兇手是誰瞭。十二月八日下午一點,請到案發現場“秋葉原之傢公寓”的一〇〇五號房來。我想對此次案件進行詳細說明,包括密室之謎在內。

西園寺沙也加

瀨口和瑠加無言地對視。

即使不說話,兩個人也知道彼此在想著同樣的事情。為什麼會從已經死去的西園寺沙也加那裡接到電話和信件呢?探過頭來看到信的內容的加藤也因為這過於離奇的現象而沉默瞭。

這時,傳來瞭房門開啟的聲音。

腳步聲緩緩走過走廊,逼近瀨口他們所在的客廳。瀨口感到背後一陣惡寒。該不會是西山沙綾吧?來人按下瞭客廳的門把手。

來人是身穿深藍色制服的管理員森。

“昨天,我接到瞭西園寺沙也加小姐的電話,讓我到這裡來。我完全沒搞懂是怎麼回事。”

“電話裡說什麼?”

聽到森的說明,加藤愣瞭一會兒之後才開口問道。

“說是知道兇手是誰瞭,還說要對一切進行說明,所以讓我來這個房間。那通電話到底是誰打的啊?”

西山瑠加把自己收到的那封信展示給森看,這時眾人身後響起瞭一個聲音。

“瀨口警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西園寺沙也加不是已經死瞭嗎?”

石丸說著,打開客廳的門走瞭進來。

“你也接到電話瞭啊?”

“是啊。昨天接到西園寺沙也加打來的電話時,我還以為我的心跳要停止瞭呢。”

“你大概幾點接到的電話?說詳細點。”

瀨口身為刑警的頭腦終於開始運作,他拿出筆記本,問道。

“昨天下午兩點左右,我的手機接到瞭一個匿名電話,說已經知道案件的真兇瞭,讓我今天一點過來。雖然我在來的路上也一直半信半疑,但身為她的電臺節目的負責人,我是知道的,那真的是西園寺沙也加的聲音。”

“怎麼可能……”瀨口不禁小聲呢喃。

“我覺得這隻是一場性質惡劣的惡作劇,不可能是沙也加。”

一個新的聲音從瀨口身後響起。編輯井澤一臉不悅,一邊脫掉外套一邊走瞭進來。

“西山沙綾已經死瞭,這隻是某個想打著西園寺老師的旗號做壞事的人制造的一場性質惡劣的惡作劇。”

“瑠加小姐、森先生、井澤先生,還有我,再加上兩位刑警,還會有別人被叫來嗎?”石丸掃視眾人說道。

“這麼說來,矢島先生居然不在這裡,這可真奇怪,明明他才是最可疑的人,不應該沒有被叫來啊……”井澤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

“馬上就到約好的一點鐘瞭。”

石丸的這句話讓眾人都看瞭看表。瀨口看到墻上的時鐘還有三十秒就要指向下午一點瞭。

“在偵探小說的通常套路裡,名偵探應該會在這時登場,將案件之謎解開,並在最後的最後指出‘兇手就是你’。然而已經死去的西園寺老師究竟會不會在這裡登場呢?如果她真的出現,我無論如何都要和她見上一面。”

今天也穿著深藍色西裝,並規矩地打瞭領帶的井澤抱著胳膊說道。

墻上鐘表的秒針也眼看著就要指向一點瞭。

到底是誰把眾人召集到這裡的呢?此時大傢的視線都集中在客廳通往走廊的門上,屏吸盯著,仿佛西園寺沙也加會在下一秒出現。

就在這時,房間裡的座機響瞭起來。

一聲、兩聲,鈴聲響徹整個起居室。

三聲、四聲……這通電話會是死去的西園寺沙也加打來的嗎?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礙於禮數,誰都沒有去接電話。這間屋子現在是西山瑠加的瞭,所以照理來說,應該由她來接電話,可她無法出聲,接瞭也做不瞭回應。七聲、八聲、九聲……鈴聲響起第十次之前,加藤終於拿起瞭聽筒。

聽瞭一會兒後,加藤環視眾人,說道:“對方讓我轉免提,我轉免提瞭。”

說完他按下電話機上的按鈕,從揚聲器裡傳出微小的雜音。

“我是西園寺沙也加,今天請各位在百忙之中來到這裡,非常抱歉。”

房間裡的空氣凍結瞭。從揚聲器裡傳出的聲音無疑是西園寺沙也加的,也就是死者西山沙綾的聲音。

“從我死去那天起,已經過瞭將近一個月,但似乎你們還沒發現真兇,所以我嘗試著進行瞭推理。”

怎麼會有這種事?

西園寺沙也加,那個名偵探,復活瞭,還查明瞭殺死自己的真兇。這是怎麼回事?

瀨口大腦一片混亂。這個說話的女人是誰?該不會真的是西園寺沙也加,也就是已經死瞭的西山沙綾吧?怎麼可能?不可能有那種事的。是不是電話那頭雇瞭一個聲音和她很像的聲優?

“兇手就在你們之中。”

聽到西園寺沙也加的這句話,客廳裡的六個人都表情復雜地看向彼此。

除去瀨口和加藤,真兇真的在西山瑠加、森、石丸和井澤這四個人當中嗎?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代表矢島並不是兇手?

“這起案件的關鍵在於密室。解開密室的關鍵是機器人和繩子。詳細情況由助手進行說明。”

機器人和繩子?

電話那頭的女人說要解開密室之謎,如果她真的是被殺害的西園寺沙也加,那麼她或許知道謎底,因為制造出這個密室的就是殺害瞭她的人。然而如果真是這樣,那具女屍又是什麼人?該不會是有人叫來巫女,讓西園寺沙也加的魂魄降臨瞭吧?

“我是助手手塚雄太郎,下面將由我代替名偵探進行說明。”

西園寺沙也加還有助手?

瀨口覺得手塚雄太郎這個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接著他立刻記起來,是西園寺沙也加的顧問律師,那個娃娃臉的男人。

“兇手在殺人之後把房間營造成密室,為何這麼做,我會在之後說明。不過,要將這個房間變成密室這件事,其實並不難。”

西山瑠加、森、石丸、井澤,以及瀨口和加藤,起居室裡的這六個人連一句話都說不出,都專心聽著這個自稱手塚的男人說明。

“兇手準備瞭一根長繩,在一端套著鑰匙,再橫著拴一個牙簽之類的能被輕易破壞的東西。繩子套過臥室窗戶上的雙重窗簾軌道,帶鑰匙和不帶鑰匙的兩個頭都拉到影音室,再穿過影音室窗外的鐵柵欄縫隙,伸到外面。兇手作案後走到外面,關上玄關大門,用伸到外面的鑰匙鎖上房門。”

手塚雄太郎的聲音不斷地從電話揚聲器中傳出,在場的六個人仿佛全都停止瞭呼吸一般。

“出房間之前,兇手還要把原本放在換衣處的掃地機器人挪到影音室的窗戶下方。鎖上門之後,為瞭把鑰匙放回臥室,兇手要把帶鑰匙和牙簽的那端通過鐵柵欄放到掃地機器人上。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掃地機器人是可以通過遙控器進行遠程操作的。兇手通過這一功能啟動瞭掃地機器人,並且快速操縱它進瞭臥室。”

房間裡的確有一臺掃地機器人。瀨口回想起曾看到過圓形的機器端坐在換衣處的充電器上。

“掃地機器人進入臥室後,兇手再拉動繩子的另一端,繩子在窗簾軌道上劃過,最終,鑰匙就吊在瞭窗簾軌道下方。兇手繼續拉動,用牙簽做的裝置會卡在窗簾軌道上。之後隻要稍微用力,牙簽就會在與窗簾軌道的碰撞之下壞掉,鑰匙就掉在瞭地上。軌道上的痕跡恐怕就是那時造成的。”

軌道上有痕跡?瀨口從沒收到過相關報告,不過現場調查課會忽略那裡也情有可原。

“至於牙簽,可以由掃地機器人來打掃幹凈。調查一下掃地機器人裡的垃圾,應該還能發現。不過掃地機器人不會把鑰匙也吸走,而且可以任由它繼續清掃房間,等到電力不足,它就會回到位於換衣處的充電器上。從結果來看,就是一把鑰匙掉在臥室的地上,像是有人把它放在那裡的。”

臥室的門和換衣處的門都是開著的,電力不足的掃地機器人確實可以自行回到充電器上。

“另外,兇手還謹慎地關上瞭影音室的門。這裡用到的機關就很簡單瞭,拿根繩子在門把手上纏一圈,拉緊,然後兩端都伸到窗外。搞定一切後,隻需放開繩子的一端,再拉動另一端,就可以把繩子回收瞭。兇手大概是想,關上瞭影音室的門,密室看起來就更復雜瞭吧。”

聽著從揚聲器裡傳出來的說明,瀨口仿如大夢初醒。苦思冥想卻也毫無頭緒的密室之謎,就這樣得到瞭非常簡單的解釋,而且方法現實可行,隻要按部就班地行動,僅用幾分鐘便能做到,也沒有被人看到的危險。

“可是,兇手到底為什麼要花如此多的心思制造密室呢?這部分就有請名偵探來解答。”電話裡又傳出這樣一句。

接著,西山沙綾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出。

“是為瞭制造不在場證明。”

“是的。兇手企圖通過把案發現場變為密室,來制造不在場證明。”

詳細解說再次變回瞭手塚的聲音。

“日本的警察在調查時很重視不在場證明,不管多麼可疑,隻要不可能出現在現場,日本的警察就會認為這個人沒有嫌疑。反過來,即使是沒有疑點的當事人,隻要在犯罪推定時間內出現在瞭現場,就會被懷疑。”

森看向瀨口。瀨口裝作沒有註意到他的視線,專心聆聽手塚的說明。

“而隻要警察由此認定某人是罪犯,就會將其逮捕,並進行殘酷的審訊。嚴酷的審訊使得不少嫌疑人明明沒有犯罪卻自行招供,釀成瞭許多冤案。”

真不愧是律師,正戳中瞭警察的痛處,瀨口心想。

“本案的兇手正是通過將殺人現場制造成密室,成功地偽造瞭不在場證明。兇手確實是在這個房間裡殺死瞭西園寺沙也加,也就是西山沙綾的。然而偽造的不在場證明使他成功逃過瞭警察的搜查。名偵探,請你來說明他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吧。”

“關鍵在於死亡推定時間。”

西山沙綾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也就是說,兇手騙過瞭警方的鑒定課,成功地混淆瞭死亡推定時間,對吧?”

“沒錯。”

“人類的身體在死後會產生各種各樣的變化。首先會變為癱軟的松弛狀態,之後從下巴到脖頸,再到肩、肘、膝蓋,從離人腦最近的部分開始逐漸僵直,一直到腳趾。在死後二十小時,人體達到僵直狀態極限,之後會倒過來,僵直狀態逐漸緩解,直至最終完全解除。兇手偽裝的機會就在這裡。那麼,具體是如何欺騙鑒定課的呢?”

“是通過空調。”

空調?

瀨口抬頭看向安裝在客廳窗戶上方的大型空調。

“是的。死後僵直的變化會受到周圍的溫度,也就是這個房間內的室溫的很大影響。屍體被發現前,這個房間的空調一直開著暖風。想必是設置瞭定時關閉,於是西山沙綾的屍體被發現時,大傢感受不到房間裡的溫度差,空調也不再送暖風瞭。這麼一來,屍體會有怎樣的變化呢?死後僵直過程會比在冰冷的房間裡進行得更快。”

瀨口又一次抬頭看向窗戶上方的大型空調,此時它也正持續送出暖風。

“這樣一來,想必大傢也知道兇手將這裡弄成密室的理由瞭。兇手是想通過空調送暖來加速死後僵直,從而騙過警方的檢查。犯罪現場被打造成瞭密室,溫度的變化就更加明顯,同時把死者脫到近乎全裸,也是為瞭更好地利用室溫,加快死後僵直。對吧,名偵探?”

“沒錯。”

“兇手在犯罪之後,把暖風開至最強。之後像我剛才說明的那樣,利用裝置從外面將房門鎖上,然後離開。空調會持續不斷地送出暖風。然而,隻是這樣並不能騙過警方,兇手還必須在屍體被發現前,關掉這間密室中的空調。”

瀨口再一次看向窗戶上方的空調。要如何關掉已經上瞭鎖、任何人都無法進入的房間裡的空調呢?

這時,井澤突然跑到瞭陽臺上。客廳裡的所有人一齊看向那邊。

“你這傢夥,在那裡幹什麼呢?”

井澤沖著對面公寓喊道。

一個帽簷壓到眼睛的男人正單手拿著手機,站在對面公寓同樓層的走廊上。

“你就是手塚吧?別鬧瞭。”

井澤激動地沖著那個男人大聲叫道。

“現在跑到陽臺上的是井澤先生吧?我還做瞭一番變裝,你居然還能認出來。我本來還想做個實驗嚇嚇你們呢。”

對面公寓的男人微微抬起頭,沒錯,那傢夥就是手塚雄太郎。

“兇手是如何關掉已經制作完成的密室裡的空調的呢?名偵探,由你來說明吧。”

“是遙控器。”

揚聲器裡又傳出西山沙綾的聲音。

瀨口也沖到陽臺,定睛註視對面公寓的走廊,然而除瞭手塚,並沒有其他身影。西山沙綾到底在哪裡?她真的還活著嗎?隻見手塚看向這邊,繼續對著手裡的手機說話。

“是的,兇手是用空調遙控器關掉空調的。同一品牌和機型的空調,遙控器一般是通用的,我今天從電器店借來瞭和屋裡的空調同款的遙控器。空調遙控器的原理基本都是發射紅外線,空調機身感應到並產生反應。紅外線是光,會呈放射狀散射,我想大傢也都有過經驗,離開一定距離就無法用遙控器操控空調等傢電瞭。這個距離的極限大概是五米。”

瀨口又一次看向娃娃臉手塚。這傢夥到底是何方神聖?是世間罕見的詐騙師,是天才名偵探,又或者真的是西園寺沙也加的助手?

“就像我剛才所說,傢用遙控器的紅外線呈放射狀散射,所以無法傳播很遠的距離。更別說要從對面公寓的走廊用遙控器操控這個房間裡的空調瞭,按照常理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的。”

可以看到,對面的手塚把手機夾在瞭肩膀和耳朵之間,右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狀似遙控器的東西,接著空著的左手又作勢要從口袋裡掏出什麼東西。

“但是,使用瞭這個的話,不可能就會成為可能。”

手塚掏出來的,是老爺爺看報紙時經常使用的手持放大鏡。

“使用放大鏡,就可以把放射狀紅外線集中起來。這樣一來,即便距離相隔很遠,也可以用遙控器操控瞭。不過這段距離還是有些長,還需要再通過一個鏡面折射,才可以把遙控器發射的紅外線傳送到空調機身上。當然瞭,紅外線是光,可以毫無障礙地穿過窗玻璃,隻要沒有拉上窗簾就行瞭。”

手塚把放大鏡放在遙控器前方。

井澤則在這邊激動地大喊。

“即使遙控器的紅外線能傳到這個房間,也不一定就能操控位於窗戶上方的空調啊。你可別再扯什麼西園寺沙也加還活著之類的鬼話,現在就給我來這邊解釋清楚。”

“聽這個聲音……果然是井澤先生吧。您不要著急,實驗完成之後我會到那邊去的。比起這個,井澤先生,您能不能不要站在鏡子前面?”

井澤嘟嘟囔囔瞭幾句,挪開瞭兩步。

“正如井澤先生所說,那個房間裡的空調位於窗戶上方,所以即使用放大鏡聚焦,也無法讓紅外線抵達空調機身。但是,我說過很多次瞭,紅外線是光,光打在鏡子上是會反射的。如果利用立在起居室裡的那面鏡子,將放大鏡聚焦的紅外線進行反射……”

客廳裡的空調發出“嗶”的一聲,一直不斷送出暖風的排氣口隨之緩緩閉合。

像是目睹奇跡發生,又像是見證瞭一場高級戲法,客廳裡的六個人都沒有出聲,隻是呆呆地看著不再發出聲音的空調。唯有一人,井澤,怨恨地瞪著對面公寓裡的手塚。

“有個說法叫‘秘密暴露’。”

片刻的寂靜之後,揚聲器裡又傳出瞭手塚的聲音。

“所謂‘秘密暴露’,就是指嫌疑人不慎說出瞭犯罪現場的細節,或處理兇器的方法等隻有真兇知道的情況,而這一言行本身就成為決定性的證據。比如知道運用放大鏡和遙控器這一遠程操作手法,並第一個發現在對面公寓的我的……井澤先生。井澤先生,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呢?”

《隻是打算喝一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