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心悅目:審美幹擾鏡提案風波紀實

美是幸福的保障。

——斯丹達爾

彭佈列頓大學一年級學生塔瑪娜·萊昂斯:

我無法相信。去年我參觀校園,關於這東西連一個字都沒有聽說。現在我到瞭這裡,才發現人們把使用審美幹擾鏡作為一項規定瞭。要知道,我上大學有種種期望,其中一個就是把這東西去掉,這樣我就可以和別人一樣瞭。要是早知道不得不繼續使用這東西,哪怕隻有一點點這種可能,我也許就會選擇另一所大學瞭。我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下個星期我就滿十八歲瞭,我打算在生日那天關閉我的審美幹擾鏡。如果他們投票決定把使用審美幹擾鏡作為一項規定,那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也許我會轉學,我不知道。眼下我真想遊說人們:“別投贊成票。”也許我能為這場運動做些什麼。

彭佈列頓大學三年級學生,

天下平等學生會主席瑪麗亞·德蘇紮:

我們的目標非常簡單。彭佈列頓大學有一套道德倫理行為守則,是學生自己制定的,所有新生註冊時都得同意遵守。我們發起的這場運動是為守則增添一個條款,要求學生在校期間使用審美幹擾鏡。

促使我們這樣做的原因是相貌美化儀新推出瞭一種“外表形象”版。這是一個軟件,當你透過相貌美化儀看人的時候,軟件就會為你美化人們的相貌,好像他們做過整容手術似的。這在某些人群中成為一種樂趣,可是許多大學生卻覺得它相當惡心。人們開始把這作為深層次社會問題的一種表現癥狀來談論,我們認為這正是發起這個提案的契機。

深層次的社會問題就是相貌歧視。數十年來,人們可以無障礙地談論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但對相貌歧視至今仍避而不談。然而,歧視相貌平庸的偏見卻令人難以置信地處處可見。人們無師自通,自然而然便帶上瞭這種偏見。這很糟糕,可是現代社會不僅不與這種傾向作鬥爭,反倒積極地強化它。

教育人們,提高他們對這個問題的認識,這些都是至關重要的。但這些還不夠。於是,技術就派上瞭用場。讓審美幹擾鏡作為一種輔助性的工具吧,想象一下這個前景。它讓你做你知道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忽略表象,看清內在。

我們認為將審美幹擾鏡帶進主流社會的時機到瞭。迄今為止,審美幹擾鏡運動在大學校園裡還隻是小打小鬧,不過是一些有著特別興趣的人的理想而已。然而,彭佈列頓大學不同於其他大學,我想同學們已經作好瞭接受審美幹擾鏡的準備。如果提案在我們這裡獲得通過,我們將為其他大學,最終為整個社會樹立一個典范。

神經病學傢約瑟夫·魏因加藤:

審美幹擾鏡幹擾的是我們所說的聯想型審美,而不是領悟型審美。這就是說,它並不幹擾人的視覺,隻是幹擾對所看見的東西的辨識能力。安有審美幹擾鏡的人觀察面孔時同樣可以做到洞察入微,他或者她可以辨認出對方是尖下巴還是往後傾斜的下巴,是挺直的鼻子還是鷹鉤鼻,皮膚是光潔還是粗糙。隻是對這些差異,他或者她不會體驗到任何審美反應。

審美幹擾鏡之所以可行,是因為大腦裡存在某些神經路徑。所有動物都具有評價它們未來配偶的生殖潛力的標準,並演化出識別這些標準的神經“線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主要圍繞在我們的臉部,因而對於某個人的生殖潛力是如何顯現在臉上的,我們的神經線路明察秋毫。你感覺某個人長得漂亮或者醜陋,或者不美也不醜,這種感覺就是你對神經線路的體驗。通過阻滯專門評價這些特征的神經路徑,我們便研制出瞭審美幹擾鏡。

由於時尚變化千差萬別,有人覺得很難想象對漂亮的面孔有絕對的標準。然而,我們請來自不同民族的人排列面部照片,挑選誰長得漂亮,結果出現瞭十分明顯的模式。連嬰孩都對某些面孔表現出同樣的偏好。這就讓我們鑒別出人類評判美醜的某些固有標準。

也許最明顯的標準就是肌膚的光潔度。和鳥兒鮮艷的羽毛、哺乳動物亮麗的皮毛一樣,美麗的肌膚是青春與健康唯一的、最佳的標志,在每種文化裡都受到青睞。粉刺也許並不要緊,但看上去卻像嚴重的疾病,因此我們覺得它難看。

另一個標準是勻稱度。我們也許感覺不出某人身體左側與右側之間的毫厘之差,可是測量尺寸表明,被列為最俊美的人也是身體部位最勻稱的。勻稱是我們的基因始終追求的目標,很難在後天發展。然而,任何一種環境壓力——比如營養不良、疾病、寄生蟲——都會讓人在發育期間產生畸形。勻稱意味著對這些壓力的抵抗。

其他標準與面孔大小有關。我們往往被那些大小接近平均值的面孔吸引。這顯然取決於你屬於哪一類群體,但是接近平均值通常顯示出基因健康。對人們一貫覺得具有魅力的平均值隻有一種偏離,那就是對第二性征的誇張放大。

就本質而言,審美幹擾鏡就是使人對這些標準缺乏反應,僅此而已。審美幹擾鏡對美的時尚或者文化標準並不是視而不見。盡管你也許不會註意到塗著黑色唇膏的漂亮面孔與平庸面孔之間的差別,但如果黑色唇膏是時尚,審美幹擾鏡不會使你忘掉它。如果你周圍人人都譏笑長著大鼻子的人,那麼你也會效仿。

由此可見,審美幹擾鏡本身並不消除相貌歧視。從某種意義上說,它能做的隻是使不同的相貌平分秋色。它消除內在的偏好,即先入為主的相貌歧視。這樣一來,教育人們不要以貌取人就不會面臨太艱巨的鬥爭。理想的情況是:從一個人人都已接受審美幹擾鏡的環境入手,然後再推廣並實現不以貌取人的風俗。

塔瑪娜·萊昂斯:

這裡的人老是問我,在塞佈洛克學校上學,安著審美幹擾鏡長大是什麼感覺。說實在的,當你年輕的時候,這並不重要。要知道,就像人們說的那樣,無論你伴隨著什麼長大,對你來說似乎都是正常的。我們知道有些東西其他人看得見,我們卻看不見,但對這些東西我們隻是感到好奇而已。

比如說,從前我經常和朋友們一塊兒去看電影。我們試圖識別出電影人物中誰長得漂亮,誰長得平庸。我們聲稱說得出來,可實際上單看外表卻說不出來。隻有根據誰是主角、誰是配角來判斷。你知道,主角比配角肯定要長得好看些。這並不是百分之百正確,不過,如果你看的是那種主角長得不漂亮的電影,你通常都會知道。

隨著年齡的增長,這東西就開始給你帶來煩惱瞭。如果你和別的學校的人待在一塊,就會覺得自己怪怪的,因為你安有審美幹擾鏡,而別人卻沒有。並不是任何人都覺得這東西有什麼大不瞭,但它卻提醒你,有些東西你是看不見的。於是你開始找你的父母鬧,因為他們阻止你看到真實的世界。不過,鬧也沒用。

塞佈洛克學校創始人理查德·漢密爾:

塞佈洛克學校是我們傢庭合作社發展的產物。想當年,我們大概有二十多戶人傢,都想建立一個基於共同價值觀的社區。我們召開瞭一個會議,討論是否可能為孩子們建立一所不一樣的學校,會上一位傢長提到傳播媒介對孩子們的影響。每一位傢長的孩子都要求做美容手術,變得像時裝模特那樣漂亮。做父母的已經盡瞭最大的努力,但總不能讓孩子們與世隔絕。孩子們生活在追求外表形象的文化氛圍裡。

那時,對審美幹擾鏡的最後一波法律挑戰塵埃落定,我們便開始談論審美幹擾鏡帶來的可能性。我們把它看作一次機會: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不以貌取人的社會裡,情況會怎麼樣?如果我們在這樣的環境裡撫育孩子,情況又會怎麼樣?

學校剛剛建立的時候,隻招收合作社內部傢庭的子女。但其他學校開始傳播這個消息,於是沒過多久,人們就開始詢問,如果他們不加入合作社,他們的子女是否也可以就讀這所學校。最終我們把它建成瞭一所私立學校,與合作社分離,招生條件之一就是孩子在校期間,傢長必須接受審美幹擾鏡。如今,一個審美幹擾鏡社區已經建立起來,這完全歸功於我們學校。

雷切爾·萊昂斯:

塔瑪娜的父親和我經過反復考慮才決定送她到那兒讀書。我們咨詢瞭社區的人,發現我們挺喜歡他們的教育方式,不過說真的,訪問瞭那所學校之後我才終於下定瞭決心。

塞佈洛克學校的學生中相貌畸形的人數超過正常水平,如骨癌、燒傷燙傷留下的痕跡和先天缺陷。他們的父母送他們到這兒來讀書是為瞭避免他們受別的孩子排斥,這果然有效。我記得第一次訪問學校的時候,一個班的孩子們,全都是十二歲,正在選舉班長。選出的班長是一個女孩,一邊臉上長有燙傷的疤。但那女孩顯得從容自在,在孩子們中間很受歡迎。要是在別的任何一所學校,孩子們很可能會排斥她。當時我想,這就是我希望我女兒成長其中的環境。

女孩子們總是被告知,她們的價值和她們的相貌密不可分。如果她們長得漂亮,她們的成就就會被誇大;如果她們長得平庸,她們的成就就會被貶低。更糟糕的是,有些女孩得到這樣的信息:她們可以純粹靠相貌生活一輩子,於是她們壓根兒就不去發展自己的智力瞭。我想讓塔瑪娜遠離這種影響。

馬丁·萊昂斯:

既然塔瑪娜已經長大成人瞭,如果她決定關閉審美幹擾鏡,我倒並不在乎。這絕不意味著當年我們剝奪瞭她的選擇。你在度過青春期的過程中會遇到不少壓力,同齡人的壓力可以像壓扁紙杯一樣把你壓垮。在我看來,變得迷戀於自己的外表就是又一種被壓垮的方式,凡是能夠減輕壓力的東西都是好東西。

長大成人後,你就能夠比較正確地對待個人相貌的問題。你對自己的皮膚更心安理得,更自信,更有安全感瞭。無論你的長相“好看”與否,你都更有可能感到滿意。當然,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在相同的年齡達到這個成熟水平。有些人十六歲就成熟瞭,有些人則要到三十歲甚至更大年紀才成熟。不過,十八歲是法定成熟年齡,到瞭這個年齡,人人都有權利作出自己的決定。因此,你能做的隻有相信自己的孩子,希望有最好的結果。

塔瑪娜·萊昂斯:

對我來說,這多少有點離奇,好倒是好,就是離奇。就在今天早上,我把審美幹擾鏡關閉瞭。

關閉審美幹擾鏡挺容易的。護士在我身上貼上一些傳感器,讓我戴上這頂頭盔,給我看一紮人們的臉部照片。隨即,護士敲瞭一會兒鍵盤,然後說:“我已經關閉審美幹擾鏡瞭。”就這麼簡單。我以為一旦關閉審美幹擾鏡,馬上就會有不一樣的感覺,但卻沒有。接著,護士再次給我看照片,以便確認效果。

我重新瞧那些面孔,其中一些面孔似乎……與眾不同。他們好像容光煥發,或者說更靚麗什麼的。這種感覺很難描繪。隨後,護士給我看我的測試結果,讀數顯示我的瞳孔擴大多寬,皮膚的導電能力多大之類。對於那些似乎不同的面孔,讀數就高些。護士說那些是美麗的面孔。

護士還說,我會立刻註意到別人的長相如何,但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對自己的相貌作出反應,這大概是因為你對自己的面孔已經習以為常,反倒說不出什麼來瞭吧。

她說得沒錯。我照鏡子時,感覺自己瞧上去還是老樣子。打我從醫生那裡回來以後,在校園裡看見的人的相貌明顯各不相同,可是我仍然沒有註意到自己看上去有什麼差異。我一整天都在照鏡子。有一陣子我擔心自己長得醜,擔心自己的醜相隨時都會出現,好像出麻疹什麼的。於是,我一直凝視著鏡子,等待那種情況出現,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於是我想,也許我並不太醜,要不然的話,我肯定已經註意到瞭。但這也意味著我不算漂亮,要不然的話,我同樣也能註意到。所以,我想這就是說,我長得絕對平庸。你知道嗎,不折不扣的平庸。我覺得這也不錯。

約瑟夫·魏因加藤:

產生審美幹擾意味著模擬一種特定的神經機能障礙。我們的做法是采用一種程序控制的藥物,叫作神經抑制劑。可以把它看作一種選擇性很強的麻醉劑,其激活功能和目標鎖定功能都處於動態控制之下。我們將信號通過病人戴的頭盔傳輸進去,從而激活或者滅活神經抑制劑。同時,頭盔也提供細胞體定位信息,從而使神經抑制劑分子能確定細胞體的精確位置。這樣,我們就可以僅僅激活神經組織某一個特定區域的神經抑制劑,將那裡的神經沖動保持在一定水平之下。

神經抑制劑最初研制出來是用於控制癲癇病的發作,或者減輕慢性疼痛。我們用它治療瞭好幾例這種疾病的重度患者,發現沒有產生影響整個神經系統的藥物副作用。後來,我們又研究出瞭其他神經抑制劑治療方案,用於強迫性神經官能癥、毒癮以及各種功能失調癥。與此同時,神經抑制劑成為研究神經生理的一種具有非凡價值的工具。

神經病學傢研究神經功能的一個傳統方法,就是觀察由各種神經機能障礙所產生的缺陷。顯然,這種方法作用有限,因為由創傷或者疾病所導致的神經機能障礙常常會影響多個功能區域。與此相反,神經抑制劑可以在大腦的最小單元內被激活,實際上模擬的是一種十分局部化的神經機能障礙,這種障礙絕不會自然產生。而且,一旦滅活神經抑制劑,“神經機能障礙”就會消失,神經功能即可恢復正常狀態。

通過這種方法,神經病學傢可以研究出各種各樣的審美幹擾。與相貌最密切相關的是相貌識別幹擾,即沒有能力通過面孔認識他人。安有相貌識別幹擾儀的人認不出他的親友,除非他們開口說話,甚至認不出照片中他自己的面孔。這並不是什麼認知或者知覺問題。安有相貌識別幹擾儀的人能夠根據發式、服裝、香水,甚至走路的方式來認識他人,他們的識別缺陷純粹局限在臉部。

相貌識別幹擾最激動人心地顯示出:我們的大腦有一條特殊“線路”,專門對面孔進行視覺處理。我們看面孔和看別的事物不一樣。另外,在我們進行的種種面孔視覺處理中,辨認面孔隻是其中的一項,還有相應的線路專門識別面部表情,或者探測他人凝視方向的變化。

關於安有相貌識別幹擾儀的人,一個有趣的特征是:雖然他們識別不出某個人的面孔,但是仍然說得出那張臉是否漂亮。我們請安有相貌識別幹擾儀的人按照漂亮程度來排列照片,結果他們排列照片的順序與其他人大同小異。研究人員使用神經抑制劑進行實驗,找出瞭負責感知美醜的神經線路,從而研制出瞭審美幹擾鏡。

瑪麗亞·德蘇紮:

天下平等學生會在學生衛生健康辦公室備有神經抑制劑程控頭盔,並且為任何願意使用的人提供審美幹擾鏡。你用不著預約,直接走進辦公室就行瞭。我們鼓勵所有的學生都試一試,至少試一天,看看有什麼感覺。最初的感覺似乎有點怪異,任何人看上去都既不漂亮,也不醜陋,但過一段時間你就會意識到,它將對你的人際交往產生多麼有益的影響。

許多人都擔心審美幹擾鏡可能會使他們失去性欲什麼的,但實際上,外表美僅僅是個人魅力的一小部分。無論一個人的相貌如何,更重要的是看這個人的舉止言談:他說什麼,怎麼說,他的一舉手,一投足,他的身體語言。還有,他對你的反應如何。對我來說,一個小夥子是否吸引我,其中一點就是要看他是否對我感興趣。這就好像一條反饋回路,你註意到他在看你,接著他看見你在望他,於是你們的關系就從這裡滾雪球似的發展起來。審美幹擾鏡並不改變這種情況。再加上還有整個外激素在起作用,審美幹擾鏡顯然不會對這個產生影響。

人們的另一個擔憂是:審美幹擾鏡會使任何人的面孔看上去一個樣。這也是誤解。一個人的面孔總能反映出他的氣質,如果說審美幹擾鏡會有什麼影響的話,那就是使這種反映更清晰瞭。到瞭一定的年齡,你就要對自己的相貌負責。這種說法你知道嗎?有瞭審美幹擾鏡,你就會真正理解這個說法是多麼正確。有些面孔瞧上去真的很平淡,尤其是那些年輕的、在傳統意義上俊俏的面孔。這些面孔一旦失去外在的美,就會變得索然無味。而那些富有個性的面孔卻和從前一樣好看,甚至更好看,就好像你看到的是它們更本質的東西。

有人還問到是否要強制執行。我們不打算這樣做。的確,有一種軟件可以通過分析眼動模式來識別一個人是否安有審美幹擾鏡,但這需要大量的數據,再說校園安全攝像機也監測不到距離過近的東西。另外,人人都不得不安上攝像機,並且共享數據,這雖然是可能做到的,但不是我們追求的目標。我們認為,人們一旦試用瞭審美幹擾鏡,就會親身體會到它的益處。

塔瑪娜·萊昂斯:

瞧一瞧吧,我真漂亮!

多麼開心的一天。今天早晨我一醒來就去照鏡子,就好像過聖誕節的小女孩似的。可是,仍然什麼都沒有發生,我的面孔看上去依然平庸。隨後,我甚至(笑瞭起來)偷偷溜到鏡子那裡,想給自己一個驚喜,但還是不起作用。於是,我有點失望瞭,要知道我產生瞭一種聽天由命的感覺。

但今天下午,情況變瞭。我和艾娜,還有同宿舍的幾個姑娘一道出門去。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已經關閉瞭審美幹擾鏡,因為我想先適應一下環境。我們來到校園另一邊一傢我以前沒有去過的小吃店。我們坐在桌子邊聊天,我一邊聊一邊東張西望,在沒有審美幹擾鏡的情況下觀看人們的相貌。隨即,我看見一個姑娘望著我,我心裡想:“她長得真漂亮。”接著,(笑瞭起來)聽起來挺傻的,我意識到小吃店的這面墻是一面鏡子,我在瞧自己!

我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一種難以置信的輕松感油然而生。我忍不住笑個不停!艾娜問我怎麼這麼開心,我隻是搖瞭搖頭。接著我朝衛生間走去,想照照鏡子,好好地端詳自己。

這一天過得真快活。我真的喜歡自己的相貌!這一天過得真快活。

彭佈列頓大學的一次學生辯論會:

以貌取人當然是錯誤的,可是這種“盲目”不是答案。教育才是。

審美幹擾鏡既帶走壞的東西,同時也把好的東西帶走瞭。隻要存在歧視的可能,審美幹擾鏡就不起作用。它徹底阻止你識別美。在很多時候,瞧一副漂亮的面孔並不會傷害任何人。審美幹擾鏡無法讓你區分美與醜,而教育則可以。

我知道有人會問,當技術更發達的時候,那會怎麼樣?也許有一天,他們能夠在你腦子裡插入一個專傢系統,這個系統會分析:“這是適合領略美的環境嗎?如果是,那就欣賞吧;如果不是,那就忽略吧。”但這樣就圓滿瞭嗎?這就是人們談論的“輔助性成熟”嗎?

不,不是的。這不是成熟,而是讓專傢系統替你作決定。成熟意味著看到差異,但又意識到差異並不重要。沒有技術捷徑可走。

三年級學生阿得西·幸格:

並沒有人說讓專傢系統替你作決定。審美幹擾鏡之所以理想,確切地說是因為它隻帶來小小的變化。審美幹擾鏡並不替你作決定,並不阻止你做任何事情。至於成熟問題,你選擇審美幹擾鏡,這就顯示出你的成熟。

人人都知道外表美與個人品德沒有關系,是教育讓我們知道瞭這一點;然而,即使人們有著世界上最良好的意願,也沒有放棄相貌歧視。我們努力做到不偏不倚,努力不讓某個人的外表形象影響我們,但我們無法壓抑我們的本能反應。任何聲稱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都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問一問你自己吧:遇到長得漂亮的人和長得平庸的人,難道你的反應沒有差別嗎?

對這個問題的每一項研究都得出同樣的結果:外表美有助於人們發達。我們想當然地以為相貌姣好的人比相貌平庸的人更能幹,更誠實,更應該成功。這些觀點無一正確,可是他們的外表美仍然給我們施加這種影響。

審美幹擾鏡不會遮蔽你的雙眼。是美麗的外表蒙住瞭你的眼睛,審美幹擾鏡使你睜開眼睛。

塔瑪娜·萊昂斯:

於是,我一直在校園裡瞧帥哥。挺有趣的;荒唐,但卻有趣。例如,有一天我待在咖啡館裡,看見一個小夥兒坐在離我幾張桌子遠的地方;我並不知道他姓啥名誰,卻老是轉過頭去瞧他。對他的面孔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那張面孔似乎比其他人更加引人註目。他的臉就好像一塊磁鐵,而我的目光就好像指南針,直往磁鐵的方向轉。

望瞭他一陣後,我發現真的不難想象他是個可愛的小夥兒!我對他一無所知,甚至連當時他在說些什麼我都沒有聽見,但我想認識他。這真有點兒離奇,但感覺還不錯。

美國大學網教育新聞頻道的報道:

彭佈列頓大學審美幹擾鏡提案最新動態:

教育新聞頻道獲得證據表明,懷海二氏公共關系公司出錢雇用四名彭佈列頓大學學生遊說同學們拒絕投票贊成提案。該公司並沒有公開這些學生跟自己的雇傭關系。證據包括懷海二氏的一份內部備忘錄,建議尋找“人氣指數高、容貌姣好的學生”,還包括該公司向彭佈列頓大學學生的付酬記錄。

這則信息是由“謝米歐技術戰神協會”提供的,該協會是一個文化黑客組織,在新聞界搞過無數次搗亂活動。

我們就這則消息采訪瞭懷海二氏公司。該公司發表瞭一份聲明,譴責這種對公司內部計算機系統的破壞行為。

傑夫·溫索普:

是的,是真的,懷海二氏公司付瞭我錢,可這並不是幕後交易。他們壓根兒沒有告訴我要說什麼,隻不過是讓我有可能投入更多時間致力於反審美幹擾鏡運動。如果我不需要去做傢教掙錢的話,肯定會把精力投入到這場運動中去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表達我的真實觀點:審美幹擾鏡提案是個壞主意。

反審美幹擾鏡運動陣營有幾個人要求我別再公開對這個問題發表意見瞭,他們認為這樣做會損害運動。我對他們的這種感覺表示遺憾。如果你以前認為我的觀點有道理,那麼現在跟以前沒什麼不同。不過,我意識到有些人是非不分,所以我要做對運動最有利的事情。

瑪麗亞·德蘇紮:

這些同學真應該坦白他們和懷海的雇傭關系。我們都知道是誰在幕後操縱。可是現在,一旦有人批評審美幹擾鏡提案,人們就會問他們是否受人雇用。這種強烈反應的確打擊瞭反審美幹擾鏡運動。

居然會有人對這個提案這麼感興趣,雇瞭一傢公共關系公司來對付,我覺得這也算是對提案的祝賀吧。我們一直希望提案的通過能影響到其他學校的人,看來,公司和我們想到一塊兒去瞭。

我們邀請瞭全國審美幹擾鏡協會主席到校園來演講。在此之前,我們拿不準是否要請這個全國性組織來,因為他們的側重點與我們不同。他們側重於外表美的新聞傳播問題,而我們天下平等學生會則對社會平等問題更感興趣。但從同學們對懷海二氏公司的所作所為的反應來看,新聞媒體操縱的問題反倒給瞭我們力量來達成預期的目標。我們讓提案通過的最佳機會是充分利用對廣告商的憤怒情緒。這樣,社會平等就會隨之到來。

全國審美幹擾鏡協會主席沃特·蘭伯特在彭佈列頓大學的演講:

拿可卡因來說吧。它的天然狀態是古柯葉,雖然誘人,但通常不會成為問題,可是一旦經過提煉、純化,你就會得到一種化合物。這種化合物以超常的強度猛擊你的快感接收系統。這樣,它就成瞭毒品。

由於廣告商的推波助瀾,外表美也經歷瞭類似的過程。進化賦予我們一種對漂亮面孔作出反應的線路,可以稱之為我們視覺皮層的快感接收器。在自然環境下,它對我們是有用的。可是,如果你找到一個擁有百萬裡挑一的肌膚和骨骼的人,然後再經過專業化妝和修飾,那麼你看見的就不再是天然的美,而是藥物層面的美,也就是可卡因似的美麗外表。

生物學傢稱之為“超常刺激物”:給一隻母鳥一隻塑料大蛋,它就會丟開自己親生的蛋,去孵化這隻塑料蛋。美國廣告業就是用這種刺激物,這種視覺毒品來滲透我們的環境的。我們的美感接收器接受瞭太多刺激,憑它們的進化能力是無法應付的。它們在一天裡接受的刺激超過它們的祖先一生所接受的,結果就是:外表美慢慢地主宰瞭我們的生活。

怎麼個主宰法?和毒品成為問題的方式一樣:影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我們對普通人的相貌變得不滿意瞭,因為他們無法與超級模特相比。這種二維形象本來就夠糟糕的瞭,而現在廣告商擁有相貌美化儀,可以直接將超級模特置於你眼前,讓你面對面地接觸。軟件公司提供美女來提醒你的約會。大傢都聽說過,有的男人喜歡虛擬女朋友勝過有血有肉的女朋友。我們與周圍光彩照人的數字幽靈共處的時間越長,與真人的關系就越糟糕。

我們既然生活在現代社會裡,就無法避免這些形象。這就意味著我們無法丟掉這個習慣,因為美是一種戒不掉的毒品,除非你一直視而不見。

現在就不同瞭。現在,你可以得到另一雙眼球。這雙眼球阻止毒品,同時讓你仍然看得見。這就是審美幹擾鏡。有些人認為這是矯枉過正,我卻認為這恰到好處。技術正在被用來刺激我們的情感反應,控制我們,因此我們也用技術來保護自己,這是再正當不過的瞭。

眼下,你們有機會產生巨大的影響。彭佈列頓大學的學生歷來都是進步運動的先鋒;你們在這裡作出的決定將會為全國學生樹立一個榜樣。通過這項提案,通過使用審美幹擾鏡,你們將向廣告商發出一個信息:年輕人不再願意任人擺佈瞭。

教育新聞頻道的報道:

全國審美幹擾鏡協會主席沃特·蘭伯特發表演講後,民意測驗顯示,彭佈列頓大學有百分之五十四的學生支持審美幹擾鏡。全國各地的民意測驗顯示,平均有百分之二十八的大學生支持在本校進行類似的運動,比上個月增加瞭八個百分點。

塔瑪娜·萊昂斯:

我覺得他把那東西比作可卡因有點走極端瞭。你知道有誰為瞭過一把廣告癮而去偷東西賣嗎?

但我想有一點他說得有道理,那就是外表漂亮的人在現實生活的商業廣告競爭中是大占優勢的。並不是說在現實生活中他們比其他人好看,而是他們好看的方式不一樣。

比如說,有一天我在校園商店裡。我需要查看我的電子郵件,剛戴上相貌美化儀我就看見一張廣告招貼畫。宣傳的是香波,品牌大概是路易絲倫斯吧。以前我見過這幅廣告畫,但這次沒安審美幹擾鏡感覺就不一樣,畫裡的模特實在太……我的目光無法從她身上移開。我不是說我的感覺同那次在咖啡館裡看見那個帥小夥兒一樣。其實我並不想認識她。我更像是……在觀望晚霞,或者說觀看焰火表演。

我呆呆地站在那兒,望瞭廣告畫大概有五次吧,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些。要知道,真人大概是不可能這樣引人註目的。

但這並不是說我要放棄和人們交往,以便一直戴著相貌美化儀看廣告畫。看廣告畫給我十分強烈的感受,但這和看真人的感受完全不同。我甚至也不想馬上出門去買模特推銷的東西。我甚至對那些產品並不真的在意,隻是覺得她們令人嘆為觀止。

瑪麗亞·德蘇紮:

要是我早點遇上塔瑪娜的話,也許會勸說她別關閉審美幹擾鏡。不過就是勸說瞭,我也懷疑是否能成功,她似乎已經打定瞭主意。即使這樣,她仍然是嘗到審美幹擾鏡甜頭的一個典型例子。譬如,有一次我說她多麼幸運,她卻說:“是因為我長得漂亮嗎?”她說的是心裡話!就好像在談論自己的高度似的。你能想象一個沒安審美幹擾鏡的女人這樣說嗎?

塔瑪娜對自己的相貌壓根兒沒有概念。她既不虛榮,也不會局促不安,她可以坦然地形容自己長得俏麗。我想她是很漂亮。我和許多相貌也挺漂亮的女性相處過,我從她們的舉止言談中看到瞭什麼?那是有點賣弄的意味。塔瑪娜沒有這種習慣。或者說,那些女性是故作謙虛,這一眼就能看出來,而塔瑪娜卻沒有,因為她是真的謙虛。如果不是安著審美幹擾鏡長大,她是不可能這樣的,我衷心希望她一如既往。

二年級學生安妮卡·林德斯特倫:

我覺得審美幹擾鏡這東西糟糕透瞭。我喜歡小夥子們多瞧我幾眼,如果他們不再瞧我,我才真的感到失望呢。

說實在的,有些人長得不怎麼漂亮,大概就是這些人想讓自己感覺好一些,才使用這東西的吧。他們隻有一種能耐,那就是懲罰那些擁有他們沒有的東西的人。這是不公平的。

如果能做到,誰不想漂亮呢?隨便找個人問問,或者甚至問問安這東西的人,我敢打賭他們都會說想。當然,長得漂亮意味著有時候要受到怪人的煩擾。怪人總是有的,但這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科學傢們能夠想出辦法來,關閉小夥子們大腦裡的怪人線路,那我一定會舉雙手贊成的。

三年級學生喬倫·卡特:

我投票贊成提案,因為我想,如果每個人都擁有審美幹擾鏡,我就會大舒一口氣。

因為我長得好看,人們才對我友好,對此我既有幾分喜歡,又有幾分內疚,因為我沒有做什麼來值得別人喜歡。不用說,引起男人註目,那種感覺當然好,但要和某個人建立起真正的戀愛關系並不容易。每當我喜歡某個小夥兒的時候,我總是納悶他在多大程度上對我的臉蛋感興趣,又在多大程度上對我這個人感興趣。這很難區分,因為所有的戀愛關系在開始時都是甜蜜的,這你知道嗎?要到後來你才會發現你們是否真的彼此都滿意。我和我最後一個男朋友的關系就是這樣的。如果我長得不是特別漂亮,他是不會對我滿意的,所以我沒法真正感到輕松。可是,等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已經戀上瞭他,所以,發現他並不真正瞭解我真令我傷心呀。

還有你同其他女人相處時的感受。我想大多數女人都不喜歡攀比,但你總是會拿自己的相貌和別的女人相比。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處於競爭之中,我可不想這樣。

我曾經考慮過安上審美幹擾鏡,可是除非人人都安上,否則似乎就沒用。隻有我自己安上於事無補,別人對待我還會是老樣子。但如果校園裡人人都安上審美幹擾鏡,那我當然樂意安上。

塔瑪娜·萊昂斯:

我給室友艾娜看我中學時代的照片簿,我們瀏覽到我和我的前男友加雷特合影的照片。艾娜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情況,於是我告訴瞭她。我告訴她整個高中期間我們倆都在談戀愛,我是多麼愛他,多麼希望我們繼續戀愛下去,可是進大學後他想自由戀愛。於是,她問:“你是說他居然甩瞭你?”

我費瞭好一番口舌才讓她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她要我一連保證兩次別生氣,最後才說加雷特長得並不好看。當時我覺得他相貌平平,因為我關閉審美幹擾鏡後,他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艾娜卻說他長得肯定連一般都談不上。

她翻到幾張其他小夥子的照片,她覺得這些小夥子長得跟他差不離。我一瞧照片就看出來他們長得不好看。他們的臉看上去傻乎乎的。接著再瞧加雷特的照片,我覺得他有一些特征和他們相同,但這些特征在他身上卻很酷。反正在我眼裡是這樣的。

我想人們說得有道理,愛情有點兒像審美幹擾鏡。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就看不清他的真實面目瞭。我看待加雷特的眼光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因為我仍然對他有感情。

艾娜說她無法相信長得像他那樣的小夥子居然會和長得像我這樣的姑娘分手。她說如果是在一所沒有審美幹擾鏡的學校裡,他想和我戀愛很可能連門都沒有。換句話說,我們不屬於同一個檔次。

想起來也真荒唐,我和加雷特走在一塊兒的時候總覺得我們是天生一對。我並不是說我相信命運,隻是覺得我們倆情投意合。對於如果我們沒有安審美幹擾鏡,哪怕仍舊讀同一所學校,也不可能戀愛上這個想法,我覺得奇怪。我知道這個艾娜也說不準,當然我也說不準她錯瞭沒有。

也許這意味著我對自己安上瞭審美幹擾鏡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因為這樣我和加雷特才走到一起。我不知道。

教育新聞頻道的報道:

今天,在一次統一的拒絕接受服務的攻擊中,全國十幾個學生審美幹擾鏡組織的網站陷入癱瘓。雖然沒有人聲稱對此次事件負責,但有人估計是黑客為瞭上個月的事件而進行的報復。在那次事件中,美國整容手術醫生協會網站被一個審美幹擾鏡網站所取代。

與此同時,謝米歐技術戰神協會宣佈釋放“皮膚病學”計算機病毒。這種病毒已經開始感染全世界范圍內的視頻服務器,改變播放的圖像,致使面部和肢體顯示出如粉刺或靜脈曲張之類的狀況。

一年級學生華倫·安威森:

以前讀中學的時候,我曾經想過試一試審美幹擾鏡,但壓根兒不知道怎麼向父母開口。所以,當他們開始在這兒提供那東西的時候,我想可以試一試。(聳一聳肩)還不錯。

事實上,感覺蠻好的。(停頓瞭一下)我一直討厭自己的長相。讀中學的時候我曾經一度連鏡子都不想照。但現在安瞭審美幹擾鏡,我就不怎麼在乎瞭。我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裡還是老樣子,但我似乎沒有從前那麼看重這一點瞭。我的外表不再提醒我一些人長得比另一些人漂亮得多,這種感覺比較好。比如,我在圖書館裡幫助一位姑娘解決她做微積分作業時遇到的問題,隨後我意識到她在我眼裡確實漂亮。如果是在往常,待在她身邊我會感到緊張,可是由於我安有審美幹擾鏡,跟她接觸並不難。

也許她覺得我瞧上去像個怪人,這我不知道,但事實上,我跟她談話的時候,我並不覺得自己瞧上去像怪人。我想在安審美幹擾鏡之前,自己太敏感瞭,反倒弄巧成拙。而現在,我比以前更輕松。

這並不是說我突然對自己、對一切都感覺棒極瞭。我敢肯定,對別人來說,審美幹擾鏡不會有任何幫助,但對我來說,審美幹擾鏡使我感覺沒有從前那麼糟糕瞭。這是值得的。

彭佈列頓大學宗教研究所教授亞歷克斯·比貝斯庫:

一些人很快就覺得整個審美幹擾鏡辯論膚淺,對此不屑一顧,無非是爭論什麼化妝問題,或者誰可以戀愛,誰不可以。但隻要仔細觀察一下,你就會發現問題要深沉得多。它反映瞭對人體的一個十分古老的矛盾態度,從古至今這個矛盾態度就一直是西方文明的一部分。

要知道,我們的文化根基是在古希臘,在那裡,人體美受到頌揚。但同時,我們的文化又浸透著一神教傳統,這個傳統貶低肉體,贊美靈魂。這些古老的彼此沖突的觀點又重新抬頭,出現在針對審美幹擾鏡的大辯論裡。

我想大多數審美幹擾鏡支持者都認為自己是現代世俗的自由主義者,不會承認受到一神教主義的任何影響。但看一看是誰在提倡審美幹擾鏡吧:保守的宗教組織開始借助審美幹擾鏡來使他們的年輕成員更有效地抵禦外人的誘惑。這個共同點並不是巧合。審美幹擾鏡的自由主義支持者也許不會使用“抵禦肉體的誘惑”之類的語言,但卻以他們自己的方式遵循貶低肉體的傳統。

說實在的,在審美幹擾鏡支持者中間,隻有“新悟性教組織”聲稱不受一神教的影響。這種說法是可信的。這個教派將審美幹擾鏡視為頓悟的一個步驟,因為審美幹擾鏡泯滅人對幻覺差異的感知。然而,新悟性教派廣泛使用神經抑制劑來輔助打坐默思,這與使用審美幹擾鏡有天壤之別。我想你不會發現許多現代自由派人士或者保守的神教徒對此持同情態度!

因此你看,這不僅僅是一個關於商業廣告和化妝品的問題,也涉及如何確定肉體與精神之間的恰當關系。我們在最大限度地貶低我們本質中的物質部分。我們充分意識到這一點瞭嗎?你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深刻的問題。

約瑟夫·魏因加藤:

繼發明瞭審美幹擾鏡之後,有些研究人員便開始尋思是否可能創造一種相似的環境,使其中的人區分不出種族或者民族來。他們進行瞭大量嘗試——減弱各種層次的通過辨認面孔識別種族的能力之類——可是結果卻無法令人滿意。通常,試驗對象隻是不能識別相貌相似的個人。有一次試驗確實產生瞭相貌盲綜合征的良性變體,使試驗對象每遇見一個人都誤以為是其傢庭成員。不幸的是,把每個人都當作兄弟實際上並不理想。

當神經抑制劑廣泛用於治療諸如強迫性行為等病癥的時候,許多人便認為“思想控制程序”時代終於到來瞭。人們詢問醫生他們是否可以獲得與配偶相同的性趣味。由於有可能通過程序控制使人們對政府或大公司效忠,或者產生對某種意識形態或宗教的信仰,醫學專傢們對此感到擔憂。

事實上,我們無法獲得任何人的思想內容。我們可以改變人格的寬泛部分,可以作出種種與大腦天然的特定功能相一致的變更,但這些都是極其粗糙的調整。沒有專門處理仇視移民情緒的神經線路,正如沒有專門處理戀腳癖的神經線路一樣。如果我們獲得真正的思想控制程序,我們就能夠創造出“種族盲”來,但在此之前,教育才是我們的最大希望。

塔瑪娜·萊昂斯:

今天我上瞭一堂有趣的課,是思想史課,教課的是一位助教,名叫安頓。他說我們用來描繪有魅力的人的大量詞匯曾經都是用於魔法的。比如“魅力”這個詞最早是指具有魔力的符咒,“迷人”這個詞也一樣。還有像“迷惑”和“銷魂”這樣的詞更是一眼就看出來瞭。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心裡想,是呀,事情正是這樣的:看見一個真正漂亮的人就好像著瞭魔似的。

安頓還說,魔法的一大作用是在某個人身上產生愛情和欲望。想一想“魅力”和“迷人”這些詞,你就會發現這個說法也有道理,因為看見美人會產生愛的欲望。遇上一個真正長得標致的人兒,多看幾眼就會令你神魂顛倒。

我一直在想也許有辦法讓自己重新回到加雷特身邊。如果加雷特沒有審美幹擾鏡,也許他會重新愛上我。還記得我曾經說過也許正是審美幹擾鏡把我們倆帶到一塊兒的嗎?那麼現在,也正是審美幹擾鏡把我們倆分開瞭。如果加雷特看見瞭我的真實面孔,也許就會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今年夏天加雷特就滿十八歲瞭,但他從沒有關閉他的審美幹擾鏡,因為他覺得這並不是什麼要緊事。現在他在諾思洛普大學讀書。於是,我以一個朋友的身份打電話給他。談到審美幹擾鏡這東西的時候,我問他對彭佈列頓大學這兒的審美幹擾鏡提案怎麼看。他說他不清楚這場爭論究竟是怎麼回事,接著我告訴他我已經關閉瞭審美幹擾鏡,現在我是多麼開心,還說他也應該試一試,這樣就可以判斷是有審美幹擾鏡好還是沒有好。他說有道理。我對這件事並不抱多大希望,不過還是感到振奮。

彭佈列頓大學比較文學教授丹尼爾·塔裡亞:

學生的這個提案對教師不適用,但顯而易見,如果提案通過瞭,那麼教師也將面臨安審美幹擾鏡的壓力。所以,現在就表明我的態度並不操之過急。我的態度是堅決反對。

這是“政治正確性”胡作非為的最新例子。提倡審美幹擾鏡的人用心是良好的,但他們的所作所為卻是把我們當作幼兒對待。認為美是我們需要避而遠之的觀點簡直是在侮辱人。要知道,下一步某個學生組織就會堅持要我們所有人都安上音樂審美幹擾鏡,這樣當我們聽見天才歌手或者音樂傢演唱時,就不會自慚形穢瞭。

觀看奧林匹克運動會的運動員競技,你會慚愧得無地自容嗎?當然不會。相反,你隻會感到驚嘆與羨慕;你會為有如此傑出的運動健兒存在而感到歡欣鼓舞。那麼,對美我們為什麼不能有同樣的感受呢?女權主義者會要求我們對這個反應賠禮道歉。他們想用政治取代審美。他們在多大程度上成功瞭,就在多大程度上剝奪瞭我們的人性。

待在一個世界一流的美人跟前猶如聆聽一首女高音歌曲,令人銷魂。並非隻有天才才從他們自己的天賦那裡獲益,我們所有人都從中獲益。或者,應該說我們所有人都可以從中獲益。剝奪我們這種機會可真是作孽呀。

“支持合乎倫理醫藥人民組織”打的廣告:

畫外音:你的朋友一再告訴你說,審美幹擾鏡很酷,安上爽極瞭,對嗎?那麼,也許你應該找安著審美幹擾鏡長大的人談一談。

“我關閉審美幹擾鏡之後,第一次見到相貌平庸的人就忍不住退縮。我知道這樣做很傻,但還是忍不住。審美幹擾鏡並沒有幫助我成熟,反倒阻止我成熟。我還得學習如何與人相處。”

“我上大學學習平面造型藝術。我不分白天晚上地刻苦用功,可是一點長進也沒有。老師說我缺乏藝術眼光,就是那個審美幹擾鏡阻礙瞭我的審美趣味發展。我失去的東西再也沒法找回來瞭。”

“安著審美幹擾鏡的感覺就好像我的父母待在我腦子裡,審查我的思想。現在我把它關閉瞭,這才恍然大悟:我是在什麼樣的虐待中長大的。”

畫外音:如果安著審美幹擾鏡長大的人並不推薦這東西,這說明什麼問題呢?

當年他們沒有選擇,而你現在卻可以選擇。不管你的朋友說什麼,損傷大腦絕不是什麼好事。

瑪麗亞·德蘇紮:

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支持合乎倫理醫藥人民組織”,因此對它進行瞭調查。我們費瞭一番功夫去挖掘,結果表明它壓根兒不是什麼群眾組織,而是一個企業公共關系聯盟。一些化妝品公司最近聚在一塊,共同建立瞭這個聯盟。至於出現在廣告裡的人,我們一直沒能夠同他們接觸,因此他們的話裡即使有真實的成分,我們也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就算他們說的是真話,他們也沒有多少代表性。大多數關閉審美幹擾鏡的人都感覺良好,而且安著審美幹擾鏡長大的平面造型藝術傢肯定也是有的。

這多少使我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則廣告,廣告是由一傢模特代理公司打的,當時審美幹擾鏡運動才剛剛開展。廣告上隻有一張一個超級模特的面部照片,上面有一個標題:如果你無緣再見她這麼楚楚動人,那是誰的損失?她的還是你的?這場新的宣傳攻勢表達的是相同的信息,大概是說:“你會感到遺憾的。”隻是它沒有趾高氣揚的語氣,而是裝作關心警示的口吻。這就是經典的公共關系策略:躲藏在一個動聽的名字後面,給人以替消費者利益說話的第三方的印象。

塔瑪娜·萊昂斯:

我認為那則商業廣告蠢透瞭。這並不是說我贊同提案——我不希望人們投票支持——但人們不應該出於錯誤的理由投反對票。安著審美幹擾鏡長大並不會帶來嚴重的傷害。任何人都沒有理由為我感到遺憾,我處理得很好。我覺得人們應該投票反對審美幹擾鏡,是因為我覺得看見美挺愜意的。

不管怎樣,我又跟加雷特談瞭一次。他說他剛關閉審美幹擾鏡不久。他說到目前為止,他感覺似乎很爽,隻是有點離奇。我告訴他說,我關閉審美幹擾鏡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感覺。雖然我關閉審美幹擾鏡才幾個星期,卻仿佛在扮演一個老資格的贊成關閉審美幹擾鏡的角色,想起來真有點滑稽。

約瑟夫·魏因加藤:

關於審美幹擾鏡,研究人員首先要問的一個問題是:它是否有任何“副作用”,也就是說,它是否影響你對除瞭相貌之外的美的欣賞。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答案似乎是“沒有”。安有審美幹擾鏡的人欣賞的東西似乎與其他人相同。不過,我們還是不能排除有副作用的可能。

例如,就拿在安有相貌識別幹擾儀的人身上觀察到的副作用來說吧。有一位飼養奶牛的農民安有相貌識別幹擾儀,他發現自己再也不能一頭一頭地辨認他的奶牛瞭。另一個安有相貌識別幹擾儀的人現在比以前更難區分小車的型號瞭。這些都是可以想象的。這些例子說明,除瞭辨認面孔的嚴格范圍之外,有時候我們還用面孔辨認模型來辨認其他事物。也許我們不會認為某個東西——比如一輛小車——看上去像一張臉,但在神經病學的層面,我們卻把它當作一張臉來處理。

在安有審美幹擾鏡的人中也可能存在類似的副作用,但由於審美幹擾鏡比相貌識別幹擾儀更精微,因此任何副作用都更難以測試。譬如,時尚在小車外表方面所起的作用遠遠大於在人的相貌方面,因此對於哪些小車最有魅力,可能沒有一致的看法。也許有的安有審美幹擾鏡的人對於某些小車的欣賞程度不如他們沒安審美幹擾鏡的時候,但還不至於到抱怨的程度。

接下來,還有我們辨認美的模型在我們對對稱的審美反應過程中所起的作用。我們在廣闊的背景范圍裡欣賞對稱——繪畫、雕塑、平面藝術造型,但同時,我們也欣賞不對稱。我們對藝術的反應涉及諸多因素,但在什麼時候某個具體的事例是成功的,對此卻沒有一致的看法。

也許可以去瞭解安有審美幹擾鏡的群體是否更少產生才華橫溢的視覺藝術傢,但由於人民大眾中所產生的天才藝術傢本來就寥若晨星,因此很難從統計學的角度進行有意義的研究。隻有一點我們可以肯定,那就是據報道,安有審美幹擾鏡的人對某些肖像畫的反應要微弱些,但這不是副作用:肖像畫的魅力至少部分來自畫中人的相貌。

當然,再小的變化也有人無法忍受。有些父母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安審美幹擾鏡,因為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欣賞蒙娜·麗莎的畫像,也許還能夠繼承肖像畫的傳統呢。

沃特斯頓學院四年級學生馬克·埃斯波西托:

彭佈列頓大學事件聽起來真是荒唐絕頂。我看好像是有意戲耍人似的。比方說,你安排一個小夥子和一個姑娘見面,你告訴他她絕對是個漂亮小妞,但實際上你卻給他安排瞭一條狗,而他由於分辨不出來而相信你。真有點滑稽。

我肯定永遠不會安審美幹擾鏡這種東西。我想和漂亮小妞耍朋友。我幹嗎要降低自己的標準,隨便將就呢?當然,有些個晚上漂亮小妞全給選走瞭,你隻好挑殘羹剩菜。所以說酒吧裡才會有啤酒,沒小妞時隻能喝喝啤酒瞭,對吧?是不是說以後我也得弄副啤酒幹擾儀戴戴?

塔瑪娜·萊昂斯:

昨天晚上我又和加雷特電話聊天。我問他是否想轉入視頻交談,這樣可以看見對方。他說好的,於是我們就轉入瞭視頻。

我隨便準備瞭一下,但實際上花瞭不少時間。艾娜在教我化妝,但我這方面不在行,於是我使用瞭一種耳塞式軟件,可以讓你看起來好像化瞭妝似的。我稍稍調瞭一下軟件,我的形象就大不一樣瞭。也許我做得過分瞭,不知道加雷特能夠看出幾分來,但我隻想把自己打扮得盡可能好看些。

我們一轉入視頻,我就看出瞭他的反應。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好像說瞭句:“你看上去真漂亮。”我好像也說瞭句:“謝謝。”接著他害羞起來,對自己的模樣開瞭些玩笑,我告訴他我喜歡他的形象。

我們在視頻上聊瞭一陣,我感覺他一直在望著我。那種感覺真好。我有一種感覺:他在思考是否應該和我重新相愛,但這也許隻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也許下一次通電話,我該提議周末他來看我,或者我上諾思洛普去看他。那才爽呢。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學會化妝才行。

我知道這不能保證他重新回到我身邊。我關閉審美幹擾鏡,並沒有減弱對他的愛,因此他也許也不會重新愛上我。不過,我仍然抱著希望。

三年級學生凱瑟·米納米:

誰說審美幹擾鏡對女性有好處,誰就是在為所有壓迫者搖唇鼓舌:把征服說成保護。審美幹擾鏡的支持者們將擁有美麗的女人妖魔化。美不僅可以向擁有美的人提供愉悅,也可以向接受美的人提供同樣多的愉悅。可是審美幹擾鏡運動卻偏偏使女性對從自己的容貌中獲得愉悅感到內疚。這是男權社會壓抑女性美的又一策略,這次偏偏卻有太多女性被誘騙投贊成票。

當然,美一直被用作壓迫的工具,但消滅美並不是答案。你不能通過縮小人們的外表差異來解放他們。這簡直就是奧威爾小說中所描寫的非人性壓迫。真正需要的是以女性為中心的審美觀,讓所有女性都對自己感覺良好,而不是使大多數女性感覺糟糕。

四年級學生勞倫斯·薩頓:

我十分理解沃特·蘭伯特在演講中所談的東西。我不會用和他相同的詞語來表達,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的感受卻是一樣的。我是在幾年前安上審美幹擾鏡的,早在提案之前,因為我想把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我並不是說我隻想著學業。我交瞭一個女朋友,我們的關系挺好的。這種關系並沒有改變。改變的是我同廣告的關系。從前,每當我路過雜志攤或者看見一幅廣告畫,都感覺自己的註意力多少有點給吸引過去瞭。就好像它們試圖激起我,使我不能自制。我並不一定是指激起瞭我的性欲什麼的,但它們試圖挑逗我的本能。我總是自動地進行抵禦,回到我先前正在做的事情上。然而,這可要分心呀,抵禦這些誘惑耗去瞭我不少精力,這些精力本來是可以用在別處的。

現在有瞭審美幹擾鏡,我就感覺不到那種誘惑瞭。審美幹擾鏡把我從分心中解放出來,還給我精力。所以說,我完全贊同審美幹擾鏡。

馬克斯威爾學院三年級學生洛裡·哈伯:

審美幹擾鏡是為娘娘腔準備的。我的態度是:堅決回擊,一醜到底。漂亮的人需要看的就是這個。

大概去年這個時候吧,我把我的鼻子取瞭。實際上整容可重要瞭,要想身體又棒又酷,你還得再去掉一些頭發,好招搖過市。還有,你看這骨頭不是真的(他用指甲彈瞭彈),是陶瓷的。真正的骨頭暴露在外很容易感染。

我喜歡騷擾別人。有時候,人們吃飯時看見我,的的確確大敗胃口。但我不是為騷擾而騷擾,而是為瞭展示醜陋是怎麼以自己的玩法打敗美麗的。我在街上兜風,比美人兒更引人註目。如果你看見我站在一個拍錄像的模特兒身邊,誰更能引起你的註意呢?我,當然是我。你就是不想註意,也忍不住要註意。

塔瑪娜·萊昂斯:

昨天晚上我又和加雷特在電話上聊天。要知道,我們談到我們各自是否另有新歡。我隨口說出來,說我曾和幾個小夥子交過朋友,但並沒有當真。

然後我問他怎麼樣。他有點尷尬,但終於說他發現要和學校裡的女孩子交朋友,比他想象的更難。他覺得是因為自己的長相的緣故。

我隻是說“絕不可能”,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加雷特現在還沒有女朋友,我既感到幾分高興,又有幾分為他難過,還有幾分吃驚。我是說,他聰明有趣,是個瞭不起的小夥兒。我說這番話並不是因為我跟他談過戀愛。他在中學時代人緣可好瞭。

但接著我想起艾娜說的關於我和加雷特的話。我想聰明和有趣並不意味著你和某個人處於同一個檔次,你還得長得同樣好看才行。如果加雷特和漂亮姑娘接觸,也許她們覺得他不夠檔次。

我們交談時,我並沒有小題大做,因為我覺得他不想多談。但隨後我想,如果我們決定見面,那肯定應該是我去諾思洛普看他,而不是他來看我。顯然,我希望我們之間出現轉機,但同時我也想,如果他那個學校的人看見我們倆待在一塊兒,也許他的感覺會好些。我知道有時候這種辦法會奏效:如果你和一個長得酷的人走在一塊兒,你感覺就很酷,別人也會覺得你很酷。我並不是說我長得特別酷,隻是覺得人們會喜歡我的相貌,因此我想這或許會有所幫助。

彭佈列頓大學社會學教授艾倫·哈奇森:

我很羨慕發起這個提案的學生們。他們的理想主義令我感到振奮,不過我對他們的目標卻抱著復雜的感情。

和所有我的同齡人一樣,我已經安於時間對我外表的銷蝕。要適應可不容易,但我已經到瞭對自己的相貌樂天知命的人生階段。不過不可否認的是,我對一個清一色安有審美幹擾鏡的群體究竟是什麼樣感到好奇。也許當一個年輕女人走進屋子的時候,不會令一個像我這把年紀的女人黯然失色吧。

然而,我在年輕的時候,想不想安審美幹擾鏡呢?我不知道。那樣做肯定可以使我對自己漸漸變得人老珠黃少感到一些悲哀。不過,我年輕的時候,對自己的相貌還是挺滿意的,並不想改變。我不敢肯定,隨著年齡增長,是否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生階段:覺得這麼做對我來說收獲大於代價。

還有這些學生,他們也許永遠不會失去青春的美。隨著基因治療的出現,他們很可能還可以保持幾十年的青春容貌,甚至永葆青春。也許他們永遠不需要像我這樣進行調整。但是,一想到他們也許會自願放棄青春的歡樂,就令人感到可怕。有時候,我真想搖著他們的肩膀說:“別這樣!難道你們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嗎?”

我始終喜歡年輕人堅持為自己的信念而戰鬥。有句老生常談,說什麼青春在年輕人身上白白浪費瞭,我之所以從來就不真正相信,原因就在這裡。然而,這個提案將使那句老生常談變成現實,我討厭看到這種情況發生。

約瑟夫·魏因加藤:

我試過審美幹擾鏡一天;在有限的時間裡我嘗試過各種各樣的審美幹擾。大多數神經病學傢都要嘗試,以便更好地瞭解情況,獲得與病人相同的感受。但如果不是為瞭瞭解病人,我是不會長期安審美幹擾鏡的。

審美幹擾鏡與憑直覺對人進行體檢的能力之間存在輕微的相互作用。審美幹擾鏡當然不會使你辨認不出一個人的膚色之類的東西。安有審美幹擾鏡的人完全能夠和常人一樣辨認病狀,隻需要普通的識別能力就能做得很好。然而,醫生診斷病人,需要對十分微妙的癥狀保持敏感。有時候你是憑直覺診斷病情,在這種情況下,審美幹擾鏡就會成為障礙。

當然,如果我聲稱職業需要是我不安審美幹擾鏡的唯一原因,那我就言不由衷瞭。更切合實際的問題是,如果我隻做實驗室研究,不接觸病人,我會選擇審美幹擾鏡嗎?對此,我的答案仍然是否定的。和許多人一樣,我也欣賞漂亮的面孔,但我覺得自己很成熟,不會讓漂亮的面孔影響我的判斷。

塔瑪娜·萊昂斯:

我簡直不敢相信,加雷特居然重新打開瞭審美幹擾鏡。昨天晚上我們通瞭電話,隻是閑聊。我問他是否想轉入視頻。他說瞭句“好吧”,於是我們轉入瞭視頻。接著我意識到他瞧我的方式和以前不一樣,於是我問他一切都好吧,這時他才告訴我他重新打開瞭審美幹擾鏡。

他說之所以要打開,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相貌不滿意。我問他是不是有人說瞭什麼風涼話,但他不應該理睬他們。他說不是這麼回事,隻是在照鏡子的時候,他對鏡子裡自己的形象感覺不好。於是我說:“你說什麼呀,你看起來挺酷的。”我勸他再等一等,說瞭些先不要打開審美幹擾鏡,多等一段時間,然後再作決定也不遲之類的話。加雷特說他要想一想,但我不知道他會怎麼辦。

隨後,我回想起我對他說的話。我對他說那些話是因為我不喜歡審美幹擾鏡,還是因為我希望他看見我的真實容貌?我說,我當然喜歡他看我時的神情,而且我希望這會通向新的天地,可是這並不意味著我是出爾反爾,對嗎?如果我一直贊同審美幹擾鏡,而在加雷特的事情上就搞例外,那還有話可說。但我是反對審美幹擾鏡的呀,所以情況並不是這樣的。

喔,我在騙誰呢?我想讓加雷特關閉審美幹擾鏡,是為我自己的利益著想,而不是因為我反對審美幹擾鏡。再說,我並不堅決反對審美幹擾鏡,隻是反對把審美幹擾鏡當作要求來執行。我可不想由別人來做主決定審美幹擾鏡是否適合我,包括我的父母,以及任何學生組織。但是,如果有人自願安審美幹擾鏡,不管怎樣,都很好。所以,我應該讓加雷特自己作決定,這我知道。

真叫人失望。我是說,我想出瞭整個計劃,希望加雷特發現我的魅力不可抗拒,然後意識到他犯瞭一個多大的錯誤。到頭來我卻失望瞭,就是這麼回事。

選舉前一天瑪麗亞·德蘇紮的演講:

我們已經到瞭可以開始調整我們思想的階段瞭。問題是何時才是我們這樣做的適當時機?我們不應該自動認為自然的就是最好的,也不應該想當然地認為我們可以改善自然。我們應該自己決定要看重哪些品質,以及獲得這些品質的最佳途徑是什麼。

我要說,外表美這東西我們不再需要瞭。

審美幹擾鏡並不意味著你永遠看不見美麗的人瞭。當你看見真誠的微笑時,你就看見瞭美。當你看見勇敢或者慷慨的行為時,你就看見瞭美。最重要的是,當你望著自己的心上人時,你就看見瞭美。審美幹擾鏡要做的是讓你不被表面的東西蒙住眼睛。真正的美是你用一雙充滿愛的眼睛所看見的東西,是一切都遮蔽不瞭的東西。

選舉前一天“支持合乎倫理醫藥人民組織”發言人麗貝卡·博耶的電視演講:

也許你們能夠人為創造一個清一色的審美幹擾鏡社會,但在現實生活中,你們絕不可能得到百分之百的服從。這就是審美幹擾鏡的軟肋。如果每個人都安有審美幹擾鏡,那它當然奏效,但如果哪怕隻有一個人沒有安審美幹擾鏡,那麼這個人就會占其他人的便宜。

總會有人不安審美幹擾鏡,這你們是知道的。想一想這些人能夠做些什麼吧。經理可以提拔相貌標致的雇員,降職相貌醜陋的雇員,但你們卻註意不到。教師可以獎勵長得漂亮的學生,懲罰長得醜陋的學生,但你們卻看不出來。你們所討厭的一切歧視都可能發生,但你們甚至都意識不到。

當然,這些事情也可能不會發生。但如果人們始終值得信賴,不會做錯事,那就不會有人建議使用審美幹擾鏡瞭。事實上,有上述傾向的人一旦不必冒被抓住的風險,就很可能變本加厲。

如果你們對相貌歧視之類感到憤慨,那又怎麼能夠去安審美幹擾鏡呢?需要有人站出來立即制止這種行為,而你們正好可以擔當此任。但如果你們安上審美幹擾鏡,就識別不瞭這種行為瞭。

如果你們想同歧視戰鬥,那就睜大你們的眼睛吧。

教育新聞頻道的報道:

投票結果是:百分之六十四的反對票,百分之三十六的贊成票,彭佈列頓大學審美幹擾鏡提案遭到失敗。

民調顯示,大多數人在選舉前幾天都贊同提案。許多先前支持提案的學生說,他們看瞭“支持合乎倫理醫藥人民組織”發言人麗貝卡·博耶的電視演講之後才改變瞭主意。盡管早些時候新聞已經曝光:“支持合乎倫理醫藥人民組織”是由化妝品公司建立起來反對審美幹擾鏡運動的,但是學生們還是改變瞭主意。

瑪麗亞·德蘇紮:

這當然令人失望,但當初我們就把提案設想為長遠目標。先前大部分人支持提案,其實是個意外,所以對於人們改變主意,我倒不至於太失望。重要的是,處處都有人在談論相貌的價值,大多數人都在認真思考審美幹擾鏡。

再說,我們並沒有放棄。事實上,今後幾年將是非常激動人心的幾年。一個相貌美化儀生產廠傢剛剛展示瞭一種可以改變一切的新技術:他們研究出一種方法,將細胞體定位信標安在一對相貌美化儀裡,專門為個人校準。這就意味著不再需要戴頭盔瞭,也不再需要到辦公室去為你的神經抑制劑重編程序瞭。你隻要安上你的相貌美化儀,自己動手。任何時候隻要你想,你都可以打開或者關閉你的審美幹擾鏡。

因此,我們不會面臨人們覺得必須徹底放棄美的問題。相反,我們可以提倡美在有些情況下是恰當的,而在另一些情況下則是不恰當的觀點。譬如,人們在工作時間可以使審美幹擾鏡處於活動狀態,而與朋友們待在一塊兒時則使它處於非活動狀態。我想人們看得出審美幹擾鏡的種種益處,至少會在部分時間裡選擇使用它。

教育新聞頻道的報道:

彭佈列頓大學審美幹擾鏡提案最新動態:

教育新聞頻道瞭解到,“支持合乎倫理醫藥人民組織”發言人麗貝卡·博耶的電視演講使用瞭一種新型數字控制技術。教育新聞頻道從謝米歐技術戰神協會那裡獲得瞭有關檔案。檔案包括似乎是該演講的兩個版本:一個是原版——是從懷海二氏公司的計算機那裡搞到的,另一個是廣播版。檔案還包括謝米歐技術戰神協會對兩個版本之間差異的分析。

這些差異主要是增強麗貝卡小姐的聲調、面部表情以及身體語言的魅力。觀看原版的觀眾認為麗貝卡小姐的演講不錯,而觀看編輯版的觀眾則認為她的演講精彩極瞭,形容她生動活潑,極具說服力。謝米歐技術戰神協會得出結論說,懷海二氏公司開發出瞭一種新型軟件,可以對副語言的暗示進行調節,以便最大限度地刺激觀眾的情感反應。這會大大增強事先錄制的演講所產生的效果,尤其是當觀眾通過相貌美化儀觀看時,效果更佳。新軟件用於“支持合乎倫理醫藥人民組織”電視演講,很可能導致瞭許多審美幹擾鏡提案的支持者改變主意,投反對票。

全國審美幹擾鏡協會主席沃特·蘭伯特:

在我整個工作生涯中,僅遇見過寥寥幾人具有麗貝卡小姐在那次演講中所展示的魅力。這些人輻射出一種歪曲現實的磁場,使你幾乎對什麼都信以為真。你被他們感動,隨時準備慷慨解囊,或者無論他們說什麼,都滿口同意。事後你才回想起本來你是有種種反對意見的,但情況通常是:為時已晚。一想到大公司能夠借助軟件產生如此效應,我就真心感到恐懼。

這就是另一種超常刺激素,猶如無瑕之美,但卻更加危險。本來我們擁有防禦美的機制,可是懷海二氏公司卻把事情提升到更高的層次。看來,要保護我們免受這種遊說的影響,可真是難上加難呀。

有一種音調審美幹擾儀,使你聽不見音調。你聽見的隻是詞語,卻沒有音調的傳遞。還有一種審美幹擾儀,可以阻止你識別面部表情。采用這兩種審美幹擾可以保護你免受這種控制,因為你不得不純粹根據內容來判斷一個演講。然而,我不能推薦這兩種審美幹擾,因為其結果絲毫不像審美幹擾鏡。如果你聽不見人們的音調,也看不見其面部表情,那麼你就喪失瞭與人交往的能力。這將成為一種高層次的孤獨癥。全國審美幹擾鏡協會倒是有幾個成員使用這兩種審美幹擾,以此作為某種形式的抗議,但誰也不希望大眾效仿他們。

因此,這種軟件一旦廣泛應用,我們將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極具煽動力的宣傳:商業廣告、新聞發佈、福音佈道。未來幾十年,我們將聽到某個政客或者將軍發表最煽情的演說。甚至連激進主義分子以及文化黑客也會使用,以便跟上社會的發展。一旦該軟件全面蔓延,那麼連電影也會使用,演員自身的演技將不再重要,因為每一個人的表演都是超常的。

發生在美的方面的事情也會發生在其他方面:我們的環境將滲透著這種超常刺激素,它將影響我們與真人的交往。一旦廣播上的每一位發言人都給人以丘吉爾或者馬丁·路德·金的在場感,我們就會覺得正常使用副語言暗示的普通人枯燥無味,不善說服,就會對在現實生活中接觸到的人感到不滿意,因為他們沒有我們通過相貌美化儀所看到的投影那麼吸引人。

我隻希望給神經抑制劑重新編程的這些相貌美化儀能很快投入市場,然後我們也許可以鼓勵人們在觀看錄像的時候使用功率更強大的審美幹擾。如果我們要維持正常的人際關系,要讓我們的情感反應更多地用於現實生活,那麼這也許是唯一的出路瞭。

塔瑪娜·萊昂斯:

我知道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不過……是這樣的,我在考慮重新打開我的審美幹擾鏡。

在某種意義上,這是因為那個“支持合乎倫理醫藥人民組織”的錄像的緣故。我並不是說我接受審美幹擾鏡,僅僅是因為化妝品公司不想人們接受,我對他們感到憤怒。不是這樣的。但很難說清楚。

我確實對他們感到憤怒,因為他們玩弄伎倆,控制人們。他們的做法不公平,但這也使我意識到,我對待加雷特也同樣不公平。或者說我有那種想法。我試圖用自己的外表把他贏回來。這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不公平的。

我並不是說我和那些廣告商一樣壞!我愛加雷特,而他們卻一心想賺錢。還記得我曾經談到過美是一種魔力嗎?美賦予你優勢,而且我想人們很容易濫用它,審美幹擾鏡的作用就是使人不受這種魔力的誘惑。所以說,如果加雷特寧願免受誘惑,我想我就不應該介意,因為我壓根就不應該利用自己的相貌。如果我想把他贏回來,我應該通過公平手段,通過讓他愛我這個人本身來達到目的。

我知道,他重新打開瞭審美幹擾鏡,但這並不意味著我也必須這麼做。我真的一直都喜歡看真實的面孔。但如果加雷特想要免受相貌的誘惑,我覺得自己也應該這樣做。這樣我們倆就平等瞭,你知道嗎?還有,如果我們倆恢復戀愛關系,也許我們可以弄到他們所談論的新儀器。這樣,隻有我們倆在一塊兒的時候,就可以關閉審美幹擾鏡。

另外,我想審美幹擾鏡之所以有意義,還有其他理由。那些化妝品公司,還有別的什麼人,他們不過是企圖在你身上創造一些需要,這樣你就感覺不出他們的做法是否公平,這我可不喜歡。如果我看商業廣告時神魂顛倒,那是因為我一時興奮,他們並不是每一次都能令我猝不及防。不過,我不會選擇其他審美幹擾儀,比如音調審美幹擾儀什麼的,至少現在不會。如果有新型審美幹擾儀出來瞭,也許我會試試的。

這並不意味著我贊同父母讓我安著審美幹擾鏡長大的做法。我仍然認為他們錯瞭。他們以為消除美有助於建立一個理想社會,這我壓根兒不相信。美本身不是問題,人們濫用美才是問題。審美幹擾鏡好就好在這裡:它讓你對這個問題保持警惕。我不知道,這也許在我父母的時代不是個問題,但現在它卻是我們不得不對付的問題。

[後記]

心理學傢們曾經做過一個實驗,他們故意把一份大學入學申請表扔在機場,裝成是某位旅客遺忘的。每一次,表格的其他內容都一樣,隻有申請人的照片不同。結果表明,如果照片上的人長得更有吸引力,人們就更樂意將申請表按上面的申請人地址寄回來。這個結果也許並不出人意料,但它表明我們受外貌影響的程度是多麼深:哪怕永遠不可能見到這個人,我們仍舊更喜愛長得漂亮的。

但是,每當討論漂亮外表會帶來多大好處的時候,人們總會提起美貌帶來的負擔。我毫不懷疑,美貌也有不利之處,但問題在於,任何事都有不利之處,人們為什麼更容易對美麗的人兒所遭受的這種不幸產生同情?比如說,和有錢人的不利之處相比,人們更容易同情前者。在這裡,美麗再一次發揮出瞭自己的魔力:即使在討論它的壞處時,美麗仍舊可以為美麗者帶來好處。

我覺得,隻要我們還有眼睛,有身體,美貌就會對我們產生這種影響。如果今後真的出現瞭這篇小說中的審美幹擾儀,我肯定會試一試。

王榮生 譯

《你一生的故事(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