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澤直樹5:哈勒昆與小醜 第九章 人事懲罰

1

“太好瞭中西,仙波工藝社融資獲批,總算是趕上瞭。”南田舉起服務員送來的啤酒。

中西跟他碰瞭杯,表情卻悶悶不樂。

“你怎麼瞭?高興一點嘛。”前輩垣內拍瞭拍中西的肩膀,“我還擔心要是趕不上該怎麼辦,結果最後關頭形勢一下子逆轉,我都嚇瞭一跳,你小子行啊。”

“不,不是我,是課長。”中西否認道。

他歪著頭,一臉困惑地說:“我還是想不明白。”

“淺野支行長之前那麼反對,卻突然打電話給融資部請求對方破例批準。在那之前,他還把課長叫去訓斥瞭一頓,到底發生瞭什麼事呢?”

“確實,我也覺得奇怪,課長怎麼說?”垣內問道。

“他什麼也沒說。”中西依舊困惑地說道,“但我覺得不可能沒有內情,支行長辦公室裡一定發生瞭什麼。您知道什麼嗎?南田系長。”

“我也不清楚。”南田平靜地說。

他看著註視著自己的部下,嘆瞭一口氣。

“系長也不知道嗎?課長什麼都不說,也太見外瞭吧。”垣內埋怨道。

“不是那樣的。”南田接著說,“他不告訴我們,是為瞭保護我們。”

“保護我們……”中西喃喃自語,“這是什麼意思?”

“中西,還有其他人,你們都給我記好瞭,銀行職員一旦知道瞭內情就必須承擔責任。所以,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也許是好事。課長是為瞭保護我們,才把那些骯臟的工作攬在自己身上。”

“課長究竟在和什麼對抗呢?”

中西顯得有點坐立難安。

“能夠讓淺野支行長的態度發生那麼大轉變,他一定卷進瞭一場龐大的權力鬥爭。”

“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但我總覺得,課長博弈的對象可能包括總行的某些大人物。”

“話說回來,今天課長人呢?”垣內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真少見,他居然會缺席課內的聚餐。”

“今天立賣堀制鐵的本居會長請他吃飯,他要我向你們說一聲,看,他還給瞭活動經費。”

南田從前胸口袋掏出一萬日元的紙幣,垣內等人連連驚呼。然而,南田的表情卻突然變得陰鬱起來。

“怎麼瞭?”垣內問。

南田猶豫瞭一會兒說:“我還是告訴你們吧。實際上,人事部有我的熟人,那傢夥私下跟我說,課長可能要被調走。”

“半澤課長是去年十月到任的,在這兒待瞭不到一年。”中西吃驚地說道,“有這麼快調走的嗎?”

“難道說,這跟拒絕仙波工藝社並購案有關?”垣內小心翼翼地猜測道。

中西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南田接著說道:“把M&A作為銀行未來發展的重點項目是五木行長制定的方針。這次的全行會議,行長似乎打算親自出席,為M&A項目再助推一把。聽說業務統括部認為,這次並購案之所以失敗,全是因為半澤課長不配合的態度,這等同於忤逆瞭行長的方針。這事如果放任不管,行內管理上也會有諸多麻煩。業務統括部似乎向人事部施壓瞭,要求他們嚴肅處理。”

南田露出一副難以釋懷的表情。

“那麼,課長所謂的人事調動……”

“相當於人事懲罰。”

南田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那都是借口!”中西咬緊牙關,“拒絕並購是尊重仙波工藝社的意願。相反,總行為瞭促成並購故意卡著客戶的融資申請,這種做法才更有問題吧。”

“這就是所謂組織的邏輯。”南田說道,“這次,總行的所作所為確實過分。但那幫傢夥高舉的是‘行長方針’這面大旗,淺野支行長也跟他們串通一氣。唯一為客戶殫精竭慮的半澤課長的確可能被扣上‘違抗組織方針’的罪名。”

“那樣的話,我也是幫兇。”中西說,“課長打算一聲不吭地被人冤枉嗎?”

“我不知道。”

南田流露出一種上班族特有的哀愁。

“不過,你不用擔心,沒有人會追究你的。”

“為什麼?”中西問。

“因為,半澤課長一定會保護你。這一點我敢保證,他絕不會為瞭組織歪曲的理論傷害自己的下屬,他就是那樣的人。”

“敵人多朋友也多——總行的傢夥是這麼評價半澤課長的。”垣內說道,“但是,他的朋友多數不站隊,隻會在暗中支援。”

“用骯臟手段強行促成並購的傢夥反而毫發無損,天底下怎麼能有這種事?我接受不瞭。”

中西憤憤不平地瞪著南田。

“我也無法接受啊,但你我都是上班族,你也可以通過這次的事,好好學學怎麼在這個職場生存下去。”南田能叮囑下屬的也隻有這些,“命懸一線之時,半澤課長會怎麼做,你們就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著吧。”

2

“但是,事情居然會變成這樣。”和泉不甘地咬著後槽牙說道,“真叫人不甘心,淺野為什麼會助推仙波工藝社的融資申請?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隻要再等一段時間,仙波工藝社一定會舉白旗投降的。”

“淺野,被攻陷瞭。”

隻剩兩人的會議室裡響起寶田刻意壓低的聲音,和泉的表情立刻從震驚變為疑惑。

“被攻陷……?”

和泉琢磨瞭一下這句話。

“為什麼?你該不是想說他被半澤說服瞭吧?”

“說服這個詞不太準確,硬要說的話——是威脅。”

寶田瞟瞭一眼手表的指針,距離面談開始還有十分鐘的時間。“審查委員會不是隱瞞瞭那傢夥上高爾夫培訓班的事嗎。半澤不知從哪裡聽說瞭這事,拿它做文章呢。”

“半澤嗎?”和泉憤恨地把後槽牙咬得嘎吱作響。

他的臉色唰的一下變白,也是因為瞭解到事態的嚴重性。

“這件事要是公開,我們也會有麻煩的,不要緊嗎?”

“那傢夥可是忤逆行長經營方針的叛徒,他能做什麼?”寶田瞪著前方虛無的空氣說,“淺野也是個蠢貨,半澤要攀咬審查委員會的報告就由他去嘛,他還能翻出什麼浪來。”

寶田的眼裡,憤怒的火焰正在跳動。

和泉意識到那並不是針對淺野,而是針對半澤。

“半澤會就此收手嗎?”和泉不安地問道。

“你不要告訴別人。”寶田壓低聲音說道。

“隻要把他調走,無論那傢夥嚷嚷什麼,都不過是喪傢之犬的遠吠罷瞭。所以我已經提前跟人事部打好招呼瞭,要把那個忤逆行長意願的融資課長立刻外調。”

“人事部怎麼說?”

“他們說會馬上討論,研究處分決定。”

“那個杉田居然會聽你的。”

人事部的杉田是公認的“銀行良心”,他對任何人都不偏不倚,以處事公允著稱。

“杉田那邊,我請田所常務打瞭招呼。”

“田所常務?”

和泉盯著寶田,難掩驚訝之情。

田所是銀行的常務董事,負責管理包括人事在內的所有事務,相當於人事部部長的頂頭上司。

“田所常務聽說這事後可是勃然大怒,說居然有人敢違抗行長的經營方針,簡直不像話。田所常務指示瞭杉田要從嚴懲處。”

“如此一來,杉田也不得不去做瞭。”

“那傢夥差不多也該考慮下一個職位瞭,是一躍成為銀行董事,還是黯然下臺,全在田所常務一念之間。”

“原來如此,那就好。”和泉露出令人生厭的笑容。

“如此一來,半澤也就沒戲唱瞭。並購的事,也許還能搏一搏。”

“但願如此吧。”

仙波工藝社並購案遭遇暗礁,兩人今日到訪,是想盡可能安撫田沼的情緒。

此時,門外響起瞭敲門聲,田沼的秘書走瞭進來。

“讓二位久等瞭,田沼想見你們,請隨我來。”

兩人起身,跟隨秘書走過通往社長辦公室的走廊。

“社長,這次並購案,因為對方的原因沒能幫上您的忙,實在抱歉。”

寶田深深地鞠瞭一躬,並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旁邊的和泉也和他一樣,靜靜地呼吸著社長辦公室內令人窒息的空氣。

然而——

“啊,既然如此,那就算瞭吧。”

田沼的話太過出乎意料,讓兩人吃瞭一驚。

“並購仙波工藝社的事,到此為止。”

寶田目瞪口呆,和泉也愣在原地。

“但是社長,我們已經交涉瞭那麼久,仙波工藝社今後還是有可能答應的。我們不要就這麼放棄,見機行事怎麼樣?”和泉積極地勸說道。

“我不是說瞭到此為止嗎,少囉唆。”

寶田疑惑地看著田沼,他今天的態度十分反常。

這個人一旦看中什麼,一定會想方設法據為己有。相信金錢無所不能,執著於利用身份和地位滿足自己的欲望,這才是田沼時矢。

“寶田部長——”面對滿臉驚訝的寶田,田沼突然發問,“老實說,我現在已經對眼前的狀況束手無策瞭,你有什麼想法?”

這個問題讓寶田感到意外。

“我能把這事放心地交給你們嗎?現在這個局面,你們有什麼解決措施?我想知道這個,給我些建議。”

“我們……會開展各項工作。”寶田能說的隻有這種模棱兩可的套話。

“各項工作?什麼時候能看到成果?美術館的買傢找到瞭嗎?事情的進展真的順利嗎?”

這連珠炮似的提問讓寶田的內心越發疑惑。

今天的田沼,與以往有些不同。

雖然感覺違和,但卻找不到違和的原因,這種異樣感,讓寶田無法保持冷靜。

“社長,請您相信我們。”寶田一邊悄悄觀察著田沼的表情,一邊說道,“我們甘願為傑凱爾粉身碎骨,一定會竭盡全力滿足您的願望。”

“嘴上說得好聽有什麼用?”田沼冷淡地說,“我要的是結果,明白嗎?你們要是真有本事,就證明給我看,否則——”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瞭田沼關鍵的後半句。

“社長,快到時間瞭。”

“知道瞭。”聽到秘書的話,田沼從沙發上站起身。

面談中途結束,隻留下一種有始無終的感覺。

“今天的田沼社長,和平時不太一樣啊。”

一走進電梯,和泉就說瞭寶田心裡想的話:

“你知道什麼嗎?”

“不知道。”

寶田搖瞭搖頭,眼神聚焦在虛空一點。

“沒什麼好在意的,一切都很順利。”

這句話更像是寶田說給自己聽的。鋥亮的電梯墻壁映出二人的身影,寶田怒視著自己的影子。

眨眼間,電梯廂便到瞭一樓出口處。電梯門打開,二人朝外走去。梅雨季尚未結束,兩名銀行職員立刻被包裹進濕重的空氣裡。

3

“明天,你的人事安排就會定下來。”

渡真利並不看半澤,而是筆直地目視前方,側臉嚴肅的表情顯示當前的情勢已刻不容緩。

這是進入八月份後,他們第一次在“福笑”見面。夏末剛剛捕獲的海鰻搭配酸梅肉食用異常美味。

這天渡真利和往常一樣,在大阪營業本部開會開到傍晚,下班後就徑直來到“福笑”。

“然後呢?到底要把我發配到什麼地方?”

半澤的語氣雲淡風輕,似乎根本不把人事調動放在心上。

“人事部給你準備的,是你的老傢。”

半澤的老傢在金澤。

“金澤支行也不壞啊。”

“不,是金澤支行的客戶。”

這算外調。

“明天人事部會召開內部會議,由人事部部長杉田做最終判斷。就連處事公允的杉田部長好像也被寶田疏通瞭關系。”

“疏通關系啊。”半澤笑道,“寶田是讓淺野告我狀瞭嗎?因為我的無能妨礙瞭支行業績?”

“比那個還糟。”渡真利說道,“聽好瞭,現在,你可是無視行長經營方針、破壞銀行內部管理的反叛分子。田所常務對此非常憤怒,這是寶田精心設下的陷阱。”

“對寶田來說,算做得不錯瞭。”

半澤笑得連肩膀都在顫抖。

渡真利看他這個樣子不由得怒從心頭起。

“現在是你笑的時候嗎?”

半澤說道:“如果杉田部長經過判斷後還認為我應該外調,那我會高高興興接受安排。

“這種愚蠢的組織,待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去一個新地方,開拓屬於自己的人生。”

“可這個組織需要你。”渡真利的語氣和以往不同,帶著迫切感,“別人不敢說的話你敢說,別人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些同期因此受到瞭多大的鼓舞?正因為有你在,我們才能對這個組織抱有期待。”

“你這麼看得起我,真叫我驚訝。”

半澤筆直地盯著前方,臉上沒有半分笑意。

“但是,倘若沒有自凈功能,一個組織就算走到頭瞭。這次,經受考驗的並不是我,而是東京中央銀行。”

4

“你來啦,多謝。”

竹清說完,向周圍掃視瞭一圈,試圖尋找平時跟半澤一起來的人。

“今天隻有半澤先生一個人嗎?”

“對,在這裡掃掃地,感覺自己的內心也被清掃瞭一遍,能讓人平靜下來。”

“是吧,我也這麼認為。”

竹清用脖子上的毛巾擦瞭把額頭的汗,眺望著清晨空曠無人的土佐稻荷神社。

“稍微休息一下吧。”

半澤與竹清並排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竹清喝瞭一口自己帶來的水,突然看著遠方,講起瞭從前的事。

“以前我傢很窮,父母竭盡全力也隻能供我讀完高中。高中畢業後,我去瞭一傢小型鋼鐵廠工作。但在我工作到第十個年頭時,那傢鋼鐵廠卻突然倒閉。我差一點就要露宿街頭,幸好當時有願意幫助我的客戶,我就自己開起瞭鋼鐵廠。從那以後,我不分晝夜拼瞭命地工作,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年過花甲。那時我才意識到,一直以來我腦子裡想的都是如何把公司做大做強,地區的貢獻啦,志願活動啦,這些我想都沒想過。托公司的福,錢我賺瞭不少,但仔細想想,這樣的人生也挺寂寞的。”

竹清動情地說著陳年往事。

在半澤的眼中,竹清的側臉有一種長年努力度過充實人生的人特有的從容不迫。

“我決定從今往後不再為公司而活,而是要為這個世界而活。於是我做瞭這裡的氏子,和當地的居民交流,每天想著能為這些人做點什麼。漸漸地,我的內心竟然感受到瞭前所未有的充實。人不要光想著自己,為他人著想也是一種金錢買不到的幸福。

“後來,你開始參加我們的祭典委員會。聽別人說你為瞭幫助仙波工藝社不惜跟銀行抗爭時,我真的很欣賞你。人為瞭自己的成績拼搏是理所當然的,但為瞭客戶去做一些吃力不討好、還可能得罪公司的事,卻不是那麼容易的。”

“您把我說得太好瞭。”半澤盯著腳底,嘴角浮現出溫和的笑容,“我隻是做瞭理所應當的事。仙波社長並不想賣掉公司,那些強迫他的人才不應該吧。”

“隻有長期與客戶面對面接觸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竹清評價道,“現在的銀行職員都是些向內看的傢夥,隻要是公司的方針、上司的命令,他們就無條件地服從,根本不管對錯。但是,你和他們不一樣。在評價作為銀行職員的你之前,作為一個普通人,你也是值得信任的。正因為我信任你,才會告訴你我一直以來的思考,才會在遇到困難時找你商量。你也沒有辜負我的信任,這是可以帶到新工作去的禮物。”

竹清的玩笑話讓半澤十分惶恐。

“我才要感謝竹清會長您,真的受您照顧瞭。實際上,我今天來這裡就是為瞭向您道謝。”

“我聽說你可能會被調走。”

雖然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知的,但竹清消息之靈通還是讓半澤感到吃驚。

半澤不由得看著竹清。

“我很想為你做點什麼,但我們的能力畢竟有限,再怎麼樣也左右不瞭銀行的人事。”

“您有這份心意,我就滿足瞭。”半澤再次道謝,“還不知道我的後任是誰,萬一有什麼緊急情況,我想把之後的事托付給南田,沒問題吧?那件事我還沒跟他說,他要是知道瞭,一定很驚訝。”

“你真的甘心被調走?”竹清吃驚地問道,“銀行這地方真奇怪,像你這樣的人才,待在銀行倒是浪費瞭。”

“感謝您的抬愛,但我是這個組織的一員,已經做好瞭最壞的打算。”

半澤說完後抬頭看著萬裡無雲的晴朗天空,氣溫大概還會一路攀升,直到正午。今天又是難波特有的悶熱的一天。

清晨的蟬鳴像陣雨一般席卷大地。

5

中西抬頭看瞭眼墻上的掛鐘,時針剛剛指向十點。他又嘆瞭口氣,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一早上嘆瞭幾次氣瞭。

辦公桌上攤著寫瞭一半的文件,中西卻沒有心思繼續寫完它。坐在他身後的垣內也是一樣的情況。大傢都坐在自己的工位,沒有一個人外出,這種景象的確少見。

“今天大傢怎麼瞭?”半澤意識到不對勁,疑惑地問道。

坐在他前方的南田站瞭起來。

“對不起。”南田道歉,“是我說瞭不該說的話。”

“不該說的話?”

南田認真地看著半澤。

“我聽說是今天,今天上午,人事部要召開內部會議,討論課長的——”

“啊,你們是在擔心這件事啊。”

半澤連手中的筆都沒有放下。

“別擔心。順其自然吧。”說完,他再度把視線落回看瞭一半的文件上。

“怎麼能不擔心呢?”

聽到半澤的聲音後,坐立難安的中西索性起身,快步走到半澤的辦公桌前,然後不甘心地問道:“為什麼半澤課長要被調走?我完全接受不瞭,仙波工藝社的並購案,原本就是大阪營本在強人所難。到頭來,為什麼會——”

“別激動,別激動。”半澤勸道。

他抬起頭,看著聚攏到自己身邊的下屬們說道:“看上去奇怪的事往往另有隱情,有些人之所以把我當成眼中釘,也是因為背後藏著見不得人的事。”

“那些不合情理的事究竟是什麼?課長,您知道嗎?”中西問。

“過不瞭多久,大傢都會知道的。”

半澤並不打算透露更多。

“課長,您已經把這些跟人事部說過瞭吧。”中西皺著眉頭,擔憂地問道。

“沒有。”半澤搖搖頭說,“沒必要說。”

“可那樣會對課長不利啊。”

“要是僅僅因為這些就把我外調,說明東京中央銀行不過如此。好瞭,不要再擔心我瞭,快回去工作。”

被半澤勸說後,眾人才不情不願地返回自己座位。

“但願不會讓這些年輕人失去幹勁。”南田望著眾人的背影喃喃自語。

接著他又不安地看向半澤說:“課長,如果有什麼變動請一定告訴我。話說回來,這是什麼?”

南田發現瞭半澤桌上的護身符。

“是土佐稻荷神社的嗎?”

“這是今天早上竹清會長給我的,他要我試過後告訴他,這個護身符是不是真的對人事調動靈驗。”

“那位會長真愛開玩笑。”

半澤隻是笑瞭笑沒有回答,他把視線再度轉回已翻開的文件上。

6

上午十點前,人事部部長杉田走進瞭會議室。

參會成員已經到齊。

他們是負責本次案件的人事部副部長野島、次長小木曾、關西區域調查員增川,還有業務統括部派來的推進M&A的負責人——次長江村。江村並非會議正式成員,隻作為旁聽者出席會議。以能言善辯著稱的江村是寶田送來的“刺客”,他的任務是在人事部眾人面前把業務統括部的意見主張到底。

“距離開會還有一點時間,既然大傢都到齊瞭,我們就開始吧。”

主持會議的小木曾迅速切入瞭正題:“我部收到業務統括部的投訴,說大阪西支行融資課長半澤直樹存在重大問題。今天會議的主題就是討論半澤的處分問題。首先,請江村調查員重新對本案進行說明。”

“那麼,接下來由我向各位說明。”

江村拿著資料從座位站起,他的聲音在並不寬敞的會議室內顯得尤為洪亮。

“眾所周知,我部在行長的經營方針的指導下,正在舉全行之力推進M&A業務。在此期間,我行重要客戶傑凱爾曾委托大阪西支行協助辦理一起並購案。大阪西支行本應積極處理,可負責此案的半澤課長卻表現出不配合的態度,致使原本十拿九穩的並購項目中途流產,這不得不說是嚴重失職。該支行前段時間還出現瞭客戶大量出走的事故,總行為此甚至設立瞭審查委員會。這一系列的問題都與半澤課長脫不瞭幹系。如果放任不管,非但會導致該支行業績顯著惡化,還會損害與客戶的信賴關系,為將來埋下禍根。

“為避免出現以上事態,應盡快將半澤直樹調離該支行,抽調更能勝任該崗位的人才加以補充。倘若立刻進行人事更迭,大阪西支行本年度業績依舊有望提升。寶田派我來這裡,是為瞭請求人事部做出明智判斷,為彌補我行管理疏漏,完善管理體系,請杉田部長明察。”

“我來補充剛才提到的審查委員會。”小木曾接過話頭,“我也作為審查委員出席瞭那次會議。半澤曾參與客戶集會,卻對現狀認識不清,樂觀估計瞭客戶的不滿情緒,導致客戶大量出走。雖然該支行員工的集體謝罪最終平息瞭此次事件,但半澤課長顯然缺乏作為融資課長的資質與能力。據淺野支行長說,客戶對半澤課長的所作所為不滿已久,他也為此傷透瞭腦筋。”

對小木曾的支援,江村十分滿意。

“您意下如何,部長?”

抱著胳膊、閉著雙眼的杉田,聽到小木曾提問才終於把眼睛睜開。他掃視瞭一圈在場的下屬們。

“有人反對嗎?”

杉田提出的問題最終也無人應答。

“什麼意思?所有人都贊成這個人事安排嗎?”

杉田說完看瞭一眼手中的人事資料,輕嘆一聲後,又將它們放回桌上。

“田所常務不知從什麼地方聽說瞭這件事,他認為忤逆行長的經營方針的確荒謬至極,理應從重處罰。”

聽到田所的名字,江村和小木曾不約而同地表露出得意的樣子。

“如果你們匯報的情況屬實,我也贊成這麼處理。”

“那麼,免去半澤大阪西支行融資課長的職務可以嗎?”小木曾立刻說道,“由我來草擬後任者的候選名單。關於半澤的去向,我認為金澤支行的客戶——加賀地產比較適合,那是一傢房地產公司,那裡的外調人員即將退休,可以把半澤調去那裡。我正在讓金澤支行幫忙確認客戶意向。”

“喂,小木曾,沒必要這麼著急給半澤扣上失職的罪名吧。”

杉田此話一出,小木曾有些驚慌。

“但是,部長,業務統括部和淺野支行長也是同樣的意見……”

“這個我知道。我現在想問的是,你們的報告是否屬實?”杉田提出質疑,“至少,前段時間審查委員會的報告裡可沒有寫半澤的壞話。你們提交的報告裡寫的是‘愛挑剔的客戶在故意找碴’。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啊,那個,那個是——”

被抓住漏洞的小木曾慌瞭神。

“審查委員會也希望半澤改過自新,所以采取瞭更加溫和的處理方式。”

“也就是說,你們報告上寫的根本不是事實,這算什麼審查委員會?”

杉田的斥責讓小木曾咬緊瞭嘴唇。

“江村君。”接下來,杉田的目光轉移到瞭江村身上,“你剛才說,半澤對並購案表現出不配合的態度。那麼事實上,被並購方同意被並購嗎?”

“那是當然。”

江村再次起立,他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立刻滔滔不絕地回答起來。

“被並購方是一傢名叫仙波工藝社的出版社,社長曾表示會積極考慮並購提案。事實上,該公司的業績狀況正在惡化,被傑凱爾並購有助於業績恢復。半澤本應協助社長做出正確選擇,但他卻導致項目流產,身為融資課長顯然是失職的。”

“被並購方的社長對並購方案持積極態度,這是真的嗎?”杉田問道。

“對那種半死不活的公司來說,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但是,支行裡不是還有支行長和副支行長嗎?如果社長持積極態度,項目怎麼會流產呢?假如你所言非虛,並購案應該成功啊。”

“這正是問題所在。”江村顯然有備而來,“我部已註意到仙波社長對並購方案逐漸失去興趣。作為融資課長,半澤本應極力說服客戶。”

“是這樣嗎?”杉田質疑道,“是否接受並購,決定權並不在我們這裡,而是在客戶手上。經營者通常會做出最優選擇。不管半澤是如何說明的,從結果來看,假如客戶拒絕並購,作為一種經營判斷也是值得尊重的。我看,你們隻是想把自己的不如意怪罪到半澤身上罷瞭,是不是?”

“如果都照您的意思,銀行的業績可就無法提升瞭。”江村反駁道。

杉田用銳利的眼神剜瞭江村一眼,立刻從手頭的資料裡取出一沓信封,緩緩地抽出信紙。

“這是大阪西支行客戶——立賣堀制鐵的本居會長寄給我的親筆信,我昨天收到的。信上說他本人受瞭半澤不少照顧,說半澤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本居會長認識的許多經營者也對半澤贊賞有加、十分信賴。這跟你們的說法很不一樣啊,小木曾君。”

“那個,那個是——”小木曾驚慌失措地思考著借口。

而杉田的質問卻沒有停止,他拿出另一封信說:

“這封是仙波工藝社社長仙波友之和企劃部部長春女士寄來的信。”

“為、為什麼,部長會收到那些信?”小木曾問道,話語中難掩內心的慌亂。

“大阪西支行的員工們似乎太過擔心半澤,就拜托本居會長和仙波社長為半澤求情。仙波社長的這封信裡事無巨細地描述瞭並購案的交涉經過。托這封信的福,我可以很肯定地說,江村君,你那些單方面的投訴完全是在扭曲事實。”

江村尷尬地低下頭,再沒說一句話。

“人事決定著上班族的人生,所以,人事必須公平公正。”

杉田展示出瞭長年工作在人事崗位的銀行從業者的專業素養。

“老實說,你們今天給我出示的資料、證言,全是些模棱兩可的東西,根本不足以取信。如果僅憑這些牽強的理由毀掉一名兢兢業業的銀行職員的人生,那麼東京中央銀行這個組織就將徹底墮落下去。你們能心安理得嗎?我作為人事部部長,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還有——”

最後,杉田對那名年輕的說客說道:“不要再為瞭你們的銀行政治利用人事部,聽明白瞭嗎?”

說罷,杉田準備起身離開。

“請等一下。”江村還不肯罷休,“田所常務的意見要怎麼辦呢?您剛才說瞭,常務希望從重處罰。”

“常務那邊由我去解釋。我再多說一句,江村君。”杉田說道,“就因為你們老是做這種膚淺的事,才會被當時還在企劃部的半澤駁斥得啞口無言。你轉告寶田部長,這次的事我就不追究瞭,希望他好好反省。”

杉田的語氣雖然平靜,卻透露出他內心強烈的怒意。

江村被杉田的氣勢震懾,竟找不出一句話來反駁。

“這件事到此為止。”

會議室陷入不愉快的沉默之中。杉田離席之後,被歪曲的事實的殘骸就那樣七零八落地遺留在桌面上。寶田的奸計,被徹底識破瞭。

7

那通電話打到半澤工位上時,還不到上午十一點。

“是,我是半澤。”

下屬們似乎也察覺出那是總行打來的內線電話。所有人停下瞭手頭的工作,轉過身子,豎起耳朵聽半澤講話。

“由於杉田部長的極力反對,人事調動取消瞭。”渡真利匯報道。

“是嗎?那太遺憾瞭。”半澤平靜地答道。

“開什麼玩笑!你這次真的很危險啊。”

“或許,是土佐稻荷神社保佑瞭我,我得跟本居會長道謝。”

中西握緊瞭拳頭,垣內朝半澤的方向鼓起瞭掌,南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放下瞭心底一塊大石。

“半澤直樹居然求神拜佛,這世道算完瞭。”渡真利深感荒唐,“總而言之,你這次是被‘銀行的良心’救瞭。就是這麼回事,詳細情況下次再說。”

與渡真利的短暫通話就這樣結束瞭。

“不予調動?”

聽到江村的匯報後,寶田響亮地咂瞭咂嘴,猛然從座位站起。表情眼看著越變越僵硬。

“你是說,杉田拒絕瞭我們的要求?”

寶田自視甚高,又長期活躍在銀行一線,因而總不把人事部放在眼裡。他認為人事部不過是些內務官僚,平日不事生產,隻能靠給浴血奮戰在前線的銀行職員評評分數來尋求存在感。那幫不能帶來收益的傢夥,居然敢拒絕來自銀行一線職員的強硬請求。

“這麼荒唐的事我能忍嗎?”寶田咆哮道,“這個組織居然把權力交給那些隻會紙上談兵的內務官僚,也不過如此。”

“我和小木曾次長已經解釋瞭把半澤外調的理由。”

江村把和杉田的對話復述瞭一遍,寶田猛地把桌上的文件資料用力揉作一團,朝虛空擲去。他默默喘著氣,肩膀一聳一聳的。江村則蜷縮著身體,連大氣也不敢出。

“可惡,杉田這個渾蛋,別以為我會就這麼算瞭。”寶田憤恨地嘟囔道。

他瞪著房間一角,吩咐江村:“你去準備全行會議。”

“大阪西支行的發言該怎麼辦?項目已經流產瞭,要跟五木行長說明——”

“沒有更改的必要。”寶田斬釘截鐵地說道,“讓他們發言。人事部不動手的話,我唯有親手把半澤送上斷頭臺瞭。是那幫傢夥的無能導致銀行錯失瞭重要的並購項目,我要讓他們在行長面前出醜。”

寶田從椅背上坐直身子,吩咐道:“人事部不做,就由業務統括部來做。這次的全行會議,就是對那個可惡的半澤的公開處刑。明白瞭吧。”

江村簡短地應瞭一聲,退出門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外,寶田才重新朝座椅後背靠去,嘴角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半澤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