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人卷八:風暴季節 第八章

他們一眼就認出瞭“獅鷲巖”。它在遠處也相當惹眼。

他們要去的地方大致位於凱拉克與希達裡斯中間,距離連接兩座城市的道路——它蜿蜒穿過森林與遍佈巖石的荒野——稍微有些距離。路途不遠也不近,所幸他們可以用閑聊打發時間,當然大部分話是丹德裡恩說的。

“眾所周知,獵魔人之劍附有魔法。”詩人說,“刨除導致不舉的謊話,其中肯定包含瞭某些真相。你的劍不一般,對此你有何評論?”

傑洛特拉緊母馬的韁繩。長時間待在馬廄讓洛奇百無聊賴,它對奔跑的渴望正在不斷增加。

“當然有。我的劍不是普通兵器。”

“據說,你們獵魔人兵器裡的魔法之力對怪物尤其致命,而這力量來源於打造它們的鋼鐵。”丹德裡恩故意無視傑洛特諷刺的語氣,“來自那種金屬本身,也就是從天空墜落的隕星裡找到的礦石。為什麼?隕星又不是魔法產生的,那是種自然現象,用科學就可以解釋。所以那種魔力從何而來?”

傑洛特看著北方暗沉的天空。看起來,另一場風暴正在醞釀,多半會淋得他們全身透濕。

“我記得,”他用問題回答問題,“你在大學學過全部人文七藝?”

“本人以最優成績畢業。”

“你在進修四藝[1]中的天文課程時,聽過林登佈羅格教授的講座對吧?”

“老頭子林登佈羅格,外號‘瞎扯淡’那位?”丹德裡恩笑出瞭聲,“當然!我還記得他一邊撓背,一邊用教鞭輕敲地圖和地球儀,一邊用枯燥的口吻發表長篇大論的情景。‘那個……《論世界之星球》,關於四大元素的部分……就是地、氣、水、火。“地”和“水”構成星球,四周環繞的是……呃,空氣,就是“氣”。在空氣之上,呃,綿延著……以太,熾熱之氣,或者說“火”。火的上方是“隱約星辰之天”,俗稱“穹蒼”,就是自然形成的天球。其中既有遊移飄蕩的“遊星”,也有恒定不動的“恒星”……’”

“不知道我該佩服你哪一點,是你在模仿方面的天賦,還是你的記憶力?”傑洛特哼瞭一聲,“回到我們感興趣的話題:隕星,就是那位‘瞎扯淡’教授提到的遊星,或者流星之類——劃破穹蒼,墜落於地,埋進古老而肥沃的土壤,途中穿透所有界域,包括元素界域,以及傳說中存在的副元素界域。眾所周知,元素和副元素蘊藏著強大的能量,是所有魔法與超自然力量的源頭,穿過各個界域的隕星會吸收並保留那些能量。用隕星熔煉鋼鐵,打造刀劍,其中就會含有那些元素。所以它是魔法造物。整把劍都是。論證完畢。你聽明白瞭?”

“當然。”

“然後忘瞭吧。因為都是我胡扯的。”

“啥?”

“胡扯的,瞎編的。你沒法在草叢裡隨便翻翻就能找到隕星。在獵魔人用過的刀劍裡,超過半數材質是磁石礦裡提煉的鋼鐵。我用的也是。它們跟從天而降、吸飽所有元素的隕星一樣好用,沒有半點差別。但還請你保守秘密,丹德裡恩,別告訴任何人。”

“什麼?讓我保密?你不能這樣!如果知識不能拿來炫耀,那知道它還有何用?”

“拜托。我寧可別人把我當成擁有超自然武器的超自然生物。他們雇我,付我酬勞,圖的就是這個。反過來說,正常等於平凡,平凡意味著廉價。所以我請求你閉上嘴巴。能答應嗎?”

“好吧好吧。我答應。”

他們一眼就認出瞭“獅鷲巖”。它在遠處也相當惹眼。

的確,隻要一點點想象力,你就會覺得那確實很像獅鷲伸長的脖子。但在丹德裡恩看來,那塊巨石更像魯特琴或其他弦樂器的琴頸。

所謂“獅鷲巖”其實是座孤山,傲然俯視著一片巨大的喀斯特巖溶坑。傑洛特想起瞭自己聽過的故事:那片巖溶坑又稱“精靈要塞”,因為它邊緣整齊,讓人想起古代建築的廢墟,其中有墻壁、高塔、棱堡,以及該有的一切。不過這裡從未有過任何要塞,也沒有精靈。巖溶坑是天然形成的,可謂鬼斧神工,半點不假。

“那邊,”丹德裡恩踩著馬鐙站起身,指著前方,“看到沒?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三角堡。”

這個名字非常貼切,因為孤山呈巨大的三角形,外觀整齊得驚人,如棱堡一般直指“精靈要塞”。三角形中間有座真正的堡壘,周圍是建有墻壁的防禦工事。

傑洛特想起瞭三角堡的傳聞,還有居於此地的某個人。

他們離開道路,轉向三角堡。

第一道墻有好幾個入口,都有全副武裝的衛兵把守,從五顏六色、樣式各異的服裝判斷,他們是雇傭兵。頭一個崗哨就攔住二人。盡管丹德裡恩大聲抗議,說有人安排好瞭這次會面,還聲稱他與諸位隊長關系良好,但衛兵們不由分說,命令二人下馬等候。等瞭好久,傑洛特都不耐煩瞭,終於來瞭個像是苦刑犯的壯漢,叫他們跟上自己。他帶著二人兜瞭個大圈,繞到防禦工事後方,他們聽到營地中央傳來陣陣喧嘩與音樂聲。

他們穿過一座吊橋。吊橋對面倒著個男人,意識模糊,兩手攤開,臉上沾滿鮮血,腫得幾乎看不到雙眼,他呼吸沉重,破碎的鼻子隨著每次呼氣噴出血泡。領路的壯漢看都不看他一眼,傑洛特和丹德裡恩也隻好假裝沒看見。身處此地,就不該表現出過剩的好奇心,不該插手三角堡的任何閑事。根據傳聞,亂管閑事的人會被剁掉手掌,正所謂“在哪兒插手,就把手插在哪裡”。

壯漢領著他們經過一間廚房。廚子們往來忙碌,大鍋冒泡翻騰,傑洛特看到鍋裡正在烹煮螃蟹、龍蝦和小龍蝦。海鰻在水缸裡扭動,蛤蜊和貽貝在鍋子裡燉煮,肉在碩大的平底煎鍋裡嘶嘶作響。仆人們端著盛滿菜肴的托盤和碗,沿著走廊奔向別處。

下一間房變瞭模樣,充斥著香水和化妝品的味道。十多個女人在一排鏡子前梳妝打扮,衣著十分隨意,有的甚至一絲不掛,紛紛七嘴八舌聊著天。傑洛特和丹德裡恩盡量板著臉,不讓自己的目光肆意遊蕩。

再下一間房,二人接受徹底的搜身。對方表情嚴肅,手法專業,態度果斷。他們沒收瞭傑洛特的匕首。從不攜帶武器的丹德裡恩被收走瞭一把梳子和一把螺絲錐,對方考慮片刻,允許他帶上自己的魯特琴。

“尊主前面有椅子,你們可以坐上去。”最後,二人得到指示,“坐好瞭,在尊主下令前不要起身。尊主說話時不許插嘴。除非尊主許可,否則你們不要說話。現在可以進去瞭,穿過這扇門。”

“尊主?”傑洛特嘀咕道。

“以前他是個祭司。”詩人同樣嘀咕著回答,“不過別擔心,他不怎麼看重祭司那套規矩。屬下總得找個名頭稱呼他,他又不喜歡‘老板’這種叫法。我們就沒必要叫他什麼尊主瞭。”

他們走進門,立刻被某個東西擋住去路。那東西像山一樣高,散發著濃重的麝香味。

“你好啊,米奇塔。”丹德裡恩向那肉山問好。

巨人米奇塔顯然是那位“尊主”老板的保鏢。他是混血兒,是食人魔與矮人雜交的產物。身高超過七尺的禿頭矮人,幾乎沒有脖子,留著卷曲的胡須,牙齒像野豬一樣凸出,雙臂長及膝蓋。這樣的混血相當罕見,因為兩個種族的基因有著巨大的差異。米奇塔這樣的存在不可能自然誕生,肯定需要極其強大的魔法的幫助——順便一提,還得是嚴禁使用的魔法。有傳言說,許多巫師違反瞭禁令,現在證據就擺到瞭傑洛特眼前。

二人按規矩坐在兩張柳條椅上。傑洛特打量周圍。最遠處的房間一角,兩個衣不蔽體的年輕女人在一張大號躺椅上取悅彼此。一個男人,矮小、駝背、相貌平凡又不起眼,身穿寬松的繡花長袍,頭戴裝飾流蘇的平頂氈帽,一邊看著她們,一邊在喂狗。他把最後一塊龍蝦肉喂給狗,擦瞭擦手,轉過身。

“歡迎,丹德裡恩。”他坐到二人面前,屁股下的柳條椅活像一張寶座,“你好,利維亞的傑洛特大師。”

“尊主”大人派洛爾·普拉特,這片地區公認的犯罪組織首腦,絕非浪得虛名。他看上去就像個退休的絲綢商人,即使去參加退休絲綢商人的野餐聚會也不會顯得突兀,不會被人看穿身份,至少從遠處看不會。但若離近,你就能在他身上發現絲綢商人不該有的東西——頰骨處一條褪瞭色的舊傷疤,那是刀子留下的痕跡;他單薄而醜陋的嘴唇總是嚇人地扭曲著;明亮的淡黃色眼睛仿佛巨蟒一般,眨也不眨。

很長一段時間,沒人打破沉默,隻有樂聲和喧鬧從外面某處傳來。最後還是派洛爾·普拉特首先開口:“歡迎二位到來,見到你們讓我十分高興。”光聽聲音,就知道他對簡單蒸餾的廉價劣酒無比熱愛。

“唱歌的,尤其歡迎你的到來。”“尊主”朝丹德裡恩露出微笑,“自從你在我孫女的婚禮上表演之後,我們就再沒見過你。我剛好想到瞭你,因為我又有個孫女急著結婚。看在過去的情分上,這回你不會再拒絕瞭吧?如何?你願意在婚禮上獻唱嗎?不需要我像上次一樣反復求你吧?我不用……再三說服你吧?”

“我會唱的,會唱的。”丹德裡恩匆忙向他保證,臉色微微發白。

“今天你是來問候我的健康嗎?”普拉特續道,“哦,糟透瞭。我是說,我的健康糟透瞭。”

丹德裡恩和傑洛特沒說話。那頭矮人食人魔散發出濃烈的麝香味。派洛爾·普拉特重重地嘆瞭口氣。

“我得瞭胃潰瘍和厭食癥,”他宣佈說,“所以飯桌上的樂趣我是無福消受瞭。醫生診斷我有肝病,叮囑我不可飲酒。我患瞭椎間盤突出,頸椎和腰椎都受到影響,以後沒法再享受打獵和其他極限運動的樂趣瞭。我看病吃藥花費瞭大筆錢財,過去這些都可以拿來賭博。必須承認,我的命根子還豎得起來,但很難保持堅挺!這玩意兒帶給我歡樂之前,首先得解決一大堆麻煩……所以我還剩下什麼?嗯?”

“政治?”

派洛爾·普拉特放聲大笑,連氈帽上的流蘇都晃動起來。

“答得漂亮,丹德裡恩。你還是這麼聰明。政治,哦,是啊,這是我僅存的樂子瞭。當初我不怎麼願意摻和這些事。我本想靠賣淫業謀生,打算投資妓院,時間久瞭卻開始與政客周旋,由此認識瞭不少人。後來我決定,還是放棄靠妓女賺錢的念頭,因為妓女至少還有點榮譽感,某種程度上還算有些原則。不過話說回來,在市政廳管事可比在妓院強多瞭。俗話說得好,要麼當國王,要麼當山大王。還有句古話說,打不過就加入……”

他停下來,伸長脖子,看向躺椅。

“別這麼蜻蜓點水的,姑娘們!”他大吼道,“不許敷衍瞭事!多來點激情!唔……我說到哪兒瞭?”

“政治。”

“哦,是啊。不過等會兒再說政治吧。你,獵魔人,你著名的寶劍被人偷瞭。我能有幸招待你,是因為這件事吧?”

“這麼說也沒錯。”

“有人偷瞭你的劍。”普拉特點點頭,“真是巨大的損失,對吧?十分慘重。無法挽回。哈,我總說凱拉克遍地都是賊。眾所周知,隻要給他們一丁點兒機會,任何沒釘牢的東西都能被他們卷走。他們還總帶著撬棍,好找機會弄走釘牢的那些。”

“調查應該還在繼續吧?”片刻後,他接著說,“費朗·德·雷天哈普采取行動瞭?正視現實吧,先生們,你們不能指望費朗展現奇跡。無意冒犯,丹德裡恩,可比起調查官,你那位親戚還是更適合當會計。對他來說,書本、法典、條款和規矩就是一切,好吧,還得加上證據、證據,還是證據。就像山羊和卷心菜的故事,你們聽說過吧?有人曾把山羊和卷心菜一起關進糧倉。到瞭早上,卷心菜不見瞭,那隻山羊拉的屎是綠色的。但沒有證據,也沒有證人,所以他們決定撤銷案件,就此結案。我可不想當什麼預言傢,獵魔人傑洛特,但你丟劍的案子多半也會是同樣結果。”

傑洛特同樣不予置評。

“第一把是鋼劍。”派洛爾·普拉特用戴著戒指的手揉揉下巴,“隕星鋼,取自隕星的鐵礦石,在瑪哈坎的矮人工坊鍛造。全長四十又二分之一寸,劍身二十七又四分之一寸。平衡性堪稱完美,劍身與劍柄的重量完全一致,整劍重量不超過四十盎司。劍柄和十字護手做工簡單卻優雅。

“第二把劍長度與重量相仿,是把銀劍。當然瞭,隻有部分是銀制。鋼制劍心,劍身鑲銀,劍刃也摻瞭鋼,因為純銀過於柔軟,很難保持鋒利。十字護手和整個劍身都刻有符文咒語,我的專傢無法解讀,但無疑含有魔力。”

“真是精準的描述,”傑洛特面無表情地說,“就像你見過那兩把劍一樣。”

“我的確見過。有人把劍帶到我面前,勸我買下。那個掮客聲譽絕佳,跟我是老相識瞭。那人代表寶劍的現任主人來找我,發誓說,兩把劍是在索登的古代墓地芬·卡恩找到的,來源完全合法。芬·卡恩出土過無數財寶與文物,一般來說,我沒理由質疑這話的真實性。但我還是心存疑慮,所以沒買。你在聽我說話嗎,獵魔人?”

“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我在等你的結論。還有細節。”

“結論是:你幫我,我就幫你。至於細節是要花錢的。情報是有標價的。”

“拜托,”丹德裡恩惱火地說,“我是沖著過去的交情來這兒的,還帶來一位需要幫助的朋友……”

“在商言商嘛。”派洛爾·普拉特打斷他,“我說過瞭,我的情報是有標價的。如果你想知道那兩把劍的下落,利維亞的獵魔人,你得付出相應的價碼。”

“價碼是多少?”

派洛爾·普拉特從袍子下掏出一枚大金幣,遞給矮人食人魔。後者用手指毫不費力地掰開,就像掰開一塊餅幹。傑洛特搖搖頭。

“老掉牙的戲碼。”他慢吞吞地說,“你給我半枚硬幣,日後某一天,甚至幾年以後,某人拿著另一半出現,要求我滿足他的心願,讓我無條件執行。這可不成。如果是這樣的價碼,那就免談。就此結案。我們走,丹德裡恩。”

“你不想拿回你的劍瞭?”

“還沒到這種地步。”

“我猜也是,不過試試總沒壞處。我會重新開個價,這次你不會拒絕的。”

“我們走,丹德裡恩。”

“你們可以走,但得走另一扇門。”普拉特點頭示意,“那一扇。而且得先脫光。除瞭老二,你們什麼都別想帶走。”

傑洛特以為自己控制住瞭面部表情,但他顯然錯瞭,因為那個矮人食人魔突然發出警告的咆哮,朝他靠近,抬起一隻手,體味也比先前臭瞭一倍。

“玩笑開過頭瞭吧?”丹德裡恩大聲說道,他在獵魔人身旁一向膽大又多嘴,“你耍我們,派洛爾,所以我們要告別瞭,就走剛才進來那扇門。別忘瞭我是誰!我要走瞭!”

“我不這麼認為。”派洛爾·普拉特搖搖頭,“你沒那麼聰明,但也不至於蠢到試圖強行離開。”

為瞭強調老板話語的分量,矮人食人魔揮瞭揮一隻西瓜大的拳頭。傑洛特一言不發。他觀察那個巨人很久瞭,一直在尋找對方不禁踢的脆弱部位。這一腳看來無可避免。

“好吧。”普拉特用手勢安撫他的保鏢,“我可以再讓讓步,表現出妥協和善意。本地所有的工業與商業精英、金融傢、政客、貴族、祭司,甚至包括一位匿名的王子,今日都齊聚一堂。我答應過給他們看場空前絕後的好戲,而他們肯定沒見過光屁股的獵魔人。不過,算啦,我就稍微讓個步——你可以隻裸著上身出去。作為交換,你會拿到說好的情報,以及額外補貼……”

派洛爾·普拉特從桌上拿起一張紙條。“……兩百諾維格瑞克朗,作為獵魔人的退休金。拿著吧,這是吉安卡迪銀行的不記名支票,可以在任何支行兌現。你的答復是?”

“何必再問?”傑洛特瞇起眼睛,“按我的理解,你已經明確表示我不能拒絕瞭。”

“你沒理解錯。我說過,這是你沒法拒絕的價碼。但在我看來是互惠互利的。”

“拿好支票,丹德裡恩。”傑洛特解開夾克紐扣,脫下外衣,“說吧,普拉特。”

“別這樣。”丹德裡恩的臉更白瞭些,“還是說,你已經知道門後面有什麼瞭?”

“說吧,普拉特。”

“就像我剛才提到的,”“尊主”懶洋洋地靠向椅背,“我拒絕從掮客手裡買下那兩把劍。但我也說過,因為我熟悉並信任該人,於是提出另一種獲利更加豐厚的交易方式。我建議寶劍的主人拍賣它們,就在諾維格瑞的波索迪兄弟拍賣行。那也是規模最大、最負盛名的收藏品集市。珍品、古玩、外國藝術品和各種奇物的愛好者會從世界各地趕來,為瞭給自己的收藏庫添上一件奇珍異寶,那些傢夥會像瘋子一樣出價。各種奇珍異品經常能在波索迪兄弟手上賣出天價。別的地方可賣不瞭那麼貴。”

“接著說,普拉特。”獵魔人脫掉襯衫,“我聽著呢。”

“波索迪兄弟拍賣會每個季度舉辦一次,下一次是在七月十五日。那個賊毫無疑問會帶著你的劍出現在那裡。隻要一點點運氣,你就可以在拍賣之前奪回那兩把劍。”

“就這些?”

“這些還不夠?”

“偷劍賊的身份呢?或者那個掮客?”

“我不清楚偷劍賊的身份。”普拉特回答,“也不會泄露掮客的底細。這是生意。我會遵守法律、規則,以及同樣重要的行規。不然我的臉該往哪兒擱?按我對你的要求,我透露的內容已經夠多瞭。帶他去競技場,米奇塔。你跟我來,丹德裡恩,我們可以當觀眾。你還在等什麼,獵魔人?”

“這麼說,我不能帶武器?不光赤裸上身,還要赤手空拳?”

“我向來賓保證過,他們會看到空前絕後的好戲。”普拉特慢吞吞地解釋道,就像在跟孩子說話,“舞刀弄槍的獵魔人,他們早就見識過瞭。”

“也對。”

他發現自己站在競技場的沙地上,埋進地面的柱子圍成一圈,許多提燈掛在鐵欄桿上,搖曳的燈光照亮瞭四周。他聽到叫喊聲、歡呼聲、鼓掌聲和口哨聲。他在競技場高處的觀眾席上看到瞭人臉、張開的嘴巴,以及興奮的眼睛。

有個東西來到他對面,也就是競技場的另一頭,然後跳瞭起來。

傑洛特及時抬起雙臂,畫出希裡奧托普法印,推開來襲的猛獸。觀眾不約而同發出尖叫。

那隻兩腳蜥蜴看起來像是雙足飛龍,隻是個頭小得多,好比一條大狗。不過它的腦袋卻比雙足飛龍大不少,牙齒更多,尾巴更長,尖端細如鞭梢。蜥蜴用力揮舞尾巴,揚起沙子,抽打在柱子上。它低下頭,再次撲向獵魔人。

傑洛特做好準備,用阿爾德法印將其擊退,但那蜥蜴用尾巴尖端成功打中瞭他。人群再次高喊。女人放聲尖叫。獵魔人發現赤裸的肩頭現出一道香腸粗細的腫包,現在他知道為何“尊主”要求自己脫掉衣服瞭。他也認出瞭眼前的對手。那是隻警蜥,經過特殊培育的魔法變種蜥蜴,可用於巡邏和守衛。看來情況不妙,警蜥似乎把競技場當成瞭自己的巢穴,那麼傑洛特就是需要制服的入侵者,如有必要,必須消滅。

警蜥在競技場裡繞起圈子,身體摩擦立柱,發出狂怒的嘶嘶聲。它再次發起攻擊,快到傑洛特來不及畫出法印。獵魔人敏捷地避開它的滿口尖牙,卻躲不過尾巴抽打。先前那塊淤腫旁又鼓起一塊。

傑洛特用希裡奧托普法印再次擋下撲來的警蜥。警蜥圍著他繞圈,尾巴嗖嗖地揮舞著。傑洛特用耳朵捕捉到音調的變化,然而一秒過後,尾巴尖端還是抽中瞭他的脊背,疼得他兩眼一花,鮮血順著皮膚流下。人群隨之陷入瘋狂。

法印效力減弱。警蜥繞圈速度太快,獵魔人幾乎跟不上。他成功避開兩次抽打,但沒能躲過第三次。這次尾巴尖端抽中他的肩胛骨。他的後背已血如泉湧。

人群在咆哮,看客們大呼小叫,上躥下跳。其中一人靠在掛著提燈的鐵欄桿上,將身子探出護欄,想看得更清楚些。那根欄桿斷瞭,帶著提燈滾落到競技場上。鐵欄桿插進沙地,提燈砸中警蜥的腦袋,猛地燃燒起來。警蜥甩開提燈,將瀑佈般的火花灑向四周,嘶嘶叫著,腦袋猛蹭競技場的立柱。傑洛特見有機可乘,從沙地裡拔出鐵欄桿,經過短暫的助跑,一躍而起,將尖頭用力刺進警蜥的顱骨,直接捅個對穿。警蜥掙紮起來,笨拙地拍動前爪,想要奮力擺脫紮穿腦袋的鐵欄桿。它用不協調的動作胡亂跳動,最後撞上旁邊的立柱,牙齒卡進瞭木頭。它抽搐一陣子,爪子翻攪黃沙,尾巴揮舞不停,最後不再動彈。

歡呼與喝彩聲令墻壁也為之震顫。

傑洛特順著某人放下的繩梯爬出競技場。興奮的觀眾圍住他。有個男人拍拍他腫脹的肩膀,傑洛特拼命忍住,才沒一拳回敬到他臉上。有個年輕女人親吻他的臉。另一位年紀更輕的女子用麻紗手帕擦去他背上的血,然後展開手帕,得意地向朋友們炫耀。還有個年長得多的女人從皺巴巴的脖子上取下一條項鏈,想送給他,但被他的表情嚇到,匆忙退回到人群裡。

麝香味傳來,矮人食人魔米奇塔擠過人群,好似一艘大船破開海草,護送獵魔人離開瞭這裡。

有人叫來醫師,後者為傑洛特清理並縫合瞭傷口。丹德裡恩臉色慘白。派洛爾·普拉特神情自若,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但獵魔人的表情肯定說明瞭許多,於是他趕忙開口解釋。

“順便一提,是我下令事先銼斷並磨尖那根鐵欄桿,讓它掉進競技場裡的。”

“感謝你現編的借口。”

“來賓們樂翻天瞭。就連科龐拉特市長都興奮得合不攏嘴,要讓那個狗娘養的滿意可不容易,他對每件事都嗤之以鼻,就像周一早上的妓院一樣陰沉。市議會的席位已經是我的囊中物瞭,哈,也許我還能坐上更高的位子,如果……傑洛特,你願意每周來表演一次嗎?內容都差不多。”

“除非把競技場裡的警蜥換成你,普拉特。”獵魔人憤怒地扭動酸痛的肩膀。

“說得好,哈哈。他可真會說笑,你都聽到瞭,丹德裡恩?”

“聽到瞭。”詩人確認道。他看著傑洛特的後背,咬緊牙關。“但他沒在說笑,他是認真的。我也同樣認真地宣佈,我不會在你孫女的結婚典禮上演唱瞭。既然你用這種方式對待傑洛特,就忘瞭這茬吧。這句話適用於其他一切場合,包括洗禮和葬禮,連你自己的也在內。”

派洛爾·普拉特瞪他一眼,爬蟲似的雙眼亮起精光。

“你對我不夠尊重,唱歌的。”他慢吞吞地說,“而且不止一次。我該給你上一堂課,教教你如何尊重別人。一堂難忘的……”

傑洛特走近幾步,站到他面前。米奇塔喘著粗氣,揚起一隻拳頭,麝香味彌散開來。

“你要不要臉瞭,普拉特?”獵魔人緩緩說道,“你按規則與同樣重要的行規達成一筆交易。你的來賓對這場好戲十分滿意。你贏瞭面子,在市議會贏得一席之地。你也幫到瞭我,雙方心滿意足,皆大歡喜,所以我們該告辭瞭,不帶任何惱火與怨恨。可你又在威脅我的朋友,這讓你的臉往哪兒擱?我們走,丹德裡恩。”

派洛爾·普拉特的臉色微微發白。他轉過身去。

“我本打算為你們設個晚宴。”他倒背雙手,“既然你們趕時間,我就不留二位瞭。你們應該慶幸,因為我允許你們平安地離開三角堡。通常來說,對我不夠尊重之人必將受到懲罰。但我可以饒過你們。”

“很好。”

普拉特轉回身。

“你說什麼?”

傑洛特直視他的雙眼。“你算不上特別聰明,隻是喜歡賣弄小聰明而已。好在你也沒蠢到試圖強行挽留我。”

他們離開孤山,來到路邊一片楊樹叢。傑洛特勒住馬,側耳聆聽。

“有人跟蹤我們。”

“該死!”丹德裡恩牙關打顫,“誰?普拉特的打手?”

“是誰不重要。走,用你最快的速度趕回凱拉克,躲到你堂兄那裡。明天一早拿上支票去銀行。然後我們在‘螃蟹與雀鱔’碰頭。”

“那你呢?”

“不用擔心我。”

“傑洛特……”

“閉上嘴,甩鞭子。走啊。快!”

丹德裡恩聽從他的命令,在馬鞍上身體前傾,催促馬兒飛奔。傑洛特轉過身,平靜地等待。

騎手自黑暗中現身。一共六人。

“獵魔人傑洛特。”

“是我。”

“跟我們走。”最前面那位嗓音嘶啞,朝傑洛特的坐騎伸出手,“別做蠢事,聽到沒?”

“放開我的韁繩,不然我先讓你嘗嘗苦頭。”

“別做蠢事!”騎手抽回手,“也別激動。我們不是強盜,隻是依法聽命而已。我們在執行王子的命令。”

“什麼王子?”

“你會知道的。跟我們走。”

他們策馬上路。傑洛特想起普拉特的話:某個王子匿名待在三角堡。情況不妙。跟王子打交道很少讓人心情愉快,而且很少會有什麼好結果。

他們沒走太遠,來到十字路口一傢燈火通明、炊煙裊裊、香氣撲鼻的旅店。幾人進入旅店大堂,發現這裡沒幾個人,隻有少數商人在吃夜宵。兩個身披藍色鬥篷、帶著武器的男人守住包間入口,服色與衣服式樣跟護送傑洛特那些人一般無二。幾人走進包間。

“殿下……”

“出去吧。你坐,獵魔人。”

一個男人坐在桌邊,肩披與手下類似的鬥篷,隻是刺繡華麗得多。他用兜帽遮住臉,雖然這毫無必要,因為桌上那盞油燈隻能照亮傑洛特,神秘的王子全身都籠罩在陰影之中。

“我在普拉特的競技場裡見到瞭你。”他說,“的確是場驚人的表演。縱身躍起,自上而下用力一擊,加上全身的重量……那把武器,盡管隻是根鐵欄桿,卻像刺穿黃油的刀子一樣紮透瞭那隻蜥蜴的顱骨。我覺得,這麼說吧,如果換成獵熊矛或長槍,肯定能刺穿鎖子甲,甚至板甲……你覺得呢?”

“天色已晚,我已經犯困瞭,覺不出什麼。”

陰影裡的男人哼瞭一聲。

“那就不浪費時間,直接開門見山好瞭。我需要你,獵魔人,去做一件獵魔人的差事。不知為何,看來你也需要我。比我自己的需要還更迫切。

“我是凱拉克的山德王子。我希望,強烈希望,成為凱拉克的國王山德一世。目前的凱拉克國王是我父親貝羅恒,這點令我十分遺憾,也對國傢無益。那個老不死的,無論身體還是頭腦都很健康,恐怕還能統治二十多年。我沒時間、也沒耐心等那麼久瞭。唉,就算我等,也沒法確保能繼承王位,因為那老骨頭隨時可以指定新的繼承人。他的兒女實在太多瞭,眼下還打算再生一個。他準備在收獲節宴會期間舉辦一場豪華而盛大的婚禮,而這將大大超出國庫的預算。這個守財奴每晚會跑去花園解手,免得磨損夜壺上的琺瑯,卻要在婚宴上花掉山一樣高的金子,把國庫掏空抹凈。我會成為更好的國王。問題是,必須盡快,越快越好。所以我需要你。”

“我提供的服務不包括宮廷政變和刺殺國王,而這恐怕就是殿下您的打算。”

“我要當上國王,登上那張寶座,就不能讓我父親繼續當下去。還要排除我兄弟們繼承王位的可能性。”

“刺殺國王,外加手足相殘。不,殿下。我必須拒絕。很遺憾。”

“撒謊。”陰影裡的王子厲聲道,“你才沒覺得遺憾。還沒有。但你會的,我保證。”

“請王子殿下謹記,用死亡威脅我是沒用的。”

“誰提死亡瞭?我是王子,不是殺人犯。我提的是選擇,是你能否獲得我的青睞。照我說的做,你就能得到我的青睞。你絕對需要這個,相信我。你還在等待法庭審判與金融詐騙裁決,接下來幾年恐怕要在槳帆船上服苦役。你以為自己擺脫困境瞭?以為你的案子已經撤銷瞭?以為女巫尼德被你睡瞭幾回就會收回指控,結案瞭事?你錯瞭。安塞吉斯行政官阿爾伯特·斯穆爾卡已經做瞭證,他的證詞暗示你有罪。”

“他的證詞是假的。”

“那可難說。”

“有罪才需要證明。無罪不需要。”

“這笑話不錯,能讓人笑掉大牙。但我是你就笑不出來啦。看看這些。這些是檔案。”王子把一疊紙丟到桌上,“經過擔保的證詞,是證人們的供述。在西茲瑪鎮,有個受雇的獵魔人解決瞭一頭鬣獅,票據上寫瞭七十克朗,實際酬勞是五十五,差額與當地官員平分。索托寧村,獵殺一隻巨蜘蛛,根據票據,酬勞是九十克朗,根據市議員的證詞,實際酬勞是六十五。在提伯吉恩殺死一隻鷹身女妖,票據為一百克朗,實際支付七十。還有更早之前的詐騙與勒索。你在佩特裡斯坦城堡解決瞭一隻根本不存在的吸血鬼,讓城主掏瞭整整一千奧倫。你為古阿梅茲的一隻狼人解除瞭咒語,將它變回普通人,聽說酬勞是一百克朗。但這事十分可疑,解除這樣的咒語,價格是不是太低瞭?還有藍刺怪,或者說,你帶給馬丁德爾坎波的市議員,謊稱是‘藍刺怪’的什麼東西。茲格拉金鎮外公墓的幾隻食屍鬼,花瞭當地人八十克朗,可惜沒人看到屍體,因為它們,哈哈,都被其他食屍鬼分吃瞭。你怎麼說,獵魔人?這些都是證據。”

“殿下您又錯瞭。”傑洛特反駁道,“這些不是證據,是編造的謊言,拙劣的誹謗。沒人在提伯吉恩雇過我,我也從沒聽說過什麼索托寧村,因此那些地方的票據都是偽造的,要證明這些肯定不難。至於我在茲格拉金鎮殺死的食屍鬼,它們確實,哈哈,都被其他食屍鬼分吃瞭,因為這是食屍鬼的天性。從那以後,埋進公墓的屍體都能自然分解,因為幸存的食屍鬼都搬瞭傢。剩下的胡言亂語更是不值一駁。”

“法庭會根據這些證詞對你提出訴訟,”王子將一隻手按在紙堆上,“這會持續很長時間。它們是真的嗎?誰說得清?法庭會做出怎樣的判決?又有誰在乎?這些都毫無意義。重點在於,惡名會傳播開來,永遠跟著你,直到你人生的最後一天。

“有些人會對你嗤之以鼻,但仍會容忍你,視你為小惡,因為你會殺掉威脅他們的怪物。”他續道,“有些人對你的變種人身份忍無可忍,覺得你又惡心又討厭,把你看做非人生物。另有些人怕你怕得要死,同時對自己心中的恐懼深惡痛絕。你所做的一切,都會被他們忘得一幹二凈。凌厲的殺手聲望與邪惡的法術威名都將消逝無蹤,就像風中的羽毛,隻剩下厭惡和恐懼。在他們的記憶裡,你隻是個貪得無厭的騙子和竊賊。昨天害怕你和你的法術之人,在你出現時移開視線、吐口水、偷偷握緊護身符之人,明天會放聲大笑,用手肘撞撞同伴,說:‘瞧啊,那就是獵魔人傑洛特,卑鄙的騙子和無恥的詐騙犯!’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委托,我就毀瞭你,獵魔人。我會毀掉你的名聲,除非你為我效命。做決定吧。你答不答應?”

“不。”

“別以為你的費朗·德·雷天哈普,或者你的紅發女巫情人能幫上你什麼忙。指控官不會拿自己的前途冒險,巫師會也不會允許那個女巫卷入訴訟。司法機器將你卷進齒輪時,沒人會伸出援手。我再說一次。做決定吧。你答不答應?”

“不。絕對沒門,王子殿下。藏在小屋裡的人也可以出來瞭。”

令傑洛特意外的是,王子竟然嗤笑一聲,單手拍瞭拍桌子。門開瞭,一道人影走出旁邊的小屋。盡管光線昏暗,但那人影卻很眼熟。

“你贏瞭,費朗。”王子說,“明天找我書記官領錢吧。”

“謝謝,王子殿下。”作為回應,王傢指控官費朗·德·雷天哈普略微鞠瞭一躬,“但對我來說,這場賭局隻有象征意義,為瞭證明我對自己的看法有多麼堅定。我並不在乎錢財……”

“你贏的錢,”王子打斷他,“對我也有些象征意義,就像印在錢上的諾維格瑞鑄幣廠徽章與執政君王的側身像一樣。你們二位要明白,我也是獲勝者。我贏得瞭自以為早已失去、且無法挽回的東西——對他人的信任。利維亞的傑洛特,費朗對你的表態無比確信。必須承認,起先我覺得他很幼稚。我本以為你會屈服。”

“所有人都有收獲。”傑洛特酸溜溜地說,“那我呢?”

“你也一樣。”王子的表情嚴肅起來,“告訴他,費朗。讓他明白事情的嚴峻性。”

“駕臨此地的艾格蒙德王子殿下,”指控官解釋道,“屈尊扮演瞭他弟弟山德的角色。在象征意義上,還代表瞭其他兄弟,那些覬覦王位之人。王子懷疑,山德或其他兄弟會利用碰巧來此的獵魔人奪取王位。所以我們安排瞭這場……戲。現在我們知道,就算真發生這種事……就算真有人這麼提議,王族的青睞也無法打動你。威脅和勒索同樣嚇不倒你。”

“好吧。”獵魔人點點頭,“我也很佩服您的天賦。王子殿下輕而易舉就進入瞭角色。在您屈尊對我的評價、看法和描述裡,我沒感到半點虛假。恰恰相反,我隻感受到絕對的真誠……”

“這場戲自有其目的。”艾格蒙德打破難堪的沉默,“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也就沒必要向你過多說明。而你在金錢方面也將有所收獲,因為我確實打算雇傭你,給你一份豐厚的酬勞。告訴他,費朗。”

“艾格蒙德王子擔心有人謀害他父親貝羅恒王。”指控官說,“可能會在收獲節宴會時舉辦的婚禮上動手。如果有人……比如某位獵魔人……到時能負責國王的安全,王子便會安心許多。對,對,別打斷我,我們知道,獵魔人不是保鏢。他們之所以存在,是為保護人民不受危險魔法、超自然與非自然怪物的傷害……”

“書裡是這麼寫的,”王子不耐煩地打斷他,“但在現實生活中可沒這麼簡單。獵魔人會受雇保護車隊,穿過滿是怪物的荒野和偏僻的森林。不過有時,襲擊商人的並非怪物,而是普普通通的強盜,獵魔人雖不隨意攻擊人類,但也會恪盡職守。我有理由擔心,婚禮期間,國王有可能遭到……石化蜥蜴的襲擊。你能接下任務,保護他不被石化蜥蜴傷害嗎?”

“要看情況。”

“什麼情況?”

“看這是不是個圈套。看我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圈套的目標。比如您某位兄弟的圈套。我敢打賭,您傢裡擅長演戲的人肯定不止一個。”

費朗火冒三丈。艾格蒙德一拳砸在桌上。

“說話要留神。”他厲聲道,“別忘瞭你自己是誰。我問你要不要接受。回答!”

“我可以保護國王不受假想中的石化蜥蜴傷害。”傑洛特點點頭,“不幸的是,我的劍在凱拉克被偷瞭。執法部門至今仍未發現盜賊的下落,而且他們也不怎麼想出力。沒有劍,我誰都保護不瞭。基於客觀原因,我隻能拒絕這份工作。”

“如果問題隻是你丟瞭劍,那它就不算問題。我們會找回來的。對吧,指控官大人?”

“這是一定的。”

“你看,王傢指控官給出瞭肯定答復。如何?”

“首先得找回那兩把劍。這是一定的。”

“真頑固。不過就這樣吧。我要強調一點,你會得到相應的酬勞。而且我保證,你不會覺得我是個吝嗇的人。至於其他好處,如果你願意,可以馬上得到其中一部分,作為預付金和我善意的表示。你可以認為,這件訴訟案已經撤銷瞭。正式手續仍會進行,官僚機構一向慢慢吞吞,但你可以相信,你已經擺脫瞭嫌疑,從此是個自由身瞭。”

“我感激涕零。那些證詞和票據呢?西茲瑪的鬣獅和古阿梅茲的狼人呢?那些檔案呢?王子殿下屈尊用來……當作表演道具的那些東西呢?”

“這些檔案會留在我這兒。”艾格蒙德盯著他的眼睛,“存放在安全的地方。這是一定的,絕對安全。”

回到城裡時,貝羅恒王的午夜鐘聲剛好敲響。

值得高興的是,珊瑚保持瞭冷靜與克制。她知道怎麼控制情緒,就連嗓音都毫無變化。好吧,幾乎沒有。

“誰幹的?”

“一隻警蜥。就是某種蜥蜴……”

“蜥蜴幫你縫合瞭傷口?你讓一隻蜥蜴幫你縫合傷口?”

“傷口是醫師縫合的。那隻蜥蜴……”

“叫蜥蜴見鬼去!瑪賽珂!拿手術刀、剪刀,還有鑷子。針和腸線、水蘇靈藥、蘆薈湯劑、奧托蘭軟膏。敷佈和消毒敷料。準備好芥菜籽和蜂蜜藥膏……快去,小丫頭!”

瑪賽珂迅速服從命令。麗塔開始手術。獵魔人坐下來,沉默地忍著痛楚。

“不懂魔法的醫師就該取消從業資格。”女術士縫合傷口,慢吞吞地說,“在大學裡聽聽講座能死嗎?他們可以縫合檢驗後的屍體,但不該允許他們碰觸活著的病患。恐怕我沒法活著看到那天瞭——簡直跟常理背道而馳。”

“不光隻有魔法能治病。”傑洛特冒險提出觀點,“還有很多人需要醫生。專攻治療的巫師並不多,許多巫師又不願治病救人。他們要麼沒時間,要麼覺得不值當。”

“他們沒錯。人口過剩的後果是災難性的。那是什麼?你手裡在擺弄什麼?”

“那隻警蜥身上的東西。牢牢固定在它的外皮上。”

“你把它扯下來,是要當作獲勝的紀念?”

“是要拿給你看。”

珊瑚仔細查看瞭那塊橢圓形的黃銅板,它有孩童手掌大小,上面刻著符號。

“這也太巧瞭吧。”她把芥菜籽磨成的藥糊塗在他背上,“剛好你要去那邊。”

“是嗎?哦,對,沒錯,我都忘瞭。你的同行,還有他們要我參與的計劃。計劃終於成形瞭?”

“沒錯。我收到消息,他們要你去裡斯伯格城堡。”

“要我去?真榮幸。去裡斯伯格,見那位大名鼎鼎的奧托蘭?我肯定不能拒絕吧?”

“反正我不建議你拒絕。他們要你立刻動身。考慮到你有傷在身,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考慮到我有傷在身,就得你來告訴我嘍。你才是醫師。”

“我會的,但不是現在……現在嘛……你要離開一陣子,我會想念你的……現在感覺如何?能不能……瑪賽珂,沒你的事瞭。回房間去,別來打擾我們。你在壞笑什麼?要我把它永遠凍結在你嘴邊嗎?”

《獵魔人(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