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返黑暗

通往羅梅洛飯店的隧道起點是在十二號碼頭,從這裡開始,在伊博市地下延伸八個街區;隻要沒因為漲潮時淹水,或是被夜裡的老鼠占據,花十五分鐘就可以走完。對喬和他的手下來說,很幸運的是,他們抵達那個碼頭時剛好是大白天,而且正逢低潮時分。他們十分鐘之內就走到瞭隧道盡頭,雖然大傢都被曬傷瞭,身體出現脫水狀況,喬還受瞭傷,但在搭船從艾格蒙礁島回來的一路上,喬就告誡瞭每個人:要是馬索有喬認為的一半聰明,他就會設定阿爾伯特應該回報的時間。一旦他認為事情出瞭大差錯,他就不會浪費時間,立刻趕去搭火車。

隧道盡頭是一條梯子。梯子頂端的門通往一間鍋爐室。鍋爐室出去是廚房,過瞭廚房是經理辦公室,再出去是飯店服務臺。通往廚房、經理辦公室、飯店服務臺的門,都可以看到並聽到門外的動靜,但梯子頂到鍋爐室則是個大問題。那扇鋼制門總是鎖著,按照平常規矩,隻有聽到暗號才會打開。羅梅洛飯店從來沒被警方臨檢過,因為艾斯特班和喬花錢收買瞭飯店老板們,讓他們收買適當的人別來檢查,同時也因為這個飯店本身不引人註意。飯店裡沒有地下酒吧,隻做制造和配銷。

這道門有三道鎖,而且要從另一頭開,經過幾番討論後,他們決定由幾個人之間槍法最好的卡邁·帕羅內在梯子頂端掩護,讓迪昂用一把霰彈槍把門轟開。

“如果有人站在門的另一頭,那我們就都成甕中之鱉瞭。”喬說。

“不,”迪昂說,“我和卡邁才是甕中之鱉。要命,我甚至不確定我們不會被跳彈擊中。不過你們其他幾個娘們兒呢?狗屎。”他對著喬露出微笑,“小心手榴彈。”

喬和其他人爬下梯子,站在隧道裡等,在聽到迪昂對卡邁說“準備好瞭”之後,他朝鉸鏈開瞭第一槍。聲音很大——在一個水泥和金屬的封閉空間裡,金屬子彈擊中金屬門。迪昂沒停下來。金屬碎片的乒乓聲還在響,他就又開瞭第二槍和第三槍,喬想,如果飯店裡有人,現在一定會跑來看。要命,如果飯店裡隻剩十樓的人,那他們鐵定知道他們在這裡瞭。

“上,我們上。”迪昂大喊。

卡邁沒撐過去,迪昂搬開他的屍體,讓他靠墻坐著,其他人爬上梯子。一片金屬——誰知道是哪兒來的——從卡邁的一隻眼睛鉆進他腦子裡,他完好的那隻眼睛瞪著他們,一根沒點燃的香煙從雙唇間垂下來。

他們把門從鉸鏈上扭開,進入鍋爐室,再從鍋爐室進入蒸餾室和外面的廚房。廚房通往經理辦公室的那道門上,中央有個圓形的玻璃窗,外頭是一條鋪著橡膠地板的小通道。經理辦公室的門開瞭條縫,門後的辦公室裡顯示出一群戰士待過的痕跡——有面包屑的蠟紙,咖啡杯,一個黑麥威士忌空瓶,爆滿的煙灰缸。

迪昂看瞭一眼,對喬說:“我自己是沒指望能活到老年的。”

喬吐出一口氣,走過那道門。他們出瞭經理辦公室,來到飯店服務臺,此時他們已經知道飯店是全空的。感覺上不是有人埋伏,而是真的撤空瞭。最適合埋伏的地方是鍋爐室,但如果想引他們更深入,以確保後頭都沒有人,也該在廚房突襲他們才對。至於飯店大廳,對於安排埋伏的人,則完全是個噩夢——有太多地方可以躲藏,太容易分散逃逸,而且跟外頭的馬路隻隔瞭十級階梯。

他們派幾個人搭電梯到十樓,又派另外幾個人爬樓梯上去,以防馬索安排瞭什麼喬想不到的埋伏計劃。那些人回來後報告說十樓都沒人,不過他們發現薩爾和左撇子的屍體躺在1009號和1010號房的床上。

“把他們搬下來吧。”喬說。

“是,老大。”

“另外也派人去隧道的梯子那邊,把卡邁搬出來。”

迪昂點起瞭雪茄:“真不敢相信我射中瞭卡邁的臉。”

“你沒射他,”喬說,“是跳彈。”

“沒有差別。”迪昂說。

喬點瞭一根香煙,讓曾在巴拿馬戰役中當過陸軍救護兵的波捷塔幫他檢查手臂。

波捷塔說:“你得去治療,老大。要吃點藥才行。”

“我們有藥啊。”迪昂說,他指的是毒品。

“是適當的藥物。”波捷塔說。

“從後門出去,”喬說,“去幫我找該吃的藥,或者找個醫師來。”

“是,老大。”波捷塔說。

他們打電話,找來瞭六個長期收他們賄賂的坦帕市警察。其中一個跟著一輛救護車過來,於是喬和薩爾、左撇子、卡邁·帕羅內道別。卡邁九十分鐘前才把喬從水泥裡挖出來,但讓喬最難過的是薩爾,他回想起兩人相處的這五年。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找他進屋裡一起吃晚餐,有時晚上還拿三明治到車上給他。這五年,他都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給瞭薩爾,還有格蕾西拉的。

迪昂一手放在他背上:“我知道很不好受。”

“我們還刁難他。”

“什麼?”

“今天早上在我辦公室。你跟我。我們還刁難他,阿迪。”

“是啊。”迪昂點瞭兩下頭,在胸前畫瞭個十字,“為瞭什麼?我都忘瞭。”

“我也不記得瞭。”喬說。

“一定是有原因的。”

“希望那是有意義的。”喬說,然後往後退,好讓手下把屍體搬上救護車。

“的確有意義。”迪昂說,“意味著我們應該找到那些殺瞭他的渾蛋,把這筆賬討回來。”

他們從運貨口送走救護車後,醫師正在飯店服務臺等著他們,他幫喬清洗瞭傷口,縫瞭幾針,與此同時,喬聽著那些警察向他報告。

“今天幫他的那些警察,”喬對著第三區的畢克警佐說,“是他長期付錢養的嗎?”

“不,考克林先生。”

“那他們知道,他們今天在街上追殺的是我的人嗎?”

畢克警佐看著地上:“我想應該知道吧。”

“我想也是。”喬說。

“我們不能殺警察。”迪昂說。

喬看著畢克的雙眼說:“為什麼不行?”

“那是犯瞭大忌啊。”迪昂說。

喬對畢克說:“現在幫佩斯卡托的那些警察,有你認識的嗎?”

“今天在街上開槍的每個警察,現在都在寫報告瞭。市長很不高興。商業公會也很生氣。”

“市長不高興?”喬說,“還有他媽的商業公會?”他一巴掌把畢克頭上的帽子打掉瞭,“我才不高興!其他人操他媽的去!我才不高興!”

房間裡有種異樣的寂靜,大傢都不知道眼睛該看哪裡。在大部分人的記憶中,包括迪昂,都沒聽過喬大聲說話。

等到喬再次朝畢克開口,他的聲音又恢復到平常的音量。“佩斯卡托從來不搭飛機。他也不喜歡搭船。這表示他要離開坦帕隻有兩個方法:要麼走四十一號公路,要麼搭火車。所以,畢克警佐,把你他媽的帽子撿起來,找到他們。”

幾分鐘後,在經理辦公室裡,喬打電話給格蕾西拉。

“你還好吧?”

“你的孩子好暴力。”她說。

“我的孩子,嗯?”

“他一直踢踢踢。踢個不停。”

“往好的方面想,”喬說,“再忍四個月就好瞭。”

“你真的很幽默,”她說,“下回希望換你懷孕。讓你嘗嘗肚子壓住氣管的滋味。而且要一直去尿尿,比眨眼睛的次數還多。”

“下次來試試看吧。”喬抽完香煙,又點瞭一根。

“我聽說今天第八大道發生瞭槍戰。”她說,聲音小得多,也僵硬得多。

“是啊。”

“結束瞭嗎?”

“還沒。”

“你們也參加瞭嗎?”

“我們也參加瞭,”喬說,“沒錯。”

“什麼時候會結束?”

“不知道。”

“會結束嗎?”

“不知道。”

兩個人好一會兒都沒說話。他聽到她那頭在抽煙,她也能聽到他這頭在抽煙。他看瞭一下他父親的懷表,發現已經慢瞭半個鐘頭瞭,雖然他在船上已經又調過時間。

“你不明白。”最後她說。

“明白什麼?”

“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開始,你就加入一場戰爭瞭。為瞭什麼?”

“為瞭謀生。”

“死亡是生計的一種嗎?”

“我沒死。”他說。

“在今天結束前,你可能會的,喬瑟夫。有可能。就算你贏瞭今天這場戰役,或是下一場,或是再下一場,但你這一行有太多暴力瞭,這些暴力一定會回頭再來找你。一定會的。”

就跟他父親告訴過他的一樣。

喬吸著煙,仰頭吐向天花板,看著煙霧消散。他不能說她說的完全沒道理,就像他父親說的也不無道理一樣。但現在他沒時間管有沒有道理瞭。

他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說。

“嘿。”他說。

“什麼?”

“你怎麼知道是男孩?”

“因為他老在踢,”她說,“跟你一樣。”

“啊。”

“喬瑟夫?”她吸瞭口煙,“別丟下我一個人撫養他。”

那天下午唯一計劃從坦帕開出的火車,是橙花號專車。東海岸鐵路公司的另外兩班列車上午已經開走瞭,要到明天才會再有車。橙花號專車是豪華客車,隻在冬季運行。對馬索、狄格以及他們的手下來說,問題出在這班列車的位子已經被訂光瞭。

正當他們設法賄賂列車長時,警察出現瞭。而且不是他們收買的那些。

此時,就在聯合車站西邊的一片田野上,馬索和狄格正坐在一輛奧本車的後座上,從那裡可以清楚地看到紅磚砌成的車站、上頭白色的門窗鑲邊,以及連到車站後方的五條軌道。熱軋鋼制成的鐵灰色鐵軌就從這個小小的紅磚建築物延伸出來,往北邊、東邊、西邊無盡伸展,仿佛血管般流到全國各地。

“我們早該控制鐵路的,”馬索說,“20世紀前十年那時候還有機會。”

“我們控制瞭卡車,”狄格說,“那還更好。”

“卡車又不能帶我們離開這裡。”

“我們就開車上路吧。”狄格說。

“幾個戴著黑帽子的意大利佬開著一輛漂亮汽車穿越柳橙園,你認為他們註意不到?”

“我們夜裡開車就是瞭。”

馬索搖頭:“路障。到瞭現在,從這裡到傑克遜維爾的每一條路,那個愛爾蘭雜種都設瞭路障。”

“好吧,老爸,搭火車行不通。”

“可以,”馬索說,“行得通。”

“我可以從傑克遜維爾弄來一架飛機——”

“那種他媽的鐵棺材,要搭你自己搭,別叫上我。”

“老爸,飛機很安全。比很多方式都要安全,比……比……”

“比火車安全?”馬索指著,此時忽然爆出一陣撞擊的回音,大約一英裡外的田野間有煙霧升起。

“有人在獵野鴨?”狄格說。

馬索看著他兒子,感到悲哀,這麼笨的人竟然是他三個孩子中最聰明的一個。

“你在這附近看到過野鴨嗎?”

“所以……”狄格瞇起雙眼。他其實還沒猜到。

“他剛才炸壞瞭鐵軌,”馬索說,望著他兒子,“順便說一聲,你的智障是遺傳你老媽的。那女人下西洋棋永遠贏不瞭,就算對手是一碗他媽的濃湯。”

馬索和手下在普拉特街的一個公共電話旁邊等,安東尼·塞威多內則帶著一個裝滿錢的手提箱來到坦帕灣飯店。他一個小時後打電話來,說房間準備好瞭。他沒看到警察,也沒看到當地的黑幫分子。可以派保安先遣人員過來瞭。

他們派瞭。其實在那艘拖船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之後,他們也沒剩多少人手瞭。之前已經派出十二個人上瞭那艘拖船,如果算上那個滑頭猶太佬阿爾伯特·懷特,就是十三個人瞭。於是馬索的保安人員隻剩七個,外加馬索的貼身保鏢賽普·卡伯奈。賽普是馬索的老鄉,同樣來自西西裡島西北岸的阿爾卡摩,但賽普年輕得多,兩個人不是一起長大的。不過,賽普依然是典型的阿爾卡摩人——殘酷、無所畏懼、忠於死亡。

安東尼·塞威多內又打來電話,說先遣保全人員已經清查過那個樓層和大廳,都沒有問題瞭。隨後,賽普載著馬索和狄格到坦帕灣飯店後門,搭送貨電梯到瞭七樓。

“要待多久?”狄格問。

“到後天,”馬索說,“這兩天我們不要拋頭露面。那個愛爾蘭渾蛋就算再有辦法,也不可能設路障設那麼久。到時候我們再開車南下到邁阿密,從那裡搭火車。”

“我要叫個女人來。”狄格說。

馬索狠狠給瞭他兒子後腦勺一掌:“叫你不要拋頭露面,你聽不懂?女人,他媽的還想玩女人?你幹脆叫她帶幾個朋友,再順便帶兩把槍來算瞭,你他媽的蠢貨。”

狄格揉著腦袋:“男人總有需要的嘛。”

“這裡哪有男人?”馬索說,“你倒是指給我看。”

電梯到瞭七樓,安東尼·塞威多內在電梯口等著他們。他把馬索和狄格的房間鑰匙分別遞給兩人。

“房間都檢查過瞭?”

安東尼點點頭:“都沒問題。整層樓,每一間都檢查過瞭。”

馬索是在查爾斯城監獄認識安東尼的,當時牢裡人人都效忠馬索,因為不這樣就是死路一條。賽普則是從阿爾卡摩帶著當地老大托多·巴錫納的介紹信來美國投奔馬索的,多年來也已經一再證明瞭自己的價值,次數多得馬索都數不清瞭。

“賽普,”這會兒馬索說,“再去檢查一下裡頭。”

“馬上去,老大。馬上去。”賽普把湯普森沖鋒槍從風衣底下拿出來,穿過套房外聚集的人群,開門進去瞭。

安東尼·塞威多內湊近他:“有人看到他們在羅梅洛飯店。”

“誰?”

“考克林、巴托羅,還有他們那邊幾個古巴人和意大利人。”

“考克林,確定是他?”

安東尼點點頭:“毫無疑問。”

馬索閉瞭會兒眼睛:“他有受傷嗎?”

“有,”安東尼很快地說,很高興可以說些好消息,“腦袋上有個大口子,右手臂吃瞭子彈。”

馬索說:“好吧,那我們應該可以等著他死於敗血癥。”

狄格說:“我不認為我們有那麼多時間。”

馬索又閉上眼睛。

狄格走向他的套房,左右各有一個手下陪著。賽普從馬索的套房裡走出來。

“沒問題瞭,老大。”

馬索說:“你和塞威多內守在門口。其他人最好給我眼睛放亮一點兒,明白嗎?”

“明白。”

馬索進瞭房間,把風衣和帽子脫下來。他給自己倒瞭杯酒,就是飯店送來的那瓶茴香酒。酒又合法瞭,總之是大部分。現在還不合法的,以後也會合法。這個國傢又清醒過來瞭。

太他媽的可惜瞭。

“可以幫我倒一杯嗎?”

馬索轉身,看到喬坐在窗邊的沙發上。那把薩維奇點三二口徑手槍擺在他膝蓋上,槍口裝瞭消音器。

馬索並不驚訝,連一點點都沒有。他隻好奇一件事。

“你剛才躲在哪裡?”他幫喬倒瞭一杯酒,拿過去給他。

“躲?”喬接過酒杯。

“賽普來檢查房間的時候。”

喬用他的手槍指著馬索,要他坐。“我沒躲。我就坐在那邊的床上。他走進來,我問他想不想幫一個能活到明天的人工作。”

“這樣就說動他瞭?”

“真正說動他的,是你想讓狄格這種笨蛋掌大權。我們在這裡做得很好。好得不得瞭。結果你跑過來,一天之內就全部搞砸瞭。”

“那是人性,不是嗎?”

“東西沒壞,還硬要亂修?”喬說。

馬索點頭。

“好吧,狗屎,”喬說,“根本不必修的。”

“是啊,”馬索說,“但通常都還是會修。”

“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死掉,隻因為你和你他媽的貪婪?你,還說過自己是‘出身恩迪科特街的單純意大利佬’。你根本不單純。”

“有一天,你或許會有兒子,到時候你就明白瞭。”

“是嗎?我會明白什麼?”

馬索聳聳肩,好像講出來會玷污那件事。“我兒子怎麼樣瞭?”

“現在嗎?”喬搖搖頭,“走瞭。”

馬索想象狄格趴在隔壁的地板上,一顆子彈從他後腦射入,地毯上積瞭一攤血。他很驚訝那股壓垮他的悲傷這麼突然又這麼深。那悲傷好黑,好黑,而且絕望又可怕。

“我一直希望有你這樣的兒子。”他對喬說,聽到自己變啞的聲音。他低頭看著自己那杯酒。

“可笑,”喬說,“我從來不想要你這樣的父親。”

子彈進入馬索的喉嚨。他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一滴自己的血落入那杯茴香酒。

然後,一切重返黑暗。

馬索倒下去時,松開手上的酒杯,兩膝跪地,頭撞上茶幾。他右頰貼在桌面上,空茫的雙眼瞪著左邊的墻。喬站起來,看著他當天下午花瞭三塊錢在五金行買的消音器。謠傳國會要把價錢提高到兩百元,進而全面禁用。

可惜啊。

為瞭保險起見,喬又朝馬索的頭頂開瞭一槍。

外面走廊裡,他的人馬已經把佩斯卡托的手下給繳械瞭,喬原來懷疑可能要經過一番打鬥,結果完全沒有。之前佩斯卡托根本不顧念手下的性命,還想讓狄格這個白癡掌權,他的手下才不想為這種老板奮戰。喬走出馬索的套房,帶上門,看著站在面前的每個人,不確定接下來會怎麼樣。迪昂也走出狄格的房間,他們在走廊上站瞭一會兒,十三個人和幾把沖鋒槍。

“我不想殺任何人。”喬說。他看著安東尼·塞威多內,“你想死嗎?”

“不,考克林先生,我不想死。”

“有誰想死嗎?”喬看瞭走廊一圈,看到幾個人面色凝重地搖頭,“如果你們想回波士頓,那就回去,我祝福你們。如果想留在這裡,曬曬太陽,認識幾個美女,我們有工作給你們。這陣子工作機會可不多,所以如果有興趣的話,就告訴我們一聲。”

喬想不出還能說什麼瞭。於是他聳聳肩,和迪昂進瞭電梯,下樓到大廳去。

一個星期後,在紐約,喬和迪昂走進曼哈頓中城一傢精算公司後面的辦公室,坐在“幸運兒”盧西安諾對面。

喬以前認為,大部分可怕的人,也同時是最害怕的,但這個理論現在完全不適用。盧西安諾一點兒也不害怕。事實上,他身上幾乎沒有任何情緒,除瞭他死海般的目光深處那一絲黑暗而無盡的憤怒。

這個人唯一所知的恐懼,就是如何讓其他人染上恐懼。

他的穿著無懈可擊,要不是皮膚看起來像肉錘敲過的小牛肉,他就是個英俊男子。他的右眼下垂,那是因為1929年一場失敗的暗殺;他的雙手很大,看起來可以把人的頭骨像捏西紅柿一樣捏碎。

“你們兩位還想活著走出那扇門嗎?”他們坐下後,他開口問。

“是的,先生。”

“那就告訴我,為什麼我該換掉波士頓的管理層。”

他們說瞭,說的時候,喬一直在那對深色眼珠中尋找跡象,看他是不是明白他們的立場,但感覺上他們就像是對著一塊大理石地板說話——他們唯一得到的響應,如果燈光對的話,就是自己映在上頭的身影。

他們講完後,盧西安諾站起來看著窗外的第六大道。“你們在那裡,可真引起瞭不少騷動。那個死掉的五旬節派教徒是怎麼回事?她父親不是警察局長嗎?”

“他們逼他退休瞭。”喬說,“上回我聽說,他被送進療養院瞭。他傷害不瞭我們的。”

“但他女兒卻辦到瞭。而且你還由著她。這就是為什麼大傢說你太軟瞭。不是懦夫。我沒這麼說。每個人都知道你1930年時差點兒就宰瞭那個土包子,而且那樁劫船的事也需要膽量。但是你1931年沒解決那個私酒販子,還讓一個小姑娘——媽的小姑娘,考克林——破壞瞭你的賭場計劃。”

“的確,”喬說,“我沒有借口。”

“一點兒也沒錯。”盧西安諾說。他看著桌子對面的迪昂:“如果換作是你,你會怎麼處理那個私酒販子?”

迪昂遲疑地看著喬。

“不要看他,”盧西安諾說,“你看著我,老老實實說。“

但迪昂還是看著喬,直到喬說:“你就老實告訴他吧,阿迪。”

迪昂轉向盧西安諾:“我會把他給滅瞭。盧西安諾先生。他兒子也一樣。”他彈響手指,“把他們全傢都做掉。”

“那麼,那個五旬節派的小姑娘呢?”

“如果是她,我會弄得像是失蹤。”

“為什麼?”

“讓她的追隨者有機會把她變成聖人。他們可以告訴自己,說她是幹幹凈凈上瞭天堂,隨便什麼都行。同時,他們也會很清楚我們剁瞭她拿去喂鱷魚瞭,這樣他們就再也不敢惹我們,不過除此之外,他們聚會的時候還是會提到她,念經贊美她。”

盧西安諾說:“你就是佩斯卡托說的那個告密鬼。”

“沒錯。”

“我們始終想不透,”他對喬說,“你明明知道這個告密鬼害你坐瞭兩年牢,為什麼還能信任他?”

“我也不知道。”

盧西安諾點點頭:“我們也這麼想,所以當初才會勸老頭別去發動攻擊。”

“可是你批準瞭。”

“我們原先是說,如果你新的賣酒生意拒絕用我們的卡車和工會,那就準許他對你發動攻擊。”

“馬索從來沒跟我提過這件事。”

“真的?”

“真的,先生。他隻說,要我以後聽他兒子的指揮,而且我得殺瞭我的朋友。”

盧西安諾瞪著他看瞭好一會兒。

“好吧,”最後他終於說,“提出你的計劃吧。”

“讓他當老大。”喬豎起大拇指,往旁邊指著迪昂。

迪昂說:“什麼?”

盧西安諾首度露出微笑:“然後你要當顧問?”

“對。”

迪昂說:“等一下。拜托先等一下。”

盧西安諾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消失瞭。

迪昂很快就看出苗頭不對:“那是我的榮幸。”

盧西安諾說:“你是哪裡人?”

“西西裡島一個叫芒加納羅的小鎮。”

盧西安諾揚起雙眉:“我是雷卡拉夫裡迪那邊的人。”

“啊,”迪昂說,“那個大城。”

盧西安諾從辦公桌後頭走出來:“隻有像芒加納羅那種糞坑裡的人,才會說雷卡拉夫裡迪是‘大城’。”

迪昂點點頭:“所以我們才會離開。”

“你什麼時候離開的?站起來。”

迪昂趕緊站起來:“我八歲的時候。”

“回去過嗎?”

“回去幹嗎?”迪昂說。

“讓你明白自己真正的本質,而不是你想假裝的樣子。你真正的本質呢,”他一手攬住迪昂的肩膀,“就是個老大。”他指著喬,“他是智囊。我們去吃午飯吧。我知道離這邊幾個街區外,有個很好的地方。他們的肉汁是全紐約最好的。”

他們離開辦公室,走向電梯時,後頭有四個人跟上去。

“喬,”“幸運兒”說,“我要跟你介紹我的朋友,邁爾。他對於佛羅裡達和古巴的賭場有一些很棒的點子。”現在盧西安諾的手臂攬著喬,“你對古巴熟嗎?”

《夜色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