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卡羅爾無法相信約翰·佈蘭登的氣息在他過去的辦公室裡竟然一絲不剩瞭。佈蘭登一貫很低調,除瞭公傢的東西以外,他隻帶來一臺精巧的咖啡機,書桌上放張傢庭合照。而詹姆斯·佈雷克的風格與他完全不同。皮質的扶手椅、仿古的書桌和木制的文件櫃給辦公室帶來一股鄉村的氣息。墻上掛著標志佈雷克成功的種種證明:用鏡框裝著的埃克塞爾大學學位證書,他與兩位首相、英國王儲以及一些官僚名人的合照。卡羅爾不知道他這麼做是出於虛榮還是為瞭震懾住來訪者。她準備更多瞭解這位新領導後再行判斷。

佈雷克穿著整潔的制服,身體非常健壯。他朝卡羅爾揮瞭揮手,讓她在書桌前面的圓背椅子上坐下來。和佈蘭登的做派不同,他沒問卡羅爾要咖啡還是要茶,也沒和卡羅爾寒暄兩句。“卡羅爾,我就直奔主題瞭。”他說。

沒有虛情假意,沒有惺惺作態,他們的第一次談話就這樣開始瞭。在卡羅爾看來,直接以名字相稱不是為瞭和她建立起友情,佈雷克隻是想用這種手段表示看低她的職務。“先生,很高興您這麼說。”她忍住交叉雙腿或抱起胳膊的沖動,而是選擇一種開放的姿態。與托尼相處的這些年,她已經改掉不少在待人接物上的毛病。

“我看過你的履歷。卡羅爾,你是個非常棒的警官。另外,你帶的這支團隊也很不錯。”他頓瞭頓,期待地看著卡羅爾。

“謝謝你,先生。”

“不過這裡存在著一個問題。”佈雷克的嘴唇上翹,臉上堆起笑容,像是在為自己的聰明勁自鳴得意。

“我們從不把成功破案視為問題。”卡羅爾很清楚這不是佈雷克想要的回答。

“依我的理解,你們重案組查的是一些發生在我們轄區、但不用移交到上面的大案是嗎?”

卡羅爾點點頭:“說得沒錯。”

“沒案子時你們是不是偵破那些積年舊案呢?”他沒有掩飾自己的不屑。

“是的,我們也破瞭不少舊案。”

“卡羅爾,我不反對破舊案。我隻是在想你們把能力放在那些多年沒破的案子上是不是值得。”

“過去沒破的案子同樣重要。我們是在為死者說話。我們為死者傢屬翻去舊的一頁,讓在社會上潛伏多年的罪犯認罪伏法。”

佈雷克像是聞到瞭一股難聞的氣味,鼻孔微微張開。“是那個叫希爾的朋友這麼對你說的嗎?”

“長官,我們都這樣認為,積年舊案也有價值,它們對公眾的影響不容忽視。破獲這些過去的案子能讓民眾意識到警方致力於消除犯罪的決心。”

佈雷克拿出一小盒薄荷糖,往嘴裡扔瞭一粒。“卡羅爾,你說得都對。但老實說,那些案子都是留給資質一般的警察去查的,你和你那些精英不應該去碰那些案子。那些案子需要的是持之以恒,不需要你們的智慧。”

“長官,我恐怕不能同意你的觀點,”卡羅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下子會生這麼大的氣,但她就是非常生氣,“那些案子如果很簡單,早就被破瞭。破陳年舊案不是把最新的鑒識方法運用上去就能破的,而是要從全新的角度去看案件全貌,發現別人想不到的東西。我們組的人正擅長於此。”

“也許吧,但對局裡的經費卻是種浪費。重案組占用瞭局裡大量的經費,你們應該把知識和技能運用在目前偵辦的案子上。不僅僅是大案,刑偵隊查辦的所有罪案都應該在你們的偵辦范圍。我們服務的政府需要有效的警察隊伍,我的任務就是使投入到警察局的資金都能見到收益。卡羅爾,我今天把你叫來是想跟你闡明一件事。過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但以後重案組會受到嚴密監督,你們的工作會受到審核。這次審核為期三個月。仔細審核以後,我會基於你們的工作量和工作效果做出最後決定。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的直覺認為應該把你們重新吸收到刑偵隊中來。”

“長官,看來你已經拿定瞭主意。”卡羅爾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來悅耳一點。

“卡羅爾,這取決於你。”佈雷克不加掩飾地自鳴得意起來,“對瞭,還有件事——我們不是剛談過預算的事嗎?你似乎在咨詢希爾醫生時花瞭好多錢。”

卡羅爾再也耐不住氣瞭。“希爾醫生是我們取得成功的關鍵性因素。”她實在無法把自己的火氣隱藏起來。

“他是臨床心理醫生,不是法醫,他的技能是可以復制的。”佈雷克打開一隻抽屜,從裡面拿出個文件夾。他抬頭瞥瞭眼卡羅爾,好像驚訝於她仍然沒走。“國傢警察學院訓練瞭一批研究行為科學和側寫技術的警官。利用這個資源能幫我們省下很多經費。”

“他們沒有希爾醫生的技能,或者說他的那份經驗。希爾醫生是獨一無二的。佈蘭登先生也這樣認為。”

兩人很久都沒有說話。過瞭好一會,佈雷克開腔瞭:“卡羅爾,佈蘭登先生無法再保護你瞭。他也許覺得為你的……”他停頓瞭一會,話語裡增添瞭影射的意味,“……為你的房東花那麼大一筆經費。我是絕不會這樣幹的。如果找人給你做側寫,請找個不那麼貴的人好嗎?”

帕特森突然覺得一陣頭疼。這並不奇怪:昨晚他隻睡瞭兩個小時。看到電視中他的滿頭白發和灰黑的膚色以後,觀眾們可能會以為傢裡的彩色電視被調換成黑白的瞭呢,但通紅的眼珠能除去他們的這份擔心。他喝瞭很多咖啡,開摩托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看到他這副模樣的人絕不會把與傢裡人有關的謀殺案調查交給他去辦。這天上午帕特森要召開一次新聞發佈會,隻是除瞭罪行本身,他在發佈會上實在沒有別的好講,這讓他感到無比沮喪。

不知是幸運還是媒體記者找到瞭珍妮弗·梅德曼與好朋友分別後的目擊證人,記者們在新聞發佈會上沒有過分刁難他。但所謂的目擊證人並沒有給他帶來希望。從經驗判斷,帕特森知道這些目擊證人同那些專愛浪費警察時間的渴求關註者和居心不良者一樣,提供的都是些沒什麼用的信息。

記者們陸續離開後,帕特森便去找安佈羅斯,最後在平日不怎麼吭聲的電腦分析員那裡找到瞭他。午夜剛過,加裡·哈科普就被安佈羅斯的電話拽下瞭床,一頭紮進珍妮弗的那臺電腦。安佈羅斯回頭瞥瞭上司一眼,很快把頭轉回屏幕前,為瞭驅除疲憊不得不瞪大棕色的雙眼。“你是說看上去和珍妮弗對話的是同一個人,但這幾次對話是在幾臺完全不同的機器上發起的嗎?”

“是的,沒錯。”

“怎麼會這樣?”安佈羅斯的聲音聽起來很失望。

“我覺得和珍妮弗交談的人是在網吧和圖書館上網的,而且從不在同一個地方上兩次網。”加裡·哈科普的塊頭幾乎和阿爾文·安佈羅斯一樣大,但和孔武有力的安佈羅斯不同,他身材肥碩,戴一副眼鏡,長著蓬亂的棕黃色頭發和絡腮胡,像隻卡通熊。他撓撓頭說:“這傢夥用的是無法追蹤的免費郵件地址。他的對話從來不超過半個小時,沒人會註意到他。”

帕特森拉瞭把椅子坐下來。“夥計們,到底怎麼回事?加裡,找到什麼瞭嗎?”

安佈羅斯替他做出瞭回答:“根據克萊爾·達西的說法,她和珍妮弗在用碎碎念軟件和網上的人聊天。加裡提取瞭所有聊天室的記錄和兩個小姑娘與人私聊的記錄。”

“有什麼可以幫助破案的線索嗎?”帕特森把身體向前傾斜,期望能更清楚地看到屏幕上的內容。安佈羅斯身上發出一股清新的肥皂香味,帕特森不禁為身上難聞的體味而自慚形穢。他沒有繞路回傢沖個澡,自然也沒顧得上刮胡子。

“大多數都是些沒用的玩意,”加裡說,“孩子們大多談綜藝類節目和電視真人秀,流行歌手和肥皂劇明星是他們的最愛。有時候他們也會在碎碎念上講班裡同學的閑話。聊天對象通常是班上的其他孩子,但有時也會和碎碎念網站其他地區的人交流。那些人通常是和她們一樣迷戀某個男子樂隊的同齡女孩。”

“我聽你說瞭個‘但’字。”帕特森說。

“沒錯,是有一點不同,”安佈羅斯說,“有人試圖偽裝成孩子們的同伴,從不在一個地方上網聊,以防我們抓個正著。但正是因為如此,他反倒露出瞭馬腳。加裡,能操作給我們看看嗎?”

加裡的手指快速地擊打著鍵盤,一連串聊天信息從屏幕上一掠而過。帕特森認真地看著屏幕,但對看到的東西卻並沒有太大把握。“你覺得這是戀童癖的喬裝嗎?”

安佈羅斯搖搖頭說:“看上去不像。不管這個人是誰,他的目的都是約珍妮弗和她的夥伴出門,同她們交上朋友。這和我們平時對付的那些戀童癖者完全不同。戀童癖者通常在看準目標和其他孩子分開以後才會行動,無論在相貌和個性上都很不自然,根本不會有這個傢夥那麼冷靜。他似乎想融入孩子們之間,成為他們的一員。”說著他用手指敲瞭敲屏幕。“從聊天記錄中完全看不出不良企圖。”

“從這裡開始才變得真正有趣,”在加裡飛快的操作下,文本和表情符號模糊不清地在他們眼前閃動著,“這是五天前的一段對話。”

珍妮:你這是什麼意思?

ZZ: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秘密通常是那些羞於啟齒的事情,是假如被同伴知道你想要去死的事情。

珍妮:我沒有這樣的秘密,我的好朋友對我的一切瞭如指掌。

ZZ:人們都這樣說,但那隻是在說謊。

“這時其他人插話進來,對話演變成群聊,”加裡說,“但很快ZZ就開通瞭私聊窗口,我們去他們的私聊窗口看看吧。”

ZZ:我想和你見面聊聊。

珍妮:為什麼要見面聊?

ZZ:因為我知道你隱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

珍妮:你對我一點都不瞭解。又怎麼會知道我的秘密呢?

ZZ:有時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秘密,我就知道你有個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珍妮: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ZZ:請明天這個時候在線,我們可以就這個話題再聊一聊。

“他們的私聊就這樣很快結束瞭。”加裡說。

“第二天他們聊瞭些什麼?”帕特森問。

加裡靠在椅背上,捋瞭捋頭發。“這就是問題所在。電腦上沒有第二天的私聊記錄,珍妮弗刪除瞭兩人的聊天記錄。”

“除非用錘子砸爛硬盤,電腦裡的記錄應該不是那麼容易被掃除的吧。”帕特森說。此時疼痛已經在他的腦袋內部生根發芽,一股強烈的顫動回蕩在帕特森的兩耳之間。他緊捏住鼻梁,想使疼痛減輕一些。

“那要看文件的大小,”加裡說,“光是點點鼠標當然不可能刪除電腦裡的全部記錄。小姑娘應該不具有把電腦文件刪除幹凈的技能。但即便如此,我還是需要運用多種軟件才能恢復出小姑娘刪除的內容。”

“去他娘的,”安佈羅斯忿忿不平地罵瞭一聲,“需要多久才能恢復?”

加裡聳瞭聳肩,屁股下的椅子隨著他的動作搖晃。“隻不過是幾行代碼,你是不是這樣認為?也許幾小時就能破譯,但也許得用上幾天。”他展開手臂,做出無助的姿態。“能叫我說什麼呢?這和修車不一樣,我不可能給你一個大致的時間。”

“這點我明白,”帕特森說,“我們可以再聊聊先前的那個話題嗎?剛才你對阿爾文說對話內容來自不同的電腦。我們有辦法找出那些電腦分別在哪兒兒嗎?”

加裡聳瞭聳肩,手指交叉在一起,敲擊著兩隻手的指節。“從理論上來說完全可以。社交網站通常會保存用戶的登錄計算機編號。然而圖書館和網吧的計算機常會在不同的使用人之間轉手。”他像悲傷的小醜一樣垂下嘴角。“不過我們仍然有很大的概率找到其中幾臺。”

“至少我們可以得到作案人活動區域的線索,”帕特森說,“這條線索同樣需要優先查。查找電腦的具體方位能否和分析電腦硬盤同時進行呢?是否需要支援?”

如果加裡是條狗,此時他頸部後面的毛會一根根豎立起來。“可以同時進行,”他說,“把程序裝進珍妮弗的電腦上以後,我就可以著手查找那些電腦的所在地瞭。”

帕特森站瞭起來。“很好。不過如果需要太久,我們可以找些人來幫你分擔這些單調而乏味的體力活。”

加裡瞪瞭他一眼,“才不是什麼體力活呢。”

帕特森抑制著揉眼皮去乏的沖動。“當然不是,抱歉,我說錯話瞭。加裡,我無意冒犯你。”他本想像拍傢裡的雜種狗一樣去拍加裡的肩膀,但很快就收住瞭手。他站起身,“阿爾文,我們出去聊兩句好嗎?”

進入走廊以後,帕特森立刻靠在墻上,毫無進展的現狀像杠鈴一樣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真該死,我們一點方向都沒有,”他說,“我們連一個目擊者都沒有找到。下車以後,珍妮弗·梅德曼根本沒能走到聯營商店,就像在公共汽車站和聯營商店之間憑空消失瞭。”

阿爾文的一側嘴角揚瞭起來,但很快又垂落下去。“也許她根本沒想要去聯營商店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克萊爾·達西說珍妮弗要去聯營商店買巧克力給爸爸做蛋糕,還看見珍妮弗在往聯營商店的方向走,珍妮弗甚至還在臨別時回頭向她招瞭招手。這些不都是你告訴我的嗎?”

“這並不意味著她說瞭實話,”安佈羅斯表情冷漠地說,“開始朝那個方向走並不意味著她中途不會改道。克萊爾說這事很不尋常,也許珍妮弗另有其他安排,一些與聯營商店毫不相關的安排。爸爸的蛋糕可能是借口,她說的蛋糕也許根本就不存在。”

“你是說她和誰約會去瞭嗎?”

安佈羅斯聳瞭聳肩。“有什麼事會重要的使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對她最好的朋友說謊呢?通常來說,這種事都會牽扯到男孩子。”

“你覺得她認為碎碎念網站上的搭話者是個小夥子嗎?”

“我不知道。我覺得她應該沒有那麼老練。我想她可能是想知道更多有關那個‘秘密’的內容才被約出去的。”

帕特森長嘆瞭口氣說:“看來在加裡得出結果之前,我們是一點線索都不會有瞭。”

“沒錯。我們不妨利用這段時間和被害者的父母聊聊,問問珍妮弗有沒有做蛋糕的打算。”

《骸骨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