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電車嘎吱嘎吱地穿過高聳的維多利亞風格高架橋,時髦現代的軌道與被染成煙灰色的紅磚拱門形成鮮明對比。托尼認為,這是整個明斯特運河流域最具象征性的建築。高架橋的對面是中世紀教堂的後殿廢墟。納粹空軍數不清的炸彈把其餘的建築物夷為平地,它那褪色的石灰巖窗飾巍然挺立著。十幾年前,高架橋和大教堂就像書擋,讓那些雜亂無章、隨意建造的房屋變得整潔有序。這些建築有一半都空著,並已腐朽衰敗,窗框爛瞭,屋頂塌陷瞭。在佈拉德菲爾德的市中心,運河區最受嫌棄。

市議會曾經靈光一閃,找到一筆歐盟基金,旨在重振令人沮喪的、每況愈下的市中心環境。如今,運河流域變成瞭充滿活力的區域中心。手工藝作坊、獨立出版商和軟件開發者在這裡並肩工作,他們的樓上則是住人的公寓和單間套房。酒吧和小餐館零星散佈其中,為當地人和商旅人士提供交流的場所。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足球隊的英超球星甚至把他的名字借給一個西班牙小吃吧,偶爾屈尊出現,為那裡增光添彩。

運河區既有給水上居民提供的永久停泊區,也有為假日航行或窄船提供的臨時碼頭。以前,這裡是貨運碼頭,人們在這裡裝卸貨物,運往全國。

即便這裡已變得魅力四射,托尼以前也從未想過自己可能會住在這裡。他曾經和卡羅爾·喬丹坐在一傢水邊酒吧的外面,當時他們假裝成普通人,喝點東西,談談不涉及雙方內心生活的話題。還有一次,他和一些美國同行分享瞭一堆亂糟糟的餐前小吃,他們是來參觀他工作的精神病院的。他仔細琢磨一件復雜的案子時,常常會沿著運河散步,從城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在漫步過程中,他的思路會發散開來,發現那些不太容易被發現的細微之處。

因此,他對運河區很熟悉。他以前完全沒想過生活在市中心的水面上是什麼感覺,然而這已成為他唯一的選擇。他在佈拉德菲爾德的房子已經離他遠去,被賣給瞭陌生人,因為他以為自己最終能找到可以稱為“傢”的地方。而現在,傢園夢也離他遠去。一個被燒毀的貝殼,這真是一個令人不舒服的比喻,但這就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無論他看向哪裡,這類血淋淋的比喻都無處不在。

托尼從小吃吧走出來,穿過鵝卵石路,來到船屋停泊處,跳上一艘漂亮的窄船,它的名字叫“斯蒂勒”,船尾掛著招搖的金色和黑色相間的緞帶。他打開艙門上的沉重掛鎖,沿著陡峭的樓梯咔噠咔噠地走下來,來到下面的客艙。他路過船上的供電系統時,順便把它打開。這艘船靠太陽能電池板發電。陰霾如佈拉德菲爾德的天空,也能為一個不過度揮霍能源的人提供足夠的能量。

他竟如此輕松地適應在這麼封閉的空間裡生活,這令他自己吃驚不小。住在這個物品各在其位的地方,讓他內心出奇的寧靜。這裡沒有存放可有可無之物的空間。這樣的生活把他的物質生活簡化到瞭極致,強迫他重新思考多年來充斥著他生活的那些物品的價值。好吧,他不喜歡做各種瑣事,比如清空馬桶的水箱和裝滿蓄水池。對於水,他也完全沒有親近感。命運似乎總喜歡把最不可能相結合的東西組合湊到一塊兒。而且,他還沒掌握供暖系統的用法。如今,夜晚已經變得越來越涼,他已經受夠瞭在寒冷的客艙裡醒來。他不得不使出最後一招——拿起一本使用手冊坐下來,開始認真讀。然而,即便有這些不便,他還是樂於生活在這個冷靜而緩慢的世界。

他把包丟在沿著艙壁擺放的系扣長條形皮軟座上,然後把水壺放到咖啡機上,準備煮一壺咖啡。在等待水開的時間裡,他啟動筆記本電腦,查看瞭郵件。唯一的新郵件來自一名警察,幾年前,托尼曾為他做過一個系列強奸犯的心理側寫。也許是想邀請托尼再次為他工作。托尼帶著一絲希望,打開瞭這封郵件。

嗨,托尼。你還好嗎?我聽說瞭關於傑科·萬斯的事情。真是可怕,不過,如果沒有你的介入,事情會變得更糟。

我寫這封信,是因為我們正在組織一個會議,以促進罪犯心理側寫在重要案件中的運用。不隻是謀殺案,還包括其他嚴重犯罪。在如今到處都不景氣的時期,使用這種方法很劃算,但要說服高層領導和警方當局很困難。我們正在努力證明,在前期花費點費用,能夠節省一大筆後續花費。卡羅爾·喬丹與你這些年來親密合作,我覺得她會是一個完美的主旨發言人。不過,我找不到她瞭。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廳告訴我,她已經不在他們的名冊上瞭。他們告訴我,她之前已被調往西麥西亞。但是,那邊的人說她並沒有出現在當地警局在編人員的名單上。我嘗試給她以前的電子郵箱發郵件,但是郵件被退回瞭。她以前的手機號碼也已停用瞭。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但不管怎樣,我猜你一定有辦法讓我聯系到她。

你能告訴我詳細的聯系方式嗎?如果這不太現實,能否讓她

來聯系我?

先謝謝瞭!

羅洛·哈裡斯

總警司

德文郡與康沃爾郡警察局

托尼呆呆地盯著屏幕,文字在他眼中漸漸模糊。羅洛·哈裡斯不是唯一找不到或聯系不到卡羅爾·喬丹的人。托尼已經快三個月沒跟她說過話瞭,大多數瞭解他倆的人必定很難相信這點。他想打破沉默,也不知道去哪裡找她。追捕萬斯的行動停止之後,卡羅爾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一切都已結束,托尼。”她看來的確是這個意思。她從托尼的生活中完全消失瞭。

他最開始應該能夠追蹤到她。她在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廳的最後幾周請瞭喪假,但她有義務讓她的雇主知道她的行蹤。而且,寶拉·麥金太爾比大多數人都更清楚他們兩個的關系有多深厚,她會讓托尼知情的。卡羅爾曾在佈拉德菲爾德租瞭一個月的酒店式公寓,然後就搬去瞭父母那裡。

之後,她辭去警察廳總督察職位。聽寶拉說,她沒過幾天就從父母傢搬走瞭。“我打她的手機,但已關機。因此,我打電話給她父母,並跟她父親談瞭幾句。他不是很配合,但他確實承認卡羅爾已經不住在那兒瞭。他要麼不知道,要麼不想說出女兒的行蹤。”寶拉是這麼告訴他的。寶拉審問技巧高超,托尼猜大衛·喬丹很可能真不知道女兒住在哪兒。

他不禁好奇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作為職業心理醫生,可不推薦在這種情況下回傢和父母住。她的兄弟死瞭,被一個罪犯謀殺瞭,那是因為托尼和卡羅爾沒能及時抓住他。而悲痛往往會導致人產生一種想要怪罪他人的需求。到底是卡羅爾的內疚還是她父母的悲傷,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心墻?

然而,一切都已結束瞭,隻是結束得不夠完美。托尼敢打賭,卡羅爾既然需要他對邁克爾和露西之死負責,因為他太晚才意識到萬斯的真正計劃,那麼接下來,她還會怪罪他離間瞭她和雙親之間的關系。這真是雪上加霜。

托尼用指關節揉瞭揉眼睛。卡羅爾·喬丹不管躲在哪裡,他肯定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不過,他遲早得拿出男人的樣子,要麼做些什麼,要麼永遠放手。

《破釜沈舟(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