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寶拉目送當班警長帶著托尼去牢房。她親自跟他講瞭一遍程序,確保他清楚自己有什麼權利。這個當班警長也知道她很關心這個嫌疑犯。“你應該找個律師。”警長說。

“你可以在這裡打電話。”警長補充道,指著一部收費電話。

“明天再說吧。”托尼說。他一臉的憔悴和疲憊,他來到警察局後,看起來已經蒼老瞭很多。

“對不起。”寶拉說道。

他點點頭。“我知道,沒事的。我們還是好朋友。”

她不顧一切地想要告訴托尼更多實情,但又不敢冒險。這是菲丁的看守所,不是她的,她不知道能相信誰。她非常疲憊,不確定應該怎麼做,於是一頭沖向樓上。在面對菲丁和謀殺調查小組前,她需要停下來抽根煙休息一下。科迪靠在門邊的墻下,往上吐出一股青煙。“幹得不錯。”他說道。

“你這麼覺得?”

“早些抓到嫌疑人總是好的。可以讓高層別再煩你,也能讓媒體從你面前滾開。”

“抓錯瞭人也沒關系?”

“哦,我忘瞭。他是你的朋友,對吧?根據那些小夥子的說法,他是個怪人。”

“從怪人到強奸殺人犯還有一段漫長的距離,我不認為他走下瞭那麼遠。”

“傳言說,傑科·萬斯一案之後,他失去瞭理智。喬丹就是為此才離開他的,喬丹知道他變瞭。”

忽然之間,寶拉不再猶豫,徑直走到離科迪很近的地方,用一根手指猛戳他的胸膛。“你從哪兒聽來這些閑話的,科迪?還是說,這些話是你為瞭激怒我而故意編造出來的?耶穌基督啊,”她突然爆發,“你的語氣就像小報記者,正在努力尋找能上頭條的悲慘事件。卡羅爾·喬丹失去兄弟,這就是她把我們都拋在身後的原因。一般人會稱之為悲傷,你這個討厭的娘娘腔。”她往後退,從科迪身邊走開。“一切都隻他媽的跟悲傷有關。”

“放松些,長官,”科迪說道,聲音中透著挖苦,“別人會以為你瘋瞭什麼的呢。”

“我如果再聽到你或其他人談論這種狗屎事,會直接去找菲丁。我發誓。”

科迪發出陰險的咯咯輕笑聲。“你為什麼會覺得這不是從菲丁那裡傳出來的,長官?”寶拉迅速轉過身,在離他耳邊隻有幾毫米的墻上按滅香煙。滾燙的煙灰灼燒到敏感的皮膚時,他嗷嗷尖叫起來。“你這個瘋婊子。”他大聲嚷嚷道。

“應該這麼說:你這個瘋婊子,警長。我建議你不要忘記這句話的任何一個字,科迪。”她拂袖而去,跺著腳走回菲丁的辦公室。她釋放憤怒後渾身暢快,整夜積累下來的恐懼和沮喪一掃而空。

她發現菲丁已經在辦公室,正把文件裝入筆記本電腦包。“你應該告訴我,你跟他說過貝芙·麥克安德魯失蹤的事情。”

“我知道,對不起。”寶拉等待著一頓臭罵。但出乎她的意料,菲丁沒有再追究這件事。

“我明白。”她的聲音非常疲憊,和寶拉目前的狀態一樣。“你已經習慣讓他參與每個案件。對你來說,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現在想要我做什麼?”

“回傢,吃些東西,然後睡覺。我們明天早上繼續調查。到那時,指紋專傢會給我們明確的‘是’,而不是‘可能是’。接著,我們會全面搜查他的傢和辦公室。你知道他除瞭那艘船,是否還有儲物倉庫或車庫之類的地方?”

“不知道。”

“我們明天會去確認一下。我已經讓人查看監控錄像,看看能否在某個相關地點找到他的影像。”

寶拉扭動一下肩部,放松一點。“你真的覺得是他幹的?”

“我隻是跟著證據走,麥金太爾。證據把我們引到瞭這裡。情緒正在蒙蔽你的判斷力。”

“是嗎?我不認為是情緒在反對這件事,而是學識和經驗。我已經和托尼·希爾共事很多年。他拯救生命,不會取人性命。”

“而我覺得你大錯特錯瞭。不過,你這樣插上一腳也很好。我們會好好再理一遍整個案子,這樣就不會在法庭上被辯方律師攻其不備瞭。還好,到目前為止,我們的調查隻是開瞭個頭。現在就回傢,明早精神煥發地回來,整裝待發。”

“媒體那邊怎麼樣?我們已經對他們說瞭逮捕的事情嗎?”

菲丁搖搖頭。“我已經告訴小組成員什麼也別說。即便如此,到我們上床睡覺的時候,消息很可能已經傳遍整個網絡。不過,我沒有做任何官方發言。”她拉上電腦包,把寶拉趕出辦公室。“明早見。我們如果有點小運氣,會在特拉福德中心的攝像頭中看到他那張歡樂的小臉。”

然後她就走瞭,寶拉站在原處,滿腔激情無處發泄。

傢給人的感覺從來都不是這樣。她現在覺得自己走進瞭一部緊張的電視連續劇之中。托林正在餐桌上玩筆記本電腦,一個陌生女人——寶拉猜測是瑞秋——正坐在扶手椅上,一邊看平板電腦,一邊喝著一瓶紅酒。埃莉諾則在熨燙一件白色襯衫。熨燙襯衫?寶拉從沒想過埃莉諾竟然知道燙衣板在哪兒。死亡——特別是突然而至的橫死——總是讓人們不知道該如何使用時間。埃莉諾臉上釋然的表情說明瞭寶拉需要知道的一切。

“嗨,托林,”寶拉說道,“你好,親愛的。”這是對埃莉諾說的。然後是:“你一定是瑞秋吧,我是寶拉。我對貝芙的事情感到非常遺憾。我們都非常喜歡她。”

瑞秋放下酒,站起來,伸出一隻纖細的手,手上戴著鉆石戒指。“這真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她的聲音瑟瑟發抖,“而且埃莉諾說我們暫時還不能埋葬她。”

寶拉迅速地瞥瞭托林一眼,他低下頭,臉離屏幕更近瞭,頭發遮住瞭眼睛。“我已經安排好傢庭聯絡官,聯絡官明天一早就會過來告訴你發生瞭什麼事,並說明如何處理官方那邊的事情。他會在九點半到達這裡。”

“警方如果不覺得有問題,瑞秋計劃今晚住在貝芙傢,”埃莉諾說,“托林更喜歡住在這裡。”

寶拉笑瞭一下。“沒問題,小夥計。我如果是你,此時也不會想回到那裡。這個急不來。”托林使勁地點著頭,表示同意。“我想與你們分享調查的最新進展。”房間裡立刻恢復生機。托林抬起頭,用乞求的眼神看著她。瑞秋僵住,手停在去拿葡萄酒的半途中。埃莉諾對她微微點頭,以示鼓勵。

“今晚,我們逮捕瞭與貝芙一案有關的嫌疑人,他也是娜迪亞一案的嫌疑人,娜迪亞是另一個受害者,屍體在本周早些時候被發現。”寶拉舉起雙手,掌心朝外,提醒大傢註意。“我不希望你們對此反應過度。說實話,調查還處於早期階段。對於真正的罪犯是否已經被抓到,我持非常嚴肅的保留意見。在嚴肅的犯罪調查中,這種情況時有發生。我們是在證據極少的情況下拘捕瞭一個嫌疑犯。這並不意味著調查已經結束。幾乎可以說調查還沒開始。不過,關於這次拘捕的報道明天會遍佈各大媒體,你們應該對此有所準備。你們最好不要對媒體說任何話,不過,當然,這最終由你們自己做主。”

“他是誰?”托林追問道,“誰對我媽媽做瞭這種事?”

“我們逮捕的這個男人名叫托尼·希爾。他是一位心理學傢,在佈拉德菲爾德沼澤精神病院工作。他與我們合作瞭很多年,為重刑犯做心理側寫。”

“這個男人與你們一起工作過?而你們不知道他是殺人兇手?”瑞秋的惱怒顯而易見。寶拉懷疑,情況接下來會變得更糟。悲傷必須找到發泄的出口。

“我們並不知道他會殺人。就我個人而言,我不相信這是真的。我認識的托尼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然而,她必須誠實相告,這是她欠貝芙一傢人的。“不過,有一些證據指向他,我們必須得再檢查一遍證據,看看能否起訴他。”她望著埃莉諾,尋求支持,但埃莉諾瞠目結舌。

“我不太明白,”托林說,“這個傢夥是在工作中認識我媽媽的嗎?他為什麼會選擇她?”

“我們不知道,托林。迄今為止,我們的問題要比答案多得多。我隻能說,我們正在努力做好工作。我知道,這並不能幫你應對母親的離世,但我正在為她全力以赴。”

“精彩的演講,大偵探,”瑞秋說,“我覺得是時候去貝芙傢看看瞭。”她又對埃莉諾說:“你有出租車公司的電話嗎?”

“我可以開車送你去,”埃莉諾說,“不麻煩的。”

“謝謝,不過你已經為我們做得夠多瞭。”瑞秋說道。其實,用哪種方法回去根本不重要,埃莉諾非常清楚這一點。

埃莉諾打電話給她們常用的出租車公司,寶拉逃到廚房。埃莉諾過來陪她時,她正陰鬱地盯著冰箱裡面看。“出租車已經在路上瞭,感謝上帝。她很難搞,那個瑞秋。抱歉,我之前為所有人準備瞭三明治,恐怕已經用完瞭所有的火腿、芝士和沙拉。”

她們想通過談論食物來轉移註意力,結果徒勞。寶拉關上冰箱。“我並不是很餓。今天算是我工作生涯中最糟糕的日子之一瞭,沒有坦普爾·菲爾茲那次那麼糟,可是他媽的已經非常接近。”

“我簡直不敢相信。菲丁的腦子壞掉瞭嗎?托尼?如果一定要我把我認識的所有人列成一個名單,並把他們按照更有可能殺人的順序排列,我會把他放在非常接近末尾的位置。”

“我也一樣。但是,菲丁不像我們那樣瞭解他。對她來說,在眾多可能性中,他隻是一個更靠譜的可能性。而是,他可能會讓菲丁一舉成名。你能想象那些頭條會怎麼寫嗎?”她聳聳肩,“這是多麼諷刺啊。讓菲丁堅信托尼是兇手的一個理由是:受害者長得都有點像卡羅爾·喬丹。根據她的空想心理學,他因為無法得到卡羅爾本人,正在殺死卡羅爾的替代品。而真相是,托尼隻有為瞭保護卡羅爾,才有可能去殺人。”寶拉嘆瞭口氣,再次打開冰箱。這一次,她拿出一罐酸奶。她瞪著酸奶看瞭好一會兒,然後又把它放回去,再次關上冰箱門。

埃莉諾從後面用手臂環抱著她,親吻著她耳後柔軟的肌膚。“你準備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認為菲丁在考驗我,看我是否優秀到能當她的心腹。我如果踏錯一步,她就會奪走我警服上的臂章,甚至是我的工作。我必須非常非常小心,不能被人看見我在幫托尼。但是,我又不能袖手旁觀,讓災難降臨到他身上。我非常清楚拘捕意味著什麼。”

“這就是所謂‘勢不可擋的正義’。”

“完全正確。人們隻會關註任何能支持逮捕的證據,而忽略能將案件帶往其他方向的模糊線索,”她把前額靠在冰冷的冰箱門上,“我從未如此想念重案組。”

“卡羅爾會有辦法的。”

“卡羅爾絕不會在一開始就逮捕托尼。有線索指向真正的兇手或其他可能性時,卡羅爾會重新審視對他不利的證據。”

“你現在需要她的幫助,她會勇猛得像護崽的母獅。”

寶拉發出悲傷的大笑。“以前也許有這個可能,如今我不太確定。不管以前是什麼把我們兩個聯系在一起,但我們現在好像沒有任何瓜葛。而且,她不再是警察瞭。”

“所有事情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寶拉,我瞭解你。你需要找些事情做,不然你會整晚都睡不著,抽太多的煙,喝太多的咖啡,渾身抽搐。你這樣會短命很多年的,我對此很不開心,因為我還想你陪伴我很長一段時間呢。去找卡羅爾吧,讓她擔負起重任。”

寶拉無聲地笑著,搖瞭搖頭。“你瘋瞭。你說‘去找她’,好像去找她很容易似的。連雷達都找不到她,斯黛西也不知道她在哪兒。”

“斯黛西隻懂機器,而你瞭解人心。”

埃莉諾的話讓寶拉的腦袋開瞭竅。她並沒有完全想好,隻是開始有瞭一個有趣的想法。忽然,門鈴聲打斷她的思緒。“肯定是出租車,”埃莉諾說,“我會送瑞秋到門口的。你別動,我馬上就回來。”

寶拉心事重重地第三次打開冰箱,拿出一個塑料罐子,裡面是吃剩的辣椒。她把蓋子翻開,把罐子隨手放進微波爐裡。等到埃莉諾回來時,她正用叉子把辣椒送進嘴裡,眉心皺出一條豎線。

“她走瞭,”埃莉諾說,嘆瞭口氣,“她這個下午並不好過。她想要和托林一起回佈裡斯托爾。”

“這挺好的,不是嗎?”

“但托林不想去。他的理由合情合理——他的朋友在這裡,還有學業,樂隊——”

“他參加瞭樂隊?”

“他應該是樂隊主唱。誰知道呢?他想要待在一個能回憶起他媽媽的地方,而不是被迫離開故土,遷徙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和幾乎不認識的人住在一起。”

“的確合情合理。”寶拉把註意力轉移到埃莉諾身上,這才意識到她應該還有很多事情沒說出來。“然後呢?”

“是‘但是’,而不是‘然後’。但是,他在這裡沒有親戚。而且他隻有十四歲,”她深深地吸瞭一口氣,“他想要和我們住在一起,寶拉。至少在他爸爸被調回英國之前。”

寶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這裡?和我們住在一起?”

埃莉諾從臉上撩開一縷散落的頭發。“我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寶拉的苦笑中帶著一絲心照不宣。“你很想他留下。該死的,埃莉諾,這件事不在我的人生計劃中。而且他還是別人傢的青春期男孩。”

“到目前為止,他是個好孩子,寶拉。我們如果能確保他繼續做一個好孩子,他長大後會是個好人。你知道的,你在每天的工作中都能看到那些生活混亂的年輕人的可悲下場。我也是。急診室裡全是這種人。我覺得我們應該答應他。”

“瑞秋姨媽對此怎麼想?”

“她不太開心。不過,我有一種感覺,瑞秋姨媽對自己生活中的許多事物都感到不太開心。最終,他的父親會做出決定。他大概會覺得發生在他兒子身上的最壞情況不過是遭到兩個強壯老女人的粗暴對待。不過,我覺得我們應該牢牢看緊托林,不讓這一悲劇發生的。這就是托林想要的生活。我認為他可能特別需要你。”

寶拉狼吞虎咽地吃瞭更多辣椒,突然感覺非常餓。“我不願對此發表任何看法。”她們兩個都知道,她已經否決瞭這件事。但這是溫和而非公然的反對。

“你不會放棄原則,也不會真的否決這件事。吃完辣椒,就去尋找卡羅爾·喬丹的蹤跡吧。”

寶拉露出微笑。“關於這件事,我有個好主意。”

《破釜沈舟(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