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二十八天

寶拉接到卡羅爾的電話後,沒有浪費一秒鐘向同事做出任何解釋。她大聲呼喚科迪,奔向汽車。然後,她發動引擎,等待著,直到科迪擠到她身邊。輪胎發出刺耳的聲響,汽車飛也似地沖出停車場。她和電視上的警察不一樣,在親自到達現場確認之前,不會讓事態擴大。她用無線電聯系控制臺,讓他們派最近的巡邏車前往DIY商店的停車場。

巡邏車趕到時,發現一個嚇壞的男人托著流血的手腕,倚著一輛路虎,坐在地上。一個滿臉怒容的金發女郎手持一把看起來像玩具的小錘子,正站在他身旁,一把電棍從她的外套口袋裡伸出來。一條黑白相間的狗站在她身邊,齜牙咧嘴。在他們的四周,一群穿著佈法牌夾克和足球衫的小夥子圍成一個半圓形,其中一些還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著漢堡。

“這個該死的傢夥還用電棍攻擊她,是嗎?”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從車裡下來、雙手已經放在多功能配件腰帶上蓄勢待發時,圍觀者中的一個小夥子自告奮勇地說道。

那個女人把身體半轉過來,開警車的那位警察——交通部門頭發花白的老警察——立刻倒抽一口冷氣。“喬丹總督察,”他說,“長官。”

“不再是瞭,”卡羅爾說,“這是加雷思·泰勒。我認為麥金太爾警長想要審問他,因為他與兩起謀殺案有關。”

“這真是太荒謬瞭,”泰勒喊道,“是她攻擊瞭我。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看誰拿著電棍?”

每個人都忽略瞭他,看著那條狺狺狂吠的狗。卡羅爾繼續從容不迫地說道:“不過,他剛剛又犯下侵犯人身罪和綁架未遂罪,因此我建議你把他銬起來,塞進後排車廂,直到麥金太爾警長抵達現場,”她露出溫和的微笑,“我可不是在教你怎麼工作哦,警官。”

這位交通警露出與她一模一樣的微笑。“我正打算這麼做,長官。”他想把泰勒拉起來,但這個男人依然大聲堅稱自己是無辜的,掙紮著抵抗警察。“想要我在指控書中再加上一條拒捕罪嗎?”警官咆哮道,拉著泰勒的手臂,猛地把他拽起來,絲毫不在意他疼得大叫。警官把手銬咔嚓一聲銬在他手上,沒有避開一隻手腕上正在流血的被咬傷處。然後,他押著泰勒鉆進警車,把他按在後排座位上,完全無視泰勒枯燥冗長的抱怨。卡羅爾坐到路虎的後擋板上,看起來如釋重負。狗兒在她身邊蹦跳著,舔著她的耳朵,仿佛在安慰她。

警官穿梭在人群中,記下他們的名字和地址,以及他們的基本供詞。然後,寶拉帶著科迪出現瞭。她徑直走向卡羅爾。“你還好嗎?”

卡羅爾點點頭。“我很好,看看這些傢夥。他們才明白過來自己剛剛卷入一個案子,這件事夠他們在酒吧裡騙吃騙喝好幾年瞭。我都能想象出他們會說什麼話:‘我告訴過你,我是如何制服一個連環殺手的嗎?’但真正的英雄是一條狗,閃電救瞭我,”她揉瞭揉狗兒頭頂的毛發,“你至少可以控告他蓄意傷害和綁架未遂。”

“幹得好,”寶拉說,“我們正好需要搜查他的房子、車子和工作單位的許可證。”

“菲丁這樣的單細胞生物也不能忽略這件事瞭。”卡羅爾說道。

寶拉搖搖頭。“她可能會認為他們是一夥的,他和托尼。”

“對菲丁來說,這樣的聯想也太荒誕瞭。”

“我可不能太樂觀。”

“你準備帶走並審問他嗎?”

“我會叫科迪審問他。我想和整個團隊一起搜查他的房子——”寶拉的電話突然響起,她接起來。她聽著,臉色越來越凝重。“我明白。你應該直接告訴菲丁總督察,我現在正在追查另一條線索。請保證犯罪現場鑒證科隨時處於待命狀態。”寶拉掛斷電話,閉上眼睛,深深地吸瞭一口氣。

“有麻煩瞭?”

“這個案子總是變著法兒為難我們。我們覺得自己發現有第三個女子失蹤,因此我派一輛巡邏車去瞭這個女人傢。他們剛剛告訴我,他們透過車庫的窗戶,發現一具疑似白人男性的屍體,大概是瑪麗·馬瑟的丈夫,礙瞭那個混蛋的事。”她豎起拇指,指瞭指身後的巡邏車,“讓他認罪的過程一定會非常有趣。”

在大傢看來,班漢姆村在某種程度上是最不可能會出現連環殺手的地方。它坐落於約克夏郡和蘭開夏郡的交界,自從玫瑰戰爭以來,它經常屬於不同的地區。灰石建成的村舍形成直角三角形,周圍綠蔭環繞,一座諾曼式教堂在三角形的尖上。村莊中心區域的後面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房屋,那些房屋在過去三百年裡像潰瘍一樣與這個村莊共生著。經過幾個世紀,各種建築風格在這裡大雜燴,演變成一種新的整體風格。一道深深的山谷裂口,使它僥幸躲過瞭城市化的洪流,沒有被不斷擴張的佈拉德菲爾德吞沒。班漢姆不是本地區交通最方便的地方,但絕對是最令人神往的地方之一。

不過反過來說,你如果想要把一位女性關押起來而不被他人發覺,這裡比城市中的任何地方都更合適。因為,班漢姆隻是個徒有其表的村莊。這裡沒有把整個村莊緊密聯系在一起的社群意識。在這裡,人們不會互相關心。沒有人知道別人是做什麼工作的。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鄰居何時去何地度假。這裡沒有任何社交中心——沒有舉辦問答比賽的酒吧,沒有村公所,沒有女子學院a或秋季俱樂部或女童子軍。獨立的農舍和房屋彼此相距很遠,互不來往。人們想要欣賞美麗的景色時,會住到這種地方來。然而,沒有人能住在這裡超過數年。

寶拉開車駛入村莊時想起,她曾經產生過隱居的想法。在那裡,沒人知道她是警察。偶爾有女性開車到她傢裡過周末或過夜時,沒人會懷疑她。然而,她知道自己如果真去隱居,會感到焦慮,因為生活范圍被劃定瞭。她隻在很短的時間裡有過這種想法,這主要是因為卡羅爾·喬丹和重案組。

泰勒的房子不難找。它和班漢姆的大多數房屋一樣,是用石頭砌成的。房子很可能隻有三十年的歷史,顯得堅固,精致。他除非有額外的收入,否則買不起這座房子。犯罪現場鑒證科的白色貨車停在車道上,一輛有警方標志色的寶馬停在外面的馬路上。一群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人在車道上到處瞎轉悠,等待著她,她之前就是這樣吩咐他們的。她希望有人在這裡陪她。到目前為止,他們對泰勒的瞭解都是依靠間接推測。一輛車反復出現在車牌自動識別系統的記錄中,這引人遐想,但不是證據。隨身攜帶電棍,並用它對付卡羅爾·喬丹,這也引人遐想,但也不是證據。更何況,卡羅爾承認她當時正在跟蹤泰勒。

a 1915年成立於威爾士的一個女性團體。

與瑪麗·馬瑟在同一個公司工作,這也引人遐想,但也不是證據。有些瘸腿,這引人遐想,但仍然不是證據。她如果坦誠而公正地看待這件事,目前看來,比起泰勒,對托尼不利的證據更確鑿些。她如果是菲丁,此時也很可能不會釋放托尼。

寶拉把防護服穿戴整齊,穿上鞋套,然後對一個正在撞門的警官點點頭。他做出一個流暢的揮舞動作,用盡全力給瞭沉重的前門一拳重擊。木頭有些分崩離析,鎖也松動,咚的一聲掉落在地上,在拼花地板上留下凹痕。被偽裝成硬木的軟木,寶拉心想,典型的班漢姆風格。

門廳裡沒有什麼令人意外的東西。一條引人註目的阿富汗風格的長條地毯精準地鋪在地板的正中央。一張桌子上擺著一個放鑰匙的小碗,還有一個花瓶,裡面插著栩栩如生的絲綢制成的小豆。閃光的銀浪和嬉戲的海豚的照片在一面墻上一字排開。寶拉小心翼翼地前進著。右邊有一扇門打開,通往一間起居室。這裡的裝潢看起來很有品位,簡直像是為雜志專題而準備的。也許有人會說這裡很整潔,但寶拉覺得這裡毫無生氣。乍看上去,這裡沒有什麼他們感興趣的東西。不過,他們會回來再查一遍的。他們會翻遍這裡的每塊石頭,但會先查看那些更奇怪的石頭。

門廳旁邊是飯廳。這裡好像並不經常被使用。在這個房間裡,唯一的私人物品是一幅掛在門對面的巨大藝術照,照片裡面是泰勒和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看起來都不太開心,父親的雙手沉重地壓在他們的肩頭。寶拉告誡自己不要主觀臆斷。你能從一張照片推斷出的線索其實少之又少。

門廳的盡頭有一條通向廚房的拱道。寶拉屏住呼吸。犯罪現場鑒證科的頭兒在她肩頭小聲咒罵:“這個傲慢的傢夥顯然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逮住,看看這裡。到處都是該死的法醫學痕跡。鮮血、指紋……那個垃圾桶旁邊的地面上有一團頭發。看看嵌在門框和墻上的金屬羊眼,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像地牢的廚房。”

犯罪現場鑒證科為瞭保護證據,用金屬碟子在地板上鋪設一條走道時,寶拉心情復雜。這種結果就像一把雙刃劍。她是調查者,這就像中瞭大獎。但她也是一個人,立刻心情非常沉重。現在,她能想象出她的朋友當時遭受瞭多大的痛苦,覺得毛骨悚然。她等待犯罪現場鑒證科鋪設走道時,指示幾個警官到樓上看看。“快速搜查一下,”她說,“確認瑪麗·馬瑟在不在。”

“那扇門是通向車庫的嗎?”她指著裝著金屬羊眼螺栓的門框。

鑒證科的那個人從窗口望出去,親自確認情況。“看起來挺像的。你想過去看看嗎?”

“還有一個女人失蹤。所以,好吧,我很快就來。”

碟子鋪出一條彎彎曲曲的道路,通向車庫門。犯罪現場鑒證科的頭兒動作誇張地打開門。寶拉跨過門檻。乍一看,這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城郊車庫。工具和園藝器材整齊地懸掛起來。還有一個工作臺和一摞折疊著的花園椅。一臺臥式冰箱。

你湊近瞭觀察時,可以看到預先撕好的膠帶從一個架子上垂落下來。地上有幾條血跡,好像皮膚刮擦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留下的。羊眼螺栓被固定在三個地方。“哦,該死的,冰箱。”寶拉小聲說道,準備穿過車庫往冰箱走去。

“等一下,”一個鑒證科人員叫道,“你正在毀壞證據。”

“有個女人在那個冰箱裡!”寶拉回頭叫喊道,突然跑起來,血液和腎上腺素在她腦中轟鳴。她猛地打開蓋子。在她聽來,橡膠密封條松開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瑪麗就在裡面,蜷縮成胎兒在母腹中的姿勢,在一個充滿瞭血和尿的池子裡。她金發碧眼,滿身瘀傷,憔悴不堪,像死瞭一般靜止不動。寶拉伸出手,摸到溫暖的肉體,以及下巴下面的脈搏。“把她弄出這個該死的地方,她還活著。”

“我們要拍照。”鑒證科的那個人對她叫囂道。

“我就在這裡,”攝影師說道,“後退一秒鐘,寶拉。”

寶拉的所有直覺都在尖叫著反對這麼做,但她還是按照他們的要求做瞭。然而,她隻堅持瞭從一數到五這點時間。然後,她叫所有人都過來處理這件事,去叫救護車,把瑪麗·馬瑟從她的棺材裡救出來,重返人間。

在斯肯弗裡斯街,菲丁依然堅定地想繼續拘留托尼·希爾,盡管羅盤指針已經堅定不移地指向其他方向。今天本應是她的大日子,她將要在新聞發佈會上宣佈他們已經拘捕瞭備受矚目的兇案的嫌疑犯。她覺得這是她人生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終將把她帶往人生的頂峰。

事實卻恰恰相反,她不得不聽佈朗溫可悲地試圖解釋對托尼不利的證據,講一個關於流鼻血和在走廊上碰撞的荒誕故事。這顯然是個憑空捏造的故事,經不起仔細推敲,但是確認它會浪費很多時間,而時間不等人。這顯然是拖延時間的策略,延遲對托尼的起訴,這樣她就不得不讓他獲得假釋。而這個婊子斯科特接下來會有足夠的時間組織她所謂的專傢,對指紋提出質疑。

而現在,麥金太爾突然改變調查方向,去追查一些毫無根據的無稽之談——至少菲丁是這麼認為的。一個跟班應該無條件地忠誠於領導,但菲丁開始覺得麥金太爾的忠誠與她無關。希爾沒有打電話,但卡羅爾·喬丹和佈朗溫·斯科特在半夜出現瞭,這還能說明什麼?這個案子結束後,麥金太爾會被調到另一個小組,菲丁會找到另一個跟班,那個人必須理解讓他如此接近調查的核心是一種多麼大的信任。

麥金太爾急匆匆地走進大辦公室。菲丁打開辦公室的門,正好聽見她說:“侯賽因,伍德——我們已經從車牌自動識別系統中獲得瞭很多數據。看看能否在監測點或拋屍地點附近找到泰勒的蹤跡。你們中的一個去跟當地的小夥子談談,看看他們是否為瞭能有車開出去玩,而幫助某個人拖過貝芙的車。我想知道那輛車是在哪裡被偷的。”

菲丁深深地吸瞭一口氣。“麥金太爾?到這裡來。”

寶拉進去後關上門。“我們發現瞭瑪麗·馬瑟。”

菲丁看起來目瞪口呆。“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我剛剛從醫院回來,”寶拉說,“我猜其他人以為我會告訴你。我現在不正在告訴你嘛。”她的語調稱得上是傲慢無禮。

“你應該立刻打電話給我。”

“我希望立刻把瑪麗·馬瑟送到醫院。她還活著,生命垂危,但有機會活下來。她如果活下來瞭,我們就能破案。”

“哪組人在做這件事?”菲丁想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有幾組人在搜查托尼·希爾的傢和辦公室,包括被麥金太爾派到加雷思·泰勒傢的那組。

“我剛才沒有說嗎?我們發現瑪麗在加雷思·泰勒傢車庫的臥式冰箱裡。”

然後是漫長的沉默。錯,錯,錯。這個詞就像喪鐘一樣在菲丁的腦海中回響。

寶拉把手放到門上,準備離開。“我認為你應該立即釋放希爾醫生。”她彬彬有禮地說道。

“你做到瞭,”菲丁唐突地說,“你們真的非常棒。你們通力合作,終於讓他擺脫瞭困境。”

寶拉的眼睛開始冒火。“幸好有人做到瞭,畢竟他是清白的。”

“我們隻是跟隨證據,麥金太爾。我提前釋放他,是不負責任的。”

“我們跟隨證據走上瞭錯誤的道路,長官。我現在很忙。我還得去問訊一起嚴重暴力案件的受害者,她隻願意與我交談。因此,我建議你自己去做這件事。”

《破釜沈舟(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