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卡羅爾已經被困在審訊室裡好幾個小時。一開始,她不斷抗議,說她沒受傷,但他們必須等醫生過來確認她的身體狀況,保證她能夠被問訊。接下來,卡羅爾又在狗的問題上和他們吵瞭一會兒。卡羅爾拒絕無限期地把閃電鎖在路虎裡,雖然警犬組已經指出狗待在車裡沒什麼問題。最終,菲丁被惹惱瞭,說卡羅爾可以把那條該死的狗帶在身邊,如果有人抱怨,就說它是導盲犬。她說完這些,上樓去瞭。

卡羅爾拒絕被寶拉以外的人問訊,這意味著她必須一直等到寶拉有空。

寶拉終於坐到卡羅爾身邊時,幾乎是半夜瞭。寶拉放下兩個高高的紙杯。“不是警局商店的狗屎貨,是從中央火車站通宵營業咖啡站裡買來的純正咖啡,”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紙包,“還有一些英格蘭松餅,恐怕被壓得有些扁瞭。”

“咖啡因和糖,應該能起作用。”卡羅爾說道。她掰下一塊厚厚的松餅,把它丟到腳邊,閃電接住松餅,狼吞虎咽地吃掉瞭。“菲丁釋放托尼瞭嗎?”

“我認為她現在正在這麼做。我如果是他,在拘捕泰勒時就會這麼做。菲丁要等到完全無路可退。”

“我對這個女人全無瞭解,但我得說,她不是那種能虛心接受錯誤的人。”

寶拉露出有些冷酷的微笑。“我有一種有意思的感覺,今晚之後,我就不是她的跟班瞭。”

“我很抱歉。”

“我覺得沒什麼大不瞭的。我不想跟著一個思維閉塞的人瞎跑,為她收拾殘局,浪費時間,”她聳聳肩,“這裡還有許多其他團隊。我工作出色,警界的人都知道這點。現在,我們必須找出一種方法,既達到目的又不讓任何人難堪。”

卡羅爾咧嘴一笑。“就像以前那樣。”

寶拉搖搖頭。“沒門。如果像以前那樣,我和托尼就得想盡辦法不讓你立刻發飆,還得學會遷就你。”

卡羅爾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瞭。“我想我以前確實脾氣不太好。好吧,我們都能肯定,那種事不會再發生瞭。”

在大樓的另一個部分,佈郡警察局長正在納悶,他以前為何會如此熱衷於這份工作。他本以為自己組建瞭一個高效團隊,但現在,他不得不聽他認為最優秀的總督察解釋她腦子進水瞭,讓自己從專業人士變成頑固的瘋子。以前,他會盡量收拾菲丁的爛攤子,盡量確保事情永遠不會為大眾知曉。但如今,有二十四小時滾動新聞播放和貪婪的社交媒體,讓這件事成為秘密的機會等於零。局長隻能寄希望於有其他重大新聞發生,引開推特用戶的註意力。

詹姆斯·佈萊克粗重地喘著氣,拖著腳往前走。他打開一個食品櫃,渴望地凝視著一瓶白蘭地,但他現在不能豪飲一番。他還有一個非常可怕的會面需要應付呢,他可不敢帶著一身酒氣去見人。他關上食品櫃,盡量挺直身體。他知道他得讓自己顯得更有威嚴,老天都知道他現在正需要這個。他溜進局長專用洗手間,在鏡子前檢查一下儀容。他很清楚,他看上去有點老派。妻子曾說他有一種氣場,讓人覺得他應該騎馬率領一群獵犬追逐狐貍。但現實是殘酷的,他出身於中產階級下層,與這一形象並不般配。但他練就瞭高於其出身的口音,喜歡穿著鄉村風格的粗花呢雙排扣西裝,裡面是塔特薩爾牌花格呢襯衫,紅潤的雙頰總是刮得非常幹凈,頭發被昂貴的佛羅瑞斯牌油膏打理過。他已從德文郡搬到佈拉德菲爾德,雖然他更適應德文郡,但那裡缺乏重大案件,他感到備受限制,無法大顯身手。

好吧,現在重大案件找上你瞭。於是,在該死的半夜三更,你隻能站在辦公室裡,等著被一個女人抽筋剔骨。這種女人在他的字典裡有另一個名字,那就是“婊子”。詹姆斯·佈萊克感到胃部肌肉一陣收緊,大步走回辦公室。然後,他徑直走到門前,把門打開,並對正在等待的兩個人做瞭個手勢。“快請進。”

寶拉帶著卡羅爾走向停車場裡的路虎。她目送著卡羅爾的汽車尾燈消失,然後點上一支煙,因為潮濕的夜晚空氣而打著寒戰。她還沒抽到一半,手機就響瞭起來。她看到是埃莉諾的來電時,有股直接把電話轉到語音信箱的沖動。可以想見,新疑犯被捕的事已經上瞭新聞,但她還不能跟埃莉諾或托林談起這件事。然而,忠誠戰勝對利害的考慮,她接起電話。“麥金太爾警長。”她使用她們的標準代碼,表明她正處在工作狀態。

“我隻說一件事。我看瞭新聞,知道你肯定非常忙。但我覺得你會想知道的。”

“知道什麼?”

“我們跟托林的爸爸談過瞭。事實上,主要是托林和他說話。他們進行瞭一次友好而充分的交流。托林說到瞭他對母親的感情,他真的敞開瞭心扉。然後,我也跟湯姆說瞭話。湯姆非常感謝我們收留瞭托林,並希望我們一直照顧他,直到他在阿富汗的服役期結束。”

寶拉能聽出埃莉諾的聲音中發自內心的快樂。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同樣快樂,但她非常願意逢場作戲,湊湊熱鬧。她從不夢想擁有寧靜的生活。不過,體驗一下這種生活也無妨。她踩熄香煙,走進溫暖悶濁的室內空氣中。“我很樂意,”她說,“我覺得佈拉德菲爾德是目前最適合他住的地方。”

“我愛你,麥金太爾警長。等會兒見。”

寶拉抱怨道:“根據案子目前進展來看,我很懷疑自己不能很快回傢。”她走回大辦公室。短暫的休息結束瞭。

一個頭頂薑黃色卷曲亂發的探員熱切地舉起手,寶拉頓時覺得自己像是在初中的數學課上。“警長,我們很想知道,他怎麼知道把娜迪亞的屍體拋棄在那個被占用的閑置房屋是安全的?”

“怎麼瞭?”

“哦,我又看瞭一下報告。泰勒妻子的娘傢姓是沃丁頓,私自占用那棟閑置房屋的一個小夥子也姓沃丁頓。這不是一個常見的姓,他們八成有過聯系吧?”

“幹得好,去確認一下。”寶拉說,掃瞭菲丁的辦公室一眼。空的,寶拉並不意外。侯賽因和伍德正在電腦上與別人交談,科迪正在打電話,表情非常嚴肅。然後,他放下電話,一拳砸到辦公桌上。每個人都被嚇到瞭,抬起頭來。

“她沒能堅持下來,”他憤怒地說,“瑪麗·馬瑟。內出血。他們無法讓她穩定下來。該死。”

寶拉站在房間的正中央,失敗感油然而生。在這個案子中,所有事情都向壞的方向發展,她感到非常自責。她本該更激烈地反對菲丁。卡羅爾提及他的名字時,他們發現瑪麗失蹤時,她就應該去逮捕這傢夥。寶拉和所有警察一樣,總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好。瑪麗·馬瑟之死在寶拉已經沉重的負擔上增加瞭一個不小的分量。

托尼被釋放後,極度渴望回到自己的床上,然而,佈朗溫·斯科特還在等他。她把托尼招呼到一個安靜的角落,向他概述瞭過去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事情。“卡羅爾擊中目標,而寶拉收拾殘局。”斯科特說道,臉上露出貓咪般心滿意足的微笑。

“菲丁怎麼樣瞭?”

斯科特的笑容更燦爛瞭。“完蛋瞭,我都能看到她在交通部大顯身手的輝煌前景。”

“我很高興他們阻止瞭兇手。”

斯科特顯然已經對案子本身失去瞭興趣。“是的,是的。這總歸是件好事。”

“那麼,我現在能回傢瞭?”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像哭累瞭的小孩,但他懷疑自己失敗瞭。二十八個小時的拘留就是會對一個大男人產生這種效果。

斯科特大笑起來。他以前經常很好奇,作傢形容笑聲“如銀鈴一般”時,究竟想說什麼。現在,他明白瞭。那是一種清脆易碎、富有韻律感的聲音。“對不起,托尼,事情還沒完呢。我們去見佈萊克。”

“局長?為什麼?”

“因為你將控告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廳非法拘捕、非法拘禁和損害你的個人及專業名譽,並索要巨額賠償。”

“我真的要這麼做?”

“是的。”

“我並不主張起訴公共機構。這是在浪費納稅人的錢,我們最好還是把時間花在其他事情上。”

她看托尼的眼神就好像托尼已經瘋瞭。“菲丁把你整得這麼慘。他們損害瞭你的名譽,而那是你的謀生之本。你應該獲得補償。”

他聳聳肩。“我不認為他們是故意針對我的。菲丁隻是突然有瞭瘋狂的想法,然後又任由自己陷得太深。”

“盡管如此,現在是讓他們付出代價的時候。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廳欠你的。”

“我不想要——”他本打算說“錢”,但緊接著,他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好吧,”他說,“我們去見見佈萊克。”

然後,他們就到瞭進佈萊克的辦公室,一個私密之地,就像紳士俱樂部。托尼很好奇能否買到一種聞起來像皮革、古龍水和雪茄混合在一起的空氣清新劑,他發誓那裡聞起來就是這個氣味。

“進來吧,請坐。”佈萊克說,誇張地朝一邊揮揮手,那裡有一張矮桌,四周圍繞著一組皮革靠背椅。“我真心希望這場經歷沒給你造成太大的傷害,希爾醫生。不過,當然,警察也確實需要跟著證據走。”他們坐定之前,他就說道。

“那是他們職責所在,”斯科特說,語調冷冰冰的,“但是他們不應該做出荒唐的決定。每個對希爾醫生不利的間接證據,都被我的團隊在個把小時內輕易推翻瞭。逮捕他並把他關在拘留所裡根本是沒必要的。”佈萊克試圖開口說話,但她舉起一隻手。“看在上帝的分上,希爾醫生是內政部認可的警察顧問。他全心投身於事業,幫助警察局解決此類案件。你知道他的住所和工作地點。他即使犯瞭罪,也沒辦法逃走。這件事從頭至尾都荒謬至極。”她用鼻子尖銳地哼瞭一聲。

佈萊克在椅子裡調整一下坐姿,雙腳交叉。“幸好,事情已經非常迅速地解決瞭。我希望我們能不計前嫌,面向未來。”他指尖合攏呈尖塔狀,露出慈父般的笑容。“讓一切都煙消雲散吧。這樣他的名譽不會遭受太大的損害。”

“看來你並未理解我的意思。”斯科特說,“我們要求獲得巨額賠償。非法逮捕、非法拘禁和損害希爾醫生的職業聲譽。這是一樁重大民事訴訟案,佈萊克先生。”

佈萊克發出被噎住的含糊聲音。“這件事還沒有廣為人知。”他指出。

“那是因為我們還沒有說出我們的故事,”斯科特甜甜地說道,“我們有一個不同尋常的故事要說。警方基於非常站不住腳的證據,將一個名聲清白的男人丟進監獄。警方如此無能,我不得不求助於一個退役警官。而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我們不僅推翻瞭不利於希爾醫生的證據,也揭露瞭真兇的身份。我覺得傳統媒體和數字媒體都會非常喜歡這個故事。”

托尼因為這意外的轉折振奮起來,坐直身體。佈萊克臉上掠過震驚之情,看來他並未準備好對策。他好像正在目送自己的事業走向盡頭。“這是對事實的極度扭曲。”

“在哪方面?”

托尼可以看出佈萊克準備結束會面,托尼不希望如此。他有自己的打算,該把它說出來瞭。他清瞭清嗓子,說道:“有一個辦法能避免費錢而尷尬的法律程序。”

他們兩個同時在椅子上轉過身,瞪著他。“我不認為你會說出什麼好主意。”斯科特說道。

“你當然不這麼認為,”托尼說,“你是個律師。訴訟是你的謀生手段。詹姆斯,不可否認,這不是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廳的光榮時刻。我相信,重案組如果還在良好運營,整件爛事永遠不會發生。卡羅爾·喬丹的兄弟被殺後,你不該讓卡羅爾一走瞭之。你應該給她傢人般的溫暖擁抱,幫助她渡過難關,而不是對她放任自流。”

“那件事發生之前,喬丹總督察就已經遞交瞭辭呈。你非常清楚這件事,希爾醫生。”佈萊克就像一條被惹毛的狗。

“這是重點,你應該關心、照顧她。但是,現在還不晚。顯然,根據已經發生的事情來看,她能夠勝任這個重要職位。不如這樣:你去找卡羅爾·喬丹,不惜一切代價讓她回到警察廳。我不是讓你必須忍辱負重,公開恢復重案組,但你可以把卡羅爾叫回來,想個辦法重建她的團隊。你如果這樣做,就不會再聽到關於這件事的任何消息。”他對他們兩個人微笑。斯科特看起來準備揍他。

佈萊克像一個被判死緩的人,問道:“她如果拒絕,怎麼辦?”

托尼露出童叟無欺的笑容。“你必須確保她無法拒絕。”

《破釜沈舟(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