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恩同義父猶藏詐 逼露廬山始識非2

依照武林慣例,一派的新掌門人在內定之後,還需要舉行一個公開宣告就任的儀式,他的掌門地位方算確定下來。因此無名這段話可以解釋為他現在沿未正式就任,不敢立即接受外人道賀之意。

但武當派的弟子則都明白,無名是要在擊敗向天明之後,方始吣安理得地坐上掌門位子,否則即使一眾同門由於尊重老掌門人的原故,接受他做新掌門人,他也沒有體面。

向天明冷冷地瞅著無名,忽地說道:“你不是中州大俠牟滄浪嗎?”

無名道:“這是我的俗傢名字,現在我已經出瞭傢,道號無名。”

向天明道:“你今天早上,好象還是俗傢?”

無名道:“不錯,今天早上,你派人送來的拜帖,就是由我以武當派俗傢弟子的身份代師兄接下的。”

向天明道:“那時你想必已是武當派內定的候任掌門瞭,這拜帖你本來是可以替無相真人接下的。不但如此,我還要替我那兩個下人多射你給他們的教訓。”

名名道:“本派的弟子不敗,也該多謝貴使者的賜招。這個小小的過節,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弦外之音,彼此都有損傷,已經算是扯平,誰也不必追究。

向天明道:“這點兒過節,自是不值一提。現在是該言歸正傳瞭,三十六年前,我與令師兄訂下的約會,他和你說過沒有?”

無名道:“此事我早已知道。”

向天明道:“好,如今你既然接任瞭武當派的掌門,那麼當年我與無相真人的比劍之約,是由你替代他呢,還是仍然由他本人踐約?”

無相真人苦笑道:“你看,我都已經是快要進棺材的人瞭,還能和你比劍麼?”

向天明道:“我不過循例問你一聲而已,老實說,即使你願意和我比劍,我也不願意讓人笑話,說我是隻知欺負老弱的無能之輩呢。好,那麼我唯有向貴派的新掌門人請教瞭。”

無史說道:“三十六年前的舊約,我看還是算瞭吧。”

向天明冷冷地說:“算瞭?我若甘休,先師在泉下也不能瞑目!”

無名說道:“武學上善意的切磋無傷大雅,但向先生,你這樣的說當卻似乎是存著報復之念而來瞭。”

向天明厲聲道:“不錯,我是替先師報復來的,那又怎樣?”

無名說道:“凡事以和為貴,,向先生何必這樣認真?”

向天明道:“事關師門榮辱,非認真不可!嘿嘿,你要一筆勾銷那也可以,你當眾向我認輸吧。”

無名道:“向先生有劍聖之稱,貧道的劍法自是不能和劍聖相比。”

向天明道:“你弄錯瞭,我是要你以武當派掌門人的身份,邀請武林同道當眾承認你們武當派的劍法比不上我們昆侖派的!”

此言一出,武當派弟子大嘩,有許多人禁不住叫道:“無色長老,請你老人傢出來教訓這個妄人吧。”

無色搖瞭搖頭,說道:“無名師兄,我看若然不答應和向先生比劍,恐怕是不行瞭,請你也別一再謙讓瞭。”

無名道:“這個——”

向天明喝道:“你們商議好瞭沒有?”

不岐忽地越眾而出,朗聲說道:“我的師父不能和你比劍,我和你比。”

向天明道:“哦,你是無相真人的徒弟?”

不岐道:“不錯,你是替你死去的師父來挑戰的,我也有權替我師父應戰。”

向天明側目斜睨,狀似不屑,半晌說道:“我三十六年前和令師訂下約會之時,就曾經說過,如果到時他因年老,我可以任他挑選貴派劍法最好的人和我比試。現在你的師父並沒有指名叫你,看來在你師父的眼中,你似乎不能算是武當派的第一高手吧?”

不岐淡淡地說:“你當年也隻是自說自話而已,傢師為人忠厚,這自高身價四個字他是不好意思說你的。你說得一點兒不錯,我當然不是武當派第一高手,不過,人貴有自知之明,依我看,你恐怕也隻配和我動手吧!”

向天明倒也並不動怒,臉上仍是毫無表情地說道:“你也說得不錯,有例在前,你是有權向挑戰的。不過,由於你並不是令師指派,也不是貴派掌門挑選出來的人,我雖然可以和你比劍,但卻隻能當是私人的比劍。說得明白些,我是看在你師父的份兒上和你隨意比劃那麼幾招,並不是把你當作代表武當派的高手來和你比,你明白麼?”

不岐冷笑道:“現在我不和你鬥嘴,你喜歡把我當作什麼就當作什麼,隻要你肯和我比劍。出招吧。”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說道:“我答應和你比劍已經抬舉你瞭,我讓你三招,無名道長,待會兒我再向你請教”!弦外之音,要勝不岐那是易如反掌,所以隻需無名道長待一會兒。

不岐道:“不必你讓,你比我高半輩,我先出第一招就是!”說罷,長劍指出,劍尖向下一點,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朝天一炷香,是向平輩的高手表示禮貌的。

無名站在無相真人身旁,說道:“不岐倒是很能沉得住氣呀。”

朝天一炷香,並不是用來攻擊敵人的,向天明道:“不必客氣,這一招我可以不算。”話猶未瞭,不岐已是倏地搶上一步,挽瞭個劍花,運勁刺出,喝道:“這一招算不算?”

向天明劍未出鞘,一個轉身,不岐的劍尖恰好碰著他的劍鞘,說時遲,那時快,劍鋒已是順勢倒卷上去,削他握劍的手指,叮地一聲,劍尖彈起,落點剛好又指著他手背的冷淵穴。向天明霍地身軀一矮,縮手避招,不岐的第三招又閃電般使出來瞭。這一招更是又狠又快,劍鋒逆向削下,一下子就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削到他膝蓋。

這一招快如閃電,又狠又準,看來向天明已是決計難避開,陡然間隻見一道光芒,破空飛出,向天明喝道:“三招已滿還招!”當地一聲,把不岐的長劍格開。

此時眾人方始看得清楚,隻見向天明的劍鞘已經落在地上,從當中裂開。他並不是用一般拔劍的出鞘的,劍鞘乃是被他的內力震裂,因此才能夠在那間不容發之際,迅速及時還招,以劍對劍,化解對方攻勢。他的劍裂鞘而出,不但格開瞭不岐的長劍,而且餘勢未衰,直刺不岐小腹。

不岐應變也快,一個黃鵠沖霄,身形平地拔起,向天明的劍鋒從他腳底削過,倘若他慢瞭片刻,隻怕已是斷足之災。不岐半空中一鷂子翻身,頭下腳上,一招鵬搏九霄,凌空擊下。向天明橫劍一封,隻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兩條人影倏地由合而分,兩柄長劍幾乎都是貼著對方肩頭的琵琶骨削過。

這幾下快招,端的有如兔起鶻落,看得眾人眼花繚亂,到瞭此刻,方始爆出如雷的采聲。

不波呆瞭片刻,暗自想道:“我潛心鉆研祖師留下的拳經,劍譜,隻道已經洞悉本門劍法的奧妙,哪知不岐師弟的變化之奇,仍然有我想象不到的。他的內功或者不及我,劍法實已在我之上。不過他的劍法偏於奇巧,畢竟不能算是本門的正宗劍法。他這樣子練下去恐怕是練不到最上乘的境界的”。他心裡這樣想,口裡則在替不岐喝采打氣,說道:“不岐師弟,你隻不過才出三招,就能夠令劍聖裂瞭劍鞘,這已經算是贏瞭一招瞭。但他卻不提向天明讓瞭不岐三招,當然不能算的持平之論。

比劍越來越緊張,眾人已無暇多想,甚至無暇同門擔憂瞭。每個人的目光都被那兩柄盤旋飛舞的長劍吸引瞭去。

隻見不岐的劍法施展開,劍光一圈接著一圈,連綿不斷,向天明的劍勢則似波浪形向四邊擴展,使到疾處,端的有如驚濤駭浪,好象要把不岐淹沒在波浪之中。

懂得太極劍法的武當弟子看得如醉癡,心中俱想:“原來太極劍法也可使得這樣快的。”未曾學過太極劍法的更加看得目定口呆,眼前所見,隻是兩道盤旋飛舞的劍光。誰也沒有註意他們已經過瞭幾招瞭。

但無相真人卻是非常留意的,看向天明使完瞭三十六招,就悄悄和無色說道:“玄貞子那套飛鷹劍法的三個破綻,如今果然都已修補,半點破綻也沒有瞭。”

原來飛鷹劍法雖然一共有八八六十四招,但向天明並不是順序施展出來的,那三個破綻,一在弟三十七招,一在弟四十八招,一在弟五十九招,向天明使出三十六招之時,原來有破綻的的那三招劍法,已經都使出來瞭。

無色說道:“不岐能夠抵敵得住,也算難得瞭。說老實話,在學劍的天份上,他的天份實在是比我更高。不過,他太偏於奇巧一路,究非正途。”

無名說道:“奇正相生,亦可相輔相成,到他的領悟更深一層,終歸可能踏上正途。師弟,他的劍法是你所授如果他真的能夠青出於藍,不但你應該高興,我們也要向你賀喜呢。”

無相真人忽道:“不對不對。”

無色一怔道:“他的劍法有哪招不對?”

無相真人道:“我不是說他的劍法。”

無色道:“你是說向天明的劍法嗎?慚愧得很,我卻看不出來。”

無相真人道:“向天明的劍法連半點破綻都無,哪有不對”

無色莫名其妙,說道:“那麼師兄說的不對,是指什麼?”

無相真道:“三言兩語,很難說得明白,待我看過以後再說。或許是我猜想錯瞭,也說不定。”

不對通常來說,應該是指已經出現的事實,怎麼又說是猜想呢?無色不解其意,但場中的比劍,已是越來越緊張瞭,即使無相真人願意說,他也不便此刻發問,何況無相真人已經言明是要看後再談呢。他隻好把疑團存在心中。

原來令無相真人感覺不對的是,向天明的劍法是如他預料那樣修補完滿瞭,但在功力方面,雖然也很不弱,卻比他預料的程度差瞭許多。要知不岐乃是半途出傢,二十七歲才拜在無相真人門下的。而向天明則是一直苦練玄貞子的飛鷹劍法,三十六年的苦練之功豈比建黨?論理他的功力應該勝過不岐許多的。

而且,即使隻論劍法吧,向天明的劍法雖然毫無破綻,但在無相真人這等大行傢眼中看來,究竟有點兒稚嫩。造成稚嫩的原因,當然是由於功力沿未達到爐火純青的原故。這是可以意會而不可言傳的。

無相真人回想三十六年前所見的那個玄貞子徒弟,暗自尋思:“不錯,內功的深淺和資質的厚薄有很大的關系,並不一定是修習時間長的就一定比修習時間短的功力深。但玄貞子那個小徒弟,當年已是那麼瞭得,他的資質應該不在不岐之下,但現在看來,他雖然勝過不岐,卻也不會勝過太多,這是什麼原故呢?”

無獨有偶,在臺下觀戰的幾百個弟子之中,也有一個人突然連聲說出“不對,不對”這四個字來。

這個人隻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女,她是藍玉京的姐姐藍水靈。

藍水靈是和她的記名師傅不悔道姑站在一起的。

不悔怔瞭一怔,低聲說道:“小孩子懂得什麼,別亂嚷嚷”

藍水靈道:“師傅,你別生氣,我是覺得你以前說過的話好象有點兒不對”。

不悔道:“我說過的什麼話?”

藍水靈道:“師傅,你還記得嗎,有一天你在無意之中,看見不岐道長教我的弟弟劍法,你回來和我說,不岐道長的劍法雖然頗有創新,但卻華而不實、後來我和弟弟試招,果然贏瞭他。你的說法似乎是對瞭。但現在看來,不岐道長卻可以和這個號稱劍聖的人打成平手,你的說法又似乎不對瞭。掌門人對這個,劍聖也是極為推崇的。難道這個劍聖也是浪得虛名?

不悔說道:“這個劍聖當然不是浪得虛名,不過——”

藍水靈道:“不過什麼?”

不悔道姑沉吟不語,似乎是在推敲什麼啞謎。

藍水靈遊目四顧,忽地咦瞭一聲,說道:“我的弟弟哪裡去瞭?”不岐是藍玉京的師父,師父,師父和人比劍,藍玉京應該擠到前面觀戰才對。在集會開始的時候,藍水靈早就找過弟弟,沒有找到。現在,她隻盼弟弟會擠到前面行列觀戰,這個盼望也落空瞭。

不悔道姑忽道:“啊,對瞭,對瞭!”

藍水靈顧不得再找弟弟,連忙問道:“什麼對瞭?”

不悔道姑遊目四顧,隻見一眾同門都在全神貫註場中的比劍,料想不會有人註意她們的談話,就在藍水。靈耳邊低聲說道:“不岐的劍法確是別出心裁的本門劍法,但他現在用的劍法,和他教給你弟弟的劍法卻並不一樣。其中有好些細微的差別,差之毫厘,就廖以千裡瞭。”

藍水靈說道:“不岐道長把不切實用的劍法教給我的弟弟,這卻為何?”

不悔的聲音更輕瞭,好象微風吹入藍水靈的耳中:“不岐對你的弟弟恐怕不懷好意。

藍水靈大吃一驚,失聲

叫道:“那怎麼會?

許多人的目光向她們投射過來,有的人還發出噓聲。不悔真心把藍水靈拉到較遠的角落坐下。

場中和向天明的比劍正在到瞭緊張的時候,忽見不岐接連退瞭幾步,向天明劍勢大張,已經把不岐的身形罩住瞭。不岐劃瞭七道劍圈,每道劍圈消解半他攻勢,好不容易,方始重新站穩腳步。但向天明仍是占瞭六成以上的攻勢。

也幸虧比劍的形勢是越來越為緊張,到瞭這個關鍵時刻,再也沒有人去註意她們瞭。

不悔這才放下瞭心,在藍水靈耳邊又低聲說道:“我也不懂他是為何,但你的弟弟學瞭這種不切實用的劍法,將來萬一碰上要和敵人性命相搏的話,那是危險得很的!我不懂他是為何,但這分明是不懷好意!不過,你可不能嚷出動,也千萬別把我的話告訴別人!”

藍水靈不由得一片茫然,在此之前,她還頗為妒忌弟弟特別得到不岐道長的寵愛呢,她怎能想到不岐對她的弟弟竟會不懷好意?

她雖然胸無城府,也知事態嚴重,連忙悄聲問道:“那我該怎辦?我該怎辦?”

不悔捏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上寫:“告訴你的弟弟”。藍水靈心想:“隻告訴弟弟有什麼用,應該告訴掌師祖才對。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在她的掌心再寫:“你的弟弟很聰明,我想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盡管她有時不免妒忌弟弟,但此際不悔道姑稱贊她的弟弟聰明,卻令她十分高興。不但高興,而且有如釋重負之感。“不錯,弟弟是比我聰明得多,我隻要把事實告訴他,那就不必替他傷腦筋瞭。”

可是,要把事實告訴弟弟,首先就得找到弟弟,弟弟哪裡去瞭呢?

她正自尋思,忽然感覺得好象有些異樣,全場鴉雀無聲,靜得令人可怕。

場中的比劍已經到瞭決定勝負的時刻。

向天明飛身躍起,看似重復剛才那一招鵬搏九霄,其實卻是名為鷹擊長空的另外一招。鵬搏九霄的劍勢是四面擴張,鷹擊長空的劍勢是盤旋而下,雖然各有特點,但後者卻更似餓鷹撲兔,霸悍之極。原來這一招乃是飛鷹劍法的第十三招,也是最狠辣的一招,若按順序的話,這一招應該早就使出來瞭,但向天明卻故意留到這個關鍵時刻,看準瞭不岐已經到瞭強弩之末的時候,方始使出此招,猛施殺手。

他可不知,不岐也留下一招殺手絕招的。不錯,不岐的功力是比他稍遜一籌,但那強弩之末的現象卻是故意裝出來的。

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不岐身形倏地一長,劍勢斜飛,還瞭一招白鶴亮翅。

這一招白鶴這翅,也正是藍水靈和弟弟拆過的令她最難忘記的一招。當時她的弟弟用木劍施展這招,事前曾警告姐姐要份外當心,結果卻幾乎傷在姐姐的劍下。

此時藍水靈留心註意,果然發覺不岐使的這一招和弟弟那天使的有些不同。

兩人使的這一招都是形如白鶴展翅,展翅的幅度也都比正宗太極劍法中這一招為大,不過不岐卻是斜展側收,形成一道半弧形的劍圈,和她弟弟的全弧形劍圈不同。隻這一點微小的分別,在實戰中的效果就大不相同瞭。

向天明凌空擊下,不岐長身接招,雙方鬥智亦復鬥力,隻聽當地一聲,火星迸飛,雙劍相交,忽然雙方都好象著瞭定身法似的,動也不動,兩柄長劍也膠住在一起瞭。

藍水靈看得心驚膽顫,悄悄問不悔道姑:“這樣打法,不岐道長豈不是要給對方占盡便宜?為什麼他不松手?他突然松手,說不定還可以令對方反而摔跤。”

不悔說道:“你不懂的,他們現在是在較量內功,誰先松手,誰先吃虧”。她看得緊張,手心不覺也捏著一把汗瞭。要知她雖然懷疑不岐不是好人,但無論如何,他畢竟是替老掌門無相真人出戰,不悔當然還是希望他獲勝的。藍水靈的心思也和她一樣。

可惜場中的情況卻是剛好和她們的願望相反。

隻見不岐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他的那柄長劍已經被壓得彎成弧形瞭。

向天明的功力本來就勝過不岐一籌,更加上那股居高臨下的沖擊之力,不岐實在難以抵擋。

但這是內功的較量,雙方的內力都已貫註劍身,倘若不岐松手撒劍的話,除非他先把內力收回,否則他就必定要向前傾撲,而且他又怎敢冒放棄防禦之後,對方一劍就刺過來的危險?

眼看時間較長,不岐隻怕就有劍斷人亡的危險瞭。這時候,忽見一條人影,捷如飛鳥地降落場心,正好插在他們蹭。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的中州大俠,今天道號無名的候任掌門。

無名插在兩個人當中,揮袖一指,但見劍光過處,他的一幅衣袖已經化成片片蝴蝶。

眾人都驚呆瞭,這兩柄長劍都是註滿內力的,若然收勢不住,免不瞭都要刺在他的身上,他就算是鐵打的身子,隻怕也要被搠個透明窟窿。

但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的是,不岐竟似被他那股衣袖一指之力,弄得腳步踉蹌,斜奔出數丈外,始穩住身形。向天明雙足著地,身形也晃瞭一晃,長劍雖然刺出,落點卻已歪瞭。但這麼一來,亦已分出高下瞭,向天明雖然跡近取巧,這場比劍卻還是應該算他勝的。

無名揮袖分開瞭兩人,朗聲說道:“印證武功,點到即止,免傷和氣!”

這幾句話說得合情合理,但在向天明聽來,卻滿不是滋味。眾人驚魂稍定,這才感覺無名的借力打力功夫,當真已是出神入化。要知若說點到即止,他固然勝瞭不岐一招,但他又應該算是輸給瞭無名的。

向天明志在打敗武當派的,焉肯點到即止。善罷甘休?

他老羞成怒,陡地一劍刺向無名,喝道:“好,我正要向你請教!”

他身形搖晃,腳步踉蹌,有如醉漢。但這招拿捏時候,卻是妙到毫巔,劍尖眼看就要刺著無名的咽喉,倏地就煞住瞭。喝道:“還不亮劍,更待何時?”無名微笑道:“知足不辱,你已經贏瞭我師侄一招,我看也就可以算數瞭吧。”

這話表面是在退讓,其實卻是以退為進的一招。要知不岐是以無相真人唯一弟子的身份和向天明比劍的,向天明倘若當真見好即收,武當派一眾弟子也無標他何。妙就妙在知足不辱這四個字,莫說向天明本來就不肯善罷甘休,即使他願意作和,那也有失面子瞭。

向天明勃然變色喝道:“什麼知足不辱,你以為我一定不是你的對手麼?”

無名說道:“貧道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貴我兩派的劍法都各有所長,倘若要分出輸贏,那不是太煞風景麼?”

向天明怒道:“我有言在先,勝你的師侄這一場是不能作算的,非得和你分出高下不可。”

無名仍然微笑道:“那又何必?”

向天明喝道:“你當真不屑賜教麼?”聲出招發,這一招來得更狠更險,劍尖已經指到瞭無名的鼻尖。

無名眼睛也不眨,說道:“向兄非得逼我獻醜不行嗎?”向天明喝道:“不錯,事可再而不可三,你不還招,那就隻好自討苦吃瞭。”第三次出招,比第二招更狠瞭,這一劍竟然刺向無名的眼睛。

不波叫道:“事不過三,掌門師叔,你已經讓瞭三招瞭。”

就在此時,隻見劍光如絲,繞成一個圈圈,陡聽得霍然聲響,兩條人影由合而分。

武當派的弟子十之八九還未看得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有的還在擔心,不知無名是否已受瞭傷,沖口就罵:“不要臉,我們掌門讓你,你——”突然呆住,罵不下去,但另外卻有人接下去道:“哈哈,一點兒不錯,他真的沒臉瞭。”

什麼叫做他真的沒臉瞭?

這句話聽起來好象很解,但在場的武當派弟子,此時都看得清清楚楚,無須別人再加解釋。

他們看見什麼?他們看見另一個向天明,或者不能說是別一個,隻能說是面貌不同的向天明,

剛才那個向天明,是中年人的面孔,面部毫無表情,像個活僵屍。

現在的向天明,卻是面部毫無皺紋的少年人面孔,一臉驚惶的表情。

武當派弟子之中,不乏有江湖經驗的行傢,細心註視之下,有些人亦已看出來瞭,剛才那個向天明,是戴著人皮面具的,現在的向天明,才露出瞭廬山真面目。

不波呆瞭半晌,此時才突然叫瞭起來:“好一招玄鳥劃砂”!跟在他的後面,不浮、不悔、不難、不嗔等幾個有地位的大弟子也都如夢初醒地叫瞭起來:“掌門師叔使的好劍法呀。”“向天明,你這回該輸得心服口服瞭吧?”

原來無名雖然沒有亮劍,但他用來破解向天明刺他眼睛的那一招,卻確確實實是正宗的太極劍法。他是以掌作劍,先使出一招三轉法輪,套著對方的劍圈,借勢牽引,使得對方的劍不由自主地跟他轉動,反圈回去。劃破瞭自己所戴的人皮面具。因此,不波贊的好一招玄鳥劃砂,其實是從向天明手中使出來的。隻不過他的手並不聽他自己使喚,而是聽無名的使喚。無名借他的劍,借他的手,令他自行露出廬山真面目。

說起來好象很復雜,但無名剛才那幾個動作卻是一氣呵成,快如閃電。

借對方的劍使出本門劍法來傷對方,這已經是匪夷所思瞭,更加令人難以想象的是,向天明戴的那張人皮面具是其薄如紙的,無名令他的劍尖反圈回去,竟然能夠恰到好處地把人皮面具劃開,一點兒也沒有傷著他的面孔。

奇峰突起的還在後頭,令武當派一眾弟子驚異的不僅隻是劍法而已。

最初他們都隻註意劍法,一陣驚呆過後,他們開始感覺不對瞭。露出真相的向天明,看上去最多不過十來歲,但那個玄貞子的徒弟向天明卻是三十六年前就已經和無相真人訂下瞭約會的。

“你不是向天明”。無名冷冷地說。

那少年道:“我隻說我是玄貞子門下,至於你們喜歡把我當作什麼人,那是你們的事。”

的確,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向天明。雖然按照一般的說法,門下和徒弟可以通用,但嚴格來說,門下卻不一定是徒弟,他可以是徒弟,也可以徒孫。

不波哼瞭一聲,說道:“向天和你總有關系吧。

那少年道:“當然!否則我也不會來瞭。我是向天明的徒弟東方亮。”

無相真人說道:“令師因何不來?”

東方亮道:“當年你可以替你的師父出戰,我為什麼不可以替我的師父赴約?”

無相真人說道:“那麼令師當年和我所訂的約會,是否就算瞭結?”

東方亮道:“這句話你應該問繼你之任的新掌門。”

有幾個脾氣暴躁的武當弟子已在斥他無禮,但無名卻把他們壓瞭下去,心平氣和地向東方亮問道:“恕我不懂,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東方亮道:“你若認為勝瞭我就可以保持武當派的聲譽。那麼按江照湖規矩,我是來替師父赴約的,那也可以當作瞭結瞭。”

論輩份東方亮頂多隻能和武當派的不字輩弟子算是平輩,新掌門無名卻是和老掌門無相真人同一輩的,東方亮輸給無名,絲毫不失面子。但若武當派就此算瞭結當年公案,卻難免要給別人議論是自甘降格瞭。如何還能保持聲譽?

眾人這才省悟,原來他登場時隻說自己是玄貞子門下,實是故意含糊其辭,以便替師父試探武當派的劍法的。

不過武當派雖然明知他是弄詐取巧,卻也無法不接受他的挑戰。

東方亮插劍入鞘,對無名一揖說道:“你的劍法比我高明許多,我甘拜下風。但你卻未必就能勝我的師父!”

名在這樣的形勢之下,任他涵養再好,也是不能示弱的瞭,當下沉聲說道:“你是不中要替令師另訂約會?”

東文亮道:“我可不能替傢師代答,但我可以把你願意和他另行比劍的意思轉達。要知他是替師父來踐約的,要顧全規矩的話,自是隻能這樣說瞭。

無名緩緩地說:“好,那麼請你回去轉告令師,如果他仍然有意和我印證武功,貧道也接受他的約會。”

東方亮道:“道長的吩咐我一定替你做到。如果你沒有別的吩咐,我告辭瞭。說罷,昂然穿過武當派弟子的行列,下山去瞭。”

他的輩份最多隻能和武當派的不字輩弟子相比,武當派雖然贏瞭這場比劍,但不字輩弟子中本領最高的兩個——不波和不岐卻是他的手下敗將,他也可說得是雖敗猶榮瞭。

眾弟子看他揚長而去,都深感面目無光。

眾弟子在羞愧之中,也就自然而然地對無名興起瞭感激與欽服之情,倘若不是有無名支撐聲面,而且又贏得這樣漂亮,武錄派的聲譽如何能夠保全?

眾弟子的心意首先由不波說瞭出來,他走上前去,和無名重新見過瞭禮,說道:“我今日方知我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請師叔恕我適才無禮之罪。”

不敗是無量長老的大弟子,他雖然對無名有成見,此時也隻能跟在不波後面,向無史表示分的心悅誠服:“師叔的劍法真令弟子大開眼界,東方亮那小子何等囂張,師叔隻不過用瞭三招就令他當場出醜。弟子如此,師父再強也強不到哪裡。依弟子看來,那小子雖然替他的師父口出大言,恐怕也隻是色厲內荏而已。”

無名道:“劍法師徒之間或者不會相差太大,但功力多增一分,結果卻就大有分別瞭。他的師父有劍聖之稱,依我看還是不可小覷的”。”

不岐最後上來道賀,並謝無名為他解困之恩。無名微笑道:“你的劍法也很不錯瞭,將來倘若練得奇正相合的地步,定可為本門添一異彩。”

眾弟子見他如此謙虛,更為欽佩。

臺下眾弟子議論紛紛,臺上無色長老也在向師兄請教:“飛鷹劍法確是沒有破綻可尋,假如是由向天明使出這套劍法,依你看來,無名師兄是否還可穩操勝券?”

無相真人沉吟半晌,說道:“劍法是死的。變化是活的。咱們的太極劍法若能練到隨心所欲的境界,飛鷹劍法沒有破綻也可以令它生出破綻。依我看來,無名的劍法距離隨心所欲的境界已經很接近瞭。我不敢說他能夠穩操勝券,我隻能說他的勝算較多。”

說至此處,無相真人忽然嘆瞭口氣。無色不覺一怔,說道:“既然是無名師兄勝算較多,掌門因何嘆氣?”

無相真人嘆道:“一個大門倘若隻有一兩個特別戒出的人物,那還是支撐不住的,最緊要的是後繼有人。玄貞子當年雖然落敗,但他的傳人卻是一代勝過一代,向天明的成就比他的師父玄貞子大得多,而今天來的這個東方亮,年紀輕輕,就有這樣造詣,他年成就如何,雖然沿未可知,但以資質而論,依我看來,又比他的師父向天明更勝一籌瞭”。

無色說:“不岐師侄的資質也不弱嘛!”

無相真人道:“他是不差,隻不過——”

無色道:“不過什麼?”

無相真人道:“我是怕他不走正路,半路出傢,難以練到上乘境界。他的資質在本門弟子中是上乘之選,但比起東方亮,卻還差一點兒。”

無相真人似乎精神不濟,說這一段話已是接連咳瞭幾聲。聲音也甚為微弱,靠近臺前的弟子都聽不見。

武當派的弟子還在議論紛紛,也沒有誰存心偷聽掌門的談話。

不過卻有一個人例外,他就是無相真人現今碩果僅存的弟子不岐。”不岐的內功造詣遠勝同輩的師兄弟,甚至和無量長老也差不瞭多少,他一聽得無色長老提起他的名字,他就在留聽瞭。師父說他比不上東方亮,倉是不能不承認的,不過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計劃,心裡在想:“不錯,現在我是打不過東方亮這小子,但再過十年,本門的武功我已盡悉於胸,那時你再瞧吧。就隻怕到瞭那時,你隻能在墳墓裡聽我稟告瞭”。另一點令他頗感欣慰的是:“師父雖然抱撼我比不上對方的徒弟,但好在他隻是議論我的劍法,並不是議論我的為人。”

無色也存有疑團,不知掌門師兄說的怕他不走正路,那一句話,是指不岐的劍法而言呢?還是指劍法之外的例如心術;行為而言呢?因為他亦已感覺到不岐近來的行為頗為有點兒古怪瞭。但這個疑團,他隻能存在心中,不能向掌門師兄查根問底的。

無相真人也似另有所思,隻嘆瞭口氣。

正是:

卅年鬥雖雲勝,後繼無人卻自傷。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