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絕學 客奇蒙面創新招2

蒙面人心裡贊瞭一個“好”字,“這孩子的天資聰穎,真是迥異常流。我最多可以舉一反三,他則是聞一知十。唉,怪不得周公瑾當年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嘆。師父常常贊我聰明,我也以為我的學武資質還算不錯的,誰知比起他來,卻又差得遠瞭,目前我可以勝他,再過三年,隻怕我就未必能是他的對手!”藍玉京見那蒙面人見招破招,見式破式,仍然一如往昔,好像漫不經意地就把他一口氣使出來的七招劍法全都化解,也不由得暗暗佩服。“隻怕我那一招白鶴亮翅,也未必能夠難倒他。”他可不知,那蒙面人看似輕描淡寫,其實在劍法上已是盡展平生所學。

兩人都是暗暗佩服對方,過瞭十數招,忽地又都是不約而同的“咦”瞭一聲。

原來藍玉京使到瞭“三轉法輪”這一招,已經有瞭那蒙面人意想不到的變化。“三轉法輪”是接連劃出三個劍圈的,他卻是圈裡套圈,一共劃出瞭九個劍圈,而且斜正不一,把本來已經算得變化復雜的一招,弄得更加復雜!

但蒙面人的應招,也是出乎藍玉京的意料之外。

上一次他破藍玉京這一招“三轉法輪”,是向相反的方向劃出劍圈,以急速旋轉的劍勢,把藍玉京的劍牽引脫手,此際卻是順著藍玉京的劍勢,木劍就似輕飄飄的一張紙似的,“貼”在藍玉京的劍上,這麼一來,他固然絞不脫藍玉京的劍,藍玉京這一招的威力也發揮不出來。誰也克制不瞭誰,隻能又再變招瞭。

藍玉京的新招變化,層出不窮,那蒙面人也是隨機應變,一一化解。雙方的變化都是悉依劍理,各有千秋。不過其中幾招,蒙面人卻是倚仗功力之助,方始能夠不在招式上吃虧的,但因他對藍玉京功力的深淺早已洞悉無遺,他可以將自己需要增添的功力計算得非常準確,令得藍玉京看不出他是在“取巧”。

不知不覺,藍玉京的一套太極劍法已經使完瞭,他重新又使瞭一招“起手式”,蒙面人眉頭一皺,似乎不以藍玉京又要“從頭來過”為然,隻是他卻不能說出來。原來他也在期待藍玉京使出那一招“白鶴亮翅”的。

就在他眉頭一皺,心念方動之際,藍玉京的劍法又再變瞭,蒙面人所期待的那一招“白鶴亮翅”已經使出來瞭!

這一招“白鶴亮翅”使將出來,饒是那蒙面人精通太極劍法,也是不禁為之心頭一震,目眩神迷!

剛才那一招“三轉法輪”隻不過增添新的變化而已,這一招卻是完全突破瞭原來范圍的創新!但雖是創新,也沒違背劍理。

“白鶴亮翅”本來是身形飛起,劍勢斜展的。幅度的大小,雖然沒有嚴格規定,也總是在一丈的范圍之內。藍玉京的“白鶴亮翅”卻是劍鋒一展,便即回收,形成瞭一個幅度不大的弧圈,而在弧圈形成的過程中,劍勢有如波浪般的延展,那已經是似乎並無規律的“波幅”瞭。

這一招若在墨守成規的武當派弟子看來,一定會大加非議,認為這是標新立異,根本不能算是太極劍法的。

但蒙面人精通太極劍法,如今更可以說是得瞭無相真人的真傳,他是懂得藍玉京的“創意”的。藍玉京並非標新立異,他隻是追求“神似”的境界,這一招已經得瞭太極劍法的精髓!

劍鋒一展即以弧圈形回收,那是象征白鶴在亮翅之後的斂翼動作,“波幅”是它翅膀的震動(拍打),這豈不是更加全面符合瞭“太極圓轉,無使斷缺”的劍理!

蒙面人畢竟是個劍術的大行傢,目眩神迷,不過片刻間事,說明遲,那時快,他的木劍揚空一閃,亦已是立即創出新招。

這情形就等於是高明的棋手對奕,遇強愈強,一方經過深思熟慮所創的新招,往往也為對方臨陣創出的新招所克。

蒙面人這一招根本就不是太極劍法中的任何一招,甚至任何劍派都沒有這樣的一招。”

但那劍勢卻又分明是蘊藏著太極劍法的精華。他是采納瞭太極劍法中十三個招式的精華,自創這招還沒名稱的新招的。

而且在他這一自創的新招中,還不僅隻是蘊藏著太極劍法的精華,原來他曾經學過許多傢的劍法,太極劍法並不是他最初所學的劍法,目前來說,雖然可以稱得“精通”,畢竟還是最近才學到手的,作為他原來基礎的劍法則是“飛鷹回旋劍法”,如今在他這和自創的新招中,也就不知不覺把飛鷹回旋劍法溶化入內瞭。

藍玉京不懂個中奧妙,隻是感覺他這一招毫無破綻可尋!

藍玉京這最後一招已是極盡變化的能事,沒想到對方的變化更加奇幻,竟是毫無破綻可尋!

毫無破綻可尋,他還有什麼求勝的機會?

這一招已是他最後的一招,就好像行到瞭路的盡頭,前面已經給人“堵死”瞭。

但當真就沒路可走瞭麼?

突然有八個閃光的大字在他腦海中浮現——“舉重若輕”,“目無全牛”。

“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卻,導大竅!”慧可給他講解的那《莊子》熟極如流,就像源頭的活水,沖開瞭他的思路。

思路沖開,他也從“山窮水盡疑無路”,踏入瞭“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瞭!

牢房消失瞭,蒙面人消失瞭,他眼中所見,隻有那木劍的劍尖,那劍尖劃出的一個個圈圈。

他好像一個旅人,在沒有路的地方找到瞭路。

蒙面人新創的這一招是包藏瞭兩套劍法的精華的,一是太極劍法,一是他自小就練的“飛鷹回旋劍法”,一柔一剛,性質本來不同。不過,經過這蒙面人的融合調和,卻變成剛柔並濟,恰好就能夠發揮瞭相輔相成的作用。應該說這已經是前無古人的精心創造,但任何新鮮的東西,都不可能一開始就十分完美的,問題隻在於你是否能夠發現它的未成熟的地方罷瞭。

藍玉京想到瞭庖丁解牛的那一刀,“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他看到瞭對方的“間”瞭,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蒙面人做夢也沒想到藍玉京的“白鶴亮翅”還有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

此時他已經是把全副心神都放在這一招的攻守之中,當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一切顧慮,在這剎那之間都已拋之腦後!

他本來是隻用三成功力來對付藍玉京的,他的三成功力大可以和藍玉京的五成功力相當,因此不論誰勝這招,都不至於有所傷損,但此際由於他已忘瞭顧忌,這一招的功力已是用到瞭七八成。

在劍法上他或者破解不瞭藍玉京這一招,但在功力上他是遠勝於藍玉京的,這麼一來,結果有可能是兩敗俱傷,也有可能隻是藍玉京受瞭重傷瞭。

就在此時,忽聽得好像有人叫道:“表哥,表哥!”

這個牢房是山洞改建的,聲音透過層層巖石的縫隙傳進來,音調和音色都已變瞭,而且由於聲音折射的關系,聽起來也是飄忽不定,忽大忽小,忽遠忽近。

藍玉京全神貫註,甚至連對方的劍尖也已在他眼前消失瞭。他已是到瞭有如《莊子》所說的那個庖丁“以神遇而不以目睹”的境界!

到瞭這個境界,他對周圍的一切.當然也早已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瞭。

聲音飄忽不定,甚至連盤膝坐在地上觀戰的慧可,也聽不出是人聲還是風聲。

但盡管那個聲音,是音調和音色都已變瞭的,那蒙面人仍然聽得出是誰在叫他。

因為音調音色可以變,聲音中所包含的感情是變不瞭的。

那是西門燕的聲音!西門燕叫他“表哥”,他是已經聽過幾千幾萬次的瞭!

他做夢也想不到西門燕會跑到這個地方來!

他是不想給藍玉京識破他的廬山真貌才蒙上面的,西門燕一來,豈不就要將他的真面目揭穿瞭。

甚至他還不是由於想到瞭本身的利害關系,而隻是一種出於“本能”的反應,在聽到“表哥”的叫喚這一制那,他已是不自覺的呆瞭!

也正是因此,他那如箭在弦即將發出去的七成功力也就不自覺的松下來瞭。

隻聽得嗤的一聲輕響,藍玉京的劍尖已經把那人的蒙面巾挑開!

他這一劍的力度也用得恰到好處,挑開瞭那人的蒙面巾,卻沒有在他的臉上添上半點傷痕,比起“郢匠”之能揮動大斧,可以削去別人鼻尖上一點薄如蠅翼泥垢,藍玉京這一劍實在算不瞭什麼,但對藍玉京來說,他的劍術則已是又到達瞭一個新境界瞭。

不過,他卻沒有像庖丁解牛之後那樣。“捉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因為他已經看見那個人的真面目,這個人是他所絕對意想不到的!

這個蒙面人不是別人,正是東方亮。

這個結果早在慧可意料之中,但卻大出藍玉京意料之外!

這剎那間,他也不覺和東方亮一樣,呆瞭!

西門燕是扮作黑道上一個著名女匪,外號“青蛇”的丁六姐,進入斷魂谷的,常五娘外號青蜂,丁六姐外號青蛇,江湖中人常有誤會她們乃是結拜姐妹,其實不是。“青蛇”的本領比“青蜂”差得多,不過,卻勝在年紀較輕,她曾多次到過斷魂谷,想要勾引谷主韓翔,韓翔礙著有個青蜂常五娘,不敢和她搭上。但她踏入韓傢的大門,卻是無須通報的,西門燕扮作瞭大娘,把藍水靈份作她的侍女,不但順利的進入斷魂谷,而且出其不意的制服瞭韓翔。

西門燕一隻手抓著他的琵琶骨,一隻手拿短劍指著他的背心,喝道:“你把我的表哥怎樣瞭?要是我見不到他,我就要你的性命!”

韓翔道:“你的表哥是誰?”

西門燕道:“東方亮!”

韓翔聽說是東方亮,心神定瞭下來,說道:“原來你是西門牧的女兒,你的芳名是一個燕字,對吧?”

西門燕道:“我沒工夫和你套交情,快快把我的表哥放出來!”

韓翔笑道:“你的表哥是我的好朋友,我怎會將他關起來呢?你隨我來吧!”

西門燕道:“好,你給我們指路,你的手下一個也不許跟來!

西門燕對他不放心,他對西門燕也是不能無所顧忌。

不錯,在他和東方亮之間,最少目前還可說得是同謀的夥伴。東方亮要利用他來“擺佈”藍玉京,他也要利用東方亮來幫他坐上綠林盟主的寶座,但東方亮畢竟是西門燕的表哥,而西門燕又正是他仇人的女兒。雖說這個仇人早已死瞭,但冤仇可還沒有化解。

“東方亮見瞭她,隻怕就要聽她的話瞭。但我若是不讓她見到東方亮,我的性命先就不保!”

韓翔患得患失,無可奈何,隻好帶領西門燕和藍水靈到山上禁閉藍玉京那個地方。

“我的表哥呢?”西門燕見他停下腳步,便即問道。

韓翔道:“在這下面。”

西門燕凝神一聽,隱隱聽得下面似有人聲,心裡大疑:“下面好像不僅是一個人,而且聽這聲音也好像是打鬥的聲音。”

“下面是牢房吧?”西門燕道。

韓翔道:“不錯。牢房是在山腹之中的。”

西門燕怒道:“那你又說並沒有把我的表哥關起來?”手指加瞭幾分力道,捏得他的琵琶骨發出黃豆爆裂般的聲響。

韓翔叫道:“姑娘,我還沒有說完呢,東方亮並不是被關在這牢房,是他自己進這牢房和人比劍的!”

西門燕聽得莫名其妙,“和一個囚徒比劍?”

韓翔道:“不錯。令表兄每天都要到牢房裡和那小子比劍的,現在比劍還未完畢,聽來還好像正在緊要的關頭呢。西門姑娘,你可不可以等一會兒?”

西門燕道:“和誰比劍?”

韓翔道:“好像是一個叫做藍玉京的小子。”

西門燕吃瞭一驚:“藍玉京怎會被你關在這兒的?”

韓翔道:“正是你的表哥設計將他騙來的。”

藍水靈呆瞭一呆,叫道:“我不相信,說什麼我也不相信東方大哥會騙我的弟弟!”

韓翔方始知道這個和西門燕同來的少女竟然是藍玉京的姐姐,這一驚可更甚瞭。

西門燕喝道:“不等瞭,快快打開牢門!”

韓翔在她脅迫之下,隻好按動機關,移開上面封洞的石頭,下面的聲音聽得更清楚瞭。

西門燕叫道:“表哥,表哥!”

藍水靈盡管不敢相信,但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叫道:“弟弟,弟弟!”

藍玉京一劍挑開東方亮的蒙面巾,不覺驚得呆瞭。

藍水靈叫他的聲音,他都沒有聽見。

東方亮恨不得有個地洞鉆進去,不過,雖然沒有地洞可鉆,卻有洞口在他的頭上。

本來他是每天約好時刻,叫外面的人給他移開封洞的石頭的,此際,雖然沒到約定的時刻,但韓翔已經移開封洞的石頭,他還呆在洞中作甚?

趁著藍玉京的神智尚未清醒過來,芳方亮立即施展一鶴沖霄的輕功,沖出洞口。

藍玉京的功力已經恢復瞭七八分,以他現在的本領,也可施展輕功跟著出去的,但就在此際,他開始聽見藍水靈在叫“弟弟,弟弟!”的聲音瞭。

片刻之間,接連碰上兩樁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究竟是夢是真?他的腦子一片紛亂,幾乎陷入瞭精神崩潰的地步瞭。

東方亮飛身出洞,外面三個人同時叫瞭起來:“表哥,表哥,你,你沒事吧?”西門燕放開韓翔,向表哥撲去。

“東方少俠,請你說明真相!”韓翔一面叫一面暗加戒備,他已經動瞭一個可以“自保”的念頭,但卻不敢魯莽從事。

“東方大哥,我的弟弟,他,他,是不是……”藍水靈的心裡是一片惶惑,說話也是結結巴巴的,東方亮的心裡卻是充滿著羞慚,他哪裡還能-一回答他們?韓翔要他說明“真相”,這又叫他怎生說好?

他一閃閃開向地撲過來的表妹,立即拔步飛奔。“你的弟弟在下面!”他隻能回答藍水靈的問題。因為他覺得他最對不住的是藍玉京,他是不該再欺騙藍水靈瞭。

韓翔叫道:“東方少俠,你怎能這樣就一走瞭之?”

東方亮邊跑邊說:“對不住韓谷主,你的忙我是幫不上瞭!你知不知道,姨媽本來要我殺你,如今我不殺你,也不幫你,你好自為之吧!”

韓翔心頭一震,不敢再說。

西門燕見瞭表哥,什麼事情都不理瞭,她急得一面飛奔,一面大叫:“表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呀!”

唯有藍水靈,此時卻是不覺一片茫然,變成瞭好像泥塑木雕一樣,東方亮是她崇拜的人,她怎能想象她的弟弟竟然是被東方亮騙來,而且還與韓翔串通,安排下陷講,今得她的弟弟變成囚徒¥

正胡她一片迷茫之際,忽地隻覺微風颯然,韓翔已經抓著她的肩膀,韓翔的大擒拿手法本來是武林一絕,近身擒拿,百不失一,何況是對付一個毫無戒備幼小姑娘。

他已經知道藍水靈是藍玉京的姐姐,所以必須將她拿作人質。抓人質是有分寸的,是以他還不敢抓裂藍水靈的琵琶骨。他對自己的大擒拿手法極有自信,隻要藍水靈落在他的手中,料想她就決計難以掙脫瞭。

也幸虧他沒有立施殺手,而事情的變化也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瞭。

藍水靈的武功,雖然遠遠不及她弟弟。但這幾個月來,她也和弟弟一樣,有不少奇遇,早已是今非昔比瞭。

她一個沉肩縮肘,韓翔的五指還未抓牢,已是給她擺脫,韓翔哪甘容她逃脫,一個“跨虎登山”,邁前一步,左腳絆她雙足,左掌化為虎爪擒拿,拿她腰間的“愈氣穴”,藍水靈把太極劍法化成掌法,順著對方來勢,反手一牽。這一招本來是利用對方的力道,把對方牽引出去的。若是運用得好,對方就會在她的身邊斜跌瞭出去,跌個四腳朝天。

但可借她在急切之間,卻忘瞭她所處的境地。

那封洞的大石頭是已經移開瞭的,她正站在這個山洞的上方入口之處,下而就是囚禁她的弟弟的那個地牢。

她反手一牽,隻能化解韓翔的一半力道,她帶動韓翔,韓翔也帶動瞭她。

兩個人同時跌下那地牢去瞭!

藍水靈跌在前面,藍玉京剛剛聽見姐姐呼喚他的聲音,就看見她跌下來瞭。

藍玉京當然是無暇思索,趕忙就把姐姐接下。

藍水靈從高處跌下來,那股沖力非同小可,藍玉京橫抱著她滴溜溜地轉瞭兩個圈圈,方始能夠站穩腳步。

韓翔卻是老練得多,人在半空,已是一個鷂子翻身,減輕瞭急墜之勢,他腳尖一著地,就斜奔幾步,雖然他是跟在藍水靈的後面跌下,卻比藍玉京更快穩住身形。

他一定神,發現自己正好是停在慧可的身旁。

慧可盤膝坐在地上,狀如老僧人定。

韓翔見機極快,一來是他自忖打不過藍玉京姐弟二來欺負慧可已經失瞭功力,於是一發現慧可坐在他的面前,立即一個虎爪擒拿,把慧可牢牢抓住瞭。

藍水靈驚魂未定,驀地一省,叫道:“快對付那老賊!”

藍玉京放下姐姐,回過頭來,隻見韓翔已是拿著瞭慧可當作瞭盾牌,藍玉京提起寶劍,喝道:“快快放開慧可大師,否則我叫你穿個透明窟窿!”

韓翔哈哈笑道:“很好,有膽你就一劍刺來吧!你的劍法再精,恐怕也隻能在這老和尚和身上先添上一個透明窟窿,然後才能傷得到我吧!”

藍玉京恨得牙癢癢的,他的劍尖伸縮,瞬息間想起瞭七八招尋瑕抵隙的劍法,但可還不敢當真就拿慧可的性命作為賭註。

他心念末已,忽然聽得“轟隆”一聲,那封洞的石頭又堵上瞭。牢房又恢復瞭黑漆一片。

這一個突然其來的變化,對藍玉京來說,還不覺得有什麼嚴重,他隻道是外面的人不知此際在地牢發生的事,他們見東方亮已經離工,就把石頭上的。往日東方亮進來和他比劍,都是這樣的。在他跳下來之時,石頭移開,跟著就堵上,到瞭約定的時刻,石頭再移開,他一跳出去,石頭又再堵上。兩開兩關,每次都是這樣。

但對韓翔來說,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卻是足以令他心驚膽顫瞭。

第一、他是在西門燕的脅逼之下,走來這個山洞改建的牢房的,他的屬下當時在場的不少,如今又已過瞭這許多時侯,消息料已傳遍谷中瞭,誰敢在他未出洞之前就封閉這個山洞?

第二、那個封洞的大石頭有幾萬斤重,人力不能挪移,是用機關來轉動的。懂得開動機關方法的隻有他的兩個副谷主。除瞭這兩個人,他的下屬即使能夠合力推動石頭,也絕可能這樣快就把洞口堵塞。

因此,結論隻有一個,他的兩個副手之一,甚至可能已是兩人合謀,趁這機會,造他的反瞭。

正當他心中慌亂之際,忽地隻覺小腹一麻,麻木之感,迅即蔓延,四肢都好像僵硬瞭。他大驚之下,要想抓牢慧可的琵琶骨進,氣力已是使不出來。

牢房突然變成黑漆一片,藍水靈失聲叫道:“弟弟!”

藍玉京道:“別怕,我在這兒。”

藍水靈向弟弟靠攏,說道:“你看得見慧可大師嗎?”

藍玉京道:“看得見的。”要知洞口雖然已給大石堵上,但還是有縫鍵的,並非百分之百的黑暗。他每天都是在這情形之下和東方亮比劍,眼睛是早已心慣瞭這種“黑暗”的。

但藍水靈的眼睛,卻還不能夠適應這驟然改變的環境,她就是因為看不見慧可大師,不知他是否已遭韓翔毒手,所以才那樣向弟弟發問。

藍玉京聰明過人,登時就想到瞭,韓翔也是像他的姐姐一樣,是突然從光明“跌入”黑暗的,不論武功多高,在他眼睛未能適應環境之前,他就看不清楚周圍的事物。亦即是說,在視力上自己已是占瞭大大的便宜。

他把身子貼著石壁,慢慢移動,不發出半點聲響。準備出其不意,一劍刺殺韓翔。

他和韓翔的距離不過三丈左右,雖然是慢慢移動,不消片刻,他的劍伸出去,也可以刺得著韓翔瞭。但正當他想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忽聽得慧可說道:“玉京,韓谷主不過是和我開玩笑的,你可別要當真!”

藍玉京一愕,定睛看時,隻見慧可已經站瞭起來,一站起來就拍一拍韓翔的肩膀,說道:“老朋友,多謝你屈駕來這牢房看我。我坐得久瞭,蒲團讓給你坐坐吧。”

原來慧可這兩天吃的食物是沒有酥骨散的,此時他的功力亦已恢復瞭三成,倘若是和韓翔單打獨鬥的話,韓翔隻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韓翔剛才就是反而給他點著瞭腰間的愈氣穴的。

他這一拍雖然把韓翔的穴道解開,但韓翔哪裡還敢和他動手?身不由已的隻能坐在蒲團之上。做聲不得瞭。

藍玉京又驚又喜:“慧可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慧可說道:“我不是已經說過瞭嗎,韓谷主隻是和我開開玩笑。”

藍水靈走上前來,說道:“慧可大師,你真的沒事””

慧可笑道:“你若不信,你瞧瞧吧!”

隻見他拿樁站穩,跟著就伸拳踢腿,打出瞭一套少林派的羅漢掌來。

羅漢拳是少林弟子必修的入門拳法,最能舒筋活絡。慧可無意偷學少林寺的武功,但這套拳法,凡是身在少林寺的和尚,都有資格學的。他是少林寺職位最低的燒火和尚,香積廚主持瞭凡不知他大有來頭,傳他這套拳法,用意隻在令他練瞭健身。

他在這牢房時坐瞭一個多月,隻是相想要舒筋活絡,因此舍棄本門深奧的武功不練,先練這套少林寺最普通的羅漢拳。

但普通拳法在他手中使出來亦是虎虎風生,藍玉京在旁得出瞭神:“原來少林寺的入門拳法也包含有許多武學道理,和我們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的劍理似乎也有相通之外。”

藍玉京都在心中贊嘆,韓翔更是驚駭莫名。慧可打到最後一招,一拳打到瞭石壁上,打得碎石紛飛!

韓翔嚇得一顆心卜卜地跳:“這和尚的內功當真是非同小可,酥骨散都奈何不瞭他,隻怕是已經練到瞭接近金剛不壞之身瞭。原來他這一個多月來,乃是假裝失瞭武功?唉,我還以為他是最好欺負的呢,剛才他若要殺我,真是易如反掌!”韓翔哪裡知道,這並不是慧可已經練成瞭金剛之身,而是由於東方亮良心發現,他以為慧可是真的病瞭,這兩天就沒有在慧可的食物中下毒之故。

慧可收瞭招式,說道:“怎麼樣,你們相信我是沒事瞭吧?”

藍水靈道:“慧可大師,你的武功真好。但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能相信這個韓谷主是好人。”

慧可適:“我並沒有說他是好人,但金無足赤,人無完過人,又有誰能說自己是從未做過壞事的好人呢?”

藍水靈道:“那也有分別啊,比如說,倘若有人害死我的親人,我就不能饒恕他瞭。”

慧可一怔道:“藍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藍水靈道:“慧可大師,你是不是有一個在少林寺做挑水和尚的徒弟?”

慧可道:“不錯,他名叫瞭緣,是我的掛名弟子。我曾經托他替東方亮帶個口信給西門燕。還有,你的弟弟……”

藍玉京接下去道:“對啦,剛才我沒空告訴你,我也曾托他帶個信給你的。你們想必已經見著他瞭?”

藍水靈道:“他沒有來到百花谷,我們是在路上碰見他的。”

慧可道:“他怎麼樣瞭?”

藍水靈道:“他已經給人害死瞭!我們碰上他的時候,他正被兩個人夾攻,其中一個人,用的是韓谷主的擒拿手法。可惜我們來遲一步,那兩個賊人雖然負傷而逃,但瞭緣卻傷得更重,他隻能把口信說瞭出來,後事也來不及交代,就,就死去瞭!”

韓翔低下瞭頭。說道:“那個人是我的侄兒韓成,他也傷得不輕,已經變成殘廢瞭。”

藍水靈道:“他變成殘廢是活該!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派人追殺慧可大師的徒弟?”

韓知道:“我並不知道他是慧可大師的徒弟,我也不知道他是替誰送信。韓成隻是奉我之命,不許任何人前往百花谷送信。因為我們正在和陸志誠這班人對抗,這班人是百花谷西門夫人的丈夫生前的部屬,所以我們必須多加提防,暫時不讓百花谷和外間互通消息。但我可沒想到,韓成,他,他竟然……”

藍玉京對瞭緣甚有好感,憤然說道:“你沒想到?你這話騙得瞭誰?哼!虧你還想做什麼綠林盟主,分明是你指使侄兒行兇,居然還要狡辯!”

藍水靈也道:“想到也好,沒想到也好,反正慧可大師的徒弟都已經給你害死。你再狡辯,也難求他老人傢寬恕的!”

韓翔本來就不敢相信慧可會寬恕他,頹然說道:“不錯,慧可大師,令徒的死於非命,不管怎樣說我,我都是脫不瞭關系的。會憑你處置我吧!”

慧可與瞭緣情如父子,陡聞噩耗,盡管他極力抑制心中的激動,眼睛也不覺潮濕瞭。

藍玉京對瞭緣甚有好感,他想起瞭這個忠厚老實的和尚為瞭給自己送信至遭慘死,又想起瞭這一個多月來自己所受的牢獄之災,不覺也像姐姐一樣,手按劍柄,雙眼瞪著韓翔。

韓翔的眼睛已經漸漸能夠適應黑暗的環境,他對藍水靈姐弟瞪視他的目光,心中不寒而栗,又有幾分憤慨。

他忽地淒笑說道:“我的侄兒殺瞭人,你們來找我算帳,我的傢人給人殺瞭,我又找誰算帳?”

藍水靈道:“誰殺瞭你的傢人?你……”她本來想說:“誰殺瞭你傢的人,你就找誰處帳。”但後面一句還未說來;韓翔已在冷冷說道:“藍姑娘,你何必明知故問?”

藍水靈怔瞭一怔,說道:“我與你素昧平生,我又怎知你傢的事?”

韓翔道:“你和西門燕是不是以姐妹相稱?”

藍水靈道:“是又怎樣?”

韓翔說道:“殺我妻兒的人,就是她的父親西門牧。我的傢人全都喪在他的手下,隻留下一個侄兒。”

藍水靈道:“西門牧早已死瞭!”

韓翔道:“死瞭就能一筆勾消麼?他死瞭也還有一個女兒。”

藍水靈道:“西門燕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

韓翔道:“你怎麼知道她不知道?”

藍水靈道:“難道你還想找她算帳不成,你的傢人又不是她殺的!”

韓翔道:“慧可大師的徒弟也不是我殺的!”

藍水靈道:“怎能相比?”

韓翔道:“在我看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死因不同,但大傢都有親人死瞭,是一樣的。”

藍玉京冷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冀求慧可大師免你一死。”

韓翔道:“你錯瞭。道理我都已經想通瞭,我還怎會向慧可大師求饒?”

藍水靈倒是不覺有點詫異,說道:“剛才你還在狡辯;怎的忽然間就想通瞭?”

韓翔道:“你知道我想通的道理是什麼?”

藍水靈道:“你說!”

韓翔道:“是弱肉強食四字。我的本領不及西門牧,他又有許多朋友,武功也都遠在我上,所以非但在他生前,我報不瞭仇,死後我也難以算清這一筆帳。但慧可大師要殺我卻是易如反掌。這個世界既然是弱肉強食,那麼莫說我沒有道理,就是有道理也隻好讓他殺瞭。”

藍玉京斥道:“一片歪理,似是而非。慧可大師才不會中你激將之計呢。”

慧可忽然合什說道:“是身無常,念念不住,猶如電光、暴水幻炎。生死循環,無始無終,癡迷執著,全屬虛空!”前面三句是《涅磐經》的經文,後面四句韻語,則是他的闡釋。

藍玉京怔瞭一怔道:“慧可大師,你不要替徒弟報仇?”慧可緩緩說道:“你殺人,人殺你,冤冤相報,何時始瞭?佛門講的是普渡眾生。我此身雖然不在寺門,此心猶在佛門。”

韓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覺大聲說道:“剛才我傷你,你也不計較麼?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