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瞭瞭隱江湖4

王晦聞雙掌合攏,左捺右收,拳勢凝重如山,而又輕靈於羽,郭東來的第一招雖然得手,第二招他的劍尖卻似陷入瞭無形的漩渦,劍光連連晃動,可總是刺不著對方。武當門下,不覺有人贊道:“好個太、太……”猛地想起,這個“聾啞道人”已經被證實瞭就是隱藏本門的奸細,如何還能贊他。

郭東來身形遊走,劍光如電,瞬息百變。王晦聞雙掌如環,每一招都是成圓形擊出。大圈、小圈、左圈、右圈、正圈、斜圈、圈裡套圈,說也奇怪,郭東來那麼凌厲而又迅捷的劍法,竟然近不瞭他的身。那些劍圈就像無形的漩渦一樣,把郭東來的劍尖牽引得東歪西斜。但聽得颯颯連聲,在他們身旁的樹木,葉子一片片落下來,要是留心看的話,還可以看得出每一次都是七片樹葉同是落下。

無色看是如癡如醉,不覺口中自念:“後發先至,借力打力,太極圓轉,無使斷絕。呀,道理我懂,但要到達這個境界,可就難瞭。”忽然聽得耿玉京小聲說道:“雖非形似,亦非神似,比如百步隻行九十。依樣葫蘆,並無創意。”無色全神觀戰,未曾留意,原來他已經醒過來瞭。

無色又驚又喜,說道:“我的意思,是他的太極拳法尚有破綻。”耿玉京點頭道:“不錯,他是厚而不純,論境界其實還比不上你。”無色道:“你是故意討好我吧,他的功力比我高,出招比我厲害得多。”耿玉京道:“破綻就在厲害二字!”

無色似懂非懂,但此進郭、王二人已是愈鬥愈烈,無色亦已無暇思索瞭。

論功力,郭東來其實比王晦聞還高,隻是受制於他的太極掌,七星劍法的威力受到牽制,難以發揮。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耿玉京說話的聲音雖然很小,他卻是每個瞭都聽見瞭,這剎那間,他也忽然如有所悟瞭。

原來王晦聞由於半途出傢的原故,他服侍無相真人三十多年,雖然得瞭武當派的上乘武學,但原來的武學卻是先人為主,好像溶入瞭血肉之中,忘不瞭拋不掉的。他原來學的乃是最剛猛的外傢功夫,經過瞭三十多年,他自己以為已是可以剛柔並濟,其實卻是因此,未能支道內傢的最高境界。落在已經妙悟本門心法的耿玉京眼中,就顯得是“厚而不純”瞭。

劇鬥中忽聽得“嗤”的一聲響,王晦聞左肩著一劍,但並無鮮血射出,隻是衣裳被劍尖刺穿,緊跟著就是“卜”的一聲,郭東來也被他打瞭一掌,接連退瞭幾步,這才穩住知形。看來似乎也是傷得不重,但無論如何,卻顯然是吃虧更大!

無色呆瞭一呆,忽地手舞足蹈,叫道:“京兒,你說得不錯,我懂瞭,我懂瞭!厚而不純,似強實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旁邊的人,除瞭耿玉京之外,誰也不懂他說的什麼。不波道:“師叔,你懂瞭什麼?”無色道:“你瞧,好大的破綻!”不波目註鬥場,搔搔頭皮,說道:“誰的破綻,怎麼我瞧不出來?”

此時郭東來已是退而復上,出招更快更狠,劍花朵朵,嚴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灑落人間。此時連不波也看得目眩神迷,顧不得和無色說話瞭。”

無色叫道:“喂,喂,你懂瞭嗎?不人虎穴,焉得虎子!”

郭東來攻得雖然更快更狠,但勁道卻似減瞭許多,王晦聞心中暗喜,隻道他剛才著瞭自己一掌,傷得縱然不是很重,料想亦已不輕。當下一個環中拋月式,掌勢劃瞭個大圈圈,虛罩郭東來來的身形。隻待郭東來劍勢斜收電,他這一掌由虛變實,就可後發先至,取郭東來的性命。

無色長老吧道:“唉,你……”忽見耿玉京面露喜色,無色好生詫異,心想郭東來已是敗象畢呈,怎的他反而歡喜難道他盼望王晦聞獲勝不成?

心念來已,忽聽得郭東來叫道:“多謝指點!”說時遲,那時快,他已突然舍身撲上,一招白虹貫日,劍尖插進瞭王晦聞那個雙掌虛劃的圈圈。

無色大喜道:“對瞭!”卻見耿玉京面色灰白,滿臉的焦急,歡喜的神情突然全都收斂。無色猛地省悟,叫道:“唉,還是不對!快、快退。”

話猶未瞭,隻見郭東來已是一劍刺入王晦聞的胸口,但迅即就給王晦聞把他的劍奪瞭過去,緊跟著一掌將他打得倒在地上。

原來無色所說的“虎穴”,即是王晦聞掌勢劃出的圈圈,倘若練到爐火純青境界,他這圈子當應該是牽引之力最強的地方,對方的劍刺來,一定給他奪去,但由於他是半途出傢,所學駁而不純,他劃的圈圈,內力是向四面擴散,中間恰正是空門。郭東來剛才不懂這個道理,一見劍尖稍近對方,就給牽引和歪歪斜斜,是以隻能一戰即退,不敢攻堅。

但可惜他雖然是最後聽懂瞭無色的指點,但攻堅仍然不得其法,他急於求逞,未留後力,出劍的快慢也未能恰到好處。如此一來,他雖然傷瞭對方,但自己卻比對方傷得更重!

無色正自叫嚷,陡然間隻見一道劍光已是向他飛來。原來王晦聞恨他饒舌,把奪自郭東來的長劍,反手向他擲去。

無色拔劍相迎,“當”的一聲,火花四濺,那柄長劍向平貼著他的額角斜飛過去。無色沒想到王晦聞在重傷之下,內力居然還是如此強勁,連忙叫道:“京兒小心!”

耿玉京左掌貼著向他飛過來的長劍,在劍柄輕輕一帶,接瞭下來。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他接劍、飛身,剛好來得及攔住瞭王晦聞的去路。

王晦聞澀聲道:“不錯,你的義父是我殺的,你下手吧!”

旁人誰也不敢相信他肯手待斃,紛紛驚呼:“快退!快退!”無色更加著急,厲聲喝道:“你敢傷瞭京兒我第一個放不過你!”

他話猶未瞭,耿玉京已是一劍刺將過去!

這一剎那,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為耿玉京的性命擔憂,隻怕他的劍尖還未碰著對方,就要給對方的掌力所斃。要知恥王京剛剛蘇醒,內力毫無,而王晦聞又是精通武當拳劍的,縱然他已是受瞭傷,但無如何,也還是在耿玉京之上。

但這也隻是瞬息間事,旁人為耿玉京的擔擾,登時就變成瞭難以名說的驚異瞭。

王晦聞的兩邊眉心、額頭正中、雙肩的琵琶骨。胸膛兩邊乳突穴的位置,都有米粒般大小的血珠,一點點滴出來。

王晦聞沒有反擊,隻是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耿玉京。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神竟然似是又喜又驚。

有劍神之稱的巴山劍客過鐵錚“咦”瞭一聲,低聲問站在他身旁有不波:“怎的他也會七星劍法?”

不波好像看得呆瞭,也不知是沒有聽見還是心無旁騖,什麼都沒說。

但王晦聞卻在說話瞭:“好,好劍法!這一招北鬥七星,你已經勝過瞭無相真人!咳,也不枉我……”像是他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瞭。話未說完,身子就軟綿綿地倒在耿王京懷裡。

“北鬥七星”是無相真人所創,和七星劍法表面有相似之處,其實卻是從太極劍意變化出來的,和七星劍法完全兩樣。過鐵錚聞言大駭,暗自想道:“即使王晦聞有力反擊,隻怕也是避不開這鬼神莫測的一招!”

王晦聞軟綿綿地倒在耿王京懷裡,身上的七處傷口,大的有如錢眼,小的有如針鼻,鮮血還有一點點地摘下來。他的“霸悍”之氣全消失瞭,又恢復瞭郭東來以前見慣瞭的那個聾啞道人的模樣。

他最後的一句話,雖然隻說瞭一半,但耿玉京當然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

耿玉京最初學的“太極劍法”,乃是他的義父不歧教給他的,那是似是而非的太極劍法。第一個給他指出這個錯誤的是聾啞道人,當時是在無相真人面前與他試招試出來的,後來才由無相真人委托無色長老教他正宗的武當劍術,再後來他得到無相真人傳給他的劍訣與內功心法,方才得有今日的成就。追源溯始,這個“聾啞道人’實在可算得是他的第一個“恩師”。

他沒有說得完會的那最後一句,一定是:“不枉我教你一場!”別的人或許聽不懂,耿玉京自己心裡明白。

而且這個聾啞道人也是和無相真人、無色長老那樣,都是出自真心疼愛他的人。這剎那間。耿玉京不禁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時代,不錯,疼愛他的還有他的養父養母,他們是很少陪他戲耍的,無色長老隻教他劍術,也很少陪他戲耍,無相真人更不用說瞭。陪他戲耍的除瞭他的“姐姐”藍水靈,就隻有這個聾啞道人。這個聾啞道人甚至可說是他童年時候唯一的“忘年之交”的“朋友”。

但現在他這個“老朋友“卻是傷在自己的劍下,而且即將死在自己的懷中瞭。

耿玉京是個感情容易激動的人,這剎那間,他不覺忘記瞭王晦聞暗殺他的義父的仇恨,抱著他硬咽道:“我,我本來……”

王晦聞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你應這樣,用不著後悔,我死在你手裡總比死在郭老大的手裡好得多!嗯,有一件事,你必須、必須相信我!”說至此處,已是氣若遊絲。

耿玉京把耳朵貼到人的唇邊,隻聽他說的是:“你的外公不是我殺的!那、那……”

耿玉京給他輕輕按摩胸口,問道是:“誰?”但王晦聞終於還是未能說出那人是誰,就斷瞭氣瞭。

耿玉京欲哭無淚,忽聽得無名真人叫道:“京兒,你快過來!”原來七星劍客郭東來亦已到瞭奄奄一息的時候瞭。

郭東來傷的比王晦聞更重,他是被王晦聞以重手法震裂瞭內臟的。無名真人將他扶瞭起來,手掌貼著他的背心,一股真氣從他背心的大穴輸送進去。郭東來張開眼下,嘴唇動瞭一動,無名真人把耳朵貼上去,隻聽得郭東來的聲音細如蚊叫:“我、我已經她放走瞭。”

無名真人知道,這個“她”自是指青蜂常五娘無疑。看來郭東來亦是早已知道他最擔心的就是這樁事情,因此第一句話就替他解除心頭顧慮。

無名真人又是感激,又是自慚,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郭東來道:“人誰無過,我做的錯事比你更大,不過……”說到這裡,氣力已是難以為斷,隻好停下來喘息瞭。

無名真人給他按摩胸口,郭東來喘瞭口氣,嘆道:“晦聞其實本性也不太壞,隻是他的名利之心太重,他妨忌老五,這才入瞭別人的圈套,終於墮落。我、我,……”

無名真人知道他說的“老五”乃是曾任北方綠林盟主的東方曉,隻不知道王晦聞的甘願充當滿洲奸細,何以卻會與他和東方曉有關。但此時當在亦是無暇多問瞭。

隻一瞬間,郭東來的眼睛又已消失瞭光彩,無名真人手掌貼著他的背心,隻覺得他的真氣已是散亂到瞭無可拾的地步。內功高深之士。真氣散亂到瞭這個地方,那已是縱有仙丹,亦難救治,隨時都會死去的瞭。

無名真人的許多疑問都來不及問瞭,唯有說道:“大哥,你還有什麼後事需要交代?”

耿玉京放下瞭懷中的王晦聞,跑到七星劍客郭東來的身邊。

郭東來已是氣若遊絲,但還能夠勉強說出話來:“耿少俠,我求你一事。”

耿玉京吃瞭一驚,忙道:“郭老前輩,我在關外曾受過你救命之思,有事你盡管吩咐。”

郭東來道:“聽說你曾經到過金陵,見著瞭我那孩兒沒有?”

耿玉京點瞭點頭,說道:“我在金陵的時候,令郎郭璞剛好也從北京來到。我曾和他匆匆瞭一面。”他特地說出“郭璞”的名遼,好叫別人知道,那個被無量長老拽為滿洲好細的郭璞雖然有個‘霍卜托”的滿人名字,其實是七星劍客郭東來的兒子。

郭東來道:“請你把今日之事告訴他,叫他趕快隱姓埋名,躲得越遠越好。你,你,你也要……”

耿玉京為瞭免他說話吃力,忙道:“我懂。我會在葬禮過後,立即動身。趕在這個消息還未傳到關外之前告訴他。”要知郭璞乃是“雙重間諜”的身份,表面是幫滿洲人做事,其實則剛好相反。如今郭東來已經暴露瞭自己的身份,當然會連累及他的兒子。滿洲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派高暗手殺郭璞。

郭東來想說的正是這句話,聽得耿玉京如此回答,露出滿意的笑容,卻把眼睛望向無名真人。

無名真人的心思是頗有躊躇的,他原來的計劃乃是要耿玉京接任掌門,如何能讓他遠行?但郭東來今日替他揭發內奸,功勞最大,又當臨終之際,豈能拒絕他的要求,便道:“大哥,你放心。不管有多緊要的事情,我都讓京兒替你先辦此事。”

郭東來放下瞭心上中石頭,徐徐閉上眼睛。

耿玉京叫道:“郭老前輩,我也有一件事要問你,掌門人真人……”

無名真人默運玄功,把一股直氣輸入郭東來體內,郭東來又再開眼睛,他看見耿玉京臉上惶惑的神情,不待耿玉京開口,便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那件事,他怎樣說?”

耿玉京道:“他說我的外公不是他殺的。”

郭東來的眼睛突然睜得很大。好像也是在感到惶惑的神氣。

無名真人自己也有一件緊要的事情要問郭東來,他知道郭東來已經走到和命的盡頭,自己用其氣為他續命,決不能維持多久的。他不想郭東來太過勞神,便道:“奸徒的話如何能夠相信?”

不料郭東來卻道:“不,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倒有點懷疑那晚……”

耿玉京連忙問道:“你那晚所見的那個背影……”

郭東來道:“我一直以為是他。但他既然那樣說,也有可能真的另有兇手。他沒有告訴你那人是誰嗎?”

耿玉京道:“他沒說出來就已去瞭。但聽他的口所,那人的武功似乎比他還高,而且精於暗器。該不會是唐仲山吧?”

郭東來道:“決不會是唐二先生。唉,難道是,不,似乎也不。不對。”

無名真人道:“既然想不出來,那就先說另一件……”

但郭東來已經是油盡燈枯瞭,無名真人還投有開始說那“另一件”事情,他的腦袋就垂下來。眼睛又再閉上瞭,這次即使是無名真人也無法替他延長片刻的壽命瞭。

就在此時,忽聽得不波“噫”瞭一聲,說道:“無量長老哪裡去瞭?”

無名真人要問郭東來的,正是有關無量長老的事。無量與王晦聞早有勾搭,這已是無須懷疑的事。但他是否也是內奸?抑或隻是貪圖權力、名位、才給王晦聞利用上瞭呢?

不波話猶未瞭,牟一羽跟著也有發現,那兩位朝廷欽使褚千石和趙太康也不見瞭。按說,若在平時,這樣重要的人物,是不可能偷偷走,而不被人發現的。但剛才那一段時間,幾乎每個人註意力都集中在垂斃的七星劍客郭東來和“聾啞道人”王晦聞身上,以至朝廷欽使離場都沒人註意。

冊封的欽使都不見瞭,無名真人即使沒有放棄掌門之念,也不可能舉行接任的儀式瞭。他隻好說道:“立誰為掌門人一事,暫緩商議,大傢行先去找無量長老吧!”

無量長老是找到瞭,他躺在“老君石”下,臉上的神色驚駭欲絕,眉心有個針孔般大小的紅點。他早已死瞭。

耿玉京來到瞭杭州,住在西湖旁邊的一間客店。

西湖的美景果然是令他目不暇接,隻說有名堂的風景就有:蘇堤春曉。柳浪聞鶯,花港觀色、曲院內荷、雙峰插雲、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南屏晚鐘、斷橋殘雪、雷峰夕照等十個之多,但耿玉京卻無甚閑心遊覽。他是有所為而來的,不僅隻是為瞭慕西湖美景之名。

他的姐姐是西門夫人的義女,西門夫人難得來一次中原,想要重方舊遊之地;藍水靈父母雙亡,也樂得陪義母義妹,往西湖散一散心,他知道金陵與杭州的距離不過幾天路程,是以叫弟弟到金陵辦妥郭東來所交待的事之後,就來杭州。

可惜他不知道西門夫人的舊居是在何處,那日他匆匆下山,無暇向西門夫人細問瞭,其實即便問瞭西門夫人隻怕也難以給他指點分明。因為西門夫人當年是寄居在姐夫傢裡,那已經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瞭。舊居是否尚存,也是未可知之數。

耿玉京隻盼能在遊湖的時侯碰著她們瞭。他住瞭三天,他西湖十景都遊遍瞭,可還沒有碰上。

這晚他按照慣例,在盤膝打坐,做吐納的功夫。靜坐練功,心無雜念,聽覺特別敏銳,正直萬籟俱寂之際,忽地隱隱似聞人語。

聲音是從斜對面隔著兩間的客房裡傳出來的,房裡裡的兩個客人本來已是小聲說話,差不多等於耳語一般瞭,聲音小到這個程度,換上普通人的話,即便是站在房門口也聽不見的。

耿玉京恰恰好聽見這麼兩句:“噓,小聲點兒,老當傢真是已經來瞭?”

耿玉京聽得“老當傢”三字,立即知道是江湖人物,當下默運玄功,靈臺一片片清明,豎起耳朵來聽。

“啊,這可是天大的秘密!”

“就因為是天大的秘密,所以咱們還得詐作不知!

“幫主,你不想抓著機會,請老當傢……”(下面是耿玉京聽不懂的東湖唇典,但猜想是要重新投奔“老當傢”的意思。)

“千萬不可,老當傢若真用得著咱們,他,他自然……”

“這幾天一定會有大事發生,記著,千萬不可泄漏那處秘密,在外間,不,從此刻起,不論是對何人,連老當傢這三個字都不準提!”

“好,不提老當傢,提個小姑娘行不行?”

“哪個小姑娘?”

“今天上午,咱們不是碰見一個俊小子上孤山嗎?大哥,你沒留意,我可留意上瞭,那小子八成是個俊丫頭。”

“是姑娘又怎麼樣?”

“她有一雙大眼睛!”

“一雙大眼睛又有什麼稀奇?”

“她那雙大眼睛呀,水靈靈的,哈,要是給她的大眼睛那麼滴溜溜一轉呀,嘿、嘿……”

“就要給她勾去瞭三魂七魄是不是?哼,你這不長進的傢夥,又犯瞭老毛病瞭!”

“大哥,你隻說對瞭一半,那野丫頭的確是會勾魂攝魄,但用的是劍,不是眼睛!我也不是想要采花,而是要幫老五出一口氣!”

那“大哥”似乎吃瞭一驚,說道:“你懷疑這小子就是那個幫魔女鳳棲梧和咱們作對的丫頭?”

“不錯,我看九成是她!那次咱們龍門五霸從斷魂谷跟蹤到積石崗,要把鳳棲梧搶來給老五做婆娘,眼看即將得手,卻給這丫頭跑來攪局,不但老五和咱們幾個吃瞭她的大虧,連大哥,你,你,也好像……”

那“大哥”哼瞭一聲,說道:“不錯,我也吃瞭虧。但不是那丫頭的能耐,我已經知道另外有人暗中助她的。”

耿玉京凝神靜聽,聽到這裡不覺又喜又驚,心道:“聽他們所說,這個搶成‘俊小子’的姑娘一定是姐姐瞭!”

他不是怕龍門五霸找他的姐姐報仇,但卻急於要見姐姐,於是就馬上離開客店,夜訪孤山。

在山腳就聽到一縷笛聲。

孤山是西湖風景的最佳處,也是眺望西湖風景的最佳處,在它的東北有一片梅林。相傳是宋人詩人林和靖的隱居之處。林和靖喜歡種梅養鶴,因此時人說他“梅妻鶴子”(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他死後,後人建瞭“梅亭”和“鶴亭”(現稱“放鶴亭”)。來紀念他,並補種瞭數百株梅樹,梅林的面積比起林和靖當年的梅林更大瞭。

吹笛的那人就在梅林裡面。

笛聲若斷若續之際,忽聽得佩環聲響,梅梢風動,有一美婦出現。

吹笛這人迎上前去,說道:“明珠,我終於找到你瞭!”聲音如怨如慕。

吹笛這個人是牟滄浪,來的這個中年美婦是西門夫人!

耿玉京可沒想到掌門人會到這裡來,而且是在這樣情形底下,他可不敢便即露面瞭。

西門夫人苦笑道:“唉,滄浪,你不該來的!”

“為什麼?”

“因為他也來瞭!”

“他,他是誰?”牟滄浪愕然註視她的眼神,不覺心頭一震,失聲叫道:“她說的是他?他、他不是已、已經……”

西門夫人顫聲道:“他當年並沒有死!我,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牟滄浪面色灰白,問道:“你已經見過他瞭?”

西門夫人道:“我還沒見著,但我知道他已經來瞭!”

牟滄浪震驚過後,似乎開始鎮定下來,半晌,苦笑說道:“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怪不得你說我不該來瞭。但我是不會躲開的!”

西門夫人道:“你要見他?”

牟滄浪嘆口氣道:“當年我所做的事,也不知是對是錯,我說心裡話,我也是希望他還活著的。但我要和你在一起,這又是另一件事情。我的悔當年沒有勇氣把你我的事情對他說,如今正好和他當面說個明白!”

西門夫人道:“隻怕你們一面,就有一個人要倒下去,不是你,就是他!”

牟滄浪道:“我不會殺他的!”

西門夫人道:“但你寧願讓他殺麼?”

牟滄浪似是十分苦惱,不知怎樣回答才好,隻道:“但事情總得有個解決!”

西門夫人淒然說道:“我不願失去你,也不忍見他再死一次,滄浪,你還是暫且離開此地吧!”

牟滄浪道:“我也不忍令你為難,好,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吧。但我好不容易才得著你,你總得讓我多在你的身邊待一會兒。明珠,你想想,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麼?”

西門夫人如有所思,半晌說道:“你來這趟也好,我是正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但不是咱們自己的事,是、是……”

牟滄浪道:“是咱們兒女兒的事?”

西門夫人道:“羽兒聰明能幹,我不用替他操心。我擔心的是燕兒。”

牟滄浪道:“擔心什麼?”

“擔心她的婚事。”

牟滄浪道:“你不是要把她許配給東方亮的嗎?東方亮雖然因為師門恩怨要和我作對,我倒是很欣賞他的。何況燕本人也喜歡他。上一代的恩仇也不能消除,隻須我讓他一招就行瞭。”

西門夫人道:“東方亮是很不錯,他又是我唯一的甥兒,親上加親,本來是最好不過。但可惜……”頓瞭一頓才說下去:“你知不知道,他這一門的最上乘的武功是必須童子身才能練成的?”

牟滄浪道:“哦,你是怕他因此不肯娶妻。但他想練成上乘武功,也不過是用來對付我罷瞭。我可以告訴他,他練成瞭也是敵不過的。倒不如我教給他另一種練功法,包管可以勝過他那一門所謂上乘武功。”

西門夫人道:“我知道你的正宗內功是要高明得多,但你卻有所不知,東方亮的師父向天明處心積慮的是哪一件事?”

牟滄浪道:“我怎會不知他是要練成功勝過武當派的劍法,那隻是夢想!”

西門夫人道:“也不一定是夢想,比如說,他若是把飛鷹劍法與太極劍法練得合而為一,那又怎樣?”

牟滄浪道:“也不一定就能勝過武當劍法!”

西門夫人道:“不一定就是還有指望。但要達成這個指望,就一定要練他那一門的邪派內功!”

牟滄浪道:“我們可以勸他不要練呀……”忽然發覺西門夫人神情有點古怪,怔瞭一怔,問道:“他是不是練功出瞭岔子,還是另有別的隱值……”

西門夫人忽地滿面通紅,但終於還是說瞭出來:“他已經依從他的師父意思,自宮練劍!”

牟滄浪呆瞭一呆,怒道:“豈有理,向天明這老兒竟敢迫他如此!我找他算帳去!”

西門夫人道:“他不一定是被迫的。”

牟滄浪道:“難道是他心甘情願?”

西門夫人不作聲,牟滄浪似是想起什麼,臉色從憤怒變為惶惑,心道:“如此說來,就不隻是為師門出一口氣那麼簡單瞭。當年那件事情,不知他知道多少,怕隻怕他知而不詳。”

牟滄浪正自思潮起伏,忽聽是西門夫人叫道:“呀,你瞧,他,他已經來瞭!”

牟滄浪道:“好,讓我和他說個明白!”他隻道是西門夫人最怕見的那個“他”,定睛一瞧,隻見出現在他面前的那個人,並不是那個“他”,是東方亮!

東方亮的神情古怪之極,眼睛似乎充滿著怨憤,直盯著牟滄浪。西門夫人是他的姨母,他竟似視而不見!

西門夫人叫道:“亮兒,你怎麼啦?”

東方亮眼角也不瞧她,徑自對牟滄浪道:“牟滄浪,我知道我的劍法比不過你。但即使我註定要死在你有劍下,我非得和你作個瞭斷不可!”

牟滄浪道:“你我之間有甚深仇大很,值得你非要和我拼命不可!”

東方亮憤然道:“牟滄浪,你是這裝蒜,你做過的事,你自己應當明白!”

牟滄浪道:“我做過得事很多,你指的是哪一樁?”

東方亮亢聲道:“你殺瞭我的姨父,我的父親多半也是死你的手上!”

西門夫人叫道:“亮兒,你錯瞭!”

東方亮冷冷說道:“錯的恐怕是你,別叫我亮兒,你不配做我姨母!”

西門夫人忍住心中酸痛,說道:“不管你怎樣想去,我要告訴你,你的姨父還活著!”

東方亮吃一驚,驀地又冷笑道:“你這話騙鬼也不會相信,姨父何等英雄,他若還活著,豈肯這二十年來甘做縮頭烏龜?”

西門夫人道:“信不信由你。還有你的父親……”

東方亮冷笑道:“爹爹的棺材是我運回來的,我瞻仰過他的遺容方始蓋棺,你總不能說他還沒有死吧?”原來他的父親東方曉是從外地受傷回來,未到傢門,就死在路上的。

西門夫人道:“你的爹爹的確是受人暗算而亡,但暗算他的人不是牟滄浪!”

東方亮道:“那麼是誰?”

西門夫人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不會是他。”

東方亮一副不屑的神氣道:“他、他、他,叫得多親熱!哼,我也不知道該叫你做姨母還是應該叫你做牟夫人?”

西門夫人心中氣苦,眼淚倒流,說不出話。

牟滄浪:“東方亮,不要迫你姨母,我告訴你!你的父親不是我殺的……”

東方亮道:“我早就知道你要說這句話!”

牟滄浪不理會他,繼續說道:“雖然不是我殺的,但那人也和我有關,我並不想推卸責任。”

東方亮冷笑道:“還說不是推卸責任,我問你,你們說我的姨父還活著,他在哪兒?我的爹爹若是別人所殺,那人又是誰?你若答不出來……”

牟滄浪哈哈一笑,說道:“我雖然不是平生從不說謊,你這後生小子還不值得我說謊騙你!你不相信,就都當我是殺的吧!”

他的笑聲未絕,忽地就聽得一個刺耳的聲音說道:“他沒說錯,我還活著!殺你爹爹的也不是他。”

這剎那間,牟滄浪和西門夫人都驚得呆瞭,原來這個突如其來的詭秘人物,不是別人,正是二十年前已經“死去”的西門牧,亦即是殷明珠(西門夫人)的前夫!牟滄浪和殷明珠雖然都知道他還活在人間,但驟然他出現面前,還是不禁驚得呆瞭!

東方亮呆瞭一呆,叫道:“姨父,你,你……你告訴我,我爹是誰殺的?”他雖然驚異之極,也顧不得細問原由瞭。目前他最迫切需要知道的是有關他父親之死的真相。

“是我!”西門牧然毫無表情,說出瞭這兩個字來!

東方亮幾乎不敢相認自己的耳朵!

“姨父,你說什麼?”

“我說,殺你爹爹的人是我!”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