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縱橫 第9章

宣懷風等白雪嵐走瞭,自己也趕緊換瞭衣服打算出門。

他今天是要辦戒毒院的公事,習慣性換的是海關衙門的副官服裝,整理儀容,對鏡一看,也覺得器宇軒昂,瀟灑清俊,頗看得過去。

自己這個模樣,站在白雪嵐身邊,想必也不會給他丟人。

他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這些想法很古怪,隱隱中不可對人言,隻好自己照著鏡子笑笑,想起宋壬的叮囑,把白雪嵐送自己的兩把勃朗寧取出來,裝好瞭彈夾,插在腰上。

更添瞭幾分陽剛俊朗。

宋壬現在是他的貼身親衛,知道他今天要出門,一早就準備好瞭,見他出房,領著幾個挑出來的護兵跟在他後頭。

到瞭大門,正要上車,孫副官手裡拿著一份文件從大門裡追出來,站在臺階上叫:「宣副官,請等一等。」

宣懷風見是他,又從汽車旁走回瞭大門旁去,問:「有什麼事嗎?」

孫副官說:「這文件上頭在催,總長已經簽過名瞭,可他沒蓋章,你那邊不是有枚總長的小章,請蓋一蓋,我好交過去。」

宣懷風接過來看瞭,是和《新戒毒條例》有關的一份文件,前天他們一起商榷的,把裡面一個條款又做瞭一條加註,所以要呈報上去,白雪嵐龍飛鳳舞的簽名就在下面,隻是缺瞭一個章。

現在世道越發亂,各省都有零星戰鬥,首都裡的政府部分裡做事卻仍是一絲不許錯的。

宣懷風說:「總長的小章是在我這,不過沒隨身帶著,鎖起來瞭。我進去取瞭來給你蓋吧。」

孫副官一聽,不自覺地抬起手腕去看表。

宣懷風問:「孫副官趕時間?」

孫副官說:「就是,一件很要緊的事,七八件小事,全擠在今天瞭,這文件隻是小事,那一件大事,我可不敢遲到。罷瞭,現在不耽擱你,等晚上我再請你蓋章吧。」

宣懷風說:「我今天約瞭人,不過現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點空暇,把文件給我,我幫你辦好它。」

孫副官有他主動請纓,能省去一件差事,自然很高興,把文件遞瞭給他,感激道:「那就勞煩你瞭,我已經檢查過一遍,該沒有什麼大錯處,不過,你比我心細,也請你再檢查一下,若沒有錯漏,蓋瞭章,送到總理府,交給何秘書就好,等發瞭薪金,我請你吃一頓好館子。」

宣懷風說:「小事一件,何必這樣客氣。」

拿瞭文件重新回瞭院裡,在路上就把文件又看瞭一遍,確定沒有不當之處,將鎖起來的白雪嵐交給他的小章拿出來,在文件上蓋瞭一個鮮紅的印章。

這才帶著蓋好章的文件又出來大門,上瞭汽車,和宋壬說:「有件公事,先要去總理府一趟,很快就好,反正方向也和佈朗醫生約的見面地方差不離。」

宋壬說瞭一聲,「是。」

敲敲前面和司機座隔開的座位板,對司機說:「先去總理府。」

汽車就緩緩開出瞭路邊。

白公館裡,小飛燕提著一個藤籃,到瞭後面的院子裡。

到瞭院子外面,看那黑色木門虛掩的,不敢就這麼貿然進去,在門邊站住瞭腳,把頭偷偷往裡面探瞭探。

不料院子裡的人警醒的很,她隻這樣一探,就聽見裡頭卡拉一下,似有人拉瞭槍栓,一把聲音吼起來,「誰他媽的探頭探腦?出來!」

小飛燕被嚇得一個趔趄,差點失手把沉甸甸的藤籃掉在地上,忙一手兜著籃子底,一邊顫聲說:「別開槍!大哥,我是送飯來的。」

木門發出咿呀一聲,被推開瞭。

一個端著槍的護兵走出來,把她從上到下打量瞭幾眼,見她穿著公館裡女傭的衣服,模樣又嬌怯,嚇得臉無人色,這才把對準她的槍口往下垂瞭垂,皺眉問:「今天怎麼是你送飯?昨兒那個呢?」

小飛燕說:「我不知道,是總長允許我來給後院的犯人送飯的。」

護兵問:「真是白總長說的?」

小飛燕看見槍口垂到瞭地上,勇氣多瞭一點,抬起頭說:「我是總長專門叫去伺候宣副官的人,宣副官親口對我說總長答應瞭,難道宣副官還騙我一個做丫頭的不成?你不信,隻管把我扣著,晚上等宣副官回來,你問一問他,我要是騙人,割瞭我的舌頭下來。」

那護兵一聽,反而呵地笑瞭,說:「大妹子,你挺兇啊,宣副官在總長面前是說得上話的,他既然叫你來,我扣住你幹什麼?不過你可別得意,我們在這裡做事不能不小心,晚上我還是要請宋大哥問宣副官的。你要是真騙瞭我,你也跑不掉。」

小飛燕問:「那我現在可以送飯進去瞭吧?」

護兵樣子長得粗豪,辦事卻還認真,說:「急什麼?裡頭的又不是什麼貴客,少吃一頓兩頓也尋常。你是個生面孔,要進去,先找個人來證明一下。」

小飛燕看他鐵塔一樣擋著門,手裡又拿著槍,不敢和他分辨,隻好把藤籃放到門邊角落上,轉頭去找人。

此時宣懷風出門去瞭,她也不知道該找誰,正躊躇著,忽然看見管傢兩手負在背上,正得意洋洋地往西邊方向走。

小飛燕忙叫道:「管傢!管傢!」

管傢聽見有人叫他,四周看瞭一轉,瞧見小飛燕在對他招手。

這小姑娘現在和宣懷風很接近,在管傢心目裡,自然就算的上半個紅人,露著笑臉走去她跟前,問:「小飛燕,有什麼事找我幫忙?先說好,你要是缺胭脂水粉,叫做女紅的楊嫂幫你街上帶去,我幫不上這種女人忙。」

小飛燕說:「我不要胭脂水粉,管傢,你幫我做個證人。」

管傢問:「做什麼的證人?」

小飛燕說:「宣副官說我可以給後院裡的犯人送飯,可那護兵攔著我,說我面孔生,他要人作證,我是伺候宣副官的人呢。」

管傢說:「原來是這樣,這個證人我做得。」

說著,隨瞭小飛燕到黑木門前,把小飛燕的身份證實瞭一下。

護兵見是管傢來做證明,也不再說什麼,問小飛燕,「籃子裡頭裝的什麼?」

管傢在一邊笑,說:「都說送飯來的瞭,當然裝的是吃的。」

小飛燕忙點點頭。

胡兵把藤籃子拿在手上,揭開上面撲著的藍佈手巾,裡裡外外檢查瞭一邊,笑著罵瞭一句臟話,說:「這兔崽子能活命就不錯瞭,吃食比老子還好,真他娘的,你這大妹子,是不是看上那小白臉瞭?弄這麼些好菜過來喂他,還不如喂狗。」

小飛燕雖然怕當兵的,但也有一股血性,聽著護兵侮辱自己的恩人,俏生生的臉就不僅黑瞭三分,瞪著他說:「這位兵大爺,說話別這麼不幹不凈,他再不好,還是宣副官的親弟弟呢,你左一句兔崽子,有一句小白臉,還說他不如狗,等回頭我見著宣副官,都學給他聽,瞧你怎麼著。」

護兵對於宣懷風在白總長心目中的地位,早有耳聞,被小飛燕這樣一說,倒有點心虛起來,訥訥笑著說:「大妹子,你是宣副官身邊做精細活計的,和俺這種粗人計較什麼?俺們還不為著給總長把差事幹好嗎?你快進去吧,別耽誤瞭你送飯。」

把身子一讓。

小飛燕提著裝瞭飯菜的藤籃進瞭院子,發現屋簷下還坐著幾個護兵,有的腰間還別著盒子炮。

可知這院子看守得是很近的。

宣懷抿被關在朝北的一間屋子裡,原有的幾個窗戶都被硬木條封死瞭,裡面傢具搬得一空,隻剩四面墻壁。

地上堆瞭一團幹稻草。

宣懷抿就躺在上面,這些天囚禁,竟瘦得很厲害,兩頰微凹下去,下巴冒出瞭胡茬子。

小飛燕看見他這模樣,不免一愣,接著一陣心酸。

走過去把藤籃放在地上,半跪下來,低聲問:「宣副官,你怎麼樣?我給你送飯來瞭。你……你可受苦瞭。」

宣懷抿聽見在外面開瞭門鎖,知道有人進來,一直窩在幹草堆上,閉著眼沒動彈。

聽見她的聲音,神情微變,才睜開眼睛,把視線慢慢轉過來,停在小飛燕臉上,認仔細瞭,才嘆瞭一口氣說:「是你?他們怎麼讓你給我送飯?沒為難你吧?」

小飛燕說:「他們沒為難我。現在我是伺候宣副官,哦不,是伺候你哥哥的女傭瞭,給他端茶倒水,他對我也不錯,沒打罵我,還給我買瞭兩本書,我求他讓我來給你送飯,他就答應瞭……」

她正說著,忽然低低地驚叫瞭一聲,眼睛盯著下面,斷斷續續地問:「你……你的手?」

宣懷抿哼瞭一聲,把手舉起來,讓她看清楚那少瞭一截的小指。

斷口處胡亂包瞭幾道紗佈。

那紗佈上凝成黑色的血斑,最外一層沾著囚室內到處都是的吼吼的灰,臟的不成樣子。

宣懷抿狠狠地說:「他對你不錯嗎?那很好,他對我也不錯,一個父親,同一起長大的兄弟,他就讓姓白的斷瞭我的指頭,把我丟在這裡,像野狗一樣等死。」

他雖沒有說小飛燕一個字的不是,小飛燕卻臉紅耳赤。

一時呆呆的,再不敢說什麼。

小飛燕一臉愧疚,從藤籃裡把飯菜拿出來,因為沒有桌子,隻能把菜碟子擺在臟地板上。

她拿小白碗裝瞭一碗飯,舀瞭兩勺子熱湯在裡面,低著頭遞給宣懷抿,正擔心宣懷抿會不會生她的氣,不肯理會她。

不料宣懷抿毫不客氣地接過來,也不用筷子,拿著勺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他從小也是錦衣玉食,跟著展露昭後,雖然偶爾挨點軍長的拳頭鞭子,但從沒吃得略差一點,這被關著的一段日子,可把他餓得快瘋瞭,送來的都是下人的吃食,在他眼裡和潲水差不多。

隻有小飛燕這一次送的東西,稍微能下肚。

他少瞭一截小指,但拿勺子舀菜這些事還是可以做得極快的。

畢竟是二十來歲的青年,正是能吃的時候,不一會,把兩碟子葷菜並一瓦鍋的白米飯都風卷殘雲地下瞭肚,連湯汁都吮得幹幹凈凈。

吃飽瞭,人精神瞭一點。

眼睛也比剛才多瞭神采,將碗和勺子往地上一放,壓著聲問:「你有展軍長的消息沒有?」

小飛燕搖瞭搖頭。

宣懷抿便隱隱在臉上露出幾分焦躁來,說:「怎麼會沒有呢?我陷在這裡,他又不是不知道。」

小飛燕低頭慢吞吞地收拾碗碟,小心翼翼地看看左右,笑聲說:「我和你一樣,都被關在公館裡,怎能知道展大哥那頭的事?他想必是很著急要救你出去的,隻是……我看這裡看守得很嚴,外面幾個人都有槍呢,要是我能找到機會出門,我一定幫你打聽。」

宣懷抿說:「你要能出門,不要回我們公館,姓白的老奸巨猾,未必是真信你,小心他派人盯你的梢,你到這裡去。」

低聲說瞭一個地址。

宣懷抿說:「這一傢鞋莊,是我們的暗點,你假裝去買鞋,讓鋪子裡的夥計幫你給軍長傳信,這事你要機靈點,姓白的心狠手辣,讓他發現瞭,隻怕他未必砍你的手指,他索性花瞭你的臉,剛才那地址,你記住瞭沒有,背一遍給我聽。」

小飛燕對這些陰謀,從來沒有親身經歷過,心裡頗有點害怕,但宣懷抿這樣的處境,不由她不幫忙,隻好一臉驚慌地把頭點瞭點,輕輕把剛才的地址背瞭出來。

宣懷抿看她記住瞭,把眼睛稍稍合上,想瞭一會,說:「你告訴他,我們有幾個據點都讓白雪嵐知道瞭,我懷疑自己人裡出瞭奸細,這個很要緊,你一定要傳達出去。」

睜開眼,對著小飛燕一盯。目光很有些懾人。

小飛燕被他盯得心頭微顫,兩隻手正把碗碟放在藤籃裡,慌慌一碰,碰出清脆的聲響。

門外忽然被人用力砰砰叩瞭兩下。

有人在外頭說:「送飯的,吃完就快點收拾東西出來,別在裡面嘀嘀咕咕,惹出事來,還大傢一起吃掛落!」

小飛燕勉強鎮定地應瞭一聲,說:「正收拾啦,這就出來。」

手在藤籃裡翻著,弄出幾聲響,裝著在收拾碗碟。

宣懷抿冷冷打量著她,忽然問:「他每天晚上都和那男人躺一張床上?」

小飛燕不防他問出這個,愣瞭愣,點瞭點頭。

未免有點臉紅。

宣懷抿問:「他在床上浪不浪?功夫怎麼樣?」

小飛燕別扭死瞭,低聲說:「我怎麼會知道這些?」

宣懷抿又冷冷地哼瞭一聲,鄙夷地說:「不說我也能猜到,外頭看著高貴,內裡就一個給男人玩的貨色,他要是兩條腿夾得夠緊,怎麼會讓姓白的搞上床?展露昭瞎瞭眼,就知道喜歡中看不中用的爛簸箕。你不要也被他那俊臉蛋騙瞭,不然死到臨頭,你才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麼寫。」

小飛燕還未來得及說話,外面的人又砰砰砰砰地開始擂門,問:「搞什麼?還不出來?」

小飛燕回答著說:「哎!來瞭來瞭!」

回瞭宣懷抿一個眼神,站起來提著藤籃跨出瞭門,到瞭走廊下,就對那擂門的高大護兵說:「這位大哥,不是我說你,你也真是個急性子,好像要把門打穿一個洞似的,那大聲音,差點唬得我砸瞭一個瓷碟子。要是打碎瞭東西,管傢可是要在我月薪裡扣錢的。」

這些護兵整日圍著公館做活,難得見到這麼俏麗的女娃娃,雖挨瞭小飛燕的嗔怪,瞧著那俊臉蛋大眼睛,卻著實受用,笑嘻嘻地說:「別人送飯,也沒你這樣送得耗功夫的。」

小飛燕說:「總要看著他吃完瞭,才算把事情做好瞭呀,白總長既然沒殺他,關這裡養著,總不想他餓死吧。要是他不吃飯,出個三長兩短,恐怕你們這些看守的人才要吃掛落呢。」

護兵拿過她的藤籃來檢查,果然湯菜飯都吃得幹幹凈凈,樂得誇她兩句,說:「果然你會辦事,怪不得宣副官賞識你,明天還是你送飯來?」

小飛燕說:「左右還是我送吧,你明天還攔我的門,要我找證人嗎?」

護兵笑道:「我叫張大勝,明天你送飯來,叫我一聲張大哥,我就放你進門。」

小飛燕和他說瞭幾句話,見他容色緩和,也就沒瞭懼怕,朝他皺起可愛的小鼻子,說:「你不是好人,占人傢便宜嗎?」

吐瞭吐舌頭,一閃身就提著藤籃子出瞭院子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