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崢嶸 第39章

宣懷風在床上睡足瞭,才撐著床沿坐起來,下床去洗漱。白雪嵐倚在床邊,手裡拿著一迭文件審閱,瞧見他醒瞭,把文件往小茶幾上一丟,起身跟過來。

宣懷風聽見後頭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轉過身,堵著浴室的門,一本正經的問,「好好的不看你的文件,跟過來做什麼?」

白雪嵐笑著說,「我看著你就夠瞭,哪管那些文件?讓我陪你洗漱,好不好?」

宣懷風說,「這個問題,真讓人聽著好笑。洗漱這種事,有什麼好陪的?就算是別人傢的夫妻,也不會有這樣肉麻的舉動。」

白雪嵐反問,「你又沒有和別人做過夫妻,知道別人如何肉麻?宣副官,勞駕,讓一讓路。」

宣懷風把身子擋著半邊門,睞他一眼,問,「我真的不讓,你怎麼樣?」

白雪嵐笑問,「在醫院裡,我一直陪著你的,為什麼現在回來傢裡,你就不讓瞭?過橋抽板的行為,你忍心做出來?你看,我這陣子瘦瞭不少斤兩,果然像是一塊橋板子瞭。」

宣懷風素知他很能糾纏,也沒有必須把他趕開的心思,隻是早上起來,心情很好,下身很疼,對這疼而又好的矛盾,有些許不適應罷瞭。

見到白雪嵐自比橋板,明顯是用的哀兵之計,一個其實兇悍霸道的人,用如此柔弱的戰術,總是很有趣的。

宣懷風忍不住一笑,那正正經經的表情,就再也繃不起來瞭。

白雪嵐對和情人在言語上的爭鬥,一向持享受的態度,點頭說,「很好,既然笑瞭,這就成功瞭一半。」

宣懷風一隻手撫瞭門沿,食指在上面輕輕敲著,仿佛思忖什麼,對白雪嵐說,「你要跟進來,也不是不行,不過我們有言在先,你進來瞭,不要動手動腳。我現在身上,散瞭架似的,不想再受你的荼毒。」

白雪嵐毫不猶豫地說,「我愛你唯恐不及,如果荼毒你,那我就不得……」

宣懷風猜到後面兩個字不是好話,生怕他口不擇言說出來,斷喝道,「夠瞭!說笑隻是為著好玩,太認真,有什麼意思。」

說完,大概覺得自己情急之下,喝的那一聲,很是兇惡,又朝白雪嵐,挺不好意思地瞥一眼。

身子一閃,閃進瞭浴室裡。

白雪嵐大模大樣地跟到裡面去,關上浴室的門,裡頭傳來水龍頭打開嘩嘩的水聲,然後又有一些不可捉摸的隱隱約約的聲音。

這個洗漱,花費的時間是尋常的三四倍。

許久,浴室的木門才打開,兩人一起走出來,眼角眉梢都帶瞭一絲心滿意足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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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嵐說,「我叫人把早餐送過來。」

宣懷風籲瞭一口長氣,說,「何必多事。到小飯廳吃就得瞭。」

白雪嵐說,「我無所謂,不是怕你走路不方便嗎?」

宣懷風臉上剛褪下少許的粉紅,驀地又升騰上來,瞧著白雪嵐的目光,不免有些惡狠狠地,說,「你少得意,有瞭這些不良的記錄,以後你說什麼,我心裡都要打幾個問號。」

白雪嵐仿佛飽餐一頓的狐貍,臉上那笑容,是十分俊美而慵懶的,朝愛人半瞇起眼睛,低沉地說,「你隻管打問號,我也隻管給你驚嘆號。這樣的合作,我看很不錯。」

到瞭這裡,也就不討論早餐在哪裡吃的小事瞭。白雪嵐其實明白,宣懷風現在走路很不自在的,所以徑直拉鈴,叫瞭一個聽差來,吩咐把早餐在睡房的小桌上佈置起來。

不一會,就有聽差送瞭熱騰騰的食物過來。

宣懷風喝著面湯,看白雪嵐坐在對面,把一碗潑油酸辣雞絲面條吃得很起勁,奇怪地問,「你早就起來瞭,難道也和我一樣沒有吃早點?」

白雪嵐笑道,「你是睡迷糊瞭,也不知道瞧瞧掛鍾。現在差不多吃中午飯的時候瞭。」

宣懷風抬頭一看,也笑著說,「果然是。」

這麼幾句話,也不知道提醒瞭白雪嵐什麼,他對宣懷風說,「是瞭,有一件事,總忘瞭和你說。」

把吃瞭大半的碗放下,就走瞭出房。不到一會回來,手上拿瞭一個東西,遞給宣懷風說,「給你。」

宣懷風看那遞過來的東西,是一個手掌大的方形盒子,鋪著深藍色的天鵝絨,看著有些眼熟。

打開一看,便驚喜交加起來,低叫瞭一聲,「真的是這個。」

把盒子裡那隻華麗的嵌鉆金表拿起來,翻過來看表的背面。

上面果然刻著一圈小小的中文字,他們這對愛侶的名字,都在上頭瞭,彼此之間,用一個愛字連接著。

如今經歷多瞭,他看著許多事物,感觸也深,見到手表初時,隻是驚喜,等目光觸碰到那一行字,竟有人生就如此被銘刻起來之感,五臟六腑都微微發熱起來。

宣懷風把那表在手裡摩挲片刻,自己給自己左手腕上,認認真真地戴起來,這才問白雪嵐,「你真是厲害極瞭,怎麼找到的?我找瞭好久,以為從此遺失瞭呢。」

白雪嵐說,「我從哪裡找那隻遺失的去?這是從外國重新定做的,好不容易送回來的時候,你正好病著,我就暫放起來瞭。」

他一邊說話,一邊註意宣懷風的神色,似乎有感概傷感之意,心裡不禁一跳,以為自己提起宣懷風的病來,讓宣懷風想起不愉快的事瞭。

所以白雪嵐趕緊把話題默默轉移瞭,從容地說,「話說回來,瑞士的手表師傅,果然很不錯,我和他們說,務必要做得和從前那隻一模一樣,現在貨送過來,看不出一點差異。懷風,你戴著,覺得怎麼樣?」

宣懷風低聲說,「很好。」

白雪嵐說,「剛剛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無精打采起來?你不舒服嗎?」

宣懷風把左手腕抬起來,看瞭一眼那金燦燦的昂貴的手表,俊逸的臉上,既像感慨,又像有一點不知所措,輕輕地說,「我是忽然在想,你對我,實在是太好瞭點。我何德何能,得你這樣的關懷?我這個人,從小受著父親的嬌縱,大概經常有任性的地方,要讓你忍耐退讓的。反省一下,很感到內疚。」

白雪嵐失笑道,「你還說我是小孩子,其實你何嘗不是說孩子話?我喜歡你,自然關懷你,何必定要你有什麼德能?你要是內疚,願意和我合作得更好,我自然舉雙手歡迎。譬如你平日,對我親密一些,又譬如喂我吃點東西,做點甜蜜的舉動。」

宣懷風把一雙烏黑清澈的眼睛,安靜地眨瞭幾眨,然後像是想通瞭似的,從桌子上伸過手去,拿瞭白雪嵐面前那隻碗,用筷子夾瞭一筷面條,停在半空,不大確定地問,「你是真的要我喂?」

白雪嵐說,「那還用問?」

人靠過來,作出一副等待喂食的姿勢來。

宣懷風這次卻沒有說別的,當真把一碗面條一筷子一筷子地,喂到白雪嵐嘴裡。白雪嵐意猶未盡,又說要喝湯。

宣懷風無不遵從,又勺瞭滿滿一碗熬得濃濃的香菜牛肉湯,一勺一勺地伺候白雪嵐下肚。

靈活溫柔地動作間,那手腕上的金表偶爾一晃,反射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一亮一亮的,仿佛天堂慈祥和藹的光芒,抵達瞭這對小情侶身上一般。

一頓早飯兼午飯,吃得無與倫比的幸福,不管是宣懷風還是白雪嵐,都十二分滿意。

吃完瞭,自然有聽差進來收拾碗筷。

白雪嵐隻管在宣懷風身邊磨蹭,籌謀著說,「今天天氣不錯,下午備瞭車子,到哪裡去玩一玩才好。你不想走動,在公園喝一杯咖啡,看看風景,或者租一艘小艇,湖上蕩舟,也很羅曼蒂克。」

宣懷風微笑著說,「我喂瞭你一碗面條,一碗湯,又不是灌瞭你迷魂湯,你怎麼就連重要的公務都忘瞭?下午你要去總理那裡,還是你和我說的。」

白雪嵐說,「忘倒沒有忘。總理也不能和我說一個下午的公務,過去大概半個鍾頭,就能交代清楚。等去瞭總理府,我就回來接瞭你去玩。我們兩個都是可憐人,雖然有使不完的錢,出去玩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

正說著,一個聽差走瞭進來,對白雪嵐報告說,「總長,總理府打來電話,請您去接一接。」

白雪嵐皺起眉,說,「什麼事?說好瞭下午就過去,還要打電話來催?現在才吃過午飯的點兒。」

宣懷風說,「你也是的,就算總理是你堂兄,可也是管著國傢政治大事的人,既然叫你,必定有重要的事。你不要擺出白傢人的派頭瞭,快點接電話吧。」

白雪嵐說,「你可真是一個好副官,再沒有比你稱職的。」

笑著捏瞭捏宣懷風的臉頰,出去接電話瞭。

不過一會,白雪嵐就回來瞭,對宣懷風說,「我要過去總理那一趟,等我把事情料理瞭,再回來找你。對瞭,你可不要不言語,就隨便到外頭哪裡玩去瞭。」

宣懷風倒不理會後面那一句叮囑,他看白雪嵐的神色很鎮定沉著,但是,仔細瞧他進屏風後頭換衣服的腳步,似乎又是趕時間,不由註意起來,於是走瞭幾步過去,隔著屏風問,「總理那裡,出瞭什麼急事嗎?」

白雪嵐在裡頭說,「不過就那些尋常公務,堂兄是個急性子,想起來就要人去辦。他是總理,我拿他有什麼辦法?」

話音剛落,宣懷風眼前忽的一花。

白雪嵐已經換好衣服,從屏風後頭轉瞭出來。他行動極快,不料宣懷風就在屏風後站著,轉出來時,差點撞個滿懷。

幸虧白雪嵐敏捷,把腳步剎住瞭,手疾眼快地將宣懷風一拉,拉近瞭嘴對著嘴,極輕快地吻瞭一下,笑道,「乖孩子,等我回來。」

不等宣懷風對那個「乖孩子」的稱呼抗議,已經快步出瞭房。

宣懷風看著他瀟灑地背影遠去,苦笑著搖瞭搖頭。

這窗明幾凈的偌大的房間,有白雪嵐在,是溫柔而熱鬧的,現在白雪嵐一走,難免頓時冷清下來。宣懷風感受瞭片刻冷清,就想著,自己已經在醫院耗去瞭不少時間,現在正該做點正經事。

首先就想到戒毒院的院務上。

他去電話間,打瞭一個電話給承平,問戒毒院裡諸事,又問,是否要他即刻來戒毒院坐班。

承平在電話裡說,「戒毒院裡事情都順利,你不是給費醫生批瞭條子嗎?缺的東西都打點好瞭,這兩天就送到。至於說今天就到戒毒院坐班,萬萬不可!」

宣懷風說,「這是什麼緣故?我病瞭一陣,就要把我開除瞭嗎?」

承平笑道,「你是哪一位,誰敢開除你?叫你不要來,是因為我們收到海關總長的警告呢,說上次你生急病,很大一部分緣故,就是在戒毒院忙瞭一個通宵。所以那位大人物親自打瞭電話過來,叮囑這幾天讓你休養,我們誰都不許贊成你到戒毒院來坐班。要不然,我們這裡色色要錢要物,都要看海關的批準,得罪瞭總長這尊大佛,以後可怎麼好?所以我說,你千萬別過來。」

宣懷風尷尬地說,「總長隨口開玩笑,你們怎麼也當真?」

承平說,「管他開不開玩笑,反正我們當真瞭。再說,就朋友的道義上來說,我也要勸你多休養幾天。如果又累病瞭,誰不懸心?別人不說,至少那位歐陽小姐,可真是又要花容憔悴瞭。」

宣懷風語有無奈,「你這人說話,怎麼又牽扯到歐陽小姐身上去瞭?讓人傢聽到,不好意思。」

承平笑道,「懷風,說句公道話,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歐陽小姐對你那種新女性的開放的態度,萬山可是羨慕不已。你倒不當一回事。難道在你身邊,還有比這位歐陽小姐,更合適的對象嗎?為什麼不考慮考慮?」

宣懷風不知如何搪塞,隻說,「不要提瞭。」

承平說,「不提就不提。反正就那一句,你在公館好好休養,不許過來。就算過來瞭,我們為這戒毒院將來考慮,也要把你押送回去的。」

和承平通完話,宣懷風明白,今天是不必去戒毒院瞭。

然而閑坐實在無趣。

尋思著,自己現在雖主管戒毒院,然而還是掛著一個白雪嵐副官的名義,海關總署裡的文件,總是可以幫白雪嵐參詳的。

他想定瞭,又往白雪嵐的書房去,果然在書桌上看見瞭一摞子封皮上寫著海關字樣的文件。

宣懷風拉開椅子坐下,拿瞭一支鋼筆在手,把文件翻開一份份地看。

正看得入神,聽見有敲門的聲音,那敲門的力氣很輕,篤篤兩聲就立即停瞭,似乎敲門的人很膽怯似的。

宣懷風抬起頭來,說,「誰?進來吧。」

外面的人就把書房的門推開瞭,走進來,原來是頗熟悉的公館聽差,傅三。

宣懷風問,「什麼事?是總長打電話回來瞭?」

傅三抬著眼,可憐巴巴地望瞭宣懷風一下,忽然膝蓋軟下來,對著宣懷風跪瞭,嗚咽著說,「宣副官,這回您可要救救我!」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