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 問劍蒼穹 第四章

烈兒從夢中猛然驚醒過來。

睜開眼,房中漆黑一片,隻能感覺到額頭上潺潺的冷汗。

身邊貼著暖暖的一塊,他輕輕挪動著手指,在黑暗中碰瞭碰,熟悉的觸感,瞬間就讓他明白到那是餘浪。

餘浪似乎已經養成瞭在他身邊入睡的習慣。

這個貌似親昵的習慣,真令人啼笑皆非。

床佈置得非常舒適,厚厚軟軟的褥子,但並不大,兩人並肩而睡,身體不得不挨在一起。

烈兒依然能夠察覺到輕微的起伏感,像搖籃一樣溫柔地晃動,估計他正身處阿曼江某條不起眼的小型貴族船上。

自從那晚被永逸追捕之後,餘浪吸取瞭教訓,再不肯啟用從前預留的固定藏身地,而是選擇瞭時刻移動的船隻來躲避追捕。永逸的勢力隻在永殷境內,阿曼江卻橫穿瞭昭北、永殷、同國,而且支流眾多,烈兒雖然一直被關在船艙中,無法知道船隻正向哪個方向行駛,不過以餘浪的謹慎,估計他會盡快把自己帶離最危險的永殷,目前說不定已經進入同國境內。

知道鳴王和大王現在是否正在同國?

大哥和秋藍他們,應該正跟隨在鳴王身邊吧。

希望鳴王千萬不要中餘浪的毒計,可恨自己明明猜到瞭文蘭之事,卻三番四次都無法從餘浪這裡逃出去……

「你現在睡得越來越少瞭。」

低緩的男音鉆入耳內,烈兒凜然警覺。

餘浪醒瞭。

「還在想著怎麼逃跑嗎?」餘浪從他身旁坐起來,點燃燭火,回頭仔細打量著烈兒的神色,「自從我們分開後,你變瞭很多,再不像從前那樣愛笑瞭。」

烈兒看他一眼,道:「我隻是不愛在你面前笑罷瞭。」

餘浪失笑,「舌頭倒和從前一樣毒。」

他靠過來,烈兒下意識就把身子縮瞭縮。這動作不顯出畏懼,隻是充滿瞭戒備和不容接近,餘浪很有風度地停瞭,輕嘆一聲,「原來你隻喜歡在被人追捕的時候緊緊抱著我,一旦平安瞭,就完全變瞭樣子。」

烈兒心內被他刺得一顫,卻故意不動聲色,隻糾正道:「永逸追捕的是你,他隻是想救我。總有一天他會把我救出去。」

「既然如此,你何不乖乖在我身邊待著,卻要三番四次試著逃跑呢?」餘浪緩緩靠上來,俊逸的面孔上微微散發著自信光芒,柔聲道:「你心裡知道,他比不上我,這輩子也比不上。」

他一靠近過來,烈兒就覺得一股無形的龐大壓力籠罩過來,壓得自己連呼吸都不順暢瞭。

烈兒自忖,論言辭鋒利,伯己比不上餘浪,何況現在落入他手,口舌之爭隻會一讓事情變得更糟,倒不如像鳴王說的,以不變應萬變,等待時機逃走為妙。隻是這樣等待時機,會不會等自己逃出去時,鳴王已經遇上文蘭,中毒瞭呢?

他被餘浪囚禁,根本不知道鳳鳴等人已經識破瞭文蘭沉玉之計,一場虛驚下化險為夷,所以仍然在為不能傳遞這個消息而心急如焚。

幸好,他畢竟也是資深奸細,知道越是心急越不能輕舉妄動,更不能在餘浪面前曝露出自己的焦急,看見餘浪正用仿佛能把人心穿透的炯炯目光盯著自己打量,反而仰起臉,大方地讓餘浪看個清楚,語調輕松地問:「是不是因為永逸追得太緊,把你嚇得隻敢在江面上活動呢?」

餘浪從來都不會被他激怒,好脾氣地笑道:「每一句話都要提起這個名字,你以為嫉妒能夠讓我做出失策的事?」

烈兒對他的目光毫不回避,裝作驚訝的譏諷道:「你不是連心都沒有嗎?怎麼可能會嫉妒?」

餘浪隻笑不語,用令人毛孔悚然的深邃目光盯著烈兒看瞭片刻,舉起手掌在半空中擊打兩下。

不一會,敲門聲響起,一個侍衛模樣的男人拿著一碗熱騰騰的藥汁進來。烈兒一聞那詭異的氣味,知道灌藥的時候又到瞭。

烈兒被囚禁已有一段日子,他看起來任性,其實做事最為實際,知道逞強隻能落下個被灌的後果,對餘浪無損,吃虧的隻會是自己,索性大方一點,主動伸手過去接瞭,當補品一樣大口大口喝個精光。

餘浪在旁邊,靜靜監視他把藥喝光,看他因為藥汁難喝而率性地皺起眉,既好看又惹人憐愛,體貼地接過喝幹凈的碗,不在意地道:「我命人在我們逃離追捕的那片水域,投放瞭一具臉面腐爛,身形和你酷似的男屍。」

一芳邊射來的目光,告訴他烈兒已經被這話題觸動瞭。

餘浪神色平靜,「可惜這具屍體卻未能如我所想,讓永逸那男人放棄追查。據打探來的消息,他看到撈上來的屍體後,整整一天都待在房裡沒出來,最後竟對他的手下說,他已經接到你設法傳出的消息,通知他這屍體隻是惑敵之計,對於你的下落,務必繼續追查下去。烈兒,你在我身邊,真能傳遞消息到他手上?」

他側過臉,微笑著看瞭看烈兒,又道:「隻看你故意裝作平靜的表情,就知道永逸那所謂接到你的消息雲雲,隻是他自己胡亂編造的。」

烈兒道:「他很聰明,能夠識破你的詭計。」

「他並不聰明,隻是怯懦得不敢面對你已經死去的消息罷瞭。」

「他知道我活著。」烈兒咬牙道:「為瞭他,不管多艱難我都要活下去。」餘浪幽幽的目光在烈兒臉上一停,語氣依然平靜得叫人痛恨,「你說的沒錯,永逸的追查確實令我有點頭疼。既然冒充你的屍體難以讓永逸上當,我隻好另外想點辦法瞭。」

烈兒心中一凜,更加認真地等待他說下去。

可恨的是,餘浪卻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似的,說到一半就停下瞭,目光炯炯地看著烈兒,如同高明的獵人等待著獵物踏入陷阱。

但那分過去曾經非常熟悉的優雅驕傲,炫目又使人感到難以擺脫的心痛。

烈兒倔強地扭過臉,沉默不語。

這一次,餘浪罕見的讓步瞭,主動和盤托出道:「為瞭讓永逸不再步步進逼,我寫瞭兩封信。一封給永逸,告訴他,你還在我手上,而且正服食著一種藥液,這種藥液喝下之後,必須每天持續服用,一旦斷藥,毒性立即發作,無藥可救。他即使追查到你的下落,但把你救出之日,就是和你永別之時。」

烈兒保持沉默。

關於這個自己每天被迫服用的藥液,餘浪從來沒有隱瞞過什麼,第一天起就對他直言不諱,這是毒藥。

要讓烈兒無法離開他,這是絕佳的方法,因為離開就代表瞭死亡。餘浪此信的用意非常明確,即使未必能讓永逸停止追查,卻能讓永逸在耗盡心血和精力的追查行動中更添頭疼。

這表示他不但要把烈兒平安救出,還必須找到烈兒所服食毒藥的配方,否則,救回的烈兒可能很快會在他懷裡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另一封信呢?」烈兒問。

餘浪略微玩味地偏過頭,掃瞭烈兒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烈兒毫不猶豫地道:「如果你想把這個作為要挾我的借口,那就不必說瞭。我不會為瞭想知道你寫瞭什麼信而答應你任何條件。餘浪,拿這種仗倆對付我,你也太小看人瞭。不是每一個人都會被你玩弄於指掌之問。」

餘浪頗有風度地頜首,「隻要你不後悔就好。」

烈兒不禁又惱又恨,心裡非常清楚,餘浪又再次對他使用異常高明的操縱伎倆,這人永遠有一種奇特的魅力,使人不能不隨著他設置的陷阱一步步往下沉,直到失瞭性命。

餘浪是那種即使讓你清楚他的狠辣,卻不得不繼續被他操控的人物。要不被他操縱,必須咬緊牙關拒絕誘惑。

烈兒暗中深深吸瞭一口氣,即使心裡非常不安,仍然裝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被關在這裡,即使知道書信的內容,也傳不出消息。所以知道或者不知道,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你愛說就說,不愛說就算瞭。」

餘浪在他身旁輕輕一笑,「那也未必,這信雖然寫好瞭,但我還沒送出去。也許你看過信後,會做出一些讓我為難的事情來,使我把信拖延上幾天再送出去。」

烈兒心中大為不安,卻深知餘浪已經對他展開攻勢。

對上這傢夥,不夠堅定的下場絕對是一敗塗地。

烈兒逼著自己不許被餘浪的誘惑打亂陣腳,做出不為所動的姿態,嗤笑道:「我可不覺得自己能做出什麼讓你為難的事情,否則的話,早就做瞭。」

餘浪輕柔地道:「那晚我詐作被箭射下馬時,聽到你驚惶的叫聲。烈兒,如果你不像現在這樣處處掩飾你的真心,而是明白告訴我你還喜歡著我,就足以讓我為難瞭。那樣的話,我或許未必忍心繼續把你囚禁起來。」

烈兒胸膛驟然被熱流灼得劇痛,五臟六腑都幾乎翻滾起來。他恨透瞭自己!

多少也在外面歷練瞭幾年,怎麼在餘浪面前永遠都是個被玩弄的對象?這男人隻要一句話,就能讓他痛苦到極點。

「我的真心?」烈兒瞪著他,半天才磨牙道:「我的真心早被人扔到泥裡踩碎化成灰瞭,我現在身上這顆是永逸給我的,沒你餘浪半點的份!」

他說得咬牙切齒,宛如每個字都是血淚凝結而成,說一個字,便心更痛一分。

餘浪安靜地聽著,聽完後,神色難得地起瞭變化,逸出一絲黯然,「你要這樣傷我,就別怨我讓你難過瞭。」

他又舉起手在半空中擊瞭兩下,招來侍衛,從懷裡掏出兩封書信交給他,吩咐道:「把這兩封信立即派人快馬送出去。還有,告訴送信的人,這是緊要信件,必須不惜任何代價送出,即使收到我本人把信中途撒回的命令,也不必理會,隻要把信送到收信人手中,重重有賞。」

遣走侍衛後,又有人敲門。

進來的是餘浪的心腹鵲伏。

鵲伏走到餘浪身邊,壓低聲音稟瞭一句。

餘浪輕輕「咦」瞭一聲,立即站起來,對烈兒道:「你先歇息一下,我去去就來。」

他領著鵲伏走出去,親自把囚禁烈兒的房門上瞭鎖,匆匆趕到上層佈置典雅的主人艙。進門見到那纖細端莊的背影,不禁透出一些微微的不滿,「昭北被襲,繁佳局勢又尚未穩定,離國國內也正需王族裡的要緊人物幫助大王安定人心,這種時候,公主怎麼竟為瞭區區小事親自到如此危險的地方來?西雷鳴王的事情,餘浪既然已經答應下來,必會為大王辦好,還是公主不信任餘浪的能力?」

「還是第一次聽見你這樣抱怨的口氣呢,不會是被那個烈兒氣出來的吧?天下居然有人能讓你動氣,真是趣事。」窈窕的背影緩緩轉過來,露出妙光平凡但不失尊貴的臉龐。她椰榆瞭一句後,緩緩收斂出一個沉著的表情,「是王兄命我來的。他並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但鳴王的事情拖得實在太久瞭,究竟什麼時候能夠把事情辦成呢?」

餘浪深深吐出一口氣,讓心情平靜下來,坐下後想瞭一會,開口道:「請問公主,大王命卓然領兵突襲昭北,和鳴王是否有關系?」

「王兄突襲昭北,是因為眾國之中昭北國力最弱,現在又有繁佳作為通路,要占領昭北是最容易而且最快速的。」妙光侃侃道,「同國局勢眼看將會大亂,昭北王的女兒長柳在同國雖然是王子妃,奈何沒有實權,隻是一門並無助力的姻親。事實證明王兄的眼光沒錯,昭北被襲後,附近的鄰國都無動靜,西雷自顧不暇,永殷王和永殷太子都是目光短淺之輩,樂得袖手旁觀。昭北王的女兒在同國為妃,但同國卻對此事一點反應都沒有,更無集合兵馬的跡象,可見長柳在同國的地位大降。不過……」

妙光輕笑著啾瞭餘浪一眼,「你的眼光也確實令人不敢小看,竟然會問偷襲昭北之事是否和鳴王有關系。明白告訴你吧,確實有一點點關系,因為昭北王被活抓後,王兄立即派人送瞭一封密信給身在同國的長柳公主,要挾她在文蘭一事上幫你瞞住真相,好使鳴王快點落入圈套。我離開離國之前,還未收到長柳公主的回信,不知道她會如何答復王兄。對瞭,有一件事我真的很奇怪,鳴王在同國待瞭這麼長時間,你就不怕他和長柳公主撞上,拆穿你假杜風的身分嗎?」

餘浪淡淡一笑,似乎胸有成竹。

妙光也是極聰明之人,並沒有追問下去,輕輕道:「看你這模樣,我就知道你沒有把事情都說出來。既然你覺得此計一定會成功,我瞧鳴王這次是難以逃過瞭。」

侍女送上熱茶來,兩人對坐著一早用茶點。

餘浪最近都在對付窮追不舍的永逸,借機向妙光問問離國朝廷最近的情況,「聽說大王蘇醒之後,王公大臣們唯恐再出現國主無法理事的狀況,已經連續四次請求大王再立王後,大王有何打算?」

妙光清瘦的臉蛋逸出一絲幽黯,答道:「這件事,王兄已經拿定主意瞭。」

「哦?大王拿定瞭什麼主意?」

「他看上瞭一位女子,並且已經開口向她求婚。

隻要那女子一點頭,就能登上離國王後之位,封住所有王公大臣的嘴。最妙的一點是,這女子身後沒有他國的勢力支持,不會對王兄的決定做出牽制,而她又絕不是一個平庸的女人。」餘浪臉色變得有點難看,語氣冷瞭下來,「大王要娶的,不會是媚姬那個女人吧?」

妙光點瞭點頭。

餘浪深藏不露的功夫向來令人驚嘆,此刻卻勃然變色,低喝道:「大王太過分瞭!離國王後,日後將會為大王誕下兒子,繼承大業,怎麼能這樣隨便?這不明擺著告訴天下,他雖然娶瞭王後,卻仍然對西雷鳴王充滿野心嗎?否則天下那麼多美女,何必娶一個曾經屬於容恬的女人?」

「王兄已經猜到你會生氣瞭。」妙光淡淡道,「他要我轉告你,你猜的一點也沒錯,要你不必枉費心機趕回去向他面陳進言。他不會打消這個主意,因為他確實對西雷鳴王充滿野心,鳴王這個人他一定要弄到手。為瞭離國的統一大業,王兄肯點頭再娶,已經是他這個大王最後的讓步,但娶哪一個女人,誰也沒資格替他決定。」

轉述完若言的的話後,妙光微微苦笑道:「你還不清楚王兄的個性嗎?他打定主意的事,別說你,即使我這個親妹妹也不敢阻撓。不過大概也是這種一往無前的霸氣,才會讓你這樣的人也甘心舍命追隨吧。」

餘浪自覺失態,收斂自己的不滿,讓嘴角慢慢噙上笑意,心底卻蒙上一層陰鷥。

離王若言確實是他心目中的英主,胸懷大志、膽略過人,不像那些虛偽的權貴們一樣百般顧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果斷和殘忍,都是統一這亂世必須具備的條件。

但西雷鳴王,卻已經再三影響瞭離王的決策。

如果不能改變這一現況,離國的統一大業將受到威脅。

和妙光深談完畢,餘浪召來鵲伏,為妙光安排專用的休息處,隨後回到囚禁烈兒的房問。

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餘浪一點也不好受。

烈兒的態度至今尚未軟化,大出餘浪意料,而妙光帶來的消息,又進一步證實瞭大王對鳴王的癡迷到瞭令人憂慮的地步。

密探一波一波地派出去,卻還無法查探到西雷王容恬的確切下落。東凡那邊,容恬新任命的丞相烈中流卻已經在修建新的兵器工廠,同時大舉征兵。

所以,餘浪表面上雖然從容依然,但進門時的心情,其實比出門時暴戾瞭許多。

看見烈兒坐在房裡,聽見門鎖打開的聲音,連頭也不回的不合作姿態,如火上澆油般,一股黑色的惡意頓時湧上餘浪心頭。

他舉步走到烈兒身後,忽然仿佛回憶般地道:「我曾冒充杜風的身分,登上蕭傢大船,和鳴王見過一面。就在我登船之際,遠遠地看見蕭傢大船上有一個人離開,那個人的身形使我覺得非常熟悉。回來之後,我想瞭又想,終於想起來這個人是誰,我曾經在哪裡見過他。」

烈兒見他一進門,就說瞭這麼一段不明不白的回憶,也覺得奇怪,不禁回頭看他一眼。

「原來這個熟悉的身影,就是永殷太子府裡的一個紅人,人人都稱他做柳公子。」

烈兒陡然劇震,臉色轉白。

「身為永殷太子府的人,卻在深夜和西雷鳴王秘密碰面,想必是西雷在永殷埋伏的奸細吧?若被永殷太子知道,此人絕無生路。」餘浪閉上雙眼,輕輕道:「你不是想知道第二封信的內容嗎?我告訴你,這第二封信,就是給永殷太子的,內容當然是褐穿瞭埋伏在他身邊奸細的真面目。」

他吐出一口氣,睜開雙目,迎上烈兒憤怒又不敢置信的激動眼神,冷冷道:「信已經送出多時,現在即使我下令撒回,信使也不會理會。烈兒,我曾經給過你一次機會,可惜,你不屑一顧,白白害死你傢大王苦心埋下的一顆棋子。」

烈兒大叫一聲,跳起來兩臂長伸,神態猙獰地要描住餘浪脖子。

但他被囚多日,身體虛弱,一抓失手,反而被餘浪一把抱住,狠狠壓在床上。

烈兒嘶叫,「餘浪!你這個畜生!」

「我恨你!恨你!」

「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一定會為小柳兒報仇!」

烈兒淒滄地慘叫。

俊俏的臉頰早失去血色,淚水從眼眶湧瞭出來,把兩腮沾得冰冷冰冷。

餘浪緊緊抱住拚命掙紮的烈兒,吻瞭吻他冰冷的臉頰,親昵而苦澀地道:「烈兒,你以為不再喜歡我,就不會被我傷到你的心瞭嗎?你錯瞭。隻要我願意,我就能讓你哭泣。」

他封住烈兒顫抖的唇,狠狠痛吻下去,把烈兒的哭聲和怒罵都封在深處,不許泄露出絲毫。

這一瞬間,餘浪明白過來。

他如此痛恨烈兒口中吐出「永逸」這個名字,痛恨到發狂。

這種痛使他難以保持冷靜,甚至不擇手段地采取報復,用最能刺痛烈兒的方法,來懲罰變心的烈兒。

對於懷中這個當初愛笑的男孩,餘浪既渴望留住他、愛他,卻又忍不住恨他、傷害他,讓他不敢再妄想離開他,不敢再靠入另一個男人的懷裡。

餘浪苦笑。

他這種人,確實是不酊提愛這個字的。

同安院,專門招待單林王子賀狄的精致獨立小院。

掉入陷阱的危機感更為強烈瞭!子巖真的這樣認為。

他用劍手的敏銳洞察著身邊的變化,對於他來說,強大的敵人並不可怕,經驗告訴他,無法察知原因的不同尋常,才是最需要警惕的。

所謂的不同尋常,自然是指那個卑鄙無恥下流的海盜頭子賀狄。

連子巖都非常奇怪,為什麼那個晚上,賀狄會忽然一聲不響的走瞭出門。這邪惡的混蛋最喜歡落井下石,得寸進尺,仿佛不把他逼絕瞭不罷休,是個十足心狠手辣的角色。既然已經把那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藥拿瞭出來,又遇上子巖不肯求饒,以賀狄的個性,怎麼會輕易放過折辱他的大好機會?

賀狄把藥丸放下,徑直離開時,連子巖都摸不著頭腦瞭。

落入魔窟甚久,子巖歷經厭惡、僧恨、憤怒、絕望之後,又一次嘗到瞭新滋味——極端的疑惑!

反常即妖,此人必有所圖謀。

「好一點瞭吧?」賀狄的聲音又鉆入耳膜。

低沉的,仿佛在隱約收斂著什麼,又帶著明顯的不自然。收到一陣沉默後。很快又試探地冒出一句:「子巖?」

沉默。

終於,被似乎即將發毛的賀狄挑釁的擰住下巴往上挑起後,一直繃者臉的子巖才冷冷回瞭一句:「全好瞭。」

「臉色比死人還白,算什麼全好?你中午吃得太少。」

「不勞費心。」

「喂飽自己的男人是最值得費心的事瞭。」

「賀狄殿下!請你……」子巖驀然提高聲調。

「好好,算瞭,本王子這次順著你。」令人驚訝的是,賀狄居然好脾氣的退讓瞭。他松開手,像為瞭平息子巖怒氣似的,讓開瞭一點位置,不過片刻,又欺身上前。

子巖打算側身避過,但迷藥解開後,身體雖然恢復瞭活動能力,卻還未能如從前般靈活,隻慢瞭一線,賀狄強壯的臂膀就已經環住瞭他的腰,讓他趙起之後不得不滿懷恥辱地靠在那男人懷裡。

「放開。」

「反正你全身無力,靠一下也不錯啊。本王子的胸膛是天下美女最向往的地方,誰不巴望在上面靠上幾天幾夜?現在都便宜你瞭。」

子巖懲瞭一肚子氣。

體力在巔峰時也最多和賀狄打成平手,子巖清楚現在的自己無論是體力上還是心力上,都不是賀狄的對手。對於賀狄的行事,子巖自問也有幾分認識,這種時候最好的應對莫過於不予應對。

察覺賀狄又開始肆無忌憚的開始說那些無恥的令人臉紅的胡話,子巖不再理會自己被誰摟著,眼觀鼻,鼻觀心,閉上雙目,不再做聲。

往常,這種反應都會引發賀狄的又一輪戲弄。

他是那種天生無法忍受被忽視的人,霸道得不可理喻,每次發覺子巖試圖不理睬他,都會不斷尋找更激烈的方法逼得子巖不得不和他繼續糾纏。

可這一次,賀狄卻識趣得過分。

「煩人!」發現子巖又擺出抗拒的姿態後,賀狄用極不耐煩的口氣低罵一聲,卻放開瞭子巖的腰。

子巖再次奇怪起來,甚至睜開瞭眼睛。

事情很詭異。

自從那晚之後,這樣詭異的事就層出不窮。如果不是子巖太清楚賀狄的可惡,他甚至會以為這傢夥……良心發現瞭。

「可以瞭吧?」放開子巖後,賀狄讓步似的挪開一點點距離,和他並肩盤坐在軟綿綿的大地墊上。

子巖扭過頭,警惕地瞪視著賀狄。

他並不想和賀狄打交道,在他心底,賀狄是一條會咬人的毒蛇,牙中的毒液比能立即致人於死的毒還要可怕,那是一種能使人麻痹,無法掙紮,又慢慢糜爛的毒。「你到底又想玩什麼花樣?」子巖盯著賀狄。

「玩花樣?呵,子巖,如果本王子要對你玩花樣,你的小命早就危險瞭。」賀狄歪在高高隆起的軟枕上,打量子巖。黑亮的瞳子比黑寶石還璀璨,賀狄覺得那真是不可思議的漂亮,他暗中摩掌瞭一下指尖,想象伸手撫摸細嫩眼瞼的觸感,一邊道:「本王子隻是想對你好一點,表示一下善意罷瞭。」

「賀狄王子殿下,請你以職位稱呼我,子巖專使或者子巖將軍,都可以。」

「叫子巖親密一點。」

「我和你根本不該親密。」

「是嗎?」

「是。」

仿佛被子巖這個硬梆梆的回答給惹到瞭,本來歪靠著的賀狄猛然坐起來,在子巖反抗之前就按住瞭他。

為瞭進一步制止子巖的掙紮,他索性把身子壓在子巖身上,直到子巖胸口發悶,難受地皺眉,賀狄才收住力氣,將子巖雙手拉高,固定在頭頂上方。

居高臨下的對視。

子巖仰起頭,冷笑,「單林人表達善意的方式,真和我們西雷迥然不同。」

「你這混蛋……」賀狄銳利的目光切到他臉上,忽然壓低聲音狠狠道,「再不識趣,惹翻本王子,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單林海盜。」

威脅過後,他猛地松開對子巖的壓制,居然退開轉身,「砰」的一聲,再度一言不發的逃跑似的惡狠狠闖出房門。

這是又一次疑是退讓的舉動,又一次讓子巖覺得愕然。他和海盜打交道的經驗不淺,賀狄這樣的海盜大頭目,怎麼可能會有善心?

子巖望著隻剩他一人的房問,一點也不覺得安心。

想起來真令人恐懼,那傢夥,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悄悄地破壞瞭他澄凈的劍心。在落入賀狄掌握之前,子巖並不知道世上有人能使出多種方法震撼他冷靜的意志。

而現在,隻要聽見賀狄的聲音,或者被他觸碰,被摟著,還有……反正隻要碰見賀狄,子巖就情不自禁冒冷汗,不得不註意賀狄的一舉一動。

裝出來的不在意,或不加理會,全是騙人的。

被那下流的傢夥抱著做那種事情,怎麼可能——一點感覺也沒有?一點也不在意?

「空流!」「王子?」做人下屬,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剛剛辦完瞭諸多事情,尚未來得及享用遲來的午餐,房門又忽然被王子殿下不打招呼的踢開瞭。

看著賀狄的臉色,空流不用問也知道,一定又和那個男人有關。

唉。

他在心底煩惱的嘆瞭一聲,不動聲色地站起來向賀狄行禮,「王子有事吩咐屬下?」

「沒事。」賀狄擰著眉。他常常是嘴角帶著邪氣的笑的,總是漫不經心的微笑著,這種愁眉苦臉的表情,從前是賀狄最不屑的表情,男人天高地闊的闖蕩,想要的東西就去搶,有什麼好愁的?

可現在,他卻露出這種自己最不屑的表情來瞭。

賀狄走過空流身邊,一屁股坐在空流房間的大毯上,半晌,才似乎下瞭決心,朝空流勾勾手指。

空流知機的靠近過去。

賀狄細長的眼睛冷冰冰啾著他,一字一頓地低聲道:「今天的事,如果泄出一個字,我就剁碎瞭。」

「王子放心,屬下跟隨王子多年,什麼時候對別人說過不該說的話?如有泄露,不需王子動手,屬下自己瞭斷。」空流斷然發誓,然後壓低瞭聲音問道:「王子有什麼秘事要屬下去辦,請吩咐。」

賀狄曬道:「哪有什麼秘事要你辦?過來坐下,和你聊兩句。」

空流愣瞭一下,片刻反應過來,上心怎不安地聽從吩咐,坐在賀狄身邊。

實話說,如果是聊那個倔強到死的不識趣的男人的事,他還是寧願被派去幹棘手的活比較好。

「本王子今天想瞭很久,總覺得現在對著他,好像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這件事,本王子打算和你商量一下。」

果然,是那個男人的事。

「王子,什麼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丟臉是比較丟臉,不過賀狄向來秉承隻看結果,不看過程的原則,隻要可以把子巖真的弄到手,和守口如瓶的空流討論一下也不錯。

遇上一個可惡的子巖,他這單林最受人愛慕的男人真的有點鬱問瞭。

「就是把他當女人也不是,當男人也不是,對他好也不行,對他壞又怕把他弄死。」一進入話題,賀狄的眉頭鎖得更緊,「空流,如果你遇上不肯放手的人,他偏偏瞧你很不順眼,你拿他怎麼辦?強上嗎?」

空流尚未遇上自問無法放手的人,哪裡知道能夠怎麼辦?他們一群海盜,向來按海盜習慣行事,燒殺搶掠奸yin的事幹的不少,高興時夜夜笙歌,被美女成群包圍著,就是從沒試過甜蜜的談情說愛,還要碰上一個處子!

空流想瞭半天,和賀狄同仇敵愾似的皺眉,「屬下覺得,要想做那件事,兄弟們的花樣好像都差不多,先送上各色珠寶,然後調戲兩句,說幾句下流話,再不行就下點藥,那……實在不行,先強上瞭,以後等他哭完瞭,再弄幾次就好瞭。這種事,越做越有趣,尤其是處子,第一次哭哭啼啼,第二次就知道樂趣瞭。王子床上討好人的本事又大,估計不成問題。」

空流說完,等待認可地看著賀狄。

賀狄半天沒作聲。

兩人大眼瞪小眼,都瞧出對方一臉古怪表情。

賀狄想瞭一會,終於嘆瞭一聲,「本王子仔細想過,如果把他輕易逼死瞭,怕將來會後悔莫及。所以,我覺得該對他好一點,就如尋常人對待老婆一樣,疼愛一點,讓著他一點。」

「王子這樣想,也不錯。」

「可他偏偏一點都不識趣,我分明已經處處忍著,讓著他瞭,可那混蛋!你對他好,他卻好像一塊臭石頭。」

空流悶聲點頭,「對,那人確實很不識趣。」

「所以,我一會又覺得,反正咱們海盜,就該按海盜規矩做,東西是搶的,老婆也是搶的,沒什麼光彩不光彩,等向海神析願的三十天一到,索性一咬牙,把他用繩子一綁,狠狠做上一個晚上,完事。」

「這樣也不錯。」

「不錯你個娘!」賀狄猛地一聲低吼。

空流自知桶瞭簍子,立即乖乖閉嘴。

賀狄比剛才在屋子裡時更為不耐,捏著拳道:「你壓根就不知道本王子心裡那個滋味。真混帳!一下想對他好,一下想把他揍死,這會怕他以後不聽話,轉眼我又怕自己真把他逼死瞭!都快被這傢夥弄昏頭瞭,空流,你跟瞭我多年,見過我這樣拿不定主意嗎?」

「……」

「我父王娶我母後的時候,也沒見那麼麻煩,雖然是王後,不一樣放下帳子,壓上去做瞭就好。怎麼就子巖那麼麻煩呢?還要是處子,這該死的三十天戒期!」

空流剛剛才受過教訓,再不敢隨便開口,豎著耳朵當聽眾,讓賀狄繼續發泄。

「想本王子在單林,後宮裡多少美女,哪一個不夜夜盼著被我寵幸?那個男人,哼,明明被我吻得很舒服,還一臉不甘願的表情,可是l

己賀狄忽然拔高瞭聲調,咬牙切齒道:「他越不甘願,那模樣就越誘人。」

「王子……」

「本王子為瞭他,向海神發誓守戒三十天,這些日來,天天陪著他,為他更衣喂食,處處替他想得周到,這些恩德,他就算用處子貞操來還我,也是應該的。」

「王子說的對。」

「但……」賀狄悻悻道,「但怎麼我總覺得,若等三十日期滿後真的把他給強要瞭,恐怕有點不妥?」

「嗯……」

「空流。」賀狄猛地低喝一聲,「你說,為什麼我會感覺不妥?」空流倒吸一口涼氣。

他本打算不插嘴的,但被直接點名,就不得不參與瞭。

空流斟酌瞭一會,試探著問:「三十日即將期滿,王子覺得不妥,是不是因為覺得缺少瞭點什麼?」

「缺少什麼?」

「海風。」

「嗯?己賀狄抬起眼,深深啾瞭空流一下。

空流解釋道:「王子為瞭守戒,確實忍得很辛苦,所以心情煩悶。期滿之日,必定會和那男人把話挑明。屬下鬥膽揣測,王子恐怕是擔心從此之後,那男人會因為受不瞭這件事,而不顧一切的逃走,那時候,恐怕就連雙亮沙航線也未必能使他……」

「我明白瞭。」賀狄若有所悟,舉手止住空流繼續說下去,嘴角緩緩揚起一絲熟悉的邪惡笑意,「別的先不管,現在最要緊的是把他帶回我的地盤。這同國裡各方勢力錯雜,一會冒出西雷王,一會冒出那刁鉆女人搖曳,說不定再過幾天,鳴王也會來破壞本王子和子巖的好事。」

「王子說的極是。」

「空流,吩咐下去,要大傢準備啟程。抓到瞭獵物還不回傢,那是蠢材,咱們回到海上去,在船上,他要逃也逃不瞭。」

賀狄又回到房內時,子巖已經換上瞭往常的一貫穿著。

深色緊身衣服襯托出寬肩窄臀,甚有英氣,賀狄隻看那背影,就已一陣心搖神馳。自從被搖曳夫人下瞭迷藥後,子巖不能動彈,著衣都由賀狄做主,賀狄按照自己心性,總給子巖穿上寬大容易脫的單林外褂,現在乍一看子巖一旦可以行動,恢復原來打扮,卻又覺得這樣也不錯。

緊身衣物脫起來不容易,一裊著子巖年輕充滿彈性的修長身體,倒真的很誘人。

子巖聽見身後有動靜,早就猜到那混蛋又回來瞭,轉頭一看,正撞上賀狄毫不掩飾的大膽目光,細長雙目中神光聚斂,像狼看到瞭美食一樣,頓時狠狠盯瞭賀狄一眼,懶得和他廢話,又轉回原處,拿脊背對著賀狄,在桌上一卷一卷的攤開五、六幅畫卷,都擺好瞭,才忍著氣道:「賀狄殿下,請過來。」

賀狄被他一叫,心底無端冒出一股高興,走過來一看,那點高興頓時飛瞭大半,原來子巖擺開的都是單林海域的單張地圖,知道子巖不過又要逼著自己快點把雙亮沙航線的事情辦好。

子巖公事公辦,挑出一副地圖,指著上面一條明顯是剛剛加上去的墨線道:「殿下,單林東海域常有風暴,不適商船行走。我看瞭一下海圖,此處有一個小島,應該可以作為商船補給基地……」

賀狄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一聽子巖說起公事,就一肚子不滿,不等子巖說完,一擺手截斷瞭子巖的話,懶洋洋道:「航線的事可以以後商量,時間不早瞭,你快點收拾一下,跟我上路。」

子巖驚道:「上路?去哪裡?」

賀狄得意地啾他一眼,「你可是派駐單林的專使,除瞭單林,還有什麼地方可去?不要耽擱時間瞭,我們要趁著天未黑上路。」

子巖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安好心,身上像有無數邪惡的手冷冰冰的摸上來般,悄悄打個冷顫,正色道:「事情尚未辦完,怎麼可以離開?」

「怎麼不可以離開?本王子想走就走。我既然要走,你就必須跟著。」

「你!」

「還是你要背棄鳴王,撕毀盟約?」

子巖看見賀狄眉角斜挑,明白這權勢過人的傢夥,再一次的開始蠻不講理。這種時候,越糾纏對抗,結果越糟,不想再一次把問題扯到撕毀盟約上面,免得又受要挾,隻好壓著火氣,沉聲道:「王子殿下自由之身,要離開同國,當然無人敢阻攔。不過,是不是太匆忙瞭?同國大王壽宴在即……」

「同國大王又不是我爹,他壽宴幹我何事?」

「出於禮貌……」

「本王子向來不怎麼有禮貌,那又怎樣?」

子巖臉上隱隱浮出怒氣,壓著聲道:「那也無須即日就要出發。殿下和我傢鳴王乃是盟友,離開之前,至少雙方見過一面,把事情稍做交代才是。」

看見賀狄又要反駁,子巖冷冷加瞭一句,「殿下身分尊貴,當然也可以不把盟友放在眼裡。但子巖是鳴王下屬,離開之前,必須向鳴王稟報。」

對於子巖老把「鳴王」二字掛在口頭,賀狄早就深有怨言。

這男人,不管把他伺候得多舒服,一旦有機會,總是忘恩負義地擺出一副無情面孔,隨時提醒所有人,他在這裡隻是為瞭鳴王而已,除瞭公務,絕不想再和賀狄發生任何聯系。

賀狄從小到大處處吃香,還沒被人嫌棄得如此徹底過。

「又是鳴王!己賀狄跨前一步,一手抓住子巖的手腕,猛一使力,將他扯到懷裡。

將曲線剛毅的下巴高高挑起,咬牙道:「你的鳴王已經將你送給我瞭,現在你的主人是我,明白嗎?」

話音落地,賀狄也猛然一愣。

如此充滿醋意的話,自己居然理所當然地說出口瞭。

這男人真是禍害。

子巖手腕被他擰得生疼,虛弱的身體和盟約的牽制,讓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隻能讓賀狄囂張地挑著他的下巴,但即使如此,子巖目光卻不甘示弱,瞪著賀狄,一字一頓道:「我沒有主人。子巖效忠大王和鳴王,不惜性命相托,這是忠義之情。但我不是奴隸,也不是貨物,即使鳴王,也沒資格把我送給任何人。」

「呸!他不是已經送瞭?」

「鳴王隻是任命我為單林專使,負責雙亮沙航線事宜,是王子殿下你亂……啊!」

賀狄低頭,在子巖脖子上狠狠咬瞭一口,見子巖繃緊的臉龐上露出痛楚之色,悻悻道:「憑你也敢在本王子面前囉嗦。」

對於鳳鳴,賀狄早就老大不爽。

搖曳夫人對子巖幹的好事,讓賀狄把搖曳之子也劃入瞭應該狠揍一頓的范圍。再說,搶瞭東西就應該快點溜回自己地盤,哪有帶著寶貝常在原物主面前晃悠的?

雖然子巖說自己沒有主人,賀狄卻深以子巖的主人自居。

不管怎麼說,這男人是他的,就是他賀狄的!

隻要不順賀狄的意,人世問的道理,都是狗屁,用不著在乎。

何況子巖早也鳴王,晚也鳴王,三句不離「鳴王如何如何」,可見鳴王在子巖心目中份量有多重,現在子巖知道自己要把他帶走,萬一堅持不住,見瞭鳴王之後,不肯跟著自己走瞭怎麼辦?

總不能真的把鳴王幹掉,然後打暈子巖帶走吧?

雖然也不是不行,不過……以後安撫起子巖來,恐怕有些棘手。

子巖壓根不知道,短短時間裡,賀狄腦袋裡面早轉個無數念頭,仍倔強地堅持,「殿下如果真的急著離開,不妨先給鳴王送一封書信,和鳴王約定見面時間地點。諸事辦妥後……」

「不可能。」

「什麼?」

「別指望本王子放你去見什麼鳴王。」

賀狄的不講理和蠻橫,實在是子巖生平僅見。

「沒有見到鳴王,稟明事情,我是絕不會隨你一道走的。」

「那我就打暈你帶走。」

「你……你……」子巖為瞭大局,強行壓下的火氣,終於爆發出來,「賀狄!你別太過分!」

賀狄惡狠狠道:「本王子偏要過分,你奈何得瞭我?」他雖然野蠻,卻向來被人稱為狡狐般的人物,殺人放火時也嘴角啜笑,很少發怒。如今對著子巖,卻反而常常控制不住情緒,仿佛這可惡的男人稍一句不順耳的話,就能讓自己難受憤怒到瞭極點。

兩人怒目相視,再度對峙起來。

這時,門外卻傳來熟悉又有節奏的敲門聲。

賀狄瞪著子巖,冷哼一聲,似乎就此放過,心有不甘,仗著當下兩人體力懸殊,先把子巖猛然拉到懷裡,不顧子巖掙紮地狠狠吻瞭一通,把懷裡人吻得氣喘籲籲,棱角分明的臉上佈滿憤怒的紅暈,才得意地放開子巖,揚聲道:「進來吧。」

空流應聲推門而入。

賀狄問:「都準備好瞭嗎?」

「收拾得差不多瞭。」空流把預備上路的情況略說瞭一下,從懷裡掏出一張信箋,遞給賀狄道:「王子,那女人又在石頭底下放瞭信。看樣子,慶離那可憐蟲,又重新被下瞭迷藥瞭。這次看起來藥性更強烈。」

賀狄除瞭子巖之事,對別的一概不在意,信也懶得看,隻是有些奇怪,「外面送進來的迷藥,不是都被我們換成單林治肚瀉的土方藥丸瞭嗎?我前幾天看慶離的模樣,雖然還是笨笨的,不過眼神多少好瞭點,還懂得去看大肚子的王子妃瞭。怎麼現在又中瞭迷藥?那女人哪弄來到?」

「遵王子的吩咐,石頭底下的迷藥,我們每次都有換的。至於慶離新中迷藥……」空流回憶瞭一會,稟道:「前幾天那女人出瞭一趟門,回來之後,慶離就有又重陷昏積的跡象。屬下猜想,她那一次根本就是出門和同謀者會面,見面時親自取新煉制的迷藥。」

事情的實況確實如此,空流倒是猜瞭個八九不離十。

對於慶離這個所謂的盟友,賀狄從來都是不以為然的,同國不管誰掌權,反正都需要討好手握雙一兄沙資源的單林,不愁自己撈不到好處。

同國是離單林距離最近的大陸之國,從戰略上來說,同國內鬥越多越衰弱,對單林就越有保障,何樂而不為?

賀狄還有心思開玩笑,「這樣也挺有趣的。一個大瞭肚子的長柳公主,一個中瞭迷藥的慶離,還有一個狐貍精似的女人,湊在一起,比看猴子戲還精彩。」

子巖最不屑賀狄幸災樂禍的嘴臉,又猛地想起一事,朝空流問道:「那女人的事,我不是曾經寫瞭一封書信,托你轉交鳴王嗎?怎麼到現在也不見鳴王回信?」

空流沒吭聲,卻向賀狄投去一個請示的眼神。

子巖狐疑起來,轉臉去看賀狄,「鳴王的回信呢?」

「哪裡有什麼回信?你的信他又沒有看到。」

「什麼?己子巖大吃一驚,「為什麼沒看到?」

「沒送。」

子巖騰地一步走到他面前,「你再說一次。」

賀狄聳肩,「本王子沒讓空流送。」

「為什麼截住本專使的信?」賀狄的回答,把子巖氣得呼吸一滯,「你是我的男人,我不喜歡你老和鳴王通信。」

子巖幾乎被這沒廉恥的混蛋氣暈過去,天上地下,沒見過這麼大言不慚而且不顧大局的!

「那封信極其重要,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裳衣和王叔有所密謀,同安院中發生的事情,都和鳴王安危有關,要是鳴王不知道此事……」

「廢話,」賀狄一聽見什麼鳴王安危,火氣就自然而然地往外冒,故意擺出毫不在意的樣子,激怒子巖道,「既然如此重要,上次在妓院一同喝酒時,鳴王就坐在你對面,你怎麼不和鳴王提出來?難道專使大人隻會寫信,不會說話?」

子巖被他說得猛地一愣。

賀狄口中的妓院,其實就是無量福樓,上次,他們確實在那裡和鳳鳴見面,還聊瞭一會。

但那畢竟是公開場合碰面,子巖自以為密信已經送去,鳳鳴等人早知道實情,隻是裝作不知情,其實正暗中謀劃如何應對慶彰,也就沒有當面提起。門內都是自己人,誰知道是否隔墻有耳,要知道,鳳鳴就居住在慶彰的合慶王府內,萬一得悉自己陰謀敗露,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

何況,整個會面,他也沒多餘的時間提出此事,光對付那個下流的賀狄就夠瞭,又喂水又喂點心的……

想起那一天見面的情景,子巖就嘔個半死。

賀狄見子巖被他駁倒,更加挪褕道:「第一次碰面,你顧著享受本王子的專一伺候,忘記瞭提也就算瞭,可第二次去搖曳夫人那裡,你怎麼也忘記瞭這件重要的事呢?子巖啊,你整日裝作一本正經忠心公事,其實也不過是貪圖享受,把鳴王安危拋到一邊的人。不過,這樣很好啊,我最煩的就是忠臣孝子瞭。」

子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兩拳傷得一圈比一圈緊。

他也不知道自己倒瞭什麼楣,無量福樓上被賀狄作弄,第二次和鳴王的見面,後果更是令人憤恨,連搖曳夫人也過來插上一腳。因為文蘭可能有毒的事,他們一行人匆匆趕去,心急如焚,哪有時間提及慶彰的事,等找到平安無事的鳴王,他就丟臉的中瞭搖曳夫人的迷藥。

為瞭這個,還一連幾天絲毫不能動彈,被賀狄當玩具一樣百般褻玩。

子巖心裡藏瞭無窮抑鬱怒氣,抬眼看瞭看罪魁禍首,卻連一點反省內疚的意思都沒有。他也知道和賀狄這種人說道理簡直就是對牛彈琴,但大局總要顧慮,尤其是慶彰對嗚王暗藏敵意這事,自己已經耽擱瞭多日,再不通知鳴王,萬一鳴王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即使自盡也贖不瞭罪。

想到這裡,子巖暫不和賀狄計較他攔截自己書信的大罪,勉強用商量的口氣道:「既然如此,我們需要立即和鳴王見面密談。慶彰心懷殺機,鳴王卻視之為好客主人,這非常危險。你……你拿這種事來玩,實在可恨!」

賀狄哼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和鳴王見面。說瞭多少次,我不會讓你又去見那傢夥,他身邊侍衛眾多,如果連個同國王叔都擺平不瞭,那豈不蠢到傢瞭?」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去。

子巖警惕地向後一退,警告道:「賀狄,你要是敢把我打暈瞭直接帶走,我醒來之後,有刀自刎,見海跳船,寧死也不會再讓你碰!」

賀狄眼睛一亮,邪笑道:「要是不打暈你,是不是從此以後隨便本王子碰?」他一開始胡攪蠻纏,子巖就生出無力感,隻能避而不答,道:「你能幫我護著鳴王性命,我自然會盡量遵守我們雙方的盟約,把雙亮沙航線的事辦好。」

賀狄也知道他不會如此好商量,不屑地哼一聲,「假正經,被本公子親得暈糊糊的時候,不是也很享受嗎?」瞧見子巖臉色一變,趕緊又見風使舵,換瞭一副比較正經的表情,咳瞭一聲道:「這樣吧,今天就要上路,本王子主意已定,不會更改。至於面見鳴王,你就別做夢瞭,單林風俗,不可以讓自己的私房寶物隨便被外人看見。」

子巖忍無可忍,不再理會賀狄的胡說八道,徑直越過空流向房門走。

賀狄上去攔住,又翹起嘴角笑道:「不過呢,慶彰的陰謀,我們可以通過長柳公主向鳴王發出警告。這樣總比你被我打暈瞭送上船,留下絲毫不知道情況的鳴王呆在慶彰王府好吧?你向來顧全大局,這個時候最應該顧全大局,對不對?」

子巖有些疑惑,「難道長柳公主也不知道裳衣和慶彰的陰謀?你和她同處一個同安院中,份屬盟友,如此關系身傢性命的消息,你竟然連說也不說一聲?」

「單林盟友多著去瞭,人人的身傢性命都要我來照看,我豈不是渾身沒一刻空閑?再說,」賀狄一臉無辜地聳肩,「我這幾天忙著照顧你,哪有時間和長柳公主說什麼裳衣、慶彰的小陰謀?」

這人如此沒心沒肺,毫無憐借同情之心,將旁人性命視如草芥,而且還大言不慚,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

子巖氣得腦袋一陣發昏,推開他又要沖出門去。

賀狄一把抱瞭他的腰。

「好吧、好吧。」幸虧子巖最近身體不好,掙紮起來勁也不大,賀狄輕松地抱住他,隨口亂哄,「現在就讓空流找長柳公主來,把事情和她說清楚讓她想辦法提醒鳴王。」

子巖還是一臉憤怒,被賀狄栓桔在懷裡,連眼睛都冒出火來。賀狄抬著他下巴,迅速又霸道地在他唇上輕啄瞭一記,又誇張地嘆瞭一聲,「唉,本王子再退一步好瞭,允許你寫一封親筆信留給鳴王,這樣虧本的生意,我可是很少做的。」

隔瞭一會,又挑起眉,露出不善的表情,「喂,你可別太貪心,本王子價碼已經開到十足。你如果還是這個要死不活的模樣,我索性什麼風都不露,直接打暈丟到馬車上去。等你醒來,說不定就能聽見你那鳴王已經被慶彰弄死的消息。」

子巖雖然怒火萬丈,但畢竟和賀狄不同,極為他人著想。賀狄一威脅,子巖就不得不約束自己冷靜下來出來,萬一真和他對著幹何是好?暗忖道,這傢夥和常人不同,什麼沒天理的壞事都做得出來,萬一真和他對著幹,我個人性命不要緊,真的消息傳不過去,害瞭鳴王可如何是好?

想瞭一會,隻好又把怒氣欲回胸中,對賀狄硬邦邦道:「好,如你所言,現在就把長柳公主請來,再讓人準備筆墨,我要給鳴王留下親筆書信。」

賀狄胡亂應瞭一聲,兩臂卻如鐵鑄似的,不肯松開。

子巖等瞭一會,隻能又開口:「王子殿下,請松手。」

賀狄無恥地一笑,「剛才抱得急瞭,手好像不聽使喚呢。不如你親親我,許一恍神,手臂就自然松瞭。」

遇上這麼個瘟神,子巖簡直欲哭無淚。

空流一接到賀狄眼色,已出門親自請長柳公主去瞭。子巖就站在當門處,被賀狄死皮賴臉的抱著不放,如果又拖延上一會,被長柳公主撞破,更是尷尬萬分。

他被賀狄強吻瞭何止上千遍,第一次窘迫若死,現在卻沒有初時那麼抗拒瞭。

當然,打死子巖,也不會承認自己有些喜歡兩唇相觸時那種熱辣辣的感覺,不過若為瞭大局,要他勉強親一下這混蛋,以免長柳公主忽然出現,自己出更大的模……

賀狄啾著子巖臉色紅白青紫,五彩繽紛的變瞭一輪,剛毅端正的臉龐幾乎都要抽播瞭,本以為他會抵死不從。

不料子巖默不作聲,在他懷裡抬起頭來,眼也不眨地就把嘴貼瞭上來。雖然隻是擦嘴似的快速贈一下就算完事,對賀狄而言,卻是一份相當驚喜的禮物。

虧他自誇俊男美女叢中遊歷慣瞭的,這麼一個實在不算什麼的敷衍之吻,竟讓他呆瞭好半晌。

聽見子巖皺眉問:「王子的手臂還松不開嗎?」

賀狄才「哦」瞭一聲,按照預定把子巖松開瞭。

子巖一逃出賀狄雙臂,卻沒有丟臉的立即逃走,先毫不畏懼地啾他一眼,才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的走到桌邊,研墨準備寫信。

賀狄骨子裡滿是獵性,一刻也不容心愛的獵物離瞭眼,也跟著上去。往常他對待旁人,不管多寵愛,就隻是一個勁賞賜珠寶綾羅,從沒想過要體貼。現在見子巖研墨,簡簡單單一個常見的動作,瞧在眼裡也說不出的好看,情不自禁溫柔起來,竟然主動把白帛拿來。

子巖把筆蘸瞭墨,他就已經鋪好白帛等著瞭。

子巖也覺得奇怪,心裡覺得他一定又有企圖,不過子巖受容恬指點,養成瞭講理的習慣,改也改不過來。賀狄雖不是個東西,但身為王子,親自為他這使者鋪帛,也不能不答謝一聲:「多謝瞭。」

這對賀狄,簡直又是一份沒想過能得到的大禮。

賀狄一愕之下,幾乎笑出花來,「不謝。」趕緊又道:「我幫你磨墨。」

「不用……」

「要的、要的,給鳴王的書信嘛,你可要好好的寫,以後就沒什麼機會瞭,等三十天一到,我們……」察覺子巖狐疑的目光,賀狄立即閉上嘴,專心磨墨。

真混蛋!自己堂堂單林海盜總首領,怎麼遇上這個男人,說話做事都像傻子一樣?再這麼下去,連空流都會瞧不起自己瞭。

隻是,這雞毛蒜皮的蠢樣,甜起來時,味兒竟也有點像蜜糖……

可惡,這可大大不妙!

單林二王子殿下一邊百年難得一見的斯斯文文磨墨,一邊偷啾著身邊提筆寫字的男人,反省著自己精明勇悍的形象是否真有可能為瞭此人毀之一旦。

子巖卻絲毫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賀狄充滿占有性的註視,就連瞎子也會感覺到。

子巖不是沒感覺,而是正竭力不把心神放在賀狄身上,這位不可用常理推測的王子,已經耗費瞭他大半心神,幾乎比所有單林海盜加起來還難應付,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抓緊機會,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報全部詳細的寫在給鳴王的信上。

日後真被賀狄帶到單林,路途遙遠,隔著茫茫大海,恐怕連這樣寫信的機會,也很難得瞭。

兩人各占瞭桌子一邊,一個提筆認真寫信,一個邊研磨邊胡思亂想,居然很罕見的,沒出現目光相觸,火星四濺的緊張場面。

這是子巖和賀狄認識後,私下相處時極難得的和平一瞬。

長柳公主身懷六甲,行動不便,雖然就在同安院,走動起來卻頗費時間。子巖書信寫到落款時,長柳公主才領著貼身侍女師敏大駕光臨。

三個盟友方私下碰面,當即關起門來詳談。

子巖生怕再出岔子,唯恐不夠詳細的把事說瞭一遍,長柳聽得不斷倒抽涼氣,最後蒼白著臉問:「那……那狐貍精竟是王叔派來的奸細?怪不得……可是,王子殿下和專使大人既然早已知道,怎麼今日才說?慶離他豈不是又……又遭瞭毒手?」

子巖心中有愧,沒有作聲。

賀狄臉皮卻比城墻還厚,而且絕不是一個會內疚的人,不懷好意地睨視長柳公主一眼,「王子妃這是在責怪我們嗎?自己傢裡出瞭奸細,不能明察,還要靠外人點醒,分明就是王子妃自己的過錯。早知道我們好言相告,卻隻能惹來責備,本王子就不說瞭。」

他殺人無數,眼神裡一旦帶上兇意,委實嚇人。

長柳正值孕期,氣血甚怯,被他用眼睛冷冷一掃,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瞭,捂著心窩一陣難受,好一陣才喘息過來,卻又不敢真把賀狄開罪瞭,軟聲道:「殿下誤會瞭,長柳怎敢責怪王子殿下,隻有感激之情。剛才隻是一時驚訝罷瞭。」

這公主最近比烏鴉還倒黴,什麼壞事都撞上瞭。

失寵還隻是小事,娘傢又遭瞭大難,父王生死不明,正沒著落,又半空炸開個響雷,裳衣居然是慶彰的奸細,還一直在給慶離下迷藥。

內憂外患,把這個即將當母親的長柳煎熬得不成樣子,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盡是滿目的仿徨無依。

子巖極有男子漢氣魄,見不得弱小無助之態,見長柳公主哀求地看著他,心裡頓時不忍,開口安慰道:「請公主不要擔憂,慶彰的詭計既然已經被我們識破,破解就不難。」

長柳公主雖然不笨,但女人傢行動絕沒有子巖這種有經驗的將領果斷,連忙請教:「專使有什麼破解的法子?」

子巖早想過瞭,這時候把心裡籌劃的一一說出來,侃侃道:「公主不妨分兩方去辦。第一,先派人和鳴王通消息,將此事告知鳴王,並請鳴王盡快離開慶彰王府那個險惡的地方。」

「這個不成問題。那第二……是要我立即通知慶離,要他對付裳衣那女人嗎?」

「絕對不可。」雖然一直遭到賀狄軟禁,子巖遇到險急大事,將帥之風絲毫不減,從容分析道:「慶離已經被迷藥蠱惑,即使公主把事情告訴他,恐怕他受藥性所制,不相信公主的實話,最糟糕的情況,是裳衣反咬公主一口。」

師敏參與到這件要緊大事中,神色也無比緊張,聞言在旁道:「專使大人說的極是,慶離殿下確實已經昏積,除瞭那女人的話,什麼也聽不進。」她曾奉長柳之命深夜求見慶離,見盡慶離醜態,比長柳更明白慶離的無藥可救。

子巖道:「所以,可以說目前同安院中,唯一能夠做主的就是公主你瞭。」

「我?」

「當然是你,難道是你肚子裡那小東西嗎?」賀狄陰陽怪氣地冷笑道:「沒什麼好囉嗦的,本王子最會這整頓內務的事,讓我教你好瞭。先找個心腹,學那女人的招數,也給慶離下點迷藥,把慶離給迷昏掉。擺平瞭慶離,再把那女人綁瞭,嚴刑逼供,讓她把事情都招瞭,再畫押。供詞一到手,你就卡嗦一刀把她殺瞭,免得留下後患。」

長柳對裳衣向來沒有好感,不過賀狄對殺人的輕描淡寫,卻讓她打個咚嗦,遲疑道:「這女人確實該死,但慶離尚未知情,我就殺瞭她,萬一慶離醒來,以為我是因為醋意而趁他不註意殺瞭她,豈不糟糕?」

「所以才說要供詞,慶離要是責問你,你隻管把供詞丟給慶離看,瞧他怎麼說。」

殺死裳衣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長柳猶豫一會,始終還是忍住瞭誘惑,搖頭道:「不行。她若是招供後畫押認罪,慶離自然會殺瞭她。但我有孕在身,又是正室,不稟明夫君而貿然處死夫君的寵妾,大大有違王族規條。」

賀狄沒好氣地哼一聲。

長柳對子巖道:「不是長柳心軟膽小,不敢下手。但我總要為腹中孩兒著想,母親做出這種事,這孩子日後登基,必然受人非議。」

子巖沒想到她竟想的如此長久,才明白王族中人想問題,總比常人復雜上幾倍。

不過為子嗣著想,也無可厚非。

子巖道:「公主這樣打算我也不敢勉強,解決瞭慶離和裳衣後,最後必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慶離暗中收納來的各方高手。」

長柳驚道:「對!幸虧專使大人提醒,不然心急之下,真會疏漏瞭這一點。可他們都是高手,我一介婦人,怎能對付?」露出憂色。

子巖轉頭去看賀狄。

賀狄對此事一點也不關心,正在一旁自顧自想著把子巖帶著上路後,大概多少日能到海邊,又要在海上多少日,這樣估摸時間,也許三十日期滿之時,還在旅途之中,尚未抵達單林。不過兩人第一次抵死纏綿,在海天明月之下倒也不錯。

他想得心頭火熱,忽然發覺子巖看著自己,似乎意有所指,疑惑地回望瞭子巖一眼,驀然明白過來,指著自己鼻尖不確定的問:「我?」

子巖一點頭,賀狄更是光火,「這事和本王子有什麼幹系?既然是慶離招攬來的,當然該由他的王子妃擺平。本王子悍勇手下不少,但也犯不著幫別人解決麻煩。」

長柳公主娘傢勢力已煙消雲散,現在還能指望哪個?賀狄不留情的拒絕,隻好含著眼淚看向子巖。子巖憤恨地瞪著賀狄,但也知道賀狄絕不是害怕別人瞪視之輩,這勢利小人沒有半點王族氣度,眼裡隻有好處,不占便宜的事是不肯幹的。

子巖嘆一聲,柔聲道:「公主請暫且回避,讓我和賀狄王子談一下。」

空流立即把長柳公主和師敏都請到側房。人都離去後,子巖才無可奈何地問賀狄:「你要怎樣才肯幫這個小忙?」

賀狄知道漫天開價的機會又來瞭,還是子巖主動送上門的,樂得心裡美滋滋的,面上卻冷哼道:「什麼小忙?慶離收攬的大批高手可不容易對付,我的手下也是人,如果為瞭別人的事,折損瞭自己人,本王子怎麼跟手下們交代?」

子巖暗中惱火。

慶離所謂的秘密高手,不過是一群為錢而來的武夫,天下的高手,稍微有腦子的也知道刺殺鳴王的事絕不能摻和。他所招攬到的,大多是貪生怕死想蒙混過關之徒,未必有幾個能派上用場,有長柳公主通風報信,賀狄又暗中派人偵查,這群人的底子早摸得一清二楚,攻其不備,對付起來一點不難。

賀狄對於這一點當然心裡有底,現在故意誇大對手,不過為瞭要挾子巖罷瞭。

子巖恨得磨牙,如果身邊有一批人馬,何必去求這混蛋,趁夜偷襲一場,當即瞭斷。

現在卻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子巖深呼吸一口空氣,「我問你,這個忙,你到底幫不幫?」

賀狄立即打蛇隨棍上,問子巖道:「如果幫瞭,有什麼好處?」

「若要金銀答謝,我可以寫信給鳴王,請他……」

「又在跟本王子廢話!我缺金銀嗎?」賀狄侵過來,斜看著子巖笑道:「念在你我的盟友情分,我也不提太過分的要求,不如就……」他停下,端詳子巖可愛的緊張表情,才不緊不慢道:「就請專使大人今後別在本王子面前裝模作樣,遇事直接一點,舒服時要叫就叫,要扭就扭,不要明明爽得要死,還繃著臉好像被人蹂躪一樣。這樣我們兩人都會好受不少,如何?」

子巖被這番下流話激得眼角直跳,揮拳就打,恰好被賀狄抓住手腕,硬在他手背上親瞭一下,嘿嘿笑道:召追一拳就是定禮,咱們這個交易算是談成瞭。」轉過頭對門外喊道:「空流,你把長柳公主請進來。」

子巖怒火未消,無奈門已經被推開,長柳公主等人都進來瞭。

賀狄換瞭一副慷慨仁義的嘴臉,對長柳公主道:「本王子經過子巖專使大人一番指教,深為專使大人的熱血所折服,決定也來幫幫公主。這樣吧,後院那群高手盡管交給本王子來對付,偷襲是我們的老本行,保管連老鼠也不驚動,就把他們一個個都結果瞭。」拍胸口保證瞭一番,吩咐空流,「交給你瞭。」

空流在同安院悶瞭多日,聽見可以玩偷襲這個海盜最喜歡的血腥遊戲,早就躍躍欲試,應聲後迫不及待地出門,賀狄忽然又在後面把他叫住,歪過頭打量瞭子巖一眼,又對空流道:「同安院裡面的侍衛裡頭也沒幾個高手,反正也隻是動動手指的功夫,唉,算本王子這次虧本,你順便摸到慶離的院子裡頭,放點迷煙,把慶離和那女人放倒,再帶過來給長柳公主發落吧。免得她等一下又囉囉嗦嗦,礙著本王子和專使大人啟程。」

長柳公主想不到子巖和賀狄隻在屋裡待瞭一會,居然就把問題談成瞭。賀狄說不管就不管,一旦管起來,居然認真負責到底,長柳喜不自禁,卻也知道賀狄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折,一定是子巖的功勞,恐怕子巖動用鳴王權威,甚至許給瞭單林不少好處。

答謝賀狄後,長柳向子巖投以感激之眸,「多謝專使大人。等慶離清醒過來,長柳定將此事告知慶離,讓他再不敢對鳴王稍有怠慢之心。」

子巖被賀狄的大方弄得滿腹疑慮,心忖道,賀狄精於計算,給的越多,要的越狠,以後被他弄到單林,也不知要受他多少折辱。卻不好向長柳公主發泄,隻能勉強笑瞭笑,請長柳不要在意,又取出自己寫好的信,交給長柳,「這是我的親筆信,裡面說瞭事情始末,煩請公主交給鳴王。」

長柳奇怪地問:「怎麼有兩封?」

子巖道:「兩封都是給鳴王的。這封短的,公主派人去和鳴王碰頭時帶上,鳴王看瞭,自然會跟公主派去的人配合。另一封較長,裡面寫瞭事情詳細經過,等鳴王來到後,再給鳴王過目。」

師敏也覺得奇怪,「為何要如此復雜呢?」

賀狄鄙夷道:「婦人就是婦人,根本不懂兵傢詭變之道。你派出的人是當世第一高手嗎?鳴王他們現在住在慶彰王府裡面,萬一寫瞭詳情的書信被截住落入慶彰手裡,慶彰知道詭計被揭破,立即派軍將鳴王等人困死在府中,那又怎麼辦?現在最重要的是盡量不引人註意的把鳴王從慶彰王府裡弄出來,別的都不要緊。」

長柳和師敏這才明白過來,暗嘆經歷過軍情的人,果然不同一些。

空流手腳極快,眾人交談片刻,已經興沖沖地回來瞭,不愧是海盜,經過一番殺戮,反倒神采飛揚,進門向賀狄打瞭個暗語手勢,表示人都處理幹凈瞭,對長柳公主道:「後院那群高手都不用再擔心瞭,至於慶離和那女人,呵,天還未黑居然就已經混在床上瞭,慶離還嚴令侍衛不許靠近,正好便宜瞭我。迷煙一吹,兩人都死豬一樣癱瞭。人我已經扛回來瞭,就在隔壁屋裡,公主等下自己去處置吧。」

說完後,又加一句:「對瞭,他們身上光溜溜的,公主要是看得不順眼,可以叫侍女先給他們穿件衣裳。剛才急著辦事,沒來得及顧慮這個。」

長柳和師敏聽得滿臉絆紅,暗怪這人不遵禮法,不過既是賀狄手下,也就不足為奇瞭。

師敏好奇道:「天色還未全黑,你扛著殿下和那女人經過院落,難道侍衛們放任不管嗎?怎麼我沒有聽見院裡傳來動靜?」

空流不以為然地笑道:「這是我們兄弟內行活,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師敏也猜到他們的手段,絕對不是什麼好人會用的手段,這夥人說起來是單林王族護衛,其實個個身上帶著匪氣,也不敢多問。

事情辦好,賀狄不再廢話,站起來對長柳公主打個請的手勢,「要辦的我們都給公主辦好瞭,日後公主感激我們,不妨多送點禮物到單林。金銀器物都可以,美人嘛,嘿嘿,那就算瞭,本王子這段日子恐怕都要專心和子巖研究航線問題。時間不早,公主請回,空流,準備妥當沒有?」

長柳這才知道賀狄急著上路,居然到瞭這種程度,驚訝地問:「天快黑瞭,王子不如等到明天……」

「等到明天,更要糾纏進來,眼看著熱鬧就快開始瞭,本王子有別的事忙,不想攪和。」賀狄充滿狡黠地盯瞭子巖一眼,「況且鳴王接到公主通知,八成今晚就會溜過來。專使大人早已向本王子承諾,沒有本王子點頭,他不會和鳴王見面。」

子巖知道他又在胡說八道,但定局已成,懶得和他分辯。

師敏卻好奇起來,「怎麼?專使大人和鳴王……」

「女人管這麼多幹什麼?先把你傢慶離王子和狐貍精管好再說吧。」賀狄截斷師敏的問題,把長柳公主和她的侍女連哄帶趕請出房問,回過身來,興奮地在門上擂瞭一拳,朝子巖揚唇,「如你所願,事情都辦好瞭。專使大人再沒有怨言瞭吧?請遵守約定隨我上路。放心好瞭,本王子的車馬船隻,都是天下最舒適的,躺在上面,保證比王宮裡的大床還軟。」

子巖被他邪氣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寒意又猛地竄上脊梁。

什麼舒適的馬車船隻,恐怕是……屠宰自己的砧板吧?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