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 殘更不寐 第四章

若言睜開眼睛,上方熟悉而華麗精致的帳頂跳入眼簾。

對於入夢,對於和夢中最在意的那人相會,他經歷瞭許多次,甚至已可以用輕車熟路來形容,自從枕頭裡被放入安神石粉末後,睡得如嬰孩般香甜,夜夜無夢,尋常人或者會喜歡如此沉酣的睡眠,在若言來說,卻是一種深深感到失去的煎熬。

那是他和鳳鳴魂魄相逢的天賜之緣。

說出來也許有點可笑,但在若言隱約的想法裡,這甚至比直接和鳳鳴肉體交媾更精彩刺激。

天下有誰能和另一人靈魂相守?

即使是容恬,把鳳鳴視為他的禁臠,兩人之間更有過不計其數的床笫纏綿,可容恬有機會和鳳鳴的靈魂直面相對嗎?沒有!

天神賜予人最大的寶藏就是賦予心志思想的魂魄,能和鳳鳴在陽魂的層次上直面相對的,天底下,隻有若言。

再沒有別人!

他絕不會放手。

若言霍然坐起,掃視帳內,觸目之處,垂幔低拂,錦被寂然,身邊空出的一塊,依然是空的。

鳳鳴並沒有如他期待那樣,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閉著眼露出乖乖睡態,再次出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若言眸底掠過一絲凜冽到極點的失望。

安神石粉末已經被徹底清理出寢宮,而鳳鳴的陽魂卻再也不聽召喚,難道安神石真的是心毒唯一解藥?一旦使用,鳳鳴身上的心毒就永遠解開瞭?

可是,和安神石粉末接觸的是自己,而不是中毒的鳳鳴。解毒藥完全沒有接觸中毒者,就消除瞭所有毒性?

難道鳳鳴和自己的神奇夢會,真的要就此告終?

一旦擁有過,卻又不容分辯的被奪走,堂堂離國之王,無法容忍天神這樣捉弄,更無法容忍那些導致這結果的叛徒。

一個人如果憤怒到達極點,不再會是怒目豎眉,怒意會從表面潛入皮膚肌理之下,控制著肌肉的微妙變化,抽搐出冷然的微笑。

此刻,這充滿危險和陰鷙的微笑正在離王臉上慢慢成形,卻被一個輕微得很容易被忽略的小小聲息打斷。

若言轉過頭,仿佛發現獵物的野豹一樣,瞇起眼盯著被清風吹得一拂一拂的黑色垂幔,那拂動的紋理輕柔迤邐,如詩如畫,拂動的韻律比殿上的歌曲更清幽動人,是天地自然之音。

而他的視線,冷靜中沸騰期待,瞬間刺透瞭這美極、柔極、動人之極的垂幔。

大手一揮。

圍繞床沿的垂幔感覺到他的氣勢般飛舞著驚恐散開,開闊寢殿在眼底延展開來,寢殿中央的矮案邊上,一個他等待已久的身影赫然入目。

鳳鳴躺在地上,剛剛被若言召喚入夢,尚未清醒過來。

身體放松,仰面朝天,一隻手隨意地攤開在身側,另一隻手輕輕搭在半邊臉上,仿佛在入睡前他還惺惺忪忪地打瞭個哈欠。

安神石粉末清理掉瞭。

鳳鳴的陽魂回來瞭。

躺在離國的寢宮地上,呼吸悠長,懵懂,放松,舒展覆蓋在半透絲衣下的四肢,裸露著精致潔白的腳踝,化成十裡春風之下,最毫無防備的,令人不忍心卻又忍不住要采擄的一朵稚嫩的花。

這是離王的地盤。

伸向這朵銷魂奇花的手,自然也隻能是離王的手。

若言一步步靠近,半跪下來,把他慢慢摟在懷裡,很慢,很緩。

他心知肚明,這是一個夢,夢既然如此甜美,就應該珍惜珍重,緩緩品嘗,再說他最近也罕見地反省一番,認為在夢中驚嚇威脅鳳鳴,實在是愚蠢到極點的下策,容恬對鳳鳴用乳環這種下三濫的東西,讓鳳鳴痛苦不堪,正是自己爭取鳳鳴投向自己懷抱的大好時機。

趁著夢中兩人獨處,以自己獨有的風度氣魄,銷魂噬骨的挑逗手法,輕憐蜜愛的懷柔手段,把鳳鳴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身體到靈魂,吃得幹幹凈凈。

首要之務,就是先把容恬留下的主人般的證物,那個讓鳳鳴哭叫不安的東西取下來,把容恬的痕跡和氣味從鳳鳴身上通通掃除。

鳳鳴就算要戴乳環,也必須戴上鏤刻瞭離國王族標志的乳環。

離國有最優秀的工匠,能打造精細體貼的小東西,不但造型精美,而且也可保證小巧體貼,不會造成太大痛苦。

對於這一點,若言很有信心。

像容恬這種粗魯卑鄙的傢夥,把這小傢夥弄得碰一下都哭得撕心裂肺,太過殘忍冷血自私!

若言把鳳鳴摟在懷裡,指尖輕輕掠開衣襟,視線探到裡面,果然,胸膛那挺起的小點上仍然掛著那該死的乳環。

烏黑的金屬泛出淡淡光澤,勾在淡紅色,如嫩花瓣般嬌嫩的蓓蕾上,襯以肌膚如雪的胸膛,殘暴淫靡得驚心動魄,妖魅美麗得心搖神馳。

體溫透過薄絲衣淡淡傳來,帶著鳳鳴特有的幹凈氣味的氣息,輕輕噴在男人脖子肌膚上,隻是短短幾個呼吸,卻像已抱瞭他百年,千年,像離國的神詆早在很久之前,就把他送給離國的王瞭,是一件很好,很好,讓人滿意到再提不出任何要求的禮物。

快醒瞭吧?

垂下的濃密睫毛有瞭點動靜,若言無聲地等待著。

黑黝黝的睫毛漸漸顫動,像花上靜默的蝴蝶終於有瞭要飛的欲望,扇動的力度細微卻深遠,輕柔地扇在男人冰鐵一樣剛硬卻不知不覺開始柔軟的心臟上。

看著鳳鳴睜開眼睛,茫然的眼神和自己的凝視撞上,若言從胸膛最深處的地方到小指間,蔓延過一陣難以言喻的麻癢。

無獨有偶,鳳鳴睜開眼睛一瞧見若言,也是一陣……麻癢……

但麻癢也分很多種,例如若言,是曖昧心動的,難以言喻的麻癢,又例如鳳鳴,則是看清楚眼前是誰後,猛然渾身打個冷顫的麻癢,下一刻,又轟地一下想到這暴君幹瞭什麼好事,恨不得幹掉他的麻癢。

鳳鳴一向是個和平主義者。

作為一個現代社會,從小受著人人平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現代人權教育培養出來的熱血大學生,他一直秉承每一條生命都很珍貴的理念。

看探索頻道的節目就知道瞭,造物主多偉大啊,一條小生命從孕育到出生,哪怕是一個最脆弱的呼吸,都包含瞭無數奇跡,何況要養大他,要培養他,這是何等艱苦的漫長歷程,傾註瞭他父母親人多少心血。

但如此寶貴的生命,要毀滅他,卻隻需要一把劍,一個極短的瞬間。

一個當大王的男人,一道命令,往往毀滅的不是一條性命,而可能是幾百、幾千、幾萬條性命。

就像辛辛苦苦,經年累月,用無數人心血和財富建起來的華美建築,恐怖分子一次爆炸就能化為烏有,證明是一個真理——破壞,永遠比建設容易。

也永遠比建設更殘忍,無恥,卑劣!

鳳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導致一場如此慘重而血淋淋的破壞,那些猩紅沸熱的鮮血,足以把他煎熬成一幅破碎灰暗的旗幟,在亂世中因生靈凋零而悲憤淒哭。

他要為很多很多死去的無辜的生命負責。

至少他在夢裡和若言拖延時間,談論天下局勢的時候,從未想過這會導致真正的人命傷亡。

他為此自責,愧疚,當這件事情發生後,他躲避著每一個人,甚至對他最體貼最溫柔的容恬,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在不配任何人對自己好。

因此,他無限感激容虎。

今天,容虎拿出老師的模樣,把他恨恨罵瞭一頓……大概,隻能說半頓吧……因為容虎還沒有罵完,鳳鳴就忍不住忽然襲來的睡意,打個哈欠然後壯烈地四腳朝天地倒下瞭。

但即使隻是半頓,也足矣。

至少他聽見瞭容虎最雷霆有力的喝罵。

「既然知道若言是元兇,就應該找若言算賬!」

「從你愛上大王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不再是普通人。不是普通人,就不要奢望普通人的生活!」

「殺瞭若言,滅瞭離國,才是真正為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們報仇!」

繁佳和梅江岸邊殷紅淒厲的鮮血還未凝固。

老師的怒喝言猶在耳。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這個把人命不當人命的暴君,赫然出現在眼前。

鳳鳴怎麼可能不……癢?

此時此刻,血色刷過黑白分明的眼眸,毛孔裡滲出亢奮的汗液,耳邊風起雲湧、雷鳴電閃,四肢百脈的熱血因為憤怒而加熱,逼近從胸腔裡沖湧騰爆發的臨界點。

躺在離王若言的懷抱裡,臂彎間,在離王若言興奮又充滿占有欲的視線下,西雷鳴王,蕭傢少主,鳳鳴!

不但心臟麻癢,同時還牙癢癢。

不僅手癢,而且,腳!癢!

於是,這一幕清風徐徐、垂幔悠悠、你醒在我懷抱、夢中重逢的浪漫,變成瞭你癢,我也癢,其實我比你更癢的動作片。

於是,當鳳鳴睜眼,和若言四目相接,剎那間,天雷勾動地火,海嘯撲向巖壁,火山轟然爆發;現代小土狗,狂傲悍然的對上——離國大野狼!

「若言!」鳳鳴爆喝。

側翻滾出男人臂彎。

腰身一縮一彈,下半身以不可思議地角度曲起,再一蹬,狠狠的,毫不猶豫的,踹瞭若言當胸一腳。

光裸的晶瑩如玉的腳板,隔著金線繡以異獸的王袍,踢上硬實如墻的胸膛,肉、佈、肉之間的接觸,不可能發出太大的聲音,但沉悶的響聲閃入耳際,如驚雷、如咆哮,如電流在開闊幽暗的寢殿裡四處流竄。

鳳鳴是個公平主義者,他的信仰是公平、公正、公義……等等諸如和公字有關的字眼,一般來說他都認真信奉。

可即使是鳳鳴,也知道這個世界其實有時候真的很不公平。

例如當胸踹一腳這種事,如果你踹的是一個奴隸,或者以貴族的身份踹一個平民,又或者以高高在上的王族身份,去踹一個貴族,都是小菜一碟。

而有的人,是不能踹的。

例如,離王。

遙想當年,「不要帝王」的杜風,隻是敢於在離國大殿和離王若言對峙,就已經被無數人仰慕膜拜,有資格列席為本時代最勇敢瀟灑的標志性人物之一。

那麼敢於在離國寢宮,踹離王一腳的超級無敵勇敢行為,又該怎麼算?

電光火石的剎那,鳳鳴腦子裡被咆哮的沖動占據,壓根沒有多餘的腦神經去思考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個敢腳踹離王的人。

他被賦予瞭許多特殊的身份,西雷鳴王、蕭傢少主、蒙天神恩寵的智者、西雷王的愛人……但歸根結底,他隻是鳳鳴。

他本來,就是一個做事不顧後果的笨蛋。

他從開始到現在,不管掉到哪個世界,不管受瞭多少教訓,都還是那個滿腔熱血的莽撞大學生。

他從來沒有忘記過當初自己對妙光說的話,寧要天下人負我,不要我負天下人。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去做的。

所以當他的血被激成滾燙的江流,橫沖直撞如阿曼江最湍急的支流,他完全忘記瞭眼前這男人的可怕和危險,忘記瞭自己最害怕的人正是若言,忘記瞭自己身在一個理應最畏懼,直指心魔的噩夢。

他成瞭一隻,會咬人的,來自現代,無視權威的彪悍小土狗。

也因為同樣的原因,當他華麗麗地踹瞭離王若言一腳,狼狽地滾出若言的臂彎後,他沒有老實識趣地後退躲開。

雖然他實際上也後退不瞭,躲開不瞭。

若言被踹後沒有半點猶豫,腰身微弓,左手握拳撐地,右手伸出,五指如勾,破風而來。

離國大王自幼得名師指點,坐得殿堂,出得沙場,武藝上造詣非同小可,一弓一撐之間,勁力凝結於朝著鳳鳴掠空而來的五指,一下就抓住瞭鳳鳴的前襟,把他拽得在半空橫飛過來。

這一抓速度之快,力道之強,角度之妙,讓人躲無可躲,別說鳳鳴,就算容虎來瞭估計也逃不掉。

但鳳鳴壓根沒想過躲,他也許往日碰見若言就畏畏縮縮,渾身顫抖,但今天不同,今天他已經憤怒,憤怒到已經變身。

假如從前他是一條見到若言就耷拉耳朵,垂下尾巴,隻想找個角落藏起來的小土狗,那麼現在,他豎直瞭耳朵,也豎直瞭尾巴。

還,露出瞭森森雪白的會咬暴君的牙!

若言拽著他前襟扯動的時候,他不是在後退,而是在往前撲,結果若言的捕捉動作簡直是強而有力地幫助瞭他撲向自己,兩人距離在瞬息間縮短到零,呼吸噴在彼此臉上,目光刺穿對方,一直刺到透過後腦勺。

若言閃電般抓向他的右手腕,腕骨被鋼鑄似的五指緊緊扣住,勒到幾乎斷掉,混著劇痛的麻癢竄上鳳鳴的大腦,他渾身劇顫,然後張開瞭嘴。

是的。

張開瞭嘴。

因為他正憤怒著,磨牙著,癢著。

麻癢,手癢,腳癢……

牙癢!

所以他不顧前襟被抓,不顧手腕被扣,化作一顆奪目燦爛的流星,橫空而來,飛掠而來,像雨後濕漉漉、光燦燦的一道彩虹,像驚隼島上被人踩瞭窩,偷瞭蛋的氣到炸的隼鷹,把自己的腦袋直接砸上若言的脖子。

嗷!嗚!

一口!咬上若言的頸動脈。

不,不是頸動脈,很可惜,偏瞭一點……

若言在千鈞一發間驀地側頭,避過瞭頸動脈的要害,卻沒能完全躲過鳳鳴的牙,脖上肌肉傳來牙齒咬到肉裡的刺痛,前所未有的危險和刺激讓他凜然,不假思索地狠狠一掌抽到鳳鳴臉上。

啪!

大殿仿佛也在響亮的耳光聲中驀然顫抖,隨著這聲音,鳳鳴如被狂風吹動的佈帛,被巨大的力抽得身體橫飛開,撞上殿裡擺設的古樸優美劍架,砸得雞飛狗走,重重摔在地上。

「你咬我?!」若言居高臨下,質問。

他是一個英明冷靜的君王,當他想控制情緒的時候,他總能很好地控制情緒。

可憤怒是可以傳染的,尤其首先爆發憤怒的這個人,在他心裡充滿占據侵奪之心的,美好的,誘人的,生存瞭太久太久。

他可以在很多人面前控制自己,卻一點也不想在這個人面前太過控制自己。

如果這種普通人的情緒開放,隻能給特別的人看見,那麼鳳鳴無疑就是若言自願選擇的那個特別之人。

所以若言挨瞭一腳,被咬瞭一口,胸口到現在還陣陣作痛,脖子上感到血熱熱地從傷口冒出來,心情復雜到極點,居然爆出瞭根本不像出自他的嘴的三個字——你咬我?

你?咬?我?!!!

這三個字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問得很失策,但一股尖銳的,說不出的快意竟充斥胸膛,仿佛生命裡有什麼新鮮的東西忽然摻瞭進來。

這種感覺完全無法形容,如果非要形容,那麼,隻能勉強形容為——帶著血的氣味,變態到極點的,打情罵俏的幻覺。

隻是這股莫名其妙的快意,立即又因為殿裡的死寂而驀然消散,取代它的是一股心臟緊縮的寒意。

除瞭自己剛才那三個字的質問,和自己沉沉的呼吸,他聽不到任何來自鳳鳴的聲響。

剛才那一耳光,抽飛瞭鳳鳴。

能用一個耳光把一個人抽飛,那是很大、很大的力道。

人都有動物般的保護自己的本能,尤其是學過多年武藝的高手,脖子這樣重要的地方一旦被制住,反擊絕對是厲然而毫無餘地的。若言的脖子被咬住,手動得比腦子還快,他隻是抽飛鳳鳴,而不是掐上鳳鳴的脖子,爆發指上勁道直接捏碎鳳鳴的喉骨,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依然是……剛剛還英勇彪悍,又踹又咬,活力無限的小土狗,一掌之下,就成瞭一條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死狗,不,是一朵被扇得七零八落的奇花,花瓣凋零,淒厲美艷,而異香愈發撲鼻。

「鳳鳴?」

若言叫瞭一聲。

他靠近瞭,但不敢魯莽地把他抱起來,他不知道鳳鳴斷瞭幾根骨頭,斷在哪裡。

指尖在小巧而倔強的鼻尖下一伸。

舒瞭一口氣。

至少還有呼吸。

指尖再拂過臉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臉頰顏色蒼白,卻很熱,熱到燙著瞭他的指尖,像冬天剛剛蒸熟瞭去瞭殼的雞蛋白。

被摸著臉,剛才大概被抽到暈過去的鳳鳴,顫顫黑長睫毛,眼縫打開一絲。

若言又舒瞭一口氣。

「告訴我,哪裡痛?」情急之下,忘記瞭自稱本王。其實是想問,剛才砸在地上,哪裡受傷瞭?若言精通醫道,知道如果受瞭內傷或斷瞭骨,必須弄清楚情況才能搬動他。

鳳鳴冷冷的,沒好氣地翻白眼。

哪裡都痛!混蛋。

手痛、腳痛,左臉一定腫很大,是麻中帶著刺痛,還有……牙床好痛……剛才那一口,和用力啃上磚頭差不多,這脖子上的肌肉是怎麼練到這麼硬的?

不知道容恬脖子上的肌肉是不是也這麼硬。

鳳鳴也咬過容恬,不過當然,從來沒有像今天咬若言這樣用力。咬容恬那是情趣,咬若言……絕對不有趣。

腦子裡昏昏沉沉,視野模模糊糊,太多的情緒疊加之後,往往會變成沒有情緒,鳳鳴倒在地上,承受那地動山搖的一耳光帶來的後果,左耳還在嗡嗡亂鳴,暫時他隻能靠右耳聽東西。

男人手掌在身上撫摸,雖然沒有色情味,但占有欲十足。

而鳳鳴,竟然下瞭一個決定。

他決定先休息幾分鐘。

「……」胸口的一股刺痛,讓鳳鳴無聲而沉悶的蹙眉。

「你很幸運,」若言的語氣透露出他也松瞭一口氣,「隻是斷瞭一根肋骨。」

剛才飛在半空直接撞上青銅鑄造的劍架,如此大的力度撞上這種堅硬的東西,沒當場斷氣就不錯瞭。

連若言都感到一絲害怕。

還下瞭決心改變形象,對他溫柔對他好,把他從容恬那裡爭取過來。

結果差點沒把他打死。

離王難得地對自己感到不滿。

「我很幸運,但……這是你的不幸。」鳳鳴撐著從地上起來,他動作很慢,甚至無法立即站起來,隻能先從趴成改變成坐姿。

一邊喘息,一邊說著話,嘴角一絲鮮紅,蜿蜒淌到下巴。

滴在雪白的絲衣上,像初冬第一場鵝毛大雪後,盛開的倔強紅梅。

若言看著鳳鳴,有點好氣,又有點好笑。

然後,他看見瞭鳳鳴從伸出來的手,幹凈修長的手上,握著一把明顯有著同國特色的短劍。

這是從前來拜訪的同國使臣送來的,在同國大王慶鼎死前,同國還曾經有過和離國結盟的打算,慶鼎就死在這次秘密結盟的過程中,導致瞭同國王位的繼承內亂,也導致鳳鳴在同國橫沖直撞的搞垮瞭同國聞名天下的水軍。

但是這把劍卻留下來瞭。

它用珍貴的雙亮沙摻入制造,劍身烏黑,鋒利無比,若言很喜歡,把它放在自己寢宮的劍架上。

而他剛才一個響亮的耳光,被扇飛的鳳鳴,就撞倒瞭這個劍架,砸在瞭一堆東歪西倒的凌亂中。

「你以為拿到一把短劍,就可以和我作對?」若言有趣地問。

鳳鳴點頭。

點得很認真,很嚴肅。

烏黑發亮的眼睛,讓男人心裡一片癢癢的灼熱。

「你想殺我?」

鳳鳴再點頭。

離王臉上的笑意,情不自禁地加深瞭。

這件事真是好玩到瞭極點。

和鳳鳴相處就有這樣的好處,永遠不會沉悶,像快速地上山下海,猛地驚訝,猛地擔心,猛然之間,又好玩起來。

「你覺得有能力殺死我?」

這次鳳鳴沒有點頭。

他想瞭一會,淡淡地說,「試試吧。」

慢慢的,若言把饒有趣味的笑意收斂起來,盯著鳳鳴,深深審視。

這小傢夥身體本來就不夠他強壯,半邊臉腫得極為難看,嘴角淌著血,還斷瞭一根肋骨,可是他對著實力驚人的自己,亮出瞭手上的短劍,說瞭一句,試試吧。

這三個字,因為說得雲淡風輕,反而擁有瞭真正的重量。

他一直覺得鳳鳴是一個適合摟在懷裡,養在宮殿深處的小可愛,但當鳳鳴說出這三個字後,若言忽然明白過來,這小東西,其實也是個……王。

西雷鳴王。

「為什麼?」若言問。

以他的厲害,多多少少猜到,這也許和那道屠殺的王令有關。

但他還是難以理解。

為什麼?就為瞭一些你根本都不認識的人,你卻忽然變瞭一個人。

「你不懂。」鳳鳴回答,還以一個微笑。

臉被打腫,這個微笑實在沒有一點俊美的內涵,但很瀟灑。

非常奇怪的是,居然還很誘人,不是可愛活潑,青春迷人的誘人,而是用冰山融化的水澆出的凜冽薔薇,在寒風中帶刺張揚,沒有畏懼貪生之色,強勢到即使被他的刺紮出血,也叫人暗爽刺激。

「我也許是不懂,」若言沉思著說,「所以才叫你說明白。」

「你不懂。」鳳鳴搖頭,還是那三個字,然後給他一個定論,「所以,你永遠也比不上容恬。」

繁佳的亡國貴族,梅江的漁民。

身邊每一個人都在安慰,每個人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隻要聽見這些話,鳳鳴就會更深地陷入無地自容,無法追悔的痛苦中。

他們說亂世就是這樣,十一國幾百年來,你打我,我打你,黎民百姓無辜枉死的不知幾何,但鳳鳴無法接受。

他不是這個亂世的人,他出生在和平的年代,看過小百姓也有尊嚴,也享受生命保障的世界。

幸或不幸地掉進這個陌生時代,他可以努力學習去適應它亂七八糟的局勢,卻絕不茍且它上尊下卑,民命如草的亂七八糟理念!

所以他的反應如此之大,大到對自己最畏懼的那個男人,亮出明晃晃的劍。

你不懂。

你永遠,比不上容恬。

這不是誰先遇上誰,誰先得到誰的問題,也不是西雷和離國的問題,更不是王位和權勢的問題。

這是,人命的問題!

再卑微的人也應擁有活下去的權力的問題!

鳳鳴艱難而毅然地站起來,握緊手上的短劍,往後錯開半步,和若言拉開一點距離,沉聲說,「我,向你挑戰。」

不是西雷鳴王,不是蕭傢少主。

隻是我。

隻是鳳鳴!

是一個不認同這種不平等的殺戮特權的人,向發出這種無情屠殺令的人,挑戰。

若言如萬年沉寂的山巒般凝視鳳鳴。

他沒有嗤笑他的傷痕累累,沒有嗤笑他的不自量力,更沒有笑他手上那把短短的黑劍。

離王寢殿的劍架上,放的不止一把黑短劍,現在劍架倒瞭,寶劍都掉在地上。

若言彎腰,兩手同時撿起兩把長劍,隨手丟瞭一把給鳳鳴,自己手上持一把,鏘地出鞘。

寶劍森森寒光,印上離王有著淡淡莫名情緒的臉。

目光掃過冰冷的鋒刃。

「本王一直以為,在本王一生裡,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敢當面向本王挑戰的,會是容恬。」若言微笑中,帶一絲感概,「想不到,竟會是你。」

「但是,本王必須承認。」

「你有這個資格。」

若言提劍,肅立。

懾人氣勢默然壓向對面的鳳鳴,讓他呼吸一窒。

「本王認可你有這個資格,不是因為你的身份,也不是因為你那不足一提的武功。而是因為……」若言沉吟道,「你如此精彩,讓本王,無法不動心。」

鳳鳴沒有回答。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提劍,沖瞭過來。

《鳳於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