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驚-變

韓慕之和陳梅卿一聽此言,臉色頓時都變瞭。與此同時,依稀便有紛亂的喊殺毆鬥聲從遠處傳來。

“想不到那幫蟊賊,竟然真敢與官府對抗?”韓慕之橫眉怒道,瞬間拂袖疾步走出二堂,就要往大門那裡去看個究竟。

陳梅卿急忙追上去攔截他,迭聲勸阻道:“別瞎跑,你去能頂什麼用?萬一被歹人擒住,整座縣衙群龍無首就什麼都完瞭!還是留在這裡等消息吧!”

這時羅疏在堂下望著他二人拉拉扯扯,不禁也急得臉色煞白:“大人,千萬不能讓那幫賊人沖進縣衙劫獄,牢裡的犯人一旦關不住,隻怕亂子就大瞭!”

“你可別嚇我!”陳梅卿一聽她說這話,兩條腿就開始打擺子,“大牢可緊挨著縣衙大門,易攻難守,這幫人要是想劫獄,我們人再多也抵擋不瞭多久。”

“你別怕,當初寶蓮寺的和尚買通瞭獄卒,妄想沖進二堂來殺我,最後不也沒得逞?”韓慕之一邊安撫陳梅卿,一邊邁步向大堂跑去,“我先上大堂二樓去觀望,那裡好歹站得高,也看得遠。”

陳梅卿和羅疏別無他法,當下也隻得跟著他一起向大堂二樓跑,途中三人碰上趕去前門增援的隸卒,韓慕之立刻高聲喝令道:“到前面去傳我的話,就說千萬守住大牢,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準放跑一個!”

隸卒忙不迭應瞭一聲,飛快地向前門跑去。韓慕之三人匆匆爬上大堂的二樓,這時天色已黯,就見縣衙內的隸卒已經點起瞭火把,正星星點點地聚在前門處應敵。

陳梅卿一見這陣勢便苦著臉哀叫起來:“完瞭完瞭,這一下可真是我在明,敵在暗瞭!”

一旁的韓慕之不搭理他的喪氣話,兀自眺望著遠方皺眉道:“白螞蟻若是兵分幾路攻擊縣衙,借助夜色掩護,隻怕我們的人也措手不及,為何至今不見平陽衛的官軍趕來救援?”

“都這陣勢瞭你還提白螞蟻呢?外面的人哪是白螞蟻,隻怕是‘打團’的人到瞭!”陳梅卿恐懼得涕泗橫流,瞪著眼對韓慕之咆哮道,“這幫人可比白螞蟻厲害百倍,手裡那一根棍子,指哪打哪,那一身棒瘡,要你拖到五月死,你就甭想在四月咽氣。”

“虧你還是個有功名的縣丞,當真怕成這樣?”韓慕之無奈地嘆瞭口氣,伸手用袖子替他抹瞭一把眼淚鼻涕,溫言相慰道,“是我害你擔驚受怕瞭,實在是對不住你,你再撐一撐,平陽衛的官兵應該很快就到。”

“大人你看,”這時羅疏在漫天的嘈雜聲裡喚瞭一聲韓慕之,伸手遙指著縣衙東邊的街角,憂慮道,“那裡的火光已經在原地徘徊好一陣子瞭,街巷總是易守難攻,隻怕是官軍被堵在街口瞭。”

“什麼?這麼說平陽衛也指望不上瞭?”陳梅卿聞言立即崩潰,萬念俱灰地吸著鼻子念叨起來,“衙門裡的人靠不住的!靠不住的!這些人全傢都在人眼皮子底下過活,更有和這幫人沾親帶故的,怎麼可能真心禦敵!靠不住的……”

就在陳梅卿神神叨叨之際,偏偏老天爺竟像和他開玩笑似的,縣衙外的亂匪居然一舉攻破瞭縣衙大門。暴亂立刻擴大瞭范圍,兵分兩股,氣勢洶洶地沖向瞭監獄和距離大堂最近的儀門。縣衙的隸卒隻得退守儀門,監獄瞬間變成瞭一座孤島,為數不多的兵力難以為繼,很快就被亂匪攻陷。

被關押在牢中的犯人早就聽見瞭外界的變亂聲,這時統統鼓噪起來,在獄中又敲又喊。很快占領瞭監獄的亂匪便沖進牢中,砸鎖破門,將一群群犯人釋放出來,讓他們變成騷亂中最瘋狂的生力軍。

眼看儀門外的亂匪越聚越多,待在大堂的二樓已不再安全。韓慕之將縣衙四周環視瞭一遍,果斷地對陳梅卿和羅疏道:“咱們往內宅退吧,找機會從大仙樓後面翻出縣衙,總好過在這裡坐以待斃。”

“翻出縣衙?”陳梅卿此刻認定縣衙已被蟊賊包圍,一旦出去必然是送死,頓時把頭搖成一枚撥浪鼓,“別冒險瞭,好死不如賴活著,咱們不如先找個地方躲躲。”

“別傻瞭,一旦縣衙被攻陷,哪裡有妥當的藏身處?何況這幫人窮兇極惡,被他們搜出來,哪怕能茍活,一輩子也會抬不起頭。”韓慕之在夜色中目如寒星,破釜沉舟道,“照他們目前的攻勢看,這幫人集中起來專攻大堂,成心是為瞭讓官府顏面掃地,倒未必是想抓人。現在後門那裡還沒什麼動靜,估計不會安插多少人手,如果能找到機會從大仙樓後墻那裡逃脫,正好可以上平陽府府衙求救。”

“算瞭吧,我看平陽府也指靠不上,”陳梅卿憤憤地望著縣衙遠處燈火閃爍的街角,忍不住指天畫地破口大罵,“你們這幫蠢材!不會繞道啊!這邊沒人看不到啊!我看你們就是怕死不敢打硬仗罷瞭!腦滿腸肥的東西!”

“好瞭,別浪費時間瞭!”眼看大堂前庭的儀門已岌岌可危,韓慕之趕緊拉著竭斯底裡的陳梅卿,招呼羅疏隨自己一同往樓下跑。三個人在幾名門子的保護下剛退回二堂,這時隻聽亂匪的叫囂如洪峰一般瞬間暴漲,原來儀門也被亂匪攻陷瞭。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像兇猛的洪水一般,瞬間湧進瞭大堂前開敞的庭院,蟊賊不堪入耳的叫罵聲,已經近得仿佛就在耳邊。

“那個狗官呢?有種就出來!”

“我看是做瞭縮頭烏龜瞭!”

“那個娘們似的江西小白臉,老子要操他的屁股!”

“哈哈哈……”

放肆的笑罵聲鋪天蓋地的傳入韓慕之耳中,他氣得面色鐵青,疾步沖進內宅從墻上取下一掛寶劍,緊攥在手裡對陳梅卿和羅疏道:“走,去大仙樓。”

陳梅卿縮縮脖子,此刻與羅疏一同跟在他身後,一邊跑一邊不識相地小聲道:“那幫人罵那麼難聽,看見你拿劍,我還以為你要殺出去呢,嚇得我……”

“我當然想殺出去,可我一個人殺出去就是送死。”韓慕之頭也不回地冷冷道。

說話間三人已在門子的保護下跑到瞭大仙樓。這時位於大仙樓一側的後門正緊緊關閉,一行人屏息凝神聽瞭一會兒門外的動靜,頓時心中一涼。

門外不時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聲,雖然在嘈雜的環境下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仔細聽卻還是能夠捕捉到——顯然這是一幫守株待兔的傢夥,專等著縣衙裡的人自投羅網。

於是韓慕之立刻手勢一變,悄聲領著一行人爬上大仙樓,在二樓上挑瞭一扇盡量遠離後門的後窗,輕輕推開,對羅疏和陳梅卿低聲叮囑:“人從這裡翻出去,正好能踩著後墻。我馬上去後門那裡引開門外的亂賊,你們就抓緊機會趕快走。梅卿,羅疏攀墻不方便,你要盡量照顧她。”

“等等,”陳梅卿一聽這話頓時傻眼,見韓慕之轉身欲走,連忙扯住他的衣袖慌張地問,“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總要有人引開亂賊,我怕這幾個門子不夠分量,倒不如讓他們留下保護你們,”說完韓慕之又冷笑道,“剛剛那幫蟊賊如何羞辱我,你們也聽見瞭,現在正是我出去報仇的時候!”

“大人,小不忍則亂大謀,還請三思。”這時羅疏也急忙攔住韓慕之,目光焦灼地盯著他勸阻,“那幫人無法無天,您去也無益。”

“我知道,”韓慕之望著她低聲道,卻仍舊緊攥著手中長劍,任兵刃硌得掌心生疼,“可我身為一縣之主,卻被這幫歹人攻破瞭縣衙,我死也咽不下這口氣。”

“書生意氣、書生意氣!”陳梅卿在一旁痛心疾首地咬牙低吼,瞪著韓慕之罵道,“你怎麼不想想你過去寒窗苦讀,滿襟抱負?現在隻為瞭不做縮頭烏龜就要去送死,你這才叫伸頭挨一刀,做瞭活王八!”

韓慕之聽他說得不像話,剛要反駁,這時卻聽後門處忽然響起一片廝殺聲,原來是衙中幾個隸卒打算從後門逃跑,不想卻開門揖盜,將守在門外的亂匪引瞭進來。

這一下韓慕之的計劃又被打亂,閣樓上的幾個人面面相覷,隻好開始無聲地翻窗。縣衙的後墻距離窗子有半人高,韓慕之最先跳到墻頭,接著是幾個門子和陳梅卿,最後才輪到羅疏。

當身子滑出窗臺的那一刻,不受控制的墜落令羅疏心中一寒,然而下一個瞬間她便感覺到腰間多瞭一雙有力的手,穩穩地扶著自己落在墻頭,又趕在失禮前及時地抽離,不肯多作片刻的停留。這一剎那的接觸,短暫得幾乎令人回不過神來,羅疏不禁在夜色中恍惚地睜大雙眼,鼻尖挨擦著韓慕之柔軟的衣襟,竟在這生死關頭莫名地失瞭神——原來他看似清瘦,其實卻這樣有力。

即使早知男女之別,這份力量也完全推翻瞭羅疏以往所有的體驗——原來源自異性的力量,也可以優雅、內斂,安全得讓她覺得自己受到瞭保護。

羅疏的心忍不住為此狂跳起來。

“你沒事吧?”這時頭頂上方傳來韓慕之關切的低語,冷不防鉆進羅疏的耳中,令她猝然回神。

“我沒事。”她倉皇地應瞭一聲,害怕自己失態,於是刻意往後躲瞭躲。

這時就聽見腦後傳來陳梅卿喜出望外的聲音:“你們快看,從西邊過來的那是騎兵吧?!”

站在墻頭的一行人立刻順著陳梅卿手指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扭頭望去,果然遠遠就看見西街方向有一列騎兵魚貫而來。這一支隊伍少說也有兩百號人,每一匹馬的脖子上都掛著亮晃晃的風燈,瞬間便將暗巷中混沌的夜色一掃而光。

《風月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