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離間計

鄭氏被羅疏逼得後退瞭一步,十指緊緊摳著洗衣盆,卻面無表情地回答:“你說的人,我不認識。”

她的態度欲蓋彌彰,令羅疏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測,於是逐漸放緩瞭語調,用眼淚去乞求鄭氏的同情:“大姐,將心比心,我隻是想討一個公道。我知道吳狀元來找過你,說不定還是徐刑曹牽的線,他們許諾你多少銀子,我都能給你雙倍。”

鄭氏被她逼得無路可逃,索性退回院子裡躲避,卻到底覺得羅疏可憐,在關門前忍不住勸道:“妹子,人死不能復生,如今你追過來問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我隻想討個公道,我知道誰是兇手,可就是因為吳狀元從中使壞,真正的兇手就要逍遙法外瞭。”羅疏跟著鄭氏一路追到門邊,雙眼直直地盯著她道,“大姐,吳狀元給你的銀子能有多少?你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他那點錢夠花幾年?如果你能幫我作證,讓你丈夫翻供,我這裡能有雙倍的銀子給你。你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孩子想想——你可不比人傢金氏,一個人無兒無女,丈夫一死就可以拿著銀子逍遙快活,另覓良人瞭。聽說她最近勾搭上瞭一個富商,已經準備年末去揚州。她另攀高枝,不願幫我情有可原,可是大姐你不一樣,同一份銀子三個人花,總要有個長遠的計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憑什麼別人吃香喝辣,隻有你跟在後頭受苦?”

就在羅疏說話間,鄭氏已經張皇失措地關緊瞭門,可羅疏依舊不緊不慢地把話說完,因為她清楚鄭氏就在門後,根本不會走遠。

“大姐,你再仔細想想,過兩天我還會來,”羅疏隔著門板丟下話,在離開前一字一頓道,“如今從臨汾過來的捕快正在縣衙裡,你若改瞭主意,隨時可以去縣衙找他們。”

羅疏說完便轉身離開,院中的鄭氏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兩天金氏春風得意,整個人瞬間變瞭一副神采,走起路來輕盈得像個懷春少女。她給牢中的丈夫送完饅頭時,恰巧也碰見前來探監的鄭氏,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禁笑著問候瞭一句:“咦,大姐你也來瞭呀。”

“哎,我也來瞭。”鄭氏仍像從前一樣佝僂著背,眼神中露出不符合她年齡的蒼老。

金氏笑瞭笑,若無其事地抬手摸瞭摸頭上的藍寶石金簪,腕上明晃晃的絞絲金鐲在袖子裡一閃而過。

就是這樣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擦身,卻點燃瞭一些人眼底最陰暗的火。鄭氏的目光動瞭一動,再次走向自己丈夫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已經全變瞭。

“哎,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碰見玉貞妹子瞭。”趁著丈夫拿飯菜的功夫,鄭氏便笑著和金氏的丈夫金老六閑聊,“玉貞都給你送瞭些什麼?哎唷,又是饅頭?怎麼一點油水都沒有……真不是我這個做姐姐的要說她,虧她如今過得不錯,好歹也是托瞭你的福,怎麼不給你送點好酒好菜?說句不中聽的,你還能在這世上吃幾頓飯,就這樣隻顧新不顧舊,真是有點沒良心瞭。”

金氏的丈夫金老六一聽這話,立刻抬頭追問道:“什麼隻顧新不顧舊?”

“哎,你竟不知道?”鄭氏故意裝作吃瞭一驚,遮遮掩掩地向金老六告罪,“是我失言瞭,該死該死。我以為玉貞妹子會和你說呢,這事你也別怪她,要怪就怪你自己,做下這些孽,難道還要她替你守寡?她為自己的下半輩子做打算,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金老六聽瞭鄭氏的挑唆,兩隻眼頓時瞪得血紅,咬牙怒道:“嫂子你快說,她都背著我幹瞭些什麼?!”

“也沒什麼,她得瞭那筆銀子,就找瞭個相好的唄。她無兒無女的,正好用這筆錢辦嫁妝。”鄭氏笑瞭笑,裝作不經意道,“你沒看見她頭上的金簪子?如今金子什麼價?聽說她找的男人,就是看中瞭她手裡的錢。”

“狗日的小娼婦,老子用人頭換來的錢,倒被她拿去軋姘頭!老子被她戴瞭綠頭巾,還要天天在這裡啃冷饅頭!”金老六一把扔瞭手裡的饅頭,兀自怒罵不休,繼而冷笑道,“她這般過河拆橋,就休怪老子不仁不義!等那臨汾縣的人再過來,老子他媽的就去翻供,看她還有沒有錢去猖狂!”

“老弟你可不能沖動,”那鄭氏聽瞭金老六的話,立刻面帶驚慌地勸阻道,“這件事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去翻供,豈不是拿我孤兒寡母做瞭陪葬?”

“嫂子放心,隻有我一個人翻供,那老頭要追討銀子,你就讓他找那個賤人要去!這事與你們母子不相幹!”金老六此刻正在氣頭上,根本不聽鄭氏的勸告。

鄭氏看他這般堅持,曉得他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倔脾氣,心裡不禁冷笑,臉上卻假惺惺地嘆瞭一口氣,慢慢收拾瞭食盒轉身離開。

兩天過後,當羅疏再次敲開鄭氏的傢門時,便看見鄭氏冷著臉走到門外,開門見山地對她說:“你一定要給我雙倍的銀子,我要現銀,不要會票。”

“我知道,這事我都已經聽說瞭。”羅疏笑瞭笑,身上輕盈的素服被風吹著,在夏日的陽光下顯得無比俏麗,她彎下腰,將手裡沉甸甸的籃子擱在鄭氏面前,“金老六在獄中翻供,說當初收瞭吳狀元五十兩銀子的好處,這裡是一百兩,請你過目。”

鄭氏狐疑地瞄瞭羅疏一眼,也彎下腰打開籃子,隻見籃中銀光閃爍,裝滿瞭亮晃晃的足色白銀。鄭氏欣然拎起籃子,手中沉重的分量撫慰瞭她的心,讓她第一次挺直瞭腰板傲然道:“你說的對,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羅疏沒有回應她的話,隻深深看瞭她一眼便轉身離開,從此永遠地、徹徹底底地消失在鄭氏的生活裡。

此刻齊夢麟正在不遠處等著羅疏會合,見她緩緩走來,便迎上去問道:“銀子都送出去瞭?”

“嗯。”羅疏點點頭,因為瞭卻瞭一樁煩心事,全身都帶著點慵懶的疲憊。

齊夢麟看著她在陽光下眼神迷離,一身潔白的孝衣被烈日照得沒半點影子,整個人就像紙做的仙女一般,風一吹就怕飛走似的,不禁浮想聯翩地暗忖道:難怪人人都說,要想俏,三分孝呢!

羅疏沒在意齊夢麟失神的呆樣,徑自往壽陽縣衙走,這時齊夢麟才猛然回過神,一路小跑著追上她,嘴裡賤兮兮地向她打聽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哪裡來這麼多銀子?一出手就是一百兩,嗬,把我都嚇瞭一跳。”

羅疏沒回答他,笑瞭笑繼續往前走,齊夢麟便在她眼前左晃右晃著亂猜:“啊,我知道瞭!人傢杜十娘有個百寶箱,你肯定也有!你別不承認,早上我親眼看見你拿著一顆貓兒眼去換銀子的。”

“你倒眼尖。”羅疏嗤笑瞭一聲,始終不肯透露自己的傢底,幹脆將話題岔開,“雖說是為瞭查案,可挑唆他人爾虞我詐,終究非我所願。這一百兩銀子,是為瞭換一個心安。”

“隻為圖一個心安,就花瞭一百兩,哈哈,你的心可真金貴。”齊夢麟咋舌地感慨,又話裡有話地開起瞭玩笑,“想不到你原來這麼有錢,看來以後要收買你,光靠砸錢是行不通瞭。”

羅疏笑著斜睨他,揶揄道:“別隻顧著說我,你不也是如此?你送給金氏的那些金首飾,算一算也價值不菲瞭。”

“我那完全是兩碼事,我對漂亮的女人一向大方。”齊夢麟沖她擠眉弄眼地壞笑。

“哦,原來如此……不過你真的不準備帶金氏回揚州瞭嗎?”羅疏故意拿他打趣。

“拜托,當初是你叫我逢場作戲的吧?”齊夢麟頓時苦起一張臉,向羅疏討饒,“別再提金氏瞭行不行?虧我還千辛萬苦地和她談分手,到現在她都以為我是因為年輕幼稚自慚形穢,才痛不欲生地離開她的呀……”

羅疏見齊夢麟滿臉羞憤的模樣,忍不住笑著哄他:“好好好,這些話我再也不提瞭。咱們這兩天還是趕緊收拾收拾,盡快回臨汾復命吧。”

回程照舊走水路,一行人的心情都比來時輕松瞭許多,當他們在當初抓捕殺人乞丐的地點登船時,大傢竟不約而同地望著河邊笑起來。一名捕快還由衷感慨道:“想不到壽陽縣亂成這樣,連替窮人擺渡的乞丐都會殺人。”

“壽陽縣的縣令也沒什麼本事,那幾個乞丐為什麼要殺人,直到如今都沒審出來。”另一個捕快也附和著接話。

當四個人全上船之後,齊夢麟因為怕熱,便霸占瞭船艙外沿最通風的位置,一路搖著扇子欣賞岸邊的風景。可當他留意到兩岸因為水位降低,而森然暴露在外的河床時,卻忽然扭過頭對羅疏大發感慨:“好像自從我來到山西以後,真的是從沒碰到過下雨天哪……”

作者有話要說:明朝後期,金銀比大概為1:5。

1兩銀子可以買米2石,即斤米。

《風月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