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勢戰

【原文】

凡戰,所謂勢者,乘勢也。因敵有破滅之勢,則我從而迫之,其軍必潰。法曰:“因勢破之。”1

晉武帝2密有滅吳之計,而朝議多違,惟羊祜3、杜預4、張華5與帝意合。祜病,舉預自代。及祜卒,拜預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既至鎮,繕兵甲,耀威武,遂揀精銳,襲破吳西陵都督張政,乃啟請伐吳之期。帝報待明年方欲大舉。預上表曰:“凡事當以利害相較,今此舉十有八九之利,而其害一二,止於無功耳。朝臣言破敗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計不出己,功不在身,各恥其前言之失,故守之耳。昔漢宣帝議趙充國所上事6效之後,責諸議者,皆叩頭而謝,以塞異端也。自秋以來,討賊之形頗露之。若今中止,孫皓7怖而生計,或徙都武昌8,更添修江南諸城,遠居其人,城不可攻,野無所掠,積大船於夏口9,則明年之計或無所及矣。”時帝與張華圍棋,而預表適至。華推枰十斂手曰:“陛下聖明神武,國富兵強,吳王婬虐,誅殺賢能,當今討之,可不勞而定。”帝乃許之。預陳兵江陵,遣周旨、伍巢等率兵泛舟夜渡,以襲樂鄉⑾,多張旗幟,起火巴山,出於要害之地,以奪賊心,遂虜吳都督孫歆。既平上流,於是湘江以南,至於交、廣⑿,吳之州郡,望風歸附,預仗節宣詔而撫綏之。時諸將會議,或曰:“百年之寇,未能盡克。今大暑,水潦方降,疾疫將起,宜伺來冬,更為大舉。”預曰:“昔樂毅藉濟西一戰⒀,以並強齊。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復著手處也。”遂指授群帥⒁,逕造⒂秣陵⒃,所過城邑,莫不束手,遂平孫皓。⒄

【註釋】

1因勢破之:語出《三略·上略》。

2晉武帝:即司馬炎。魏鹹熙二年(公元265年),他取代曹魏稱帝,改國號為晉,史稱“西晉”。

3羊祜:西晉大臣。泰山南城(今山東費縣西南)人,字叔子。晉武帝時任尚書左僕射,曾參與謀劃滅吳。他出鎮襄陽十年,都督荊州諸軍事,開屯田,修兵甲,儲軍糧,為其後一舉滅吳打下了基礎。

4杜預:西晉大將,著名學者。京兆杜陵(今陝西西安東南)人,字元凱。晉武帝時,為羊祜所舉,祜卒後,代鎮襄陽,任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因滅吳有功,封當陽縣侯。他博學多才,尤善謀略,時有“杜武庫”之稱。著有《春秋左氏經傳集解》、《孫子兵法注》等。

5張華:西晉大臣。范陽方城(今河北固安南)人,字茂先。晉初任中書令,力排異議,支持武帝司馬炎滅吳計劃。滅吳後,受封廣武縣侯。

6趙充國所上事:趙充國,西漢大將,隴西上邽(今甘肅天水西南)人,字翁孫。熟悉匈奴和羌族情況。武帝、昭帝時,率軍反擊匈奴貴族襲擾,勇敢善戰,因戰功卓著而任後將軍。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年),在與羌族先零部貴族鬥爭中,曾多次上書提出屯墾戍邊的建議,所謂“趙充國所上事”即指此。趙充國每次上書,宣帝都召集大臣討論,開始,贊成者只有十分之三;中間,增至十分之五;最後,增至十分之八。對此,宣帝下詔責問原先持反對意見的人,迫使他們叩頭請罪。事見《漢書·趙充國傳》。

7孫皓:三國時吳國最後一個皇帝。魏鹹熙元年(公元264年)即帝位後,專橫暴虐,奢侈荒婬。西晉咸寧五年(公元279年),晉武帝六路出兵攻吳,翌年三月,晉軍攻入吳都建業,孫皓投降稱臣。

8武昌:吳江夏郡治所,位於今湖北鄂城。

9夏口:古地名。位於今湖北武漢對面。

十枰(píng):棋盤。

⑾樂鄉:位於今湖北江陵西南。⑿交、廣:即交州、廣州,相當於今廣西、廣東大部。

⒀樂毅藉濟西一戰:周赧王三十一年(公元前284年),燕將樂毅統率燕、秦、楚、韓、趙、魏六國軍隊攻打齊國,於濟西(古濟水之西,今山東高唐、聊城一帶),大敗齊軍,並乘勝追擊,攻佔了齊都臨淄。事見《史記·樂毅列傳》。

⒁群帥:馬本及唐本皆誤作“郡帥”,今從王本。

⒂徑造:直往。

⒃秣陵:晉以建業(今江蘇南京)為“秣陵”。

⒄本篇史例出自《晉書·杜預傳》。

【提示】

本篇以《勢戰》為題,旨在闡述充分利用有利態勢擊敵的問題。它認為,作戰上所講的“勢”,就是利用擊敵的有利態勢問題。只要抓住敵人可被擊敗的有利態勢,不失時機地進攻之,就一定能夠打敗敵人。因此,本篇這裡所講的“乘勢”問題,從作戰指導的角度看,乃是一個如何正確選擇戰機的問題。作戰時機,特別是戰略決戰時機,選擇得是否恰當有利,將直接關係到戰爭的勝敗。所以,正確選擇戰機問題,歷來是為兵家所極其重視和把握的問題。

西晉武帝咸寧五年(公元279年),晉滅吳戰爭,就是充分利用有利態勢,不失時機地發動進攻而取得決戰勝利的典型戰例。司馬炎(司馬懿之孫)於魏元帝鹹熙二年(公元265年)取代曹魏建立西晉以後,為了實現滅吳統一全國的宏圖大略,他從政治、經濟、軍事諸方面採取了一系列重大改革措施,經過十餘年的穩步發展,使西晉一躍而成為當時“國富兵強”(見《晉書·杜預傳》)的中原大國了。相反,地處江東的吳國這時在昏君孫皓的殘暴統治下,卻呈現出“吳之將亡,賢愚所知”(見《三國誌·吳書·三嗣主傳》裴松之注引《襄陽記》)的衰敗局面。晉武帝司馬炎正是在這樣對已極為有利的形勢下,及時採納了鎮南大將軍杜預、中書令張華等人建議,派遣大軍對吳國發動戰略進攻而取得決戰勝利的。此役晉在作戰指導上的最大成功之處,就在於能從敵我雙方情況和地理條件的實際出發,制定了“因順流之勢,水陸並進”(見《資治通鑒·魏紀十·元帝景元三年》)的正確戰略方針,充分利用吳國日趨衰敗的有利態勢和長江順流而下的有利條件,以二十萬大軍兵分六路齊進,給吳軍造成不可阻擋的“破竹”之勢,從出兵到佔領吳都建業,僅四個月時間,就滅亡了吳國,完成了統一全國的大業。

【譯文】

大凡作戰中所說的“勢”,就是利用擊敵的有利態勢的問題。趁敵人出現的敗滅趨勢,我軍不失時機地發動攻擊,那麼,敵人必定會潰敗。誠如兵法所說:“要利用有利態勢擊破敵人。”

晉武帝司馬炎秘密制定一個滅亡吳國的戰略計劃,但交給朝臣討論時,多數人的主張與帝意相違。唯有羊祜、杜預和張華的看法與武帝意圖相合。征南大將軍羊祜病重時,曾向武帝舉薦杜預代替自己職務;待到羊祜一死,晉武帝便任命杜預為鎮南大將軍,督統荊州一切軍務。杜預奉命到鎮後,修繕兵器鎧甲以搞好戰備,加強部隊訓練以顯揚武威。他在選拔精銳部隊大敗吳國西陵都督張政之後,就向晉武帝請示大舉伐吳的日期,武帝回復說等到明年再考慮大舉攻吳之事。為此,杜預再次上表申述己見說:“凡事都要分析比較它的利害得失,現在攻吳之舉,其有利方面佔到十分之八、九,而不利方面只有十分之一、二,其結局最差不過沒有成功而已。朝臣們說吳國敗亡的形勢還沒有到來,(他們所以這樣說,)只是因為滅吳之決策不是出於他們的謀劃,勝利後的功績也不能歸於他們本身,且又都羞於承認自己原來意見的錯誤,所以至今仍然固執己見而反對伐吳。往昔漢宣帝在朝臣討論趙充國關於在羌族地區實行屯田戍邊的奏章時,經反覆比較而採納了充國的建議後,嚴厲批評了那些參與討論而持反對意見的大臣,迫使他們各個都叩頭請罪。宣帝這樣做為的是杜絕那些固執異說的反對者。自入秋以來,伐吳之事已經逐漸外露,倘若中途停止而拖延進攻時間,那麼,吳國皇帝孫皓因擔心被伐而想出對策來,或如遷都武昌,增修江南城防設施,疏散城鎮居民,將會給我們造成城鎮不可攻拔,野外無所掠獲的被動局面,一旦吳國把大批艦船集中到夏口對我進行防禦,那麼,明年伐吳的計劃或許就落空了。”就在晉武帝與中書令張華下圍棋興致正濃之時,恰逢杜預的奏表送到。張華立即推開棋盤拱手向武帝說:“陛下英明偉大,戰無不勝,國家富饒,兵力強大;吳王孫皓荒婬暴虐,濫殺賢能之人,現在立即出兵進攻他,將不費多大代價就可以平定吳國。”晉武帝聽後,就批准了杜預的建議。杜預於是把部隊集中到江陵,並派周旨、伍巢等將率軍乘船夜渡長江以襲擊樂鄉;晉軍沿途多插旗幟,點火於巴山之上,出擊其要害之地,從心理上瓦解敵人的鬥志,俘虜了吳軍都督孫歆。晉軍在平定了長江上游地區後,從湘江以南至交州、廣州的廣大地區的吳國州郡,都望風不戰而降,杜預則親執符節宣讀皇帝詔書,一一加以安撫。在晉軍眾將舉行會議時,有人提出說:“已據江南百年的吳國敵寇,是很難一下子把它完全戰勝的。如今正值酷暑,雨季已經開始,疫病將要流行。因此,我們應當等到冬季到來之時,再大舉進攻吧。”杜預則堅定地回答說:“從前燕國大將樂毅憑借濟西一戰,而一鼓作氣地吞併了齊國。現在,我軍已經聲威大振,對敵進攻如同刀劈長竹一樣,數節劈開之後,其餘的就會迎刃而解,再也用不著費力了。”於是,杜預指揮眾將率軍直趨吳國京都建業,沿途所過城鎮的吳軍,無不束手就降,結果活捉了孫皓,平定了吳國。

《百戰奇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