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凡追奔逐北,須審真偽。若旗齊鼓應,號令如一,紛紛紜紜,雖退走,非敗也,必有奇也,須當慮之。若旗參差而不齊,鼓大小而不應,號令喧囂而不一,此真敗卻也,可以力逐。法曰:「凡從勿怠,敵人或止於路,則慮之。」
唐武德元年,太宗征薛仁杲,其將宗羅[日侯]拒之,大破於淺水原。太宗帥騎追之,直趨折[土庶]圍之。仁杲將多臨陣來降,復還取馬,太宗縱遣之。須臾,各乘馬至。太宗具知仁杲虛實,乃進兵合圍。縱辯士喻以禍福,仁杲遂降。諸將皆賀,因問曰:「大王破敵,乃捨步兵,又無攻具,經薄城下,鹹疑不克,而卒下之,何也?」太宗曰:「此權道〔迫之,使其計不暇發,以故克〕也。且羅[日侯]所將皆隴外人,吾雖破之,然斬獲不多。若緩之,則皆入城,仁杲收而撫之,未易克也;迫之,則兵散隴外,折[土庶]自虛,仁杲破膽,不暇為謀,所以懼而降也。
【譯文】
大凡追擊敗逃之敵,必須查明其是真敗逃還是假敗逃。如果敵人軍旗整齊有序,鼓聲呼應協調,指揮號令統一,隊伍眾而不亂,其雖然後退而走,但並不是真正的敗退,而其中必有奇謀異策,對此必須慎重考慮而後行動。倘若敵人軍旗參差不齊,鼓聲大小錯亂不協,指揮號令喧鬧不一,這才是真正的敗退。對於這種敵人,應當全力以赴地進行追擊。誠如兵法所說:「凡是追擊撤退之敵,不可懈怠麻痺;敵人如果中途停駐不走時,就要考慮其是否另有陰謀。」唐高祖武德元年,秦王李世民奉命率軍征討割據隴西而固守折址城的薛仁杲。薛仁杲派部將宗羅睺領兵抵抗,於淺水原被唐軍打得大敗而逃。李世民親率騎兵,(步兵主力隨後)跟蹤追擊,一直追到折址城,將拒守於該城的薛仁杲包圍起來。薛仁杲的部將多數是在臨陣交戰時而投降唐軍的,之後又提出返還城裡取馬再來,李世民同意任其返還。不一會,他們都各自乘馬而歸。李世民通過降將而掌握了薛仁杲的虛實情況,於是,一面命令後續部隊迅速跟進,從而四面包圍了折址城;一面派遣能言善辯之士入城向敵人曉以福禍利害之關係,薛仁杲終於被迫開城投降。戰後,眾將領都來向李世民祝賀,並借此機會詢問道:「大王您在大破宗羅睺軍之後,立即丟下步兵,又無攻城器械,卻率騎兵直迫折牆城下。當時大家都不相信能夠破城降敵,但最終竟攻下來了。這是什麼原因呀?」李世民解釋說:「這是採用的權變之道,而迫使敵人無計可施,所以就戰勝了它。況且,宗羅睺所部將士都是隴西地區的人,我軍雖然大破其軍,然而擊殺俘獲的不多。當時如果緩慢追擊的話,潰敗的敵人都會逃入折址城,薛仁杲把他們集中起來加以安撫使用,我們就不容易戰勝他們了;反之,如果緊追不捨,不給其喘息機會,敵人敗兵就會流散於隴西各地,這樣一來,折城中自然空虛好攻了。面對此種形勢,薛仁杲已經嚇破了膽,沒有時間另謀對策了,所以他因懼怕我軍強大攻勢,就只能開城投降了。」
【賞析】
本篇以《逐戰》為題,旨在闡述對敗退之敵作戰應注意掌握的原則,實質屬於追擊作戰問題。它認為,追擊敗敵,必須查明其真偽後再行動。對於非敗而退之敵,應審慎行動,勿中其奇計;但對真正潰敗之敵,則應全力追擊,務求殲滅之。從敵情實際出發,決定作戰行動,這是古今中外一切善戰者皆須遵循的一條重要指導原則。本篇基於對此點的較好認識,而強調在追擊作戰中,對敗敵「須審真偽」,爾後決定是否採取追擊的作戰行動,這無疑是十分正確的。唐高祖武德元年(公元6!」8年)十一月,秦王李世民率軍進擊薛仁杲的淺水原之戰,就是體現追擊作戰原則的一個戰例。薛仁杲是唐初割據隴西而自稱秦帝的薛舉之子,當時他正率兵屯據折址城。唐軍進至高址(今陝西武功北),薛仁杲派宗羅睺率軍抗拒,李世民鑒於薛軍兵多氣盛,先是採取堅壁不出以待敵疲而後戰的方針,與宗羅睺部相持六十餘日。當敵出現糧盡兵疲的情況時,李世民及時抓住這一有利時機,適時轉變戰略,一面派「遣將軍龐玉先陣於淺水原南以誘之」(見《舊唐書·太宗本紀上》,下同)來攻,一面親率主力大軍「奄自原北,出其不意」地直搗宗羅睺陣後。宗羅睺部在唐軍前後夾擊之下,大敗而逃。為了徹底消滅敵人,李世民親率少數騎兵在前對敗敵窮追不捨,大軍隨後直趨折址城下,從而對「嬰城自守」的薛仁杲軍,迅速形成「四面合圍」之勢;而守城薛軍士氣極度低落,紛紛「爭自投下」(見《資治通鑒·唐紀二》)降附唐軍。薛仁杲見大勢已去,被迫率精兵萬餘開城請降。綜觀此戰,李世民在作戰指導上的成功之處,主要在於他能依據敵情實際和戰場態勢的發展變化,不失時機地轉變戰略和採取切實可行的戰法,這既是李世民實施作戰指導的顯著特點,又是唐軍淺水原作戰取得勝利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