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任事之人,斷不能有毀而無譽,有恩而無怨。自修者但求大閒不逾,不可因譏議而餒沈毅之氣。衡人者,但求一長而取,不可因微瑕而棄有用之材。苟於嶢嶢者過事苛求,則庸庸者反得幸全。
事會相薄,變化乘除,吾當舉功業之成敗,名譽之優劣,文章之工拙,概以付之運氣一囊之中,久而彌自信其說不可易也。然吾輩自信之道,則當與彼賭乾坤於俄頃,較殿最於錙銖,終不令囊獨勝而吾獨敗。
國藩昔在江西、湖南,幾於通國不能相容。六七年間,浩然不欲復聞世事。惟以造端過大,本以不顧生死自命,寧當更問毀譽。
遇棘手之際,須從耐煩二字痛下工夫。
我輩辦事,成敗聽之於天,毀譽聽之於人。惟在己之規模氣象,則我有可以自立者,亦曰不隨眾人之喜懼為喜懼耳。
軍事棘手之際,物議指摘之時,惟有數事最宜把持得定:一曰待民不可騷擾;二曰稟報不可諱飾;三曰調度不可散亂。譬如舟行,遇大風暴發,只要把舵者心明力定,則成敗雖未可知,要勝於他舟之慌亂者數倍。
若從流俗毀譽上討消息,必致站腳不牢。(曾國藩)
不怕死三字,言之易,行之實難,非真有膽有良心者不可。僅以客氣為之,一敗即挫矣。
天下事只在人力作為,到水盡山窮之時自有路走,只要切實去辦。
冒險二字,勢不能免。小心之過,則近於葸。語不雲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國家委用我輩,既欲稍稍補救於斯民,豈可再避嫌怨。須知禍福有定命,顯晦有定時,去留有定數,避嫌怨者未必得,不避嫌怨未必失也。古人憂讒畏譏,非惟求一己之福也。蓋身當其事,義無可辭,恐讒謗之飛騰,陷吾君以不明之故。故俏俏之憂心,致其忠愛之忱耳。至於一身禍福進退,何足動其毫末哉?
膽量人人皆小,只須分別平日膽小、臨時膽大耳。今人則平日膽大,臨時膽小,可痛也已。
討寇之志,不可一眚而自撓。而滅寇之功,必須萬全而自立。
兩軍交餒,不能不有所損。固不可因一眚而撓其心,亦不可因大勝而有自驕輕敵之心。縱常打勝仗,亦只算家常便飯,並非奇事。惟心念國家艱難,生民塗炭,勉竭其愚,以求有萬一之補救。成敗利鈍,實關天命,吾盡吾心而已。
僥倖以圖難成之功,不如堅忍而規遠大之策。
兵事無萬全。求萬全者,無一全。處處謹慎,處處不能謹慎。歷觀古今戰事,如劉季、光武、唐太宗、魏武帝,均日瀕於危。其濟,天也。
不當怕而怕,必有當怕而不怕者矣。
戰事之要,不戰則已,戰則須挾全力;不動則已,動則須操勝算。如有把握,則堅守一月、二月、三月,自有良方。今日之人,見敵即心動,不能自主,可戒也。
古今戰陣之事,其成事皆天也,其敗事皆人也。兵事怕不得許多,算到五六分,便須放膽放手,本無萬全之策也。(胡林翼)
蔡按:勇有狹義的、廣義的及急遽的、持續的之別。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臨難不苟,義無反顧,此狹義的、急遽的者也。成敗利鈍,非所逆睹,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此廣義的、持續的者也。前者孟子所謂小勇,後者所謂大勇、所謂浩然之氣者也。右章所列,多指大勇而言,所謂勇而毅也。軍人之居高位者,除能勇不算外,尤須於毅之一字痛下工夫。挾一往無前之志,具百折不回之氣,毀譽、榮辱、死生皆可不必計較,惟求吾良知之所安。以吾之大勇,表率無數之小勇,則其為力也厚,為效也廣。至於級居下僚(將校以至目兵),則應以勇為惟一天性,以各盡其所職。不獨勇於戰陣也,即平日一切職務,不宜稍示怯弱,以貽軍人之羞。世所謂無名之英雄者,吾輩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