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還是見到了簡晨燁,在這個我以為不可能會見到他的夜晚,在這個我狼狽得像個賊的夜晚。
不是在那個衣香鬢影的別墅裡,不是在那個觥籌交錯的Party上,而是在我們最熟悉的地方,我們住的這個小區,我們住的這棟公寓的樓下。
齊唐的車還沒停穩,我就已經屏住了呼吸,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真是有這麼回事的。
簡晨燁拎著一個鼓囊囊的白色旅行包,穿著深灰色的呢子大衣,站在單元樓樓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隔著車窗玻璃,隔著物是人非,看著這個盛裝之後哭花了睫毛膏的我。
我不敢置信,為什麼偏偏是現在,為什麼偏偏是這裡?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齊唐,他也看了我一眼,接著把目光投向了簡晨燁。
傻子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好幾分鐘的時間,我坐在副駕駛座上沒有動,我連拉開車門下去向簡晨燁解釋的勇氣都欠奉。
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哪一刻我們如同現在這樣,我們像身處在兩條不同的河流,懷揣著各自的心事,冷漠而隔絕。
黑夜這樣黑,可我卻如此清楚地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訣別。
時間彷彿凝成了一塊堅冰。
我不知道這沉默的對峙進行了多久,簡晨燁終於轉身了,就在這一刻,我意識到我必須做點什麼,如果不做點什麼恐怕我這輩子都會活在懊悔中。
於是我打開了車門追了上去,完全顧不得還有齊唐坐在車裡看著,我知道自己此刻就像一條喪家之犬,而所謂的自尊心,早就一點兒都不剩了。
「你什麼意思?」我追上去,一把拉住簡晨燁,聲音裡的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慌張還是因為冷。
「你放開。」簡晨燁絲毫退讓的意思都沒有。
他越堅決,我心裡就越亂:「你說清楚,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麼明顯了還用得著說嗎?」簡晨燁十分不耐煩,「趁你去參加Party,我來拿走我的東西,省得撞見了尷尬。」
「你到底想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我們已經分手了,你裝什麼傻?」
我相信簡晨燁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想清楚,我也相信他只是看到我坐在齊唐的車裡一時氣憤才口不擇言,但無論如何,他深深地傷害了我。
我不認識他了,真的完全不認識了,一夜之間,我的世界土崩瓦解。
我慢慢地放開了手,忽然,我開始狂笑,這笑聲連我自己聽來都覺得毛骨悚然。
區區一夜的時間,我就領略到了什麼是翻天覆地,滄海桑田。
我生命中最熟悉最親近的兩個人,先後用他們最惡毒、最殘酷的那一面對待我,我到底是犯了多麼不可饒恕的錯才招致這樣的懲罰?
過去二十多年來,我矢志不移地相信著的東西,我和他的愛情,我和她的友情,在頃刻之間就這樣灰飛煙滅。
我蹲了下來,像小區裡常見的流浪貓和流浪狗那樣,卑微地蹲在地上,嘴裡發出駭人的嗚咽聲。
我的一生,到現在為止,美好的事物並不多,而我最最珍視的這一部分,就這樣被他們毀掉了。
我哭起來很醜,這我知道,可是我真的管不了這麼多了,我應該哭啊,哭自己的愚蠢和自以為是,哭那些經歷波折卻從不泯滅,但而今終於幻滅的憧憬。
我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蠢的,最蠢的人。
我終於哭累了,再哭下去倒不如乾脆死了算了。
在簡晨燁和齊唐兩雙眼睛的注視下,我慢慢地站起來,雙腿麻得無法動彈,簡晨燁終究還是動了點兒惻隱之心想來扶我,卻被我一把推開了他的手:「你滾吧。」
在我們分開的這些日子裡,儘管我一直逞強,但內心深處我並沒有徹底放棄希望。
可是今晚發生的一切,他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都讓我想起那個著名的故事——第二隻靴子,終於掉下來了。
我沒有回頭看他。
熬得過這一夜,我就熬得過這一生。
在這個夜晚,崩潰的不止我一個人。
出租車停在白灰裡的口子上,喬楚付完車費之後慢慢地下了車,在巷子口站了足足十分鐘。
這條路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多少次錦衣夜行,懷抱著人生中最浪漫的幻想和誠摯的期待,一步一步走進去,去見她喜歡的人。
可是今天,她站在巷子口,連多走一步的勇氣都沒有。
這十分鐘裡不停地有路人拿眼睛瞟她,男的女的都有,縱然心力交瘁,縱然眼神裡全是焦灼,但她依然是無法被忽略的美女。
這十分鐘的時間裡她在腦海裡無數次地演練待會兒見到閔朗時的情形,這麼長時間沒見面,該說點什麼好呢,該從哪兒說起呢?
這麼冷的夜裡,喬楚卻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手掌心裡氤氳著一片潮熱。
終於,她開始慢慢地朝79號走去,路過那家餛飩店的時候她沒有注意到,閔朗正坐在靠裡邊的位子玩手機,他們擦肩而過卻不自知,只有上天看到了這一切。
到了79號門口,情況大大出乎喬楚的意料。
酒館的門緊閉著,寂然無聲,門可羅雀,一個客人都沒有。
這不太對勁,一般這種節日都是酒館生意最好的時候,沒理由這麼冷冷清清的啊。喬楚一邊納悶一邊左右打量了一下,這才看到門口的小牌子上寫著「近期不營業」幾個字。
很明顯,這是閔朗自己的意思。
酒館的門雖然是關著的,但並沒有落鎖,從窗口看進去還能看到吧檯裡亮著燈。
喬楚遲疑了幾秒鐘,輕輕地推開了門。
命運就在門後靜靜地等待著她。
有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在她的心裡慢慢地洇開,她輕聲地叫了一句閔朗的名字,沒有人應她。
一樓確實一個人也沒有,只有牆上老式掛鐘裡的指針發出聲音。
她抬起頭來看著小閣樓,亮著溫暖的黃色燈光的小閣樓,直覺告訴她上面有人,直覺同時還告訴她,不要上去。
可是有一種凌駕於她意志之上的力量在把她往閣樓上推,她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邁出的腳步一步比一步更堅決,腳步聲在寂靜的酒館裡顯得格外詭異。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出現在二樓樓梯口,一個女孩子。
那是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子,但喬楚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的第一秒,就已經知道她是誰。
這個陌生的女孩子,有一雙冷漠的眼睛和一張冷漠的臉,確實會令人聯想到貓。
她穿一件白色的襯衣,裹著一件大紅色的針織披肩,很簡單率性的打扮,大街上很多女生也這麼穿,但說不清楚為什麼,她這麼弄就顯得特別好看。
「是找閔朗嗎?」她的語氣裡有一種很傲慢的東西,連一句「你好」都懶得說。
喬楚沒有說話,她的目光落在這個女孩的手腕上。
這個女孩子的手腕上,戴著一個玉鐲。
「晚來,我回來啦!」酒館的門突然被撞開,閔朗人還沒進門,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光是聽到他的聲音也能感覺得到他的喜悅和快樂,「幫你買了餛飩,多放辣椒不要香菜,沒錯吧!」
這一聲「晚來」徹底擊潰了喬楚,她慢慢地轉過頭去,看到了閔朗極度震驚的臉。
手機響起的時候我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在此之前我一直趴在沙發上,不想開燈也不想說話,這麼貴的裙子被弄得皺巴巴的我也懶得管。
我以為自己會哭,可是趴了半天,一滴眼淚也沒有,心灰如死無非也就是這樣了。
電話是喬楚打來的,聲音特別特別低沉,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你在哪裡?」
「在家。」我知道我的聲音也沒有動聽到哪裡去。
「開門。」
「好。」
打開門之後,我看著喬楚,她手裡拎著一瓶白葡萄酒,還有兩隻玻璃杯。她也看著我。很默契地是,我們的眼妝都花了,一人一雙熊貓眼,看起來特別滑稽。
過了好半天,我們都笑了。
昭覺:
我見到了那個女孩,徐晚來,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了。
她的樣子跟你所形容的差不多,並不是特別漂亮,但是很有特點,讓人能夠看一眼就記得住。對了,那個玉鐲子她還戴著。
閔朗進來的時候提著兩碗餛飩,用一次性紙碗裝著,就是在那次他帶我去的那家店買的。
我回過頭去看著他的時候,笑容還沒有從他的臉上消退,雖然很快就轉變為了詫異,但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刻他的眼神。
他是真的快樂,真真正正,發自肺腑的快樂。
他和我在一起,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唱歌的時候,喝酒的時候,甚至是收錢的時候,都沒有那麼快樂過。
我覺得我的心都碎掉了,昭覺,我的心都碎了。
隨後他馬上向我們介紹對方,他說:「喬楚,這是徐晚來,她前幾天剛從米蘭回來。晚來,這是喬楚,我一個朋友。」
再也沒有比這句話更傷人的了,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一刻我只差那麼一點兒就要問出口了:閔朗,對你來說,我就是一個朋友?
徐晚來從樓梯上走下來,淡淡地對我說了一句你好,我也很勉強地回了她一句你好。閔朗看看她又看看我,氣氛真是尷尬到了極點。
徐晚來一定心知肚明這是怎麼回事,我們三個人就那麼僵硬地站在一塊兒,心照不宣,可是誰也沒法把話繼續說下去。
我看著那兩碗餛飩,是的,兩碗,沒有我的份。
誰是多餘的那個人,誰是這裡不受歡迎的那個人,一眼即明。我像是被人摘掉了眼罩,世界的真相在我面前顯露無遺。
我走出來的時候,閔朗還是追出來叫住了我,我沒有搭理他還是繼續走我的路。
他追上來拉住我,這個時候我才發覺自己在流淚,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居然會流淚,我覺得更加沒臉面對他了,因為這等於在宣告——我玩不起。
「喬楚,你別這樣,」他對我說,「你別這樣好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心裡更痛了,我不這樣我能怎麼樣呢?難道我連哭一哭的資格都沒有嗎?
我看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傷心和難過,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得他終於不耐煩了。
「差不多就得了,別鬧了。」最後他對我這樣說。
巷子裡的人還是很多的,我知道從我們身邊路過的人多看我們一眼,閔朗的耐心就減少一點。
我不傻,我也不願意讓那些無聊的人看戲,於是我走了。
我很慶幸自己穿的是五厘米的高跟鞋而不是六厘米的,不然我的腳一定已經斷了。我一直走啊,一直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當我抬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麥當勞的招牌。
我從來沒有覺得那個黃色的字母M這麼親切過,於是我就進去了,餛飩沒我的份,我自己買東西給自己吃還不行嗎,我總得吃點東西吧!
我真的很久沒吃過麥當勞了,廣告牌上的那些食物對我來說很陌生,等我前面那個顧客走開了之後,我對服務員說,我要跟那個人一樣的。
那個人好像是點了一個什麼套餐,服務員說了,但我沒記住,她是個很年輕的姑娘,找錢給我的時候她對我說,美女,新年快樂。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已經是新年了。
我坐在靠窗的位子開始吃漢堡,很機械地往身體裡填充食物,好像那個愛的傷口能夠用食物填滿似的。
那個漢堡撐得我的胃很痛很痛,但胃痛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心好像就沒那麼痛了。
透過玻璃我看著外面的行人,大多數都面貌平庸,那些女孩子穿著一看就知道是淘寶上山寨的女明星同款、劣質的UGG,挽著跟她們一樣又土又矬的男朋友,可是他們笑得很燦爛。
我看著自己的包,Chanel2.55,是的,我有正版Chanel,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我還不是一個可憐兮兮地坐在麥當勞裡啃漢堡的可憐蟲。
我決定離開那裡,我想回一個能被稱為家的地方。
可是我沒有家啊,昭覺,當這句話從我的腦袋裡冒出來的時候,我感覺天旋地轉。
昭覺,你曾經跟我說過,閔朗的奶奶去世之後,他在這個世界上就沒什麼親人了。
那時候我想,他跟我很像啊,我的父母有他們各自的家庭,後來他們有了各自的孩子,我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
前幾天,閣樓的燈泡壞掉了,我舉著手電筒看著他踩在凳子上換燈泡,當燈光重新亮起來的時候,我想,閔朗,從此我們都有親人了。
當我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站在馬路中間,所有的車燈都照向我。
我終於知道了孤獨是什麼意思。
喬楚
「你說,為什麼邵清羽要當著那麼多人,那樣對我?」我喃喃不清地問。
喬楚帶來的那瓶白葡萄酒早就喝完了,我們又打電話叫小區超市的老闆送了幾瓶二鍋頭上來,這麼混著喝,當然很快就神志不清了。
喬楚比我喝得更多,基本屬於我喝兩口她喝半瓶的節奏,可是她酒量比我好啊,喝得比我多還能井井有條邏輯清晰地為我分析疑問:「你傻啊,這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她嫉妒你啊。」
哈哈哈哈,酒喝多了真是聽什麼話都覺得好笑,況且這句話真的很好笑。
「你傻帽了吧,邵清羽嫉妒我什麼啊,我才嫉妒她呢……」我開始酒後吐真言了,「她那麼有錢,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做夢都想過那樣的生活……」
「只需要一個機會,你就可以得到那樣的生活。」喬楚把一個空酒瓶子扔進了垃圾桶,發出了一聲很響的聲音,「正如你所說,邵清羽有錢,這些我們都可以看到,可是她缺什麼呢?她內心最渴望得到的東西是什麼呢,你知道嗎?」
「我知道,是愛。她一直都希望有人愛她,不是因為她家有錢,而是愛她本身。」我很平靜地說。
「沒錯,可是她得到了嗎?沒有。她前男友——你說那個跟別人去開房的那個——他花的都是邵清羽的錢吧?我不是說他一定對她沒有愛,但這個愛的動機不得不讓人懷疑。」
我閉上嘴,開始專心聽喬楚老師給我傳道解惑,指點迷津。
「他們分手了,在一起那麼多年,到頭來還是分手了,甚至捉姦都是你陪她去捉的。你仔細想想,她堂堂一個千金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麼多年,最難堪最丟臉最不願意被人知道的事情,你全部都知道,換了是你,你心裡好過嗎?」
我聽喬楚老師的話,仔細想了想,確實挺不好過的。
「可是我和簡晨燁也分手了。」我覺得還是有哪裡不對。
「那天她坐在這裡哭,」喬楚拍了拍沙發,正是邵清羽來我家興師問罪時坐的位置,「我不懷疑那一刻她是真的因為你們分手而遺憾,畢竟你們幾個人是這麼多年的朋友,人非草木……她應該是真情流露,但是……但是當她走出這裡,冷靜下來,她會意識到現在很公平了。」
「我相信這些年,邵清羽在你面前一直有一種優越感,這也不怪她,天生握了一手好牌……正是因為這種微妙的優越感,所以你們之間的友情才得以平衡。當她分手了之後,這種平衡被打破了,所以她躲著你,不願意見到你,因為她一見到你,就會感到不公。憑什麼同樣是校園戀情,她的破碎了你的卻完整保持了下來?
「可是現在你和簡晨燁也分手了,她失去了的東西,如今你也失去了,她曾經丟掉的面子,現在你也丟掉了。但是,她仍然比你多一個優勢——她有錢。」
我默默地聽著喬楚說的這些話,不知道是我醉了還是她真的講得很有道理,我覺得自己已經被她說服了。
「看起來你們倆之間,她還是那個更風光一些的,她現在又交了新男朋友,在你最失意的時候,她春風得意,你沒有的她都有,按道理說她不用再嫉妒你了。」
對啊,我現在沒了男朋友,還沒了工作,人生簡直一敗塗地,那她為什麼還要那樣做呢?
喬楚哈哈笑了兩聲,像個神婆:「因為齊唐啊,蠢貨!」
「我都能夠想像邵清羽今晚看到你的時候心裡有多震撼,她一定認為你只會穿著最多幾百塊錢的,就是網上那種所謂的訂製禮服裙。結果居然是Valentino,哈哈哈——再加上齊唐那句差不多相當於‘就是我送的’,好啦,優越感瞬間變為了危機感。
「其實真的很簡單,昭覺,只有你自己不明白。
「我說了,只需要一個機會,你就能過跟邵清羽一樣的生活,而這個機會,就是齊唐——恐怕她最難接受的是,偏偏齊唐還是她介紹給你認識的,這個機會,是她自己送到你手中的。」
夜越來越深,酒越喝越多,可是我卻越來越清醒。
喬楚說的都是真的嗎?我覺得這一切已經超越了我的智商所能夠理解的範疇,難道這麼多年,我和邵清羽之間的感情,是假的?
不不不,殺了我也不能相信這一點,這絕對不行。
我依然記得高中時她住院的那個下午,她躺在病床上跟我說的那些話,還有她說那些話的時候的神情。
那時我們都還是小姑娘,不明白「命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知道將來我們會遭遇什麼,她只是單純地想要將心事講給一個人聽,我只是單純地想要和她成為好朋友。
一切都從那時開始。
如果喬楚所說的這些都成立,那命運挖的這個陷阱未免也費時太久,太久了。
我不能再順著喬楚的話深入思考了,再想下去我的頭一定會爆炸,管他們呢,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只要我倒頭睡上一覺,當我醒來的時候我會發現,什麼都沒有改變,世界還是原本的模樣。
對此,我深信不疑。
「你和閔朗,打算怎麼辦?」我依稀記得這是我睡著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也不知道。」那個能言善辯的喬楚突然洩了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那模樣窘得讓我想笑,醫不自治,果然是真有這麼回事。
最後我們舉起酒瓶子碰了一下,喬楚說:「新年快樂,敬這個糟糕的晚上。」
我說:「還有尊嚴。」
我醒來的時候是凌晨五點,外面還是黑漆漆的一片,我頭痛欲裂,口渴得要命,身上還穿著那條黑色的禮服裙。
它已經皺得像一團霉乾菜,真可惜,我這下知道了什麼叫暴殄天物。
我站起來,跨過喬楚的一條腿——她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睡在沙發和地板之間——走到了洗手間裡,浴室燈打開的那一瞬間,我差點被鏡子裡的自己給嚇死了。
鏡子裡的那個女人,頭髮亂得像個鳥窩,睫毛膏和眼線暈得不成樣子,粉底也掉得七零八落,整個面孔看起來像一面斑駁的牆。
唇膏早就花了,可是因為沒有卸妝的緣故,還有一些紅色殘留在乾裂的嘴唇上。
無論怎麼看,鏡子裡的這個女人,都是一個loser。
手機上有好幾條短信,其中兩條是齊唐發來的,有一條是邵清羽發來的,還有一條來自簡晨燁。
我最先打開的是齊唐那兩條:
如果知道我為什麼分手會讓你開心一點,那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告訴你。
葉昭覺,新年快樂。
我心裡沒有任何感覺。
我接下來看的是邵清羽的那條:對不起昭覺,我真的是糊塗了,你知道我一喝了酒就容易發神經的,我不是故意的,請你原諒我好嗎?看到短信請跟我聯繫,我不敢打電話給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還是沒什麼感覺,大概酒精的作用還沒有過去吧。
最後,我打開簡晨燁發的那條,他說:你曾經問我,你那麼努力,難道你不配得到更好的生活嗎?昭覺,你當然配。如果我給不了你的東西別人能夠給你,我也為你高興,你穿那條裙子很漂亮,真的。
我機械地往化妝棉上擠卸妝油,狠狠地擦掉臉上的殘妝,我的大腦中一片空白——只有,只有一個聲音——這一切並不是我的夢境。
我是真的,真的失去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