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沒事吧?」腳步聲走近,一個聲音問她,聲音很清悅,只是透著奶氣,金娥皺眉,她討厭脂粉氣的男人,這個男人,只聽聲音就夠討厭。
「沒事!」她回答得粗聲粗氣,因為姿勢不對,影響呼吸,不用刻意壓低,聲音也有夠沙啞了。
「你功夫好棒呀,這樣是在練什麼?」奶氣的男聲又起,還湊近了一步。
「你想知道?」杜金娥的眼睛裡進了滴汗水,她連忙眨了又眨,心頭火起。
「想知道。」奶氣的男聲又湊近一步。
「我手裡的東西都接過去,然後也像我一樣站好,我就告訴你。」她說,當然,並沒有指望有人會真這樣做。
「說話算話。」男聲再響起的同時,金娥覺得自己手上的眾多大包小包被人一股腦的拿了去,負擔一除,她利馬站直身子,一手拉下面具。
不知是眼睛在黑暗裡呆得有些久了,還是正午的陽光正好照在眼前的人臉上,金娥覺得自己竟有些睜不開眼睛了,奶氣的男人年紀很輕,總跟自己差不多吧,有一雙烏黑而明亮的眼睛,一笑之下,嘴角竟還有兩個淡淡的酒窩。
稚氣而天真,正好可以捉弄,金娥飛快的想著,一邊把面具別到腦後,一邊又從男人,不,應該只是個男孩,她從男孩手中又接過自己的東西,然後抬腳踢了踢男孩著地的右腿,「站直了,別搖晃。」
男孩沒有反抗,只五分天真,五分好奇的看她,「這是什麼功夫?」
「站穩別動,一會告訴你。」金娥忍住好笑,一本正經。
「好,沒問題。」男孩果然站著不動,左腿和頭成一條直線,身子和右腿成直角,一盞茶、一柱香的時間都過去了,居然果真沒動。
兩個人在鬧市這樣的一折騰,周圍早圍了裡外三層的人,金娥抱著東西站在一旁,暗想,「可惜了這樣的好皮囊,居然是個傻子,不過功夫還真是不錯。」她預備再讓他站一會,然後給他一腳,就踹他一直站著的腿好了,這樣自己逃跑會比較方便,看他以後走路還亂不亂撞人,哼,當個教訓好了。
「七弟?真是你,你在做什麼?」正在她準備出腿時,人群裡忽然又擠進個青年,十七十八歲的樣子,穿一身棗紅的袍子,模樣和眼前的傻子總有八分像。
「六哥,你來了,我在練功。」傻子說,語氣沒有痛苦,倒好像很享受的樣子。
金娥一看來的青年一臉的聰明,這是他們兩個人最大的區別,就知道情況不對,所以在青年開口之後,早悄悄退到人群中,趁大家都沒回過神的時候,溜之大吉了。
後來她才知道,那天在集市上,被他捉弄的是天波楊府的七公子,人人都叫他做楊七郎,倒很少有人還記得他本來的名字,是叫做楊延嗣的。
而她跟楊延嗣的故事,也從這一天開始。
那時她以為,她可以這樣捉弄他一生,其實七郎不笨,至少不像他們初次見面時表現得那樣的笨,他是聰明的,因為同樣喜歡捉弄別人,只是一遇到她的時候,就只有被捉弄的份,他說這是一物降一物,她只是笑,也許吧。
他甘於被她捉弄,後來她才明白,他只是希望她開心。
只是,開心的日子卻是那樣的短暫。
七郎答應過她很多事,無論怎樣都會做到,他一生只失約過一次,那次他答應她,回家去向父母稟告他們的婚事,然後三書六禮,迎娶她進楊家。她在家裡等了他十天,得到的消息是他匆匆隨父兄去了戰場,她又等了幾天,終於還是決定去戰場找他,找她的七郎,她的丈夫。
黃河邊,等待她的,是河上一具冰冷的屍體,身上密密麻麻的箭傷,幾乎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肉,每一支箭上,都刻著一個潘字。
她沒有哭,她只是茫然的抱著那曾經溫暖的身體,一遍一遍的擦拭他頭上的水珠,「笑笑吧,就笑一下。」她想著,也這樣說。
那一年,他十七歲,她也是。
當漫長的人生又走過一個十七年的時候,有人曾問過她,「後悔嗎?」
她搖頭,房間裡,七郎的畫像依舊是十七歲的模樣,後悔什麼呢?遇見他,愛上他,嫁給他,還是為了那一年的刻骨銘心,而這樣獨自守望一生?
無論是什麼,她都是無悔吧,她嫁給了一個英雄,就像她少時希望的一樣,儘管他的生命如同流星一樣,在最明亮時隕落,可是,在她心目中,他永遠是她的天空中,最亮的星辰。
「你還是這樣年輕,我卻已經老了,再相見時,你要是認不出我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