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笑然長這麼大第一次坐飛機,雖然飛機號稱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可是她心裡多少還是覺得有點緊張。而這一天乘飛機的經歷也實在不能算順當,首先就是臘月二十八的夜裡C城下了一場大雪,讓二十九日,通往機場的高速公路和C稱婦人機場都被迫關閉了整整一個上午,何笑然的飛機也比照預期,晚了將近兩個鐘頭才起飛。
而飛機起飛之後,在空中又遭遇了氣流,全程提醒乘客緊扣安全帶。飛到最平穩的地方,空姐開始發飲料和小食了,握著紙杯,看著杯子裡的果汁自己左搖右晃,機艙裡是一片寂靜。過年的喜悅好像都被這股氣流給衝散了,每個乘客都是神情凝重。
何笑然坐在窗口的位置,從上飛機開始,就一直凝神看著窗外,視線所及之處,都是灰濛濛的藍色,雲朵早早就被踩到了腳下,周圍空茫的,沒有什麼參照物。飛機晃得最厲害的時候,她忽然想,如果飛機這會一頭紮下去了,那她這輩子最遺憾的是什麼事呢?
首先大概就是沒有多買幾份保險,沒能給辛苦了這麼多年的爸爸媽媽多留下點錢,她想著,不期然又想到了蕭尚麒,他正在機場等著接她吧,如果接不到她,他會不會有一點難過呢?可是她會很難過,不管怎麼樣,這一刻,她還是很想看見他,哪怕一眼也好。
那一個多小時,是何笑然度過的,最漫長的一段時間,她不可自控的胡思亂想,等到飛機終於降落,輪子在跑道上一觸、然後彈起,又落地的瞬間,她清楚的聽到整個機艙裡,好多人在同聲的長出一口氣。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兒了,機場裡雖然不比火車站那麼人頭攢動,可幾班飛機相繼落地,視線所及,也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流。何笑然背著書包,慢吞吞的走在人流中間,她老遠已經看到了蕭尚麒,穿著黑色開司米的大衣,搭了一條淺灰色的圍巾,身姿挺拔,全無倦意或是焦灼的感覺。周圍明明有那麼多人走來走去的,卻在這一刻都成了背景,只是她卻忽然沒了走過去的勇氣,在經歷過這麼多的事情之後。
「傻了嗎?」只是再遠的距離,也有彼此靠近的一刻,何笑然幾乎是被人流推著,踉蹌的到了蕭尚麒的身前,他的笑容還是如過去一樣清雋,大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順手就接過了她那隻大大的書包。
「聽說你們這幾班飛機都遭遇氣流了,嚇壞了吧?」攬著何笑然往外走,蕭尚麒問她。
「還好!」何笑然隨口輕聲應了一句。
「這次能休息幾天,回去還敢不敢飛了?」蕭尚麒的車子停在停車場,需要走上一小段路,只是何笑然異樣的沉默,還是讓他覺出了不對,他停下腳步,輕輕托起她的下頜,愣了下說,「怎麼這陣子瘦了這麼多,生病了?」
「沒有,挺好的,」何笑然有些不自然的別開臉,視線落在腳尖上,她知道她應該和過去一樣,有很多話說,然後開開心心的,這樣才是最不露痕跡的。可是這些日子,她勉強自己笑得已經太多了,現在只覺得精疲力竭,再沒有一點力氣,來應酬任何人了。
「不是生病了,那怎麼這麼無精打采的?讓我猜猜,想我了,不然就是生我的氣了!」蕭尚麒自然不會多想,逗她說,「那罰我吧,罰我抱你怎麼樣?」
何笑然沒有應聲,只覺得整個人騰雲駕霧一樣,被蕭尚麒抱起,胃和肚子都撞到了他的肩膀上,血液都一下灌進了腦子裡,失去重心的感覺,讓她緊緊的揪住了他那件大衣的下擺,然後隨著他的快步移動,頭暈暈的,只想吐。
「有點發熱,去醫院吧,」等到她的意識恢復過來,人已經躺在了蕭尚麒的車裡,他有些緊張的附身看著她,一隻溫熱的手掌,還貼在她的額頭上。
她這些天一直有些發熱,白天的時候症狀不明顯,可每天到了傍晚開始,身子總是滾滾的熱,消炎的吊瓶也一直打著,可是這會,她卻不想讓他送她去醫院,因此是強打精神說,「就是小感冒,回家吃點藥就好了,快過年了,我不要去醫院。」
「什麼時候這麼迷信了?」蕭尚麒想了想,也沒有勉強,倒是問她,「你和叔叔阿姨說,今晚回來了嗎?」
這個倒是沒說,長途電話費貴,除非有事,爸爸媽媽並不常給她打電話,而最近家裡電腦的攝像頭壞了,上次聊天,還是她沒買到票的時候,當時說好,是年三十兒早晨到家的。
「沒事,回家不用特意說。」她不慣於說謊,只能說。
「你臉色也不好,今晚別回家了,到我那裡,吃點藥,好好睡一覺,明天精神點再回去,不然叔叔和阿姨該著急了。」蕭尚麒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很久沒在一起了,他是真的想她了,脫下大衣給她蓋好,他徑直把車開回了家,還在路上的一家藥店買了退燒和消炎的藥。
蕭尚麒的這處房子,距離學校不遠,是他最常住的地方,下車的時候,何笑然就是一愣,有些不可自控的想到了那一夜的尷尬情形,只是蕭尚麒卻彷彿不記得了,半扶半抱的將她拉進屋子,就忙著叫外賣,又給她燒熱水吃藥。
感冒藥的副作用都不小,何笑然又只少少的吃了點飯菜,所以幾片藥吃下去之後,噁心反胃的同時,又昏昏欲睡。
「然然?」只是蕭尚麒卻偏偏不肯讓她就這麼好好的睡一覺,她覺得自己不過剛剛打了個盹,身子就好像被什麼重物壓住了,動彈不得,甚至喘不過氣,許久,她憋悶得猛然醒來,蕭尚麒就坐在她身邊,手掌輕輕游弋在她的臉頰上、脖頸上,黑漆漆的眼眸裡,隱隱的火光隱現。
何笑然仍舊是睡眼朦朧,有些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一時似乎反應不過來,自己身在何處。而那迷茫的眼神,落在蕭尚麒的眼中,卻似乎像是有一隻小手,正在一點一點的撓著他心尖,他明明那樣癢,只盼著那手用些力,可是偏偏的,她卻像是不懂他的需求一樣,每一下每一下,總是一觸既閃,讓他的癢一點一點的擴大。最後,那癢積聚到了極點,到底觸動了壓抑了許久的慾望,在心底如同一桶火藥被驟然的點燃了一樣,「轟」的一聲,爆炸開來。他知道她還生著病,只是到底忍不住俯□,重重的吻上她的唇,輾轉反側。
藥力正在發作中,何笑然還是恍惚的,拿藥在壓制住了她身上無處不在的酸痛感的同時,也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氣,她受不住他輕輕的啃咬,鬆開了緊咬的牙關,他的舌順勢滑了進來,糾纏住她的,而他的手掌,也熱辣辣的貼上了她的腰身,劃著圈的,游弋著,一點點鬆開她身上的全部束縛。
「別——」兩個人不知道糾纏了多久,蕭尚麒再不能再滿足於這種淺嘗則止了,他猛然直起身,眼睛裡都冒出了火一樣,猛然扯開了自己身上穿著的襯衫,許多扣子砰砰的掉落,輕輕砸在何笑然半裸的身子上,她恍然驚醒,看著他在跟自己的腰帶較勁,猛然間,身子最深處,那種利器刮過帶來的劇烈疼痛感好像忽然冒了出來,讓她忍不住蜷縮起身子,瑟瑟的顫抖。
「然然,寶貝兒——」解開腰帶,蕭尚麒重新俯身下來,用力摟住何笑然,手掌輕輕的愛撫著她,從C城回來,他可是禁慾了不短的一段日子了,這會只覺得激動得渾身顫抖,只想快點貼近他的寶貝。可是何笑然的反應讓他覺得有些奇怪,他不想強迫她,也只能自己強忍著,輕聲哄著她說,「你的燒退了,寶寶,我想你了,再說,適當的運動,也有益於康復,寶寶,然然——」
「我真的不太舒服,」何笑然側著身子,將半邊臉埋在被子中,她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再次面對蕭尚麒,本來以為生病了,可以暫時逃避,可是現在……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瑟縮著反覆的說,「求你,別這樣!」
蕭尚麒愣住了,從他認識何笑然開始,這個女孩子就從來沒有真正的拒絕過他,無論任何事,她今天這樣,是在拒絕他嗎?到底有什麼地方不對了,她為什麼這麼懼怕他的觸碰?一時間,那種滿腔熱情卻被人兜頭淋上了一盆冷水的感覺,讓他只覺得渾身冰涼,心頭的熱火漸漸平息了,他輕輕歎了口氣,到底還是拉過被子蓋在何笑然的身上,轉身去了浴室。
當「嘩嘩」的水聲傳來時,何笑然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隨之潸然而下,她早知道,這世上有些痛,只能她自己來承受,可是這一刻,蕭尚麒那樣的失望,她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可是還是忍不住覺得,她的心頭在他的歎息聲中萌生的刺痛感,更甚於她失去那個寶寶時,身體上承受的疼痛。
浴室裡的水聲一直響著,何笑然哭著哭著,到底抵不住藥物的作用,昏昏睡去。
蕭尚麒沖了很久的水,來平復自己,等到回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何笑然蜷縮著身子,嬰孩一樣的睡著了,只是那姿勢看起來,好像他離開了這麼長時間,壓根沒有動過的樣子。她睡著的時候,總是這樣乖乖的,能保持一個姿勢差不多整夜不動,他忍不住想起之前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每次纏綿過後,他總是喜歡把她摟在懷裡,然後等到天亮,被她枕著的胳膊完全麻了,她卻還乖乖的一動不動的睡著。
心裡的火氣在這一瞬間消散了大半,蕭尚麒也明白,何笑然拒絕他,多半是生氣了,他這次回來這麼久,刻意的和她減少了聯繫,卻沒有半句解釋的話,她只要在意他,總是會生氣的。
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解釋,這世界上,太多的事情,原本就沒辦法三言兩語的說得很清楚。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時間裡,他一直試圖理清楚,他對何笑然的感情,他曾經只是希望藉著她逃避,可是在一起的日子裡,他是真的很少想起陳菲兒了,能夠忘記,就等於可以重新開始,只是,他再怎麼也沒想到,這次回來,卻讓他遇上了李欣欣,
李欣欣是陳菲兒的表妹,今年大四,功課少,也沒像其他人一樣忙著找工作,趕上陳菲兒要結婚,就來小住跟幫忙。自然,她的准姐夫瞭解到她還沒有找到工作的事情後,就把她安排到了慕氏。
李欣欣長得和陳菲兒至少有八成相像,聖誕節之後,回來集團開會,走廊裡,蕭尚麒看見她第一眼的時候就愣住了。當然,李欣欣和陳菲兒除了長得相似之外,再沒有別的地方像了,性子更是南轅北轍。她比陳菲兒活潑,比陳菲兒愛說愛笑,比陳菲兒膽子大,比陳菲兒好動,也比陳菲兒……喜歡他、甚至愛他。
是的,這個女孩子喜歡他,而且這種喜歡和愛戀來得毫不加掩飾,從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很直白的表現了出來,她甚至自己去找慕少天,要求調來做他的秘書。
大哥自然答應了,他對陳菲兒曾經的喜歡,幾個兄弟都是嘴上不說,卻心裡有數。
李欣欣偏偏又是很招人喜歡的女孩子,聰明又能幹,原本他以為她這樣年輕,很多事情肯定一時是學不會的,只是她偏偏學得很快,教一遍就能上手,並且很快的就真的完美的承擔起了一個秘書的大部分工作。
如果現在說,他沒有被這樣一個如火一樣燃燒著、愛戀著他的女孩打動,那簡直就是謊言。可是這半年多,他也在漸漸成熟,知道在人的一生當中,心動並不是最重要的,男人要承擔的,更重要的是責任。他對何笑然,已經有這份責任了,她也為他付出了太多,雖然他始終沒有對她產生多麼強烈的愛的感覺,可是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這整整八年當中,他們分享了彼此的成長,分享了生命中太多的第一次,她就像他的血液,無聲無息的流淌在他的身體當中,等到察覺的時候,已經無法割捨。
他迫切的想要她,雖然覺得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但是,卻可以最快的清除所有的雜念,而且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清楚的知道,他還是依舊渴望她,只是她,甚至因為這一個多月的分離,而使這種渴望,變得越發的不受控制。這是件好事,臨睡前,他輕輕摟過何笑然,然後苦笑著發現,她剛剛真的是一動沒動過,甚至連衣服都沒有穿起來,就這麼光裸著大半的肌膚,蜷曲著睡著了。還是習慣的輕輕移動,讓她枕在手臂上,另一隻手,環住她的腰,只是不知道這一夜,他能不能如她一樣的好眠?不過估計是夠嗆。
年三十兒早上,何笑然是被窗外一陣震天動地的炮竹聲驚醒的,身後靠著的身體溫暖堅硬,發現她醒過來,一隻大手就按在了她的額頭上,然後聽著他約略有些低沉的聲音說,「好了,不發燒了。」
「嗯!」雖然從昨天忽然萌生的那股傷心勁兒裡回過神了,只是她依舊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能有些尷尬的點點頭。
「那還不快起來,收拾一下,我先送你回家。」蕭尚麒翻身坐起來,揉了揉胳膊,等那陣因為血脈剛剛暢通而產生的又酸又麻的勁兒過去,正想換衣服,卻忍不住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傳染你了?」何笑然還把自己藏在被子裡,她一個姿勢睡了整晚,半側的身子也麻了,聽見蕭尚麒打噴嚏,第一個念頭就是,昨天晚上,她傳染了他。
「沒事,哪兒那麼容易生病,」蕭尚麒卻有些狼狽,匆匆忙忙的起身,去衣帽間換衣服了,他確實有點感冒了,只是原因不好意思說,眼下雖然立春了,到底還是數九天,三更半夜的沖冷水澡,他究竟不是鐵打的,會生病也是正常現象罷了。
這個春節,過得一如既往。只是蕭尚麒把何笑然送回家,碰巧何媽媽想趕早再去趟超市,買點何笑然愛吃的小零食,雙方在何笑然家樓下遭遇了一回。
「然然,這位是——?」看著蕭尚麒那台黑漆漆的寶馬車,何媽媽微微蹙眉,開車的男孩長得是真不錯,比電視劇裡大多數的明星都更精緻,可是男孩子長得太好了就讓人覺得沒有安全感,找丈夫是要依靠,又不是找張畫一樣,貼牆上就好。何況,這年紀輕輕就開這麼好的車,家裡恐怕非富即貴,門不當戶不對的,吃虧的總是女孩子,想到何笑然如今單身在外,何媽媽心裡警鐘長鳴。
「媽,這是我同學,蕭尚麒,我不是說過嗎?」何笑然也怕何媽媽亂想,跳下車,沒忙著拿行李,就趕緊解釋。
原來這就是蕭尚麒?何媽媽又上下看了好幾眼,看他微笑有禮貌的過來和她打招呼,又幫何笑然拿行李。蕭尚麒這個名字她確實不陌生,她家何笑然的高中和大學同學,還是什麼鐵哥們。當然,男女之間到底有沒有真正的友誼或是兄弟情,她持懷疑態度,可是,掐指算算,這個蕭尚麒和她家何笑然認識也有七八年了吧,要有什麼早就有了,可是他除了偶爾打電話來找何笑然一起玩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的。而且看何笑然以前拿回來的照片,出去玩的也是一大群人,她甚至在照片上,都沒看出來有這麼出色的男孩同自己的寶貝女兒靠近過,就是送何笑然,好像這也是第一次。這樣一想,何媽媽就放心了,這個男孩太出色了,不是她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的女兒,實在是,差距太大了。
何媽媽沒有再說什麼,讓何笑然很是鬆了一口氣,回家說起來,她不過胡亂的說是下火車之後打不到出租車,正好在馬路上碰上老同學云云,何媽媽沒什麼興趣,也沒有多問就過去了。
真正讓何笑然發愁的,是三十兒晚上回到姥姥姥爺家過年的時候,幾個舅舅阿姨都問她有沒有男朋友。
「還沒有,我工作還沒穩定呢,不著急。」她潦草的帶過,就想閃人。
「那可得抓緊了,時間不等人,現在是你挑男孩子,過幾年就是男孩子挑你了。」三姨拉著何媽媽說,「姐,你可得當回事,我家鬆鬆比然然小兩歲呢,自己在大學裡認識了一個男孩,年前都領回家給我們看了,家裡條件還行,也是本市的,父母都是高級工程師,男孩長得也挺精神的。我說她太著急了,人家還有話等著我,反正現在孩子都早熟,鬆鬆說,他們學校裡,好男孩大一大二就都談戀愛了,她再不出手,就更找不到了,你說這孩子……不過話說回來,還真得讓咱們然然抓緊點。」
「我也想這事呢,她也不在我身邊,哎!其實我是不想她在C市*****朋友,你們誰要是有合適的,給介紹一個,要真行,她沒準就能回來上班。」何媽媽看著春晚,磕著瓜子,應和著妹妹。
「我們單位還真有個男孩子條件不錯。」小舅媽聽了這話,倒是想起來了,接過話頭說,「和然然一樣大,去年畢業到我們單位的,家裡條件也挺好,父母都在機關工作,有房子有車的,人也周正,聽說大學時好像談過戀愛,畢業的時候分手了。我是不知道然然將來時什麼打算,也沒往這裡想,明天我試探試探,看這小伙子行不行?」
「那敢情好。」何媽媽趕緊點頭,差點沒催著何笑然的小舅媽馬上打電話去問了。
何笑然跟著幾個表姐妹在一邊玩麻將,這邊長輩的對話她們也都聽著了,幾個表姐妹都是嘿嘿的偷笑,只有她心裡一片茫然。
午夜零點,外面的鞭炮聲密得讓人透不過氣來,間或還有巨型二踢腳爆炸的聲音,震得玻璃都是一顫一顫的,就連樓道裡,瀰漫的都是火藥的氣息。何笑然今年懶得下樓,就在窗前一邊看禮花,一邊逐一給報社的領導打電話拜年。
等到該打的電話都打完了,她才停了手,長久的看住輸入好的一串號碼。
那是蕭尚麒的電話,這些年裡,她總會在初一零時左右給他打電話拜年,最初的時候想法很單純,她偷偷喜歡他,卻不敢表白,男生女生在那個時候是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的,可是再好的朋友,平時也不可能時常通電話,特別是放寒假了,實在找不到理由。後來她苦想了半個假期,總算想到了,三十兒晚上電話拜年。那時候為了掩飾,她還從不單單打給他,總是還會打給班裡其他一起玩的男女同學,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輕輕微笑,如今再不需要為了掩飾,多打那麼多電話了,可是,今年,她還要打給他嗎?
不知道是心有靈犀,還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何笑然還沒想清楚要不要打電話給蕭尚麒的時候,手心裡握著的手機倒先振動起來,隨後是音樂聲響起,翻轉過來一看,居然正是蕭尚麒。
「新年快樂!」按下接聽鍵,她說著和每年一樣的話,只是每年,等他回她一句,「你也快樂!」之後,她就要掛電話了。
「我不快樂,怎麼辦?」電話裡,蕭尚麒的聲音比早晨又啞了很多,說完這一句,就是幾聲清咳。
「真感冒了,吃藥了嗎?」何笑然聽著覺得不對,有點著急。
「大過年的,我才不吃藥。」蕭尚麒哼哼了兩聲,才說,「早晨你看見阿姨的時候,慌張什麼?我就這麼見不得人?」
「我才沒慌張。」何笑然下意識的反駁。
「那我是什麼人,就是你的同學?」蕭尚麒不滿意,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憤懣。他家老宅裡,一貫不放鞭炮,這會過年了,也是安靜得可以,所有人聚在一起吃了飯,就是各自回放假,無聊得很,倒是何笑然這邊,吵鬧得好像硝煙瀰漫的戰場,要不仔細,都聽不清她說什麼。以往他還不覺得這期間的差別,但是今年,他卻特別想去看看,何笑然是怎麼過年的。
蕭尚麒惦記著想去看看何笑然是怎麼過年的,不過到他真正的見到何笑然,已經是大年初五的晚上了,這期間他找過她幾次,可是她似乎總是很忙,身邊一直有很多人在說話,每次說不上幾句,就總有人在一旁叫她,「過會打給你,」她總是這麼說完,就匆匆的把電話掛斷,只是這個過會往往是很久,久到他忍不住再打給她為止。
一次兩次,蕭尚麒也漸漸品出了不對的滋味,何笑然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對他,可是這次回來,她對他真的是冷淡了很多,這種感覺,很糟糕。
大年初五,是他們高中同學們雷打不動的聚會日,只要還留在本市的人,就都會參加。蕭尚麒特意換了身衣服,只是偏偏臨出門的時候,被爺爺叫住,老爺子難得的好興致,非要和他下兩盤棋。所以等他開車趕到的時候,聚會已經進程過半,大家剛剛吃完飯,轉場到了一家KTV。
挺大的一間包房裡因為煙民太多而煙霧繚繞,蕭尚麒一進來就忍不住連著咳嗽了一會。他很少因為感冒這種小毛病吃藥,這次也不例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回偏偏好得格外慢,還添了咳嗽的毛病。
何笑然正和幾個女生擠在靠牆的一組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擺著一排啤酒瓶子,屋裡光線有些幽暗,倒是棚頂閃爍的綵燈,間或在她臉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蕭尚麒差不多是進入包房的同時就看見她了,這時一邊和其他同學隨意的打著招呼,一邊大瞳徑直走了過去。「聊什麼呢?」看見蕭尚麒來,幾個女生都是眼前一亮,待到他真的走過來,對著她們微笑的時候,雖然都對他都早不敢存那種心思了,只是還不免有一種臉紅心跳的感覺,一時反而沒有人出聲了。
「我們在說,陳菲兒結婚的時候,大家都要拿多少禮金合適。」何笑然一直微笑著,晚飯的時候她來者不拒,喝了不少啤酒,剛才到這裡,又喝了一點,這會只覺得臉上的五官好像都有點不受控制了,嘴角一直揚著,總想大笑一場似的。
「她剛才來過?」蕭尚麒微微蹙眉,這才發現,小茶几那些酒瓶子中間,還橫七豎八的放著很多的請柬,樣式很熟悉,前幾天趙明軒曾經拿給他們看過,說是請柬是他們兩個人親自設計的,裡面的文縐縐的話也都是他們斟酌再三的云云,他當時也和大家一起,順勢誇獎過有創意。只是,何笑然剛剛的語氣卻有些不對,他忍不住仔細看了看她,她一直笑得很開心,可是靠近些,就能感受到她眼神有些迷離,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的味道,「你又喝了多少?」
「不多,」何笑然還是看著他微笑,甚至認真的扳著指頭數了又數,一瓶啤酒倒出來是三杯關,她到底喝了多少杯呢?
「明明沒有酒量,不是早告訴你,別學人家喝酒。」蕭尚麒一看她這情況,就知道她必然喝了不少,二話不說,伸手就把何笑然從沙發中拎了起來,雖然他們這邊動靜不大,可是他一貫是班級裡男生女生視線的中心區。高中那會,他和陳菲兒的事情,大家更都是心知肚明,而今天又是個特殊的日子,吃飯的時候,陳菲兒很高調的來撒請帖,偏偏他又沒到,已經讓人浮想聯翩了,所以從他剛剛進來開始,所有人就都在不自覺的留意他的一舉一動,然後都大跌眼鏡。他和何笑然關係好,是很鐵的哥們,這個原本也是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新眼看見他忽然這麼半拖半抱的把何笑然摟住,全體人還是都怔住了,偌大的包房裡,一時間只聽見音樂聲響,剛剛唱歌的,說話的,擲骰子的,喝酒的人全體閉嘴,幾十人,居然沒一個發出一點聲音的。
「不好意思,今天遲到了還要早退,這麼著吧,今天讓我請大家,當是賠罪。」蕭尚麒也感覺出了周圍的細微變化,只是他今天沒什麼心情繼續呆在這裡,撂下這樣一句之後,同門口的幾個同學點頭,就乾脆的摟著何笑然出了門。
在吧檯上結賬,又額外多存了幾千塊在賬上,囑咐再送水果、小食和酒過去之後,他摟著一直安安靜靜呆在他懷裡的何笑然出了KTV的大門。
「我們聊聊吧,」車子一個利落的調頭,很快如流水一般,滑進車河當中,蕭尚麒鬆了鬆領口,順便扯下領帶往後排座一扔。
「聊什麼?」何笑然還是副剛剛的那一副笑容,頭靠在玻璃上,眼睛微微的瞇著,似乎是在看他,又好像只是在走神。
「這次回來,你怎麼對我愛理不理的?怪我那一個多月沒怎麼和你聯繫?」前面路口是紅燈,蕭尚麒減速,將車子停下。「這次確實是我不對,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你要還生氣,讓你打兩下出出氣行不行?」
這是蕭尚麒從小到大,最低聲下氣的一次,說完自己都覺得有些微微的JIONG,只是何笑然卻一動沒動,像根本沒聽見他的話,更沒感受到他近乎討好的意思,這讓他的心,止不住就是一沉。
「你到底在彆扭什麼?不能說出來嗎?是我錯的我道歉,這樣算什麼?」又等了一會,前面變燈了,等到後面的車喇叭聲響成一片,蕭尚麒才回不定期神來,鬆開剎車,車子緩慢的前行,他有些心煩,偏偏後面一台車因為他剛剛在路口停的時間有些長,居然超車過來,連別了他三下,蕭尚麒心頭火起,最後一次不踩剎車反而微點油門,何笑然也發現不對了,只是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兩台車子已經「光當」一聲,撞到了一處。
別他們車的是一台普通的家用轎車,這一下撞得著實不輕,整個後備箱都凹了進去,後面的車燈也碎了一地。那車的司機怎麼也沒想到,後面的車真敢追他的尾,在車裡深吸了幾口氣,定了定心神,才氣勢洶洶的下車,站到蕭尚麒的車旁,抬手就來拉車門。
車門是自動鎖的,在外面自然拉不開,那司機只以為是車裡的人怕了,國罵脫口而出,雖然是大過年的,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了,路邊還是很快就聚了不少人看熱鬧。
「你幹嘛撞他?」何笑然面色蒼白,剛剛那一撞,坐在車內也感受到了很大的衝力,如果不是繫著安全帶,她恐怕就得撲向前擋風玻璃了,她知道蕭尚麒心情不好,可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麼危險的舉支,果然是——因為陳菲兒結婚的事情太受刺激了嗎?
「那你剛才幹嘛不理我?」蕭尚麒根本懶得理會外面那個司機的叫罵,鎖著車門,乾脆好整以暇的側頭看著何笑然。
「有人結婚,你心裡不痛快,又何必拿路上不相干的車撒氣。」何笑然一時沒忍住,還是把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果然,蕭尚麒的面爭瞬間就陰沉了下來,也再沒有和她說什麼,倒是給律師和保險公司各打了電話,然後就一直等到**趕到現場,他臨下車前才冷冷的丟了句,「我是不太痛快,我以為你能懂是為了什麼,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我太笨了。」
追尾的事故處理起來很容易,**勘驗了現場,兩台車各自聯繫保險公司,理論上,追尾的責任在後車,不過蕭尚麒的律師也很快來了,說了前車存在蓄意別車,有製造事故的主觀過失存在,這個路口也有監控錄像,**需要回去調看之後再做責任認定。
事故中,蕭尚麒的車車損並不太大,看著前面那台車被拖車拖走,他才依舊沉著臉回到車上,默不作聲的發動車子,一路呼嘯著到了何笑然家的樓下。
「回去的時候慢點開。」何笑然也是一路沉默著,從剛剛開始,她已經反覆的想了半天,蕭尚麒那句話的意思,難道他不是因為陳菲兒結婚而不高興?他還認為她能懂是為了什麼,難道他是因為她?可是,這可能嗎?如果說,他是在今天同學聚會之前這樣說,那她可能還會相信,但是當陳菲兒出現,並且給所有人發了請柬之後,她忽然覺得自己好蠢呀,她總算明白蕭尚麒為什麼能忽然接受她了,那不是因為她滴水石穿,罕得雲開見月明,而是他愛的人結婚了,新郎卻不是他,他心情不好,需要人陪,就這麼正七,她傻傻的送上了門。沒有人知道,這一晚上,那短短的幾個鐘頭裡,她經受了什麼樣的煎熬,那是心被放在瓦片上,一點、一點用火焙乾了,又研磨成最細的粉末的感覺,從最初利刀割過一樣的疼到後來絲絲縷縷的鈍痛,明明疼得冷汗直冒,渾身顫抖,卻偏偏連叫一聲疼也不能,不僅不能喊疼,還要忍著這種疼來一直微笑。到最後,她真的只慶幸,她沒有留下那個孩子,沒有讓自己陷入更可悲的境地裡,進退兩難。
車門依舊是鎖著的,她鬆了安全帶又等了一下,蕭尚麒沒有要替她開鎖的意思,她家樓下黑漆漆的,連帶著車裡也沒有半點光亮。她只能按照記憶去摸索,結果剛剛找到控制門鎖的地方,蕭尚麒卻異常兇猛的拉扯住了她的胳膊,將她硬生生的往駕駛座上拖。
皮肉上的疼,多少緩解了心口上無處不在的陣痛,她沉默的反抗著,用力掙脫,掙脫不過就用力捶打,拳頭砸在蕭尚麒的身上,反作用的力震得手指的關節生疼的,蕭尚麒卻只是不放手,甚至還調了座椅,空出更大的空間,將她用力拖過去,按躺在他的腿上。
車裡的地方到底還是太小,當然,換了更大的空間,何笑然也不自信她能輕易的撂倒蕭尚麒,掙扎無果,她憤怒的一口咬在了蕭尚麒鉗制著她的右臂上,隔著襯衫,狠狠的咬住,直到舌尖上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腥甜味道。
「以前一直以為你是屬豬的,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屬狗的。」蕭尚麒一直沒做聲的任憑她咬,等到她終於鬆口了,才和她一起去看胳膊上的傷處。車裡到處都是黑漆漆的,自然看不出所以然來,只覺得白襯衫上,有一塊深色的濡濕痕跡。
「疼嗎?」
「出完氣了?」
平靜下來,何笑然不是不後悔,忍不住輕輕用手摸了摸那傷處,同蕭尚麒近乎同時的問了出來。
「不疼,」蕭尚麒輕歎了一聲,摟住了何笑然,他也想了一路,然後不能不承認,很多事情的發展,都是超脫人最初的設想的,大約就是所謂的人算不如天算。何笑然或許猜出了他最初的動機,但卻忘記了,他其實也是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慾,也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發生改變。陳菲兒的婚期定下來的事情他自然早就知道,可是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如他預期的那樣覺得難過,反而是何笑然這些天對他就不大理睬,今天還總拿話來刺他,讓他本來因為能看見她,又急切又高興的好心情徒然變壞,剛才居然還沒忍住,一下撞了前面的車。「別生我的氣了,無論是因為什麼事,」他附身用額頭輕輕抵住她的,小聲說,「你不理我,我難受。」
何笑然是愣住了,她心裡積聚了好多話,這些日子的忍耐和傷心,都已經在剛剛積聚到了一個臨界的點上,她想質問他,到底把她當成了什麼?她想質問他,他一走了之是什麼意思?她還想問他,那個女秘書是怎麼回事?她甚至都設想過,同他大吵一架,然後徹底決裂。可是,她再怎麼也沒想到,她握緊了拳頭,還不等揮出就發覺,周圍的堅硬牆壁已經全變成了軟軟的棉花,連著力的地點都沒有。
「不生氣了好不好?」蕭尚麒還是沒有等到何笑然的答覆,心裡更有些七上八下的,明明之前的一個月,他們也沒見過面,甚至每次通電話,都因為何笑然淡淡的,而說不上什麼,他也沒覺得特別不舒服。但是這幾天,她明明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卻看不見也摸不著,他心裡就好像少了點什麼一樣,只覺得空蕩蕩的。
何笑然歎了口氣,這樣的蕭尚麒,這樣熨帖求和的話,讓她再無法發作,她躺得很不舒服,一心只想起來,沒想到她剛剛一動,蕭尚麒的手就又加大了力氣按住她,而他的唇,也帶著灼人的熱度,雨點一親,落在了她的額頭、眼睛、臉頰上。
那是慾望與克制交融的吻,蕭尚麒是遲疑的,直到何笑然不再掙扎之後,才緩緩的吻住她的唇瓣,他熟悉她的身體,知道怎樣才能讓她變得柔順,這時只輕輕的托起她的頭,讓她再無處躲閃。
車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熄了火,少了發動機和暖風單調的聲音來摻和,車廂裡一時安靜到了極點,何笑然退無可退,只能本能的回應他,蕭尚麒也是情難自禁的加大了力道,手掌也開始輕輕向下移動。
少了暖風,車子裡溫度很快就降了下來,身體偶爾貼上車上的內飾,那種沁涼的感覺,部讓皮膚止不住的占栗,可是偏偏就覺得冷,只覺得身體深處好像燃著一大堆的火,那種熱氣炙烤著五臟肺腑,並且急切的尋找著出口。
蕭尚麒再忍不住,三下兩下的擺脫了束縛,將何笑然抱坐在懷中,一點一點,將自己擠進了她的溫軟當中。
「啊——」何笑然驚覺,身體深處,撕裂一樣的痛楚讓她全力的想要躲閃,她下意識的抬起身子想站起來,頭頂卻重重的撞上了頂棚,隨著「砰」的一聲,又眼冒金星的跌了下來。
這一下的變故全然出乎意料,蕭尚麒剛剛舒坦得想要長長的歎一口氣,就被何笑然這一跌砸得痛徹心扉,這大約是他身上最怕疼的地方了,幸好他見情況不對,還用手托了她一下。可是那也很疼,如果可能,他幾乎要跳起來了,可是偏偏又不能,除了悶哼了一聲之外,他甚至不能喊出他有多疼。
何笑然就這樣軟綿綿的伏在蕭尚麒的懷裡,兩個人有好一會既沒動,也無力說話,良久,蕭尚麒才抬手替她揉著頭頂,聲音沙啞著問,「撞得怎麼樣?還疼嗎?」
「有點暈!」何笑然睜開眼睛,依舊覺得眼前亮閃閃的,全是小星星,頭頂也鈍鈍的疼,她就勢無力的合上眼,心裡卻驚疑不定。手術過後,醫生叮囑過她,一個月內最好不要有房事,為了使怕出現感染的情況。如今雖然才過去將近二十天,但是按照道路來說,她也不該覺得這麼疼呀?而且這種疼的感覺,不僅比第一次的時候來得兇猛,甚至比她手術的時候那種利器刮過的感覺來得更疼,這個發現,讓她惶惑到了極點。
「揉一揉就不痛了,揉一揉——」蕭尚麒冒了一身冷汗,輕輕抬手擰了一下鑰匙,重新發動了車子,另一隻手依舊揉著何笑然的頭頂。何笑然的反應很不對,她回來那天,就很抗拒他碰她,今天又是這樣,到底出了什麼事呢?他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拉起他放在後座的羊絨大衣,輕輕把何笑然裹住,一點一點的安撫著她。
「六哥,鬧著玩你真下死手呀。」手機被蕭尚麒搶了回去,幸好是角落裡,這點動靜沒有吸引到更多人的關注,陸均衡鬱悶的揉揉臉頰,抱怨道,「回頭我臉上要是紫了一塊,明天還怎麼去當伴郎?」
「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蕭尚麒把手機揣到衣袋裡,丟給陸均衡一句,轉身回到了剛剛的沙發上坐下。這兩天他心情很不爽,好多次想打電話給何笑然,問清楚她到底怎麼了,可是那天他明明已經那麼低聲下氣的道歉了,她卻還是冷漠的拒絕他,這讓他不知道打了電話,還該對她說點什麼。於是他就選擇了等待,偏偏何笑然一直沒有打過一個電話給他。
「六哥,你是不是在等誰電話呀?」陸均衡再次清楚的感覺到了蕭尚麒的不同,他有點怕是為了明天就要舉行的那場婚禮,三哥和六哥都是哥哥,他可不知道該站在誰那一邊,只能試探著說,「不過要我說,等人家打電話來多被動呀,咱們男子漢大丈夫,先走一步又能怎麼樣,要是她不打電話來,咱們難道還不能打個電話過去?」
「三哥那邊這會可被灌了不少酒了,明天他要是起不來,錯過了時間……」蕭尚麒被陸均衡這話一點,也覺得渾身上下都通透了,他只是找不到理由打電話給何笑然,可是明天的婚禮,她應該也會來,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一想通這個,他就巴不得快點打法掉身邊的這個礙眼的傢伙,故意往趙明軒的方向一指,某人今天的重要職責是為準新郎擋酒,這會一看那邊的戰況,「嗷」的一聲,瞬間閃人。
「小豬頭,你幹什麼呢?」離開了大廳,隨便進了間空著的包房,蕭尚麒按下了撥號的鍵子,嘟嘟了兩聲之後,何笑然接了電話。
「剛回到家。」何笑然的聲音裡略有疲憊,這兩天她的心也很亂,一方面是在想要不要找蕭尚麒問清楚,問清楚之後要怎麼辦,另一方面,何媽媽放出話之後,這幾天家裡的親屬全員行動起來,給她安排了五場使得氣氛不至於太冷場,直鬧得她身心俱疲。
「你家的飯局真多,」蕭尚麒想起以前何笑然說過,過年的時候,親屬輪流請客吃飯,天天排滿的事情,笑著說,「這幾天總該吃胖點了吧?」
「大概吧。」何笑然躺在床上,停了會才問他,「你幹什麼呢?要睡覺了嗎?」
「睡覺?還早呢。」蕭尚麒說,「今天是趙明軒的告別單身派對,沒那麼早散場。」
趙明軒這個名字很熟悉,何笑然想了會,記起是陳菲兒那張請柬上新郎的名字,然後又隱約的記起,這個人是蕭尚麒的兄弟,陳菲兒就是通過蕭尚麒認識的他,果然是有情皆孽,無人不冤。
「明天你會過來吧?」蕭尚麒等了會,才輕聲問。
「嗯,」何笑然點頭,後知後覺的想到蕭尚麒看不見,才說,「我跟報社請了兩天假,她是咱們大家同學裡第一個結婚的人,既然請了我,怎麼也要去的。」
「那明天我來接你?」蕭尚麒立刻說。
「你不做伴郎嗎?」何笑然愣了一下,奇怪的問。
「做,可是接了新娘到婚禮正式舉行,中間還有一段時間呢,到時候我去接你,等著我。」蕭尚麒不由得何笑然拒絕,一口氣說完之後,對她說,「早點睡吧,睡飽了皮膚才好,乖,親一下,明天見。」
「不——」何笑然話沒說完,電話裡已經只餘嘟嘟聲,她無奈的苦笑,起來洗臉刷牙,倒頭睡下。
一夜無夢,第二天她還是早早的起來了,在衣櫃裡翻檢了一下,今天她沒買什麼新衣服,C城那邊,蕭尚麒倒是給她準備了不少,不過他不在,她就沒有動過,所以現在家裡櫃子裡有的,還是去年讀大學時候的衣服,她找了件淺色的毛衣,搭配牛仔褲,外面配上羊絨大衣,也就覺得可以對付了。
蕭尚麒的車子停到何笑然家樓下的時候,她已經穿好衣服,等得直冒汗了。初八是上班的日子,何爸爸同何媽媽都已經一早出門,熱鬧了這麼多天的家裡忽然清清靜靜的,她發現自己還真有些不適應。
蕭尚麒今天換了台車子,漆黑修長的車身,擦得光可鑒人,牌子何笑然是認識,不過價格無法判斷,她也是後來無意中在網上看到有人發了關於這場婚禮的帖子,說奢華程度讓人咂舌,婚禮的車隊全部是限量版名車,其中有一張圖就是蕭尚麒那天開的車子,據說是奔馳的全球限量版,後面還林林總總的寫了很多,不過她沒看仔細就是了。
不過這個時候,她對這台車子還是沒有什麼認知,只覺得車子很好,而惟一看著不太和諧的就是車前繫著的玫瑰和百合紮成的花球。
蕭尚麒今天穿得也是格外的正式,筆挺的黑色禮服,雪白的襯衫,穿在他的身上,這樣的倚著車,意態悠閒的迎風而立,整個畫面給人的感覺,就是美得都不太真實。
「還愣著幹什麼,快上車,不然一會可就真遲到了。」倒像是心有靈犀,何笑然明明放輕了腳步,想遙遙的站在樓道口多看上兩眼,偏偏她剛剛站住,蕭尚麒就偏過頭來,笑著催促她。
「你穿成這樣,我還真有點不習慣。」上車之後,為了掩飾剛剛那一刻的失態,何笑然胡亂的找了個借口,說完之後,後知後覺的說,「不是所有人都穿成你這樣吧?」
「沒注意,你這身就挺好的,去喝喜酒而已,別那麼緊張。」蕭尚麒想了一下,早晨兵荒馬亂的,他們在趙明軒的新房**,然後就去迎親。結果在陳菲兒的家門口,被那群伴娘折騰得半死,紅包塞了幾疊子,歌也唱了,舞也跳了,好容易才突破重圍,當時一個個都累得殺氣騰騰的,只慶幸不是自己結婚,哪裡有閒功夫注意賓客都穿了什麼樣的衣服?想到這裡,他又看了眼何笑然,她倒很少穿這樣鮮嫩顏色的衣服,只是臉色還是蒼白,下頜尖尖的,仍舊是瘦了不少的樣子,前面是紅燈,他把車停穩,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頜說,「你不是在減肥吧,怎麼過了個年,反而更瘦了?」
「還好吧。」何笑然摸了摸自己的臉,將視線放在窗外,她這段日子吃東西明顯不如從前,特別是吃不了肉類。她也偷偷在網上查過調理身體的方法,可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身體太難受,沒有力氣弄;現在回了家,她怕爸爸媽媽看出來,在吃的上面,更不敢有什麼意見,瘦大約也是正常的。
「我可能還得幾天才能回C城,你明天幾點的車?」何笑然的動作,落在蕭尚麒的眼中,就是她不願意再多說什麼的意思,他的神色略暗了暗,還是說,「不然我讓人給你定張機票吧,火車回去太折騰了。」
「不用了,我爸已經替我買好票了,別浪費了。」何笑然淡淡的搖搖頭,她家離陳菲兒舉行婚禮的地點很近,蕭尚麒沒來得及再說什麼,車子就已經滑入了停車場。
這是何笑然從小到大,參加過的最盛大的一場婚禮了,從酒店的大門口開始,一座又一座的鮮花拱門,嬌艷的玫瑰在寒風中怒放,來參加婚禮的賓客大都是身著盛裝,外面明明還這樣冷,可是走進酒店,卻到處都能看到穿著各色禮服、妝容精緻的年輕女孩子。
蕭尚麒將何笑然帶到了婚宴廳內,這會裡面黑壓壓的已經坐滿了人,只有最前面的幾張桌子邊,稀稀疏疏的坐了幾個人。
「咱們同學都坐在什麼地方?」蕭尚麒走在什麼地方,都一樣的引人注目,他剛進大廳,已經有不少人圍過來同他招呼,何笑然四下稈了一圈,沒看到熟悉的面孔,只能悄聲問他。
「別去找他們了,估計早坐滿了,跟我走。」
蕭尚麒一直微笑著和不同的人寒暄,這會抽空牢牢握住何笑然的手,不容她拒絕的拖著她,筆直的走到最前面位置的一張桌。
「你坐在這裡吧,我還得去幫忙招呼一下客人,等我回來。」把何笑然按坐在一張椅子上,蕭尚麒俯身交代了兩名,轉身走向門口。
不斷的還是有人進入大廳,寒暄聲、談笑聲環繞在耳邊,何笑然卻獨自坐在這張桌前,因為位置太突兀,甚至不好意思站起來四處張望,只能無聊的擺弄手機。
「這位小姐,這裡是嘉賓預留座位,您能去那邊坐嗎?」何笑然正給一個大學同學發短信,想問他們來了沒,坐在什麼地方,一個悅耳的女聲就在她耳邊響起,她猝然回頭,然後愣住了。眼前站著的,是一個穿著粉色小禮服的女孩子,五官精緻,漂亮得如同最美麗的芭比娃娃一般,儼然就是更青春動人版的陳菲兒。
李欣欣也在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坐著的何笑然,她今天是表姐陳菲兒的伴娘之一,剛剛她正陪著陳菲兒在樓上的客房裡補妝,就聽見其他在大廳迎賓的伴娘跑回來七嘴八舌的說,剛剛蕭尚麒出去了一會,居然接了一個女人來。
「蕭哥有女朋友了?」李欣欣有些不能相信,試探著問表姐。
「好像聽說是有個女朋友。」陳菲兒想了想,想起有一次她確實聽陸均衡說起過,不過這個女朋友是何方神聖,他們還沒有誰真正見過。「長得什麼樣,你們看見了嗎?」她好奇心起,放下粉撲,轉頭問。
「挺普通的一個人,今天跟著六少來,居然連身禮服都沒穿,也不知道六少是怎麼想的。」跑上來報信的伴娘嘻嘻笑著說,「剛剛我們在樓下還說,以為六少這樣的人,帶出來的女人都得和天仙似的,才配得上,沒想到,六少的眼光這麼特別。」
「照你們這麼說,我就猜著是誰了。」陳菲兒卻高興的跳了起來,就想跑出去,卻被其他人攔住,揶揄她說,時間還沒到,恨嫁也不用這麼著急。她只能對李欣欣說,「欣欣,你幫我去招呼一下吧,就是蕭尚麒的那個女朋友,我估計她肯定是何笑然,你去問問,要真是她,就請她過來,以前上學的時候,她是班裡對我最好的女同學了,我們也好久沒聊過天了,快去。」
聽了陳菲兒的話,李欣欣也說不出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只是在她的催促下,有些機械的跑到了樓下的大廳裡。
樓下明明人山人海,可是只要視線輕輕一掃,最早看到的,卻始終只是一個人的身影,挺拔、俊秀、風采卓然,李欣欣咬著嘴唇在大廳入口處附近站了一會,才毅然決然的衝進人群中。
雖然沒見過何笑然,可是李欣欣還是輕而易舉的找到了她,一眼看過去,只覺得有些失望,真的就像剛剛那群小姐妹們說的,太平凡了,長相也好,穿著打扮也好,和想像中能夠站在蕭尚麒身邊的女人,相差得太遠了。
「這裡是嘉賓預留席位,您去那邊和他們拚個桌可以嗎?」李欣欣微笑著,審視過自己的對手之後,她忽然放心了,真是沒有什麼好怕的,這個何笑然也不過是蕭哥哥最近的女朋友而已,一天沒有結婚,她一天都有機會。何況,比較起來,論樣貌、論氣質,論任何一項外在條件,她都自信比這個何笑然強,蕭哥哥沒道理看不到她的好,他們在一起,就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尚麒讓我在這裡等他,不然,你去問問他,我坐哪裡好?不然一會他回來還得到處找我。」何笑然也是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女孩,就是那天她在慕氏看到的那個蕭尚麒的新秘書,酷似陳菲兒的女孩,心裡有一瞬間是翻江倒海一樣,說不出難受還是憤怒,亦或是兼而有之。總之,她的心情突然就是一沉,骨子裡的鋒銳再也掩蔽不住。這個女孩喜歡蕭尚麒吧,那她偏偏不讓她如意。
「原來是蕭哥哥的朋友呀,不好意思,我叫李欣欣,姐姐叫我欣欣吧,他的朋友我都認識呀,不知道姐姐怎麼稱呼呢?」李欣欣的笑容不變,她不知道為什麼何笑然一開口火藥味就這麼濃,可是她不怕更不在乎,何笑然對她有敵意那是好事,證明她在害怕,不是嗎?
「我叫何笑然,你是李欣欣呀,奇怪,我好像也沒聽尚麒提起過你,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何笑然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仔細打量了一下李欣欣,輪廓上確實和陳菲兒像足了八分,可是細看又不太像,陳菲兒要偏嬌氣、文弱一些,而這個女孩,眼神明亮,神情傲然,不是陳菲兒能比較的,她忽然覺得,她從來沒見過的那個新郎趙明軒是有眼光的,選妻子,還是選那樣簡單一點的好。
「也不奇怪,我雖然早就認識蕭哥哥,可是我一直在外地上學,是去年年底才到他身邊工作的,哦,現在我是他的秘書呢,呵呵,姐姐認識蕭哥哥很久了?」何笑然抬出了蕭尚麒,李欣欣也知道不能再趕她走,索性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拉著她的手,親親熱熱的說,「蕭哥哥可能幹了,什麼複雜的事情,到他那裡,都是很容易就理順了,我跟著他的時間雖然短,但是真是學到了很多東西,這幾個月,比大學四年都要受教。」
「是呀,他一直就是這麼出色的,我們讀書那會,學校裡追求他的小女生可多了,每年的情人節,他收到的巧克力,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你不知道,他那時候可過分了,自己不吃,也不讓我吃。」何笑然也淺淺的笑著,反手也握住李欣欣的手,女孩的皮膚很嬌嫩,不像她,關節處的繭子,抹多少手霜,也下不去。只是她沒有時間自卑,針鋒相對,誰不會呢?
「呵呵,那種巧克力是不能吃,姐姐愛吃這個,怎麼不讓蕭哥哥多買些給你呢?」李欣欣越發自信,笑容燦爛的說,「要是不買,可不像蕭哥哥的為人,前幾天我們出去吃飯,路過一家商場,我就多看了一眼一條水晶項鏈,他馬上就買了送給我了,就是這條,好看嗎?」她抽回一隻手,托著項鏈給何笑然看,那是一塊很美的水晶,墜在一條鉑金的細鏈子上,在大廳棚頂的水晶燈照射下,流光閃爍的。
「你媽媽沒教給你,不能隨便要男人的東西嗎?」何笑然冷眼瞧著,心裡更不是滋味,淡淡的說,「我媽媽從小就教我的,別人的東西不能眼饞,再好也是別人的,不是我的,硬拿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只會折福,不會快樂。」
「那伯母可真是太有趣了,」李欣欣面色微變,不過也只是片刻,然後又笑開了,「我媽媽也教過我,喜歡的東西,就要去爭取,不爭取,怎麼知道就得不到?我也一直按媽媽說的去做了,還別說,我發現聽媽媽的話是沒錯的,只要我盡力去爭取了,我喜歡的東西,最終還真的都得到了呢。」
「是嗎?」何笑然覺得自己的臉頰都要笑僵硬了,只是李欣欣還在笑,她也不好翻臉,「那只能說,你之前真是挺幸運的。」
「什麼幸運?」李欣欣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雙手已經輕輕按在何笑然的肩頭,蕭尚麒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們身邊,這時俯身問何笑然。
「哦,說著玩呢,你忙好了?」何笑然強忍住甩開蕭尚麒那雙手的念頭,輕聲說。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蕭尚麒倒沒有深問,雖然很多人張羅,可他還是覺得要忙暈了,忙忙的轉而對李欣欣說,「欣欣,你表姐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儀式馬上要開始了。」
「沒問題了,她比誰都著急呢。」李欣欣笑得越發甜,站起來拉住蕭尚麒的胳膊說,「蕭哥哥,一會會不會有很多人灌姐姐姐夫他們喝酒呀?姐姐說讓我幫著擋酒呢,可你知道的,我也不會喝酒呀,要怎麼辦?」
「不用你幫著擋酒,你只要負責跟著你表姐就好,其他的事情有別人管。」蕭尚麒拍拍李欣欣的頭頂,催促她說,「快去吧,讓你表姐準備好,馬上下樓來。」
目送李欣欣走遠,蕭尚麒安撫的拍拍何笑然的肩頭,轉身又往大廳入口處走,「蕭尚麒!」何笑然叫住他,可是到他停步回身,看著她的時候,她忽然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了。
「婚禮馬上要開始了,咱們回頭再聊。」蕭尚麒等了下,那邊陸均衡已經在朝他招手了,他只能叮囑何笑然一句,轉而再去忙活。
婚禮很快開始了,在婚禮進行曲的旋律中,新郎新娘緩步走上紅地毯,身後的伴郎和伴娘,分別是蕭尚麒和李欣欣。
「男才女貌,天生一對。」各就各位,司儀開口之前,音樂聲暫時停頓,同何笑然背對著坐在旁邊桌上的一個男人挺大聲的和女伴說著。
「三少娶的這位,真是夠漂亮。」何笑然下意識的去聽,只聽那個女伴壓低了不少聲音說,「不過請六少當伴郎,可把新郎給比下去了,呵呵,對了那個伴娘是誰呀,我看和六少倒也是般配。」
「那不知道,沒準是六少的女朋友吧。」男人嘿嘿的一陣笑,再說什麼,因為司儀開口了,何笑然實在聽不清。
陳菲兒的婚禮,非常隆重,何笑然所在的嘉賓預留席上漸漸有了其他人,不過她全都不認識,眼睛就只能放在台上,新郎新娘交換戒指,互相親吻,掌聲一浪高似一浪。
都說幸福會傳染,可是在這樣完美的幸福場面裡,何笑然卻只覺得心底酸澀,如果不是強忍著,眼淚都幾乎要掉落下來。
她身邊坐著兩個也穿著同蕭尚麒一樣禮服的年輕人,他們在不時的交流,趕在台上人說話的間隙中,她也聽見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