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七十六章〕
這一個除夕,過得中規中矩,除了少了睿思他們六個人的陪伴之外,一切都同往年一樣。因為正月裡封了印,沒有什麼國事好處理,父皇除了常規要在宮裡設的宴席外,還叫人到坊間去尋訪,一連幾天,找了不同的雜耍班子到宮裡獻藝,我對這些一貫沒有興致,除了第一天略坐了一會之外,其他日子就推說受了風,不肯再去。
過了正月十五,看了花燈猜了燈謎,宮裡重又開始為我的婚事張羅,這期間,簡芷來看過我幾次,每次總欲言又止,直到我婚禮的前兩日,才趁左右無人,對我說:「你該單獨見一次逸如的。」
是了,這些日子,他們要來時總是一道來,去也一道去,雖然見過幾次,但周圍來往的人太多,別說一句話,就是一個眼神的交流也是很困難的,何況,我也在刻意迴避他。
逸如不同於睿思,因為逸如在我心裡,一直是一個特別的存在,我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究竟是愛情多一些還是親情多一些,我只知道自己喜歡呆在有他的地方,因為那樣會讓我覺得心裡平靜也安穩。
我曾經毫不懷疑,他會是那個最後與我攜手到老的人,我曾經以為,我們會一起相依著走過這漫漫人生,然而,一切卻在瞬間就變了,只因為一句可笑的預言。
逸如是那樣一個溫潤的男子,即便是如今,仍舊可以用最溫和而包容的目光注視我,仍舊可以對我露出恬靜溫暖的笑容,仍舊……一切的一切,讓我無法面對他,面對他從不言語,卻無處不在的深情。
「見到他,我能說些什麼呢?」我看著簡芷,「我對他說,我要嫁給別人了,所以,你不要再這樣自苦了,你是個好男人,將來一定能遇到一個好女人,然後,過幸福的日子,現在,忘了我吧,就當我們重來沒有見過,你要我對他說這些嗎?」
簡芷默然,半晌搖頭。「你知道我其實是個粗人,不懂怎麼說話,但我就是見不得你們這個樣子,在人面前,一個個都沒事人似的,該說就說、該笑就笑,可以背了人,一個個愁苦得好像周圍的人都欠了你們幾萬兩銀子似的,一個是這樣,兩個是這樣,三個還是這樣,有什麼話不能拿出來坦白說?就像我對文蘭說『我知道你不是頂喜歡我,但是我頂喜歡你,我會一輩子對你好,就只對你一個人好,你嫁給我,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讓我往東我絕對不往西,你讓我站著我就不會坐著,你如果還是不喜歡我,那我就認了,我去向皇上請罪,請他收回成命』一樣,話說開了,大家心裡就都有底了,知道一件事情自己到底要不要做。」
「那你這樣對文蘭說了,她怎麼答覆你?」我被簡芷的話弄得一時哭笑不得,本來該是最傷悲的心情,被他後面的半段話完全打亂了程序和節奏。
「她說就沒見過我這樣的人,傻得讓人無話可說。」簡芷想了想,「她還說,要是我敢去找皇上悔婚,她就死給我看。」
一想到上次見面,文蘭的神氣,我暗歎,難怪她想得明白,原來中間還有這樣一段插曲,這樣看來,他們這段姻緣也算美滿,只希望他們能過得真正幸福,連我們幾個人的份一起,幸福著過下去。
「殿下,咱們一塊長大,這些年裡,我看得明白,你並沒把我們當奴才下人看,我們也不把你看成外人,我雖然笨也明白,逸如和睿思對你的心是一樣的,不過睿思任性一些,他喜歡你,你對他好一點,能讓他高興半天,你不理他,他就折磨他自己;逸如不一樣,他習慣了什麼事情都放在心裡,什麼都不說出來,這次他承受得太多了。他知道比武的時候,睿思有意讓了他,但是他卻沒贏過姓陳的小子,他一直很自責,他覺得是他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沒能像他答應你那樣,給你幸福,你沒有在晚上去找過他,如果你去了,你也一定像我這麼難過,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逸如,喝得爛醉,一個人坐在屋頂上,傻乎乎的看星星,睡著了也不安穩,只叫你的名字,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他對不起你。真的,你去和他說些什麼都好,讓他別這麼糟蹋自己的身子,再這樣他就真撐不下去。」簡芷說著說著,就坐在我面前哭開了,這麼多年,我還是頭回看見他這樣的沒有形象的大哭,一時間,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這麼大人了,這樣的哭法,要是文蘭看見,怕是你不去悔婚,她都要去了。」就在我看著簡芷痛哭的時候,有人掀了簾子進來,聞言,簡芷哭聲頓止,臉上一時紅了一片,神情有些扭捏,而我,則很慢的站起回身,到能面對他的時候,方才說:「逸如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進來?」
「你們說,我有事先走了。」簡芷也站起來,不知道是被兄弟看見自己哭得毫無形象覺得沒面子,還是想讓我們單獨說幾句話,匆忙的就抓起丟在一旁的斗篷,轉身出去了。
「其實,事情不像簡芷說的那樣,我——」逸如在門口站了一會,終究沒有走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明白的,」我點頭,很多事情,千頭萬緒,該從那裡說起呢?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又如何能知道呢?
「陳風白少年英雄,氣概非凡,當時我盡了全力了,輸得心服口服,」逸如想了想說,「永寧你很聰明,只是你把很多事情看得還是太簡單,以後我們不能時時在你身邊,你只能自己多留意了。」
「幹什麼一個一個來了,都說這麼傷感的話,好像這輩子再不能見了一樣。」我轉身去拿桌子上的帕子,藉機去擦眼中的淚水,「逸如你可是答應過我的,將來無論我們際遇如何,你都不會遠離我的,即便……即便是現在,我們難道不能還像從前一樣嗎?」
「傻丫頭,我們當然還同從前一樣。」逸如笑了,眼中有一瞬的傷悲,「一切還和從前一樣,我保證。」
〔正文:第七十七章〕
婚禮終究還是如期舉行了,那一天,我只當自己是參加軍訓了,別人怎麼說,我照做就是,不用思考,只需要服從。
上了轎向宮門外走的時候,我悄悄揭起蓋頭又掀開轎簾,回首時以為自己會淚流滿面,為了即將要離開的家園,但是,沒有,一滴眼淚也沒有,反而是有一種輕鬆悄悄湧上心頭,感覺上,好像掙脫了一段一直纏繞在我身上的枷鎖一般。
目光轉而向前,陳風白騎著馬,正遙遙的走在前面,火紅的禮服襯著棗紅的胭脂馬,在乍暖尤寒的風裡,迤儷向前,不像是迎娶,倒有些春日湖畔觀魚賞花的感覺。
縮回手,任自己沉浸在這一片妖嬈的紅色中,轎子在行走間微微上下起伏,就如同此刻我的心情一般。
在這暫時與週遭隔絕的小空間裡,我想著這人生每每的總是出人意料的,就比如當年我就絕對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會嫁給陳風白,明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卻這麼陰錯陽差的被綁在了一處。
忽然想起從前看的一個關於月老的故事,說的是一個年輕人在月下遇到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老人正在翻看一本書,而老人的行囊裡,還露出許多的紅繩,這年輕人覺得奇怪,就上前去問個究竟,老人告訴他,書裡寫的,是天下男女姻緣的大事,紅繩是用來拴夫妻兩人的腳。任憑男女兩家有深仇大恨,分處天南地北,只要將這紅絲線一系到雙方的腳上,最終必會結成美好的姻緣,而且無法改變。從前我一直把這個當成個遙遠的傳說來看,直到今日,方才有些體會出其中的滋味,姻緣天注定,所以不論我有多少次嫁給逸如的機會,到了最後,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事情出來,而這些事情,明明看起來,只要我堅持一下,或是放棄一些,就能夠改變結果,但是,我卻也總有許許多多的理由,讓事情變得順理成章。
始信姻緣由天定,我默念這句話,看著佈置得紅成一片的新房,以及桌上光芒搖曳的龍鳳喜燭,獨自出神,直到守在外面的疏荷提高了聲音說了句:「駙馬爺來了。」
我嗖的把蓋頭重又拉下來,遮住了眼前的一方天地,端正坐好,耳邊只聽見房門咯吱的響了一聲,有人走了進來,接著,房門又被人咯吱一聲關了。
到了此時,才覺得有些緊張起來,活了兩輩子,嫁人還是頭一遭,嫁的是一個說不上熟悉,卻也不陌生的男人,說來好笑。
我靜默的等了一會,屋子裡安靜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倒彷彿本沒進來人一般,再等,還是沒有一點聲響,忍不住又掀開蓋頭,才一抬頭,就看見陳風白也是一身喜服,大紅一團的站著,背抵著門,正安靜的看著我,眉宇間,難辨憂喜,見我看向他,才悠然一笑。
我看著他,用力回憶方纔他一閃而過的神情,只是,速度太快,我彷彿看見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看到。
「蓋頭應該等我來掀的。」在我思索之時,他已經走近,重新放下蓋頭,然後用秤桿挑起。
「蓋這東西,原本是男女兩個人都沒見過,盲婚啞嫁,用來遮掩的,省得男人先見了女人,女人先見了男人,彼此全不對眼,把婚禮攪翻天,我們又不是沒見過,何必如此?」我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麼。
「蓋頭掀開,新郎看到新娘,原本該是柔情似水,佳期如夢,我的公主殿下,您就不能解一次風情?何必這樣煞風景呢?」陳風白也笑,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一邊丟開秤桿和蓋頭,重重的坐在了我身邊,同我一起看著桌上燃去大半的紅燭。
夜漸深沉,折騰了整天,我開始覺得頭昏昏的,眼皮也親密的粘向一處,一旁陳風白卻是異常的沉默,我側眼偷看了他幾回,卻見他只是凝視燭光,臉上連半點表情也無。
一個無論認識了多久,都始終難以琢磨的男人,我想,這場的賭注確實是大了一些,不過人生如棋,落子無悔,不到最後,絕不應該先認輸。於是,我突兀的起身,到妝台前,三下五除二的卸去了滿頭的珠翠金鳳,淨了面,到屏風後脫去外面的禮服,重又回到床邊,本想直接把蠟燭吹了,省得影響我的美夢,但是好像記得昨天母親跟我說,洞房的花燭是不能熄滅的,於是走到桌前,又繞了回來。
陳風白倒是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看著我,目光平淨透徹,就是我第一次遇到他時的感覺。
「我累了,要睡覺,你可以選擇床上、地下或是坐到桌子旁去。」我告訴他,然後拉開被子,躺好,不再看他,實在是太睏了,如果可以,希望太陽可以遲兩個時辰升起。
「睡吧,確實很晚了。」陳風白的聲音聽起來很輕,似乎還說了句什麼,不過我實在沒聽清,或者,聽清了也沒記住。
立了春卻仍舊寒冷,我慣了在清晨時被冷醒,但是今天睜眼之前,卻只覺得暖洋洋的,一夜無夢,睡的時間雖然短了些,不過睡眠質量不錯,我滿意的動了動身子,卻覺得碰到了什麼,一驚而醒,對上了一雙有些迷濛卻濃黑的眼。
有一瞬的驚訝,但是周圍的紅色都在提醒我,昨天夜裡,是我們的新婚之夜,既然名正言順,那麼,夜裡太冷,我的身體自動找尋到了一個溫暖的所在也不算法理難容,陳風白的懷抱很溫暖,我有些羞愧的想。
陽光這時早已透過窗子照射進來,這些年我練功很勤,從未在這個時辰仍舊賴在床上不起,只是,陳風白卻只看了我一眼,就重新閉上了眼睛,片刻呼吸重又勻淨,竟然又睡著了,最可恨的是,他睡著也就罷了,枕在我頭下的手臂卻不收回,屋子裡很冷,他懷裡很暖,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翻了個身,拉開同他的距離,了無睡意,於是起身。
昨夜的紅燭如今只餘點點紅淚,殷紅如血卻又剔透發亮,燭台下,兩隻盛滿酒的金盃,酒香早已淡去,中間相纏的紅絲線在人走近時,顫巍巍的晃動,交巹酒,夫妻共飲,從此相親相愛,共偕白首,如今……
「在看什麼?」身後熱源靠近,陳風白居然也起來了,這時就站在我身後,手扶在我的手臂上,頭貼在我的肩上,自然,他也看到了那兩杯被忽略的酒。
〔正文:五一期間暫停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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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七十八章〕
門被人自外輕輕扣響,疏荷的聲音隨後也傳了過來,大概是聽到了屋子裡的響動,所以端了洗漱的水來。
有一瞬,我似乎聽到了兩個人幾乎同時的,如釋重負的歎息,交巹酒的問題讓我們太尷尬,如果沒有人在這時適時的進來,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場。
洗漱過後,因為陳風白京城裡並無父母親人,所以見舅姑的古禮也就省了,我們到外間相對而坐,吃飯,然後換個地方,又各自坐了,竟然無語。
「我發現,我們成了夫妻,反而生分了。」陳風白在喝掉第二杯茶之後,轉頭看我,嘴角噙著我熟悉的微笑。
「距離產生美,距離沒了,美也不見了。」我回答他。
「我從來都覺得你很美,現在更是,至於我自己,我覺得玉樹臨風,也不過如此。」他這樣註解我的話,屋子裡伺候的人都微微低頭,我不笑,他們不敢笑,事實上,我笑了,他們仍舊不能笑。
「難為你……」我笑了,眼睛溜向四周,心想不知道出了這花廳,別人會怎麼說,大抵都會說,還沒見過這樣自戀的駙馬吧。
「不能怪我,這廳裡的人,方纔我已經示意他們下去了,不過,他們不大買我的帳。」陳風白笑得很開心,只是,我卻知道,這必然是讓人不快的,對一個男人來說。
「都聽見了嗎?駙馬讓你們下去。」我收起笑臉,看著一眾人等紛紛退下,才說,「我們四下裡看看吧,我記得後園有幾株臘梅,花期大概近了。」
陳風白一笑,伸手扶住我的手臂,半拉半擁,拉我繞了整個公主府。
十日之後,他入朝謝恩,算是假期結束,開始每天隨班上朝,處理自己該處理的公務。
我私下吩咐疏荷去知會管家並府裡的上下人等,駙馬說的話,叫做的事情,都不能含糊對待,否則一律家法處置。
我仍舊不瞭解陳風白,靠得越近,就越是有這樣的感覺,但是,他已經是我的丈夫,該有的尊重,我必須給他。
陳風白上朝之後,文蘭就來了,她的婚禮在四天之後,我正想看看準備給她的賀禮,不想,她就到了。
「二小姐可真是來得巧了,公主才惦記著您,您就到了。」疏荷奉茶,擎著托盤站在小茶几後頭,歪著腦袋笑。
「你這丫頭盡揀好聽的哄我,殿下新婚燕爾,哪裡就想到我了,要不是我這一打擾,這會怕是正看著宮漏,等著散了朝,駙馬早點回來呢。」文蘭大笑,「我也不敢多耽誤功夫,只坐一下就走,盼著殿下念著小時候的情分,別急著趕人才是。」
「你這死丫頭,我也打趣,都要嫁人了,還這麼口沒遮攔的,小心人家不要你。」我啐她,心情也大好起來。
「沒人要好呀,沒人要我,我樂得在家裡。」文蘭也不懊惱,一邊催著疏荷快把新做的點心拿來點吃,一邊又叫書香去取我舊年收集的荷花瓣上的露水煮了泡茶,有一刻,把偌大的屋子,若干的人等支使得人仰馬翻,待到所有人都被派了差使去忙,才低聲問我,「這些天好嗎?」
「還不壞。」四目相對,我忽然心中一陣的酸楚。
「有什麼別悶在心裡,若是姓陳的對不起你,也別客氣,告訴咱們,總要幫你出氣的。」文蘭說。
「這不像你平日說的話了,」我強笑了笑,「又是他們使了你來的吧,放心吧,我現在一切都好。」
文蘭臉微微一紅,才嘟著嘴說,「你看不起人,怎麼這樣正經的話就不是我說的,告訴你吧,他們只央求我來看看,要幫你出氣的話,可是我自己的心意。」
「是——是——」我拉了她的手,「我明白的,過幾天也是你大喜的日子,今後嫁人就是人家的媳婦了,你們在一起,凡事或有說輕說重的時候,都別記在心裡,若是簡芷得罪了你,只管來找我,這個理,我一定幫你評的。」
「你——壞死了,人家好心好意來看你,反過來又說人家,我比你還大幾個月呢,怎麼你一嫁人,就變得和我娘一樣囉嗦。」文蘭甩手,自己甭不住,倒先樂了。
「敢說我囉嗦,你的皮癢了是不是?」我跳起來,去呵她的癢,文蘭害怕,忘記了這會是冬天,大家穿得厚,是不怕癢的,照舊跳起來就往外跑,我在後頭緊追不捨。
跑到外面,文蘭驟然停腳,我急忙收勢,倉促之間探頭去看,卻見陳風白正站在門口,像是剛剛回來,馬鞭還握在手裡。
遙遙對望,一時無語,笑容在他的臉上擴大,轉身將馬鞭扔給隨從,他已經大步走了過來,人未近前,已經解了披風下來,靠近幾步,披在我的肩上,「外頭這樣冷,也不穿件大衣就這麼跑出來了。」
我一愣,才覺得外面寒氣襲人,一旁文蘭卻先開了口,「駙馬回來了,我也不多打擾,剛剛說的,請殿下婚禮那天早點去,您可別忘記了。」言罷,轉身一福,就向大門走去。
我吩咐疏荷送客,看著文蘭出了門,才拉著陳風白進了花廳。
「剛剛來的是文蘭,哦,是我小時候的侍讀,幾天後要嫁人了,嫁的也是我一個侍讀,就是簡芷,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吧。」我問他可好,他笑了笑,將我剛剛跑亂的頭髮攏好,語氣有些寵溺的說,「好。」
吃晚飯的時候,我不免問起他在朝廷中辦事,是不是順利,他仍舊微笑,說一切都好。後來我才知道,父皇非常的信任他,很多軍機要事,都要他參與,就連王振竟然也在父皇面前,時時誇獎他。
簡芷和文蘭的婚禮,辦得分外的隆重熱鬧,兩家父輩都是朝廷中的二品大員,簡芷少年得志,如今也官居四品,兩個人又是聖旨賜婚,朝廷中大多數官員都到了場,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如此之類恭維的詞彙,不絕於耳。
〔正文:第七十九章〕
坐在主位上受了新人的大禮,眼見著簡芷意氣飛揚,被圍著敬酒也一副來著不拒的豪邁樣子,我的心終於是放下了。文蘭不是文芝,她比她姐姐要更加聰敏豁達,簡芷不是瓦剌太子,他對文蘭自小傾慕,處處包容,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一定會幸福吧。
正想著,手微微一緊,低下頭,看到陳風白的手不知何時已經牢牢的握住了我的,目光向上,對上的,是一雙含著笑的眼,目光清澈卻幽深,讓人有一刻的眩目,不知今昔何昔。
「在想什麼,這麼熱鬧的地方倒發起呆來了。」他湊過來,低聲問我。
「簡芷很快活,」我回答他。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原本就是人生兩大樂事。」陳風白笑了,「若是此時還不快活,還要何時快活。」
「那你呢?這兩樣你也都經歷了,你快活嗎?」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的眼睛時,人總是會自覺不自覺的說出心裡原本準備永遠也不說不問的事情,就如同此時,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快活,永寧,你不知道,這一生,我從未這樣快活過。」意外的是,他回答得很快,「我甚至想,這一生如果到此為止,也許會更幸福也說不定。」
我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這樣說,只是心底的疑慮未及細想,一旁,簡芷已經被灌得「砰「的趴在了地上,看來睿思、逸如和文彬雖然極力的幫他擋酒,不過收效不大。王大人趕緊來著簡芷的大哥過去,好說歹說,擋住了敬酒的人群,睿思、逸如架起簡芷,往後院的新房去了,文彬卻走過來對我說,「殿下,您快到新房去給坐坐陣吧,這些傢伙都要去鬧,一會誰沒個遮攔,惹惱了新娘子可不好,有您在,他們還能收斂些。」
「洞房就是要鬧的,不說我還忘記了。」一聽有這樣的熱鬧好看,我重又來了精神,轉身對陳風白說,「走吧,我們也去看看熱鬧。」
「好。」陳風白重又恢復了溫文的笑容,放開我的手,跟在後面,一路到了新房。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人家鬧洞房,文蘭端坐在裡間的床邊,一動不動,也不言語,這些來鬧的人一時不敢答茬,只好捉弄簡芷。可憐簡芷醉得連直線都走不出來,還要被這些人擺弄,一會唱曲子,一會打長拳。
「殿下,他們折騰得差不多了,快替簡芷說句話吧。」文彬最先忍不住,不過這鬧洞房又不好硬攔,只在一邊乾著急。
「又不是你娶媳婦,著什麼急。」睿思撇了撇嘴,轉身看我,還是一副我看了多少年的,有些痞痞的壞樣子,「看不出這小子還挺能裝,剛才敬的酒,十杯有八杯進了我們幾個人的肚子,我們還沒怎麼著,他倒醉了,今兒也就奇了,咱們就不攔著,看他能裝到什麼時候。」
我這才醒悟,怎麼只發一會呆的時間,簡芷就醉成這樣,原來……這傢伙也學會了大埋伏,於是我說,「不如我們也不在這裡攔著了,咱們回前廳去,該吃吃,該喝喝,吃飽喝得就回家去,看他能裝到幾時。」
「永寧,」在我做勢準備走的時候,卻是逸如攔在了前面,「別鬧了,我都看見簡芷向咱們這裡作了幾次揖了,放過他吧,以後再罰他。」
「要我說,今天就讓他自己演去,一會就該學貓狗叫了,咱們左右無事,就在這裡看熱鬧好了。」睿思伸手一邊拉住文彬,一邊扯過逸如,「能這麼折騰他的時候不多,咱們是好兄弟下不去手,作壁上觀也算幫他吧。」
「我沒意見。」我笑著舉手表示通過,幾個人相視,一時大笑,齊齊的轉身,看裝醉裝得來勁的某人如何收場。
不過顯然,我們忘記了,熱鬧現場還有另一個主角,就在簡芷被摁在三碗酒前,讓他自己選喝酒還是學貓叫時,梆子聲驟然在新房炸響。
順聲音看去,卻是文蘭仍舊蒙著蓋頭,卻已經站在了屋子中間,拿著打更用的梆子用力猛敲,敲過後對所有人說:「三更都過了,夜已深沉,今天到此為止,明天要鬧的請早。」
鬧洞房還有隔天繼續的?方有人要問,卻因為沒見過這樣有氣勢的新娘而作罷,混在這些人中,我們也趕緊退出新房,這才發現,陳風白不見了。
〔正文:第八十章〕
「這邊鬧得離譜了,駙馬同簡芷也不熟悉,估計是去前廳了。」文彬最先發現了陳風白的離開,這時怕我尷尬,忙這樣說。
「我倒不知道,駙馬同前廳的人何時熟悉了。」睿思冷哼了一聲,因為逸如急忙的一扯,收住了後面的話。
「怎麼?他在朝廷中……不好?」我對睿思言下之意起了疑。
「不是不好,」逸如拉住睿思,「陳駙馬人是極好的。」
「就是好的有些過分了。」身後,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驟然響起,我們回頭,才發現,簡芷不知怎的,竟然跑了出來。
「春宵一刻值千斤,你小子怎麼跑出來了?」睿思距離他最近,這會已經抓住他的胳膊,往回推他。
「別提了,我就是想說,那個什麼駙馬爺,他好得過分了。」簡芷卻掙脫了睿思拉他的手,「我不怕殿下惱我,真的,他入朝才幾天,老成世故得跟成了精似的,禮下於人,必有所圖。」
「簡芷,你喝太多了,人家老成世故礙到你什麼了。」逸如也去拉他。
「得了,我看他八成是被文蘭給攆出來了,一肚子火氣。」睿思拍了拍簡芷,「我沒說錯吧,你早說呀,說不得,我們去替你把洞房門敲開,這大喜的日子,又剛剛開春,凍壞了新郎總是不好的。」
「就你知道。」簡芷一扭身子,縱使是月光下,也看到他的臉層層漲紅。
「真的是被攆出來的,為了什麼?」我驚訝,文蘭還真是厲害。
「文蘭說我『要裝出去裝,等清醒了再進來』」簡芷有些沮喪,「我裝醉酒就那麼不像嗎?一點都不像?」
「像,誰說不像,很像。」我點頭,越發的想笑。
「殿下,你好人做到底,去幫我說說,讓文蘭把門打開吧。」簡芷央求我。
「你能不能有點男子漢的氣概,去,走過去,用力一腳就把門踹開,告訴她,這是你家,以後你是她丈夫,是她的天是她的地,你讓她站著她不能坐著你讓她走她不能留讓她吃飯她不能喝水讓她寫一她就不能寫二,去,趁著今天,給你媳婦立上規矩。」睿思糗他,故意推他回去。
「饒了他吧,我看你這話反過來才合適。」文彬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這會咱們不幫他,我瞧他一准在外面站到酒醒。」
「我不信。」睿思說。
「那,打賭吧。」文彬說,「我賭他不敢闖進去。」
「那我賭他敢好了,」睿思說。
「我插花,賭文彬贏。」我大笑,轉而問逸如,「你呢?」
「我放棄,」逸如笑得也厲害,「我做見證人就好,誰贏了吃誰的。」
「逸如你學壞了,」我跺腳,「為了我們能贏,我決定回家去,明天再來看個究竟。」
「好主意。」其他幾個一致通過,留下簡芷咬牙切齒,大呼自己交的全是損友。
走出後院,陳風白就安靜的站在月光下,見我們出來,便笑說:「裡面太吵,剛才看你高興,也沒打擾你。」
「今天是有些忘形了。」我也笑,心裡既有些如釋重負,又有隱隱的不安,不過放在臉上的,卻是一片風清月淡,轉對逸如幾人說,「今兒就此散了,都各自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車中沉默,快到公主府的時候,陳風白才忽然說:「這是生我的氣了,因為我沒一直呆在你身邊?」
「不算是」,我看向他,「這樣的熱鬧不是人人都喜歡,那些人你也不熟悉,覺得不適應也很正常,只是我們是夫妻,你離開該告訴我的,你也可以要求我陪你離開,總之,不該是丟下我,一個人走開了。」
陳風白一直沒有再說話,直到我們回到公主府門前,下車的時候,照例還是他先跳下去,轉而伸手扶我,只是我還來不及扶住他的手,眼前就是一花,身邊有從人硬壓下的驚呼,陳風白已經逕自抱了我下車,大步走進府中。
「你這是做什麼?」我不解。
「道歉。」他回答得簡練,「很多事情我不懂得,你教了我很多。」
「那也不用這樣,很多人在看。」我大窘。
「怕什麼,大不了下次我背你。」他一笑,安撫我,「我們是夫妻,還怕他們看不成?」
我無語,仰頭看天,遠處牆頭,什麼東西的影子,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