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飛來橫禍(上)
後來回想起來,那天我第一次見到郭絡羅氏家的那位小格格的情形,還不免感歎人生的際遇真是很難說,榮華富貴終究不過是過眼雲煙一般,不到最後一刻,一切本無從論起。
坐在太子妃下手的那個穿紅色宮裝的年輕女孩,應該就是那種很輕易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人,明艷照人,顧盼之間卻不失尊貴。說到尊貴,座上的哪個人不尊貴,不過有些人的尊貴是做給別人看的,有些人的尊貴卻是骨子裡就有的,如同人活著就要呼吸一樣,不為任何人任何理由地存在著,這樣的人活得最愜意,因為她只是在為自己活著。
出去之後,我悄悄問了問身邊的宮女,那紅衣服的美人究竟何許人也,得到答案的同時也得到了一個看白癡般的眼光,的確,在乾清宮當差,如果當朝的權貴和權貴的家人都弄不清楚,還真是——有夠笨的。
原來那個紅衣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安親王岳樂的外孫女,據說脾氣非常驕縱,不過,卻很受皇上的寵愛,可以說,宮裡妃嬪以及公主、阿哥們,都要讓她幾分。私下裡,大家都在猜測,這樣受寵又尊貴的小格格,恐怕只有太子的地位才配得上,不過太子早娶了太子妃,所以,將來誰能娶這個小格格,就是未知數了。
從幾個宮女很低的談話中,我自然也明白了,誰將來娶了這個小格格,都絕對不僅僅是娶到一個漂亮女人這麼簡單,這樁婚姻背後還有巨大的政治利益。
有那麼一刻,我竟然生出了同情的念頭,雖然宮廷的婚姻注定了利益大於愛情,不過,這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如果娶她只是為了獲得她身後的力量,那讓人情何以堪呢?也許我該就此為自己慶幸吧,穿越三百年,我只落在了一個身份平凡的女孩身上,沒有顯赫的背景,沒有耀眼的權勢,所以,反而可以得到更多,至少,更真實一些。
康熙四十二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剛到十一月,已經連下了幾場大雪,上個月,康熙西巡,據說要在西安閱兵,一想到那旌旗招展、長戈指天、馬鳴風蕭的場面,我就不免熱血沸騰,怎奈這次康熙忽然要輕車減從,愣是一個宮女都沒帶,哎!錯過了最熱血沸騰的場景。
不過雖然康熙不在宮裡,當值時打掃依舊不能鬆懈和馬虎,不當值時,當然,偶然溜出去也沒人會多管,只要在關宮門前回到自己該待的地方也就是了。
我喜歡做的事情很簡單,每場雪過後,抱著罈子去收集御花園裡各種樹葉上的雪,說實話,我也煮過雪水來泡茶,不過由於鑒賞水平太低,實在沒有喝出來這茶和普通的水煮的有什麼分別,感覺上,可能還不如平時喝的玉泉山的水呢,但是,閒來無事,附庸風雅也算是打發時間的手段吧。
這天,大雪剛過,我照舊抱個小罈子從西門進了御花園,雖然小聲地哼著歌,不過眼睛可沒閒著,畢竟,同樣的錯誤犯兩次可就成了真的愚蠢了。
走了幾步,空蕩蕩的花園裡除了我之外,竟然還多了一個人,火紅的狐皮斗篷在天地間一色的潔白之下,晃得人眼睛有些發花,當然,我的腳步聲也驚擾了眼前沉思的人,她猛地回過了頭。「奴婢給格格請安。」我趕緊說,原來竟然是那天弘春滿月酒上那位出眾的美女,我對漂亮的人或東西基本上是過目不忘的,雖然不知怎麼稱呼她最為恰當,不過,這樣應該沒問題吧。
「你是什麼人,怎麼我從來沒見過你?」小格格開口了,只是,竟然不是讓我起來,難道讓我蹲在雪地裡說話?再說,一個月前明明見過嘛,只是你沒留意而已。
「奴婢只是個宮女,格格又怎麼會見過。」我盡量平衡住身子,趕緊回答,心裡祈禱著,快讓我免禮吧,不然一會兒准坐在地上。
「也對,你是哪個宮的?」她當然沒有聽到我的祈禱,所以繼續說。
「乾清宮。」晃了晃,這樣蹲的姿勢太不舒服了,腿都麻了。
「你說話怎麼不抬頭,我不習慣對著人的頭頂說話。」小格格忽然又發話了。
「……」抬頭,抬頭容易,不過,前提是我不蹲著。
「快點抬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她又催促,語氣裡已經有了不耐。看來我出門之前,又忘記看黃歷了,不然,怎麼會碰到了這麼個主兒?
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高高地抬起頭:「不知格格有什麼吩咐?」
「你!」她臉色一變,我以為一場風暴隨後將至,沒想到,她卻只是古怪地看了看我,說:「你膽子挺大的。」
「哪有,其實我膽子很小的。」我有點心虛地說。
「膽子小?那你敢坐在我面前和我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問。
「一個格格了,還能是誰?」我反問。
「在你眼裡,我就只是一個格格嗎?」她有些驚訝。
「不然,你想是什麼?」輪到我驚訝了。
「沒——也沒什麼,你很特別,不過,你就準備一直坐在雪地裡和我說話嗎?」
「天呀!」我說怎麼這麼冷呢?經她提醒,我果斷地蹦了起來。
「你差不多是這裡第一個不怕我的宮女。」見我拍雪的動作,她有點好笑,不過話說出來,卻頗有些蒼涼的味道。
「怕不怕你重要嗎?」我一邊打掃著身上的雪一邊問。
「額娘從小就告訴我,主子要拿出主子的威嚴,要讓每個人都怕自己,我一直做得很好,無論是在家裡,甚至是在宮裡,怕我的人多得數不清,不過,就像今天,我一個人站在這裡,才發現這個時候,因為怕我,能躲的都躲開了,竟然連一個陪我一起看雪的人都沒有。」
難怪,往常這個時候,御花園雖然不熱鬧,但是也不會清冷如斯,鬧了半天,問題的根源在這裡呀。
「自己看雪也沒什麼不好呀,享受孤獨,也是一種生活態度。」我說。
「什麼享受孤獨,什麼生活態度?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不過,聽起來,好像還有些道理。」她認真地想了想,看著我說,「你來做什麼?」
「收集樹葉上的雪,回去煮茶。」我拍了拍懷裡的罈子說。
「看不出你還挺懂得品茶的。」她有點驚奇地說,「八阿哥還有九阿哥也喜歡品茶,不過我就不喜歡,要我說,xx子和酸梅湯都好過它,喂,你喜歡喝茶的什麼味道?」
「喝茶的什麼味道?你這可把我問住了,我對茶的研究,只限於口感,也就是貴的茶喝著覺得香一些,便宜的茶澀一些,僅此而已。」我不覺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麼貴的茶、便宜的茶,你在皇上那裡伺候,哪裡有什麼便宜茶,說話好糊塗,不過挺直爽的,不會不懂裝懂。」她已經微露賞識的神態了。
「哪裡,只是實話實說嘛。」我說,想不到這個眾人口中素來蠻橫無禮的小格格,也不是那麼糟糕。
「你說話很對我的胃口,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她轉身準備走了,卻忽然又停下來問。
「婉然。」
「婉然?名字不錯,我記住了。」她點點頭,滿意似的走開了。
我鬆了口氣,準備去收集樹葉上的雪了,沒想到,走了兩步之後,背後忽然有聲音說:「等等。」
糟了,我就知道沒這麼輕易過關,我哀歎地轉身,卻見她已經幾步走到了我面前:「我問了你的名字,可你怎麼沒問我的名字?」
「……那,請問,您怎麼稱呼?」我暈,其實宮裡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不就是凌霜格格嘛,既然知道,又何必要問?
「聽好了,我是郭絡羅?凌霜,你可以叫我凌霜格格。」她有點得意地抬了抬頭說。
「是,凌霜格格。」我點頭。
「還有,我發現你沒什麼禮貌,見我的時候還知道請安,我走的時候,就不會了嗎?」凌霜格格繼續說。
「奴婢恭送格格。」我趕緊再次蹲下,開始有點知道這個凌霜格格的難纏之處了。
「你叫本格格走,本格格就走嗎?那你是格格還是我是格格?我改主意了,不走了。」凌霜格格忽然說了句讓我幾乎再坐在雪地上的話。
「那,請問,格格想做點什麼?」我哀歎著問。
「還沒想到,在我想到之前,你就負責想點有意思的事情出來吧。」難題迅速推給了我。
有意思的事情,冬天可以進行的,天呀!讓我想想。
「快點,還沒想到嗎?是不是想挨板子?」凌霜格格忽然又說。
竹筍燉肉的滋味我領教過了,並且不想領教第二次,在巨大的刺激面前,我終於想起了一件事情,魯迅先生寫過潤土抓鳥的情形。
蒼天可見,我不想抓鳥的,可是性命攸關,少不得說出來了。
果然,這些深宮裡的孩子呀,鳥對他們只有兩種意義,一種是裝在籠子裡的玩具,另一種就是外面飛的,用弓箭射的,至於活捉,從來就沒嘗試過。
不過首先要解決的,當然是工具了,我本來想用沒有工具推脫的,不過凌霜格格很快就想到阿哥們住的乾西五所就在附近,於是叫上我一起過去找工具和人,結果,十四阿哥在不說,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也正好在,聽到了要捉鳥,就一定要跟著來,看著一個十歲、一個八歲的孩子,我有點猶豫,萬一出了狀況,我的小命呀!
正準備開溜,卻發現凌霜格格早站在了門口:「怎麼,還想著開溜?實話告訴你,今兒要是抓住鳥,本格格一定好好賞你,不過要是抓不到,可仔細你的皮。」
我暗自磨牙,看來溜是行不通了。
一會兒,十四阿哥的小太監已經準備好了我說的東西,眾人皆興高采烈,準備出發,唯獨我心裡不安,神色有些惶恐。大約是看我的神色不對,胤禎悄悄走過來說:「婉然,沒事的,我會看著他們。」
我感激地點頭,不過心裡還是有點不安,總覺得好像還是要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狀況似的。
御花園裡原有些鳥雀,支起傢伙之後,等了又等,別說,也有自投羅網的,不過凌霜格格的性子太急,手總是動得過早,因此小半天一隻也沒捉住。
我站在他們身後,也只有暗自祈禱的分,一方面希望這些鳥雀別落在凌霜格格手裡,一方面也祈禱自己別捅婁子。
總算有驚無險,雖然一無所獲,不過凌霜格格玩得很開心,十四阿哥又送了她一支西洋的萬花筒,總算是過去了,回到自己的屋子,坐了半天依舊覺得濕冷,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竟然被汗濕透了。
這一番折騰,晚膳的時間自然是過了,緊張的心情一放鬆下來,就覺得有些餓了,翻了翻,只找到了塊酥餅,不過聊勝於無了。沒想到剛剛放入口中,外面卻忽然有個尖細的聲音說:「婉然在嗎?」
我的心沒來由地一顫,連忙開門時,一個中年太監正站在門口:「你就是婉然吧,快點,主子等著見你呢。」說罷轉身就走,我遲疑了片刻,他已經走到幾步遠的院門處,見我不動,冷冷地說了句:「怎麼,主子娘娘也請不動姑娘的大駕嗎?」
聽了這一句,我算是徹底明白了來者不善的道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為了哪一宗。
跟著中年太監的腳步,我被帶到了慈寧宮,沒想到這裡倒很熱鬧,宜妃、德妃、惠妃是我見過的,還有好幾個,卻是我叫不上名字的,一屋子錦羅珠翠,晃得人眼睛花花的。
我跪下請安,卻沒有人叫我起來,等了一會兒,有太監宣佈:「皇太后駕到。」
我依舊跪在地上,看眾人起身請安,想著省了一遍跪拜,也不失為一件壞事。不過,主子們請安完畢,也自然就把跪在正中的我凸顯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閒話了幾句家常,太后算是看見我了。
「回太后的話,」座上的眾人互相看了看,才有一個人嬌滴滴地開了口,因為逆光,也看不清是誰,「太后,下面這個是皇上宮裡的,本來臣妾們是不該越俎代庖的,不過這個丫頭仗著皇上的寵,在後宮裡竟是什麼都敢幹,就是今兒下午,還攛掇著凌霜格格、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幾個,上書房也不去,只跟著她去捉鳥,大雪地裡,幾個格格、阿哥被指使得趴在雪地裡幾個時辰,回去都受了寒,不舒坦。這樣枉顧祖宗家法的奴才,臣妾們原想直接交到敬事房去發落,不過惦記著終究是皇上身邊的人,才斗膽請太后您的意思。」
我抬頭一看,座上眾人有點頭的,也有垂首默坐的,不過就是沒有會替我說話的。
「真的?」太后細細地品了口茶,忽然問。
「臣妾哪敢有半句謊言呢,還請太后明鑒。」當初說話的人忙說。
「你有什麼話好說?」太后卻放下茶碗,問了一句。左右無聲,我估計,這是問我了,果然,微微抬頭,上面那個老婦正目光炯炯地看向我。
「奴婢說什麼,重要嗎?」我有點好笑,眾口鑠金,多說何用。
太后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卻忽然「咦」了一聲,驚訝的神情一閃而過,半晌才扭頭看向那些妃嬪說:「依你們,當如何處置她?」
我心裡明白,今天的事情,絕對不會輕鬆了事,我來了兩年多,雖然沒有真正見識過後宮女人的本領,不過到底讀過點歷史書,又看慣了電視劇,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不是嗎?這後宮裡的風風雨雨,總和爭寵二字分不開,我以為自己不會牽扯其中,如今看來也是自己天真了,乾清宮裡的宮女尚且想方設法地和我過不去,後宮的妃嬪恐怕更是如此了,總之一句話,就是這宮裡人人都見不得皇帝對別人好,既然如此,現在怕又有什麼用,橫豎不過是死,哭泣求饒倒顯得可笑了,我索性抬起頭,看看眾人的嘴臉也蠻好玩的,萬一能僥倖回到本來的去處,也能寫下來自娛娛人。
太后的目光到處,這些剛剛還很氣勢高漲的妃嬪們卻又忽然都低下了頭,一時大殿裡倒寂靜無聲起來了,左右看了看,太后自己忽然笑了:「剛剛不還都有很多話要說嗎?怎麼這會子叫你們說的時候,倒沒人開口了?這就叫哀家為難了,你們也知道,這幾年,哀家身體不太好,後宮的事情,早就不大理會了,如今也不過是個宮女犯了錯,憑她怎樣,你們商量著處理也就是了。」
於是,我成了個皮球,又被不動聲色地踢了回來。
旁邊或坐或站的妃嬪們互相看了看,隔了半晌,剛才那個說話的女子才又開口:「太后,論理,一個宮女犯錯這樣的小事,是不該來驚動您老人家的,可是,今天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受了風,回去都發起了熱,臣妾也是心裡慌亂,忙著去看了一回,兩個孩子都躺在床上,直喊著冷,他們才多大的年紀,再問跟著的太監,都說是乾清宮裡的宮女攛掇著在雪地裡捉鳥鬧的,臣妾也沒了主意,趕緊去回了宜妃、德妃、惠妃幾位姐姐,都說若是別的地方都好辦,可畢竟是皇上眼前的人,咱們不便擅自處分了,所以也只能請太后給幾個小阿哥做主。」
太后歎了口氣,才又說:「德妃,你辦事也是一貫老成持重的,哀家心裡有數,今天這事只交給你和宜妃、惠妃幾個商量著辦吧,哀家累了,都跪安吧。」說罷,逕自起身而去。
眾人的目光自然又落在了德妃身上,我自然也要看看,如今這執掌著我的生殺大權的女人預備怎麼做。目光剛投過去,適逢她也正看過來,我心裡不由得一凜,那目光讓人說不出的害怕。瞥了我一眼之後,她卻笑著說:「今天胤禎淘氣,不知深淺地也去了,害得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受了風,我心裡正過意不去,其實孩子們小,貪玩倒是小事,不過被些個奴才教唆,傷了身子總是茲事體大,不過這事我心裡愧得慌,實在是不好插口,聽說凌霜格格回去也說身體不舒服,不如,就把這丫頭交給宜妃妹妹和密貴人妹妹吧。」
宜妃似乎愣了一愣,才笑說:「我是個直性子的人,你們都知道,叫我騎個馬什麼的還行,可就是最不耐煩辦這樣的事了,凌霜也好好的沒怎麼樣,還是密貴人做主吧。」
那個嬌柔的聲音又起:「姐姐們既然都這麼說,我倒不好怎樣了,只交到敬事房,按規矩小懲大戒吧。梁九功!還不把人帶下去。」
一時便有太監過來拖我,我連掙了兩下,說:「我自己會走。」
起身時,見廳上眾人的神態,不免有些好笑又有些欽佩,尤其是德妃,給我扣了頂碩大的帽子,卻一點不擔干係,高明呀。
敬事房專門有行刑的地方,一條長凳,捆好了我的手腳,拿扳子的小太監便要動手,倒是梁九功揮了揮手,示意暫緩,然後湊過我的耳邊說:「婉然,咱家知道今天你冤枉,不過這後宮裡也不只你一個人冤枉,這八十板子,你咬咬牙,挺過來了就是要做人上人,先吃苦中苦;挺不過來,也只能怪你福薄,再修來世吧。動手!」
這後兩個字,當然不是說給我聽的。八十板子,看來,我是可以回去了。
不容多想,啪的一聲,已經自身後傳來,我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還沒來得及叫出聲,更大的痛苦又接踵而來。
咬牙數著,不過十來下,便沒有了知覺……
恍惚間,似乎聽到有人說「恩典」什麼的,不過說什麼也聽不清楚,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也不覺得痛了,眼前似乎好多人影晃動,卻一個也瞧不清楚,只是,我為什麼還沒有回去?回到三百年後我的世界。
第三十七章飛來橫禍(下)
昏昏沉沉的不知多久,一直到一場大雨下來,人才清醒了些似的,只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麼地方避雨,可無論怎麼躲,總有大顆大顆的雨點落在我的手上,濕濕的,涼涼的,如今是隆冬時節,不該下雨的,不過雨卻依然下著,只淋在我的手上。心裡一急,便想猛地抽手,一動,夢卻如雲煙般散了開去。
費力地睜開眼,先看了看手,原來我正趴在床上,一隻手卻搭在床邊,手背上,淚痕宛然,再看周圍,卻不是我先前的屋子了,準確地說,比我先前的屋子寬敞了很多,只是屋子裡卻依舊只有我一個人,剛剛是誰在哭嗎?我不知道了,只是,我好想睡……
再醒來,依舊是因為下雨,這次不只是手,還有頭髮、脖子,我掙扎著醒來,一轉頭就對上了一雙火紅晶亮的兔子眼睛。
「怎麼是你?」我驚訝地開口,聲音卻沙啞得自己都嚇了一跳。
「你醒了!天呀,我以為你死了呢?嗚——」兔子眼睛,不,確切地說是凌霜格格說,「嚇死我了,我以為你死了呢!嗚——」有沒有搞錯,我可真沒想到,死裡逃生之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幾乎害死我的傢伙。「喂!我還活著,別哭了!」還得我安慰她,豈有此理!
「嗚——」回答我的,是更大的哭聲。
好半天,見我不再理她,她的哭聲漸漸弱了下去,最後有點膽怯似的問我:「婉然,你生氣了?」
「沒有。」我費力地回答,嗓子冒煙了,水——
「那——下次還去捉鳥?」她說。「……」我張了張嘴,很想說,「還有下次?」不過我的嗓子實在是發不出聲音了。
「還有下次!」恰好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替我說了一句,我很想表示感謝,卻只能循著聲音轉頭。
竟然是他?
「四阿哥,凌霜給四阿哥請安。」身邊的凌霜格格已經站了起來,輕盈地福了一福。
「太后那裡給你新做了點心,卻到處都找不到你,還不快去!」四阿哥的聲音在任何時候都是這樣,平淡卻讓人不能拒絕。
凌霜答應了一聲,卻不急著離開,反而蹲下來,在我耳邊說:「你別生氣,以後咱們就是朋友了,還一起玩。」然後一笑跑開。
看著她的身影,我除了歎氣,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還一起玩?
「你怎麼不拒絕?」胤禛的聲音忽然傳到耳中,他不太喜歡被忽視,可我怎麼就忘了。不過,現在,如果沒有水的話,估計我很難和他做任何溝通。
於是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不意外地看到他糾結的眉頭。他走到一旁的茶桌邊,真的倒了杯水給我。
有點迫不及待地伸手要去接,他卻輕輕一閃,逕直把水杯送到了我的嘴邊。不能不說,趴著可不是一個好姿勢,至少喝水就不方便,我變換了幾下姿勢,才好容易把水灌了下去。從來不知道,水竟然是這麼清甜的,真好喝。
滿足地歎了聲氣,我清了清嗓子說了聲:「謝謝。」
「謝謝?謝我什麼?」他卻不太滿意似的說。
「當然是謝謝您在我最乾渴的時候,給了我一杯水喝了。」雖然我的嗓子還是有點啞,不過也能說話了。
「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請問,你預備怎麼謝我?」胤禛卻忽然有了興致般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問我。
「施恩莫望報,閣下沒讀過聖賢書嗎?」我咬牙,剛覺得他今天很可愛,他就說這種話。
「是嗎?也好,那我走了。」他點了點頭,站起來,真的準備走了。
「等等!」好不容易見到人,我不僅很渴,而且還餓,他要是走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會有人來。
「有事嗎?先說好,我可沒讀過什麼施恩莫望報的聖賢書,要是沒有報答,我可不會做任何事,你還要叫住我嗎?」他揶揄地說。
「勞駕叫個人,給我找點吃的。」我說。
「報答?」他不動,只是問,不知怎麼,總覺得他今天神情和以往不同,究竟哪裡出了問題?我挨打,怎麼打壞的好像是他的腦子?
「你說,想要什麼報答?」我咬牙,他的腦子真是壞掉了。
「暫時還沒想到,想到再說吧。」說著,他又轉身倒了杯水給我,說,「一會兒就有人送吃的過來了,不過你昏迷了好些天了,第一頓少吃點。」然後留下了一臉驚訝的我,也走了。我費力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不發燒,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很疼,好像不是在做夢,他說我昏了幾天,怎麼昏迷了幾天,世界好像就變了似的,人人都很不正常。
在我清醒後的第二個時辰裡,我弄明白了兩件事,一是我本人現在正待在太后的寢宮裡,二是那天在我挨了若干板子性命垂危的時刻,太后忽然叫人到敬事房救下了我。這兩件事情看起來簡單,不過對於剛剛被一頓板子打得頭腦清醒了很多的我來說,還是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尋常,不過究竟是為了什麼,沒人告訴我,我也無從揣測。
我只知道這次敬事房的人下了死手,醒來後一連十天,沒有兩個人架著我,我都起不了床,趴的時間一長,腰痛得跟斷了似的,身上的痛就不用說了,每天換藥簡直就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折磨。
這期間凌霜格格幾乎是每天都來我這裡報到,一次還趕上了我換藥,趕不走她,只能讓她坐在旁邊,看我咬著牙的痛苦表情,她很歉疚地紅著眼睛,在幫我換藥的宮女走後,拉著我的手說:「對不起。」其實,先前她說要和我做朋友的話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但她這幾天的反應倒讓我有些不安起來了,雖然她的事情是個引子,不過我心知絕對不會單單為了這一件事,嚴格說來,即使不是她,我也可能會因為其他的原因遇到同樣的狀況,她每天大包小包地拿各種吃的給我,還陪我聊天,一副贖罪似的樣子,我還真有了些說不出的感覺。
接觸的次數增加,我漸漸覺得,凌霜格格也不是外表上看起來的樣子,她從小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裡,一言一行都被規範和束縛,一年中的大多數時間,她被接到宮裡居住,周圍的人對她當然是好,不過那種好,不是無止境的溺愛、驕縱,就是一味的奉承,在恭敬卻又冷漠的情感中成長的人,骨子裡都是孤獨的,渴望得到真誠的愛和關心,當然,這樣的環境裡成長的人也很危險,他們的自我意識太強烈了,對周圍環境的變化感受又敏銳,攻擊性很強。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在將來的某一天是不是會追悔莫及,不過,我真的很不喜歡看到人流露出那種孤單又受傷的神情,於是在某一天,凌霜流露出這樣的悲傷的神情時,我抓住了她的手臂,不太用力,卻也不容人掙脫,那一天,凌霜又一次哭了,後來回憶起來,這好像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哭,在以後的好多年裡,我們都歷經風雨,得到了,也失去過,然而,這年少一刻的真情流露卻是再也沒有了。
養傷的第十五天,我勉強可以支撐著走路了,太后卻忽然叫人傳我過去。這些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自己也知道,再有幾天,她老人家不找我,我也要借謝恩的機會去找她了。
太后召見我的地方不再是上次的正殿,卻是她日常起居的暖閣,跪下行禮,卻沒叫我起身,反而是讓我抬頭,感覺上,這位太后的目光在我的臉上仔細地研究了半天,才輕輕地歎了一聲,命我起身。
我心下狐疑,卻沒有發問,既然叫了我來,總不會就是為了看看我吧,果然,停了會兒,太后說:「你叫婉然吧,怎麼樣,傷好些了嗎?」
「謝太后關心,已經好多了。」我說。
「那就好,其實這次的事情,哀家回來後想了想,也不能完全怪你,忙叫了人去傳你時,不想敬事房卻已經用了刑,叫你受委屈了。」太后說。
「太后這樣說,奴才越發不敢當。」我趕緊跪下,用力揉了揉眼睛,電視劇裡不都是這麼演的,這個時候,上面要的就是我的感恩。
「起來吧。」太后的聲音果然更溫和了。
「是。」
「這次你受了委屈,哀家心裡也過意不去,來人,」她停了停,有人捧了個托盤過來,輕輕掀開,卻是一對翠綠的鐲子,「這裡有一對翡翠手鐲,就賞給你。」
「奴才不敢。」我支撐著病痛的身體再次跪下,心裡有點失望,真是老套極了的戲碼,就不能來點新鮮的。
「太后賞你就拿著吧。」一旁的宮女趕緊提點我。
「謝太后恩典。」我再次磕頭,心想如果再有那次在山東夜晚溜出去的機會,一定就走了再也不回來,省得動不動就下跪磕頭。
「哀家看你身體是好了很多,皇上也就要回宮了,就不多留你了,一會兒,叫他們送你回乾清宮去,這次的事情……」說到這裡,太后卻忽然停住了,只把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看樣子,是叫我不要張揚的意思,雖然即便她不說,我也不會存什麼告狀的心理,不過看來她更想要的是我的保證。
「太后這麼體恤奴才,奴才無以為報,只能更用心地服侍皇上,不讓皇上為不相干的小事勞神。」我低頭說。
「是個聰明的孩子,去吧!」太后點了點頭,終於放話了。
我如釋重負,趕緊回去收拾了一下,緩慢卻堅定地離開了太后的寢宮。
終於回到了自己闊別了半個月的屋子,心裡也鬆弛了下來。好些天沒有人住的屋子,雖然沒什麼灰塵,不過卻既沒有喝的熱水,也沒有洗臉的清水我提起壺,費力地挪了出去,再回來時,屋裡卻多了一個人。
依舊是寶藍的褂子、沉靜的面容,卻平添了一份恍惚的感覺,好像隔了一生那麼長的時間似的,是的,一生。
「婉然。」他一步一步走近,我卻忽然覺得好難過,半個月,我躺在床上九死一生,他卻不曾看我一眼,連一句話也沒有。
「八阿哥,有事嗎?」在他伸出手的一刻,我忽然轉過身去,不看他,只冷冷地問。
「婉然?你怎麼了?這些天,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他的聲音在背後傳來,和平常有些不同,卻說不出哪裡不同。
「是嗎?那你現在看到了,我好好的,就請回吧!」微微抬頭,我不要哭,這沒什麼好哭的,可是心卻很痛,從前我寫東西的時候,在主人公說分手的時候,通常會安排忍不住流淚的場景,原來,這種心痛得如撕裂般的感覺竟然很真實。
「你怎麼了?在彆扭什麼?」他的手還是放到了我的肩上,聲音有一點顫抖。
「我怎麼敢,八阿哥沒事的話,我想休息了。」放下手裡的壺,我掙脫了他的手,逕直到門口,推開了屋門。
「你怪我,怪我沒去看你?」他忽然大步走過來,一把甩上了門,然後說。
「八阿哥又說笑了,婉然不過是奴才,怎麼敢勞您的大駕。」我咬了咬嘴唇,忍了忍哭的衝動。
「還說不是氣這個!婉然,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去看你?」他歎了口氣,語氣裡有了很多無奈。
「你?」我一愣,抬頭看他。
「是,我去看過你,不過只去過一次,你趴在床上,臉蒼白得像一張紙,我握著你的手,和你說了好多話,你連一點反應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我心裡有多害怕,多心痛?我不是不想去看你,但是那是皇太后的寢宮,四處都是她老人家的耳目,你還嫌自己惹的麻煩不夠大嗎?還想再添上條行為不檢的罪名嗎?所以不只我不再去,就是九弟他們,我也說不要去,你明白嗎?」他一口氣說完,臉色有些蒼白。
「胤祀……」我想說點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我不是沒有想到這個,只是不知為了什麼,見到胤祀,我就很想這麼說,這樣怨他。
「婉然,你也累了,歇著吧,改天我再來。」等了會兒,見我終究沒有說什麼,胤祀長歎了一聲,伸手推門。
「對不起。」我低下頭,其實我也只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只想到自己的委屈。
「傻丫頭!」他伸出去的手終究沒有推開門,而是轉過身擁我入懷,「你要怎樣才能學會保護自己呢?」
「我學不會,我想離開這裡。」忍了太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只是,我是宮女,要怎麼樣才能離開這裡呢?「沒事了,哭吧,哭過就好了。」他輕輕地說。
當很多淚流出時,我的心裡卻湧起了無言的失落,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說要帶我離開?雖然我也知道,我沒那麼容易離開,不過即使是哄哄我也好,為什麼?
康熙四十三年,轉眼間就過了幾個月,這幾個月,我只在筆墨上伺候,似乎這個工作從前都不是宮女擔當的,不過,卻沒有人多說什麼。我所能直接感受到的就是生活的變化,乾清宮裡的宮女們似乎一夜之間被洗了腦一般,對我客氣起來,同時,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盡量讓自己禁足,於是後宮的嬪妃自然也沒什麼機會遇見,日子雖然乏味點,不過舒心多了。
不當值的日子裡,我可以等到天亮之後再起床,坐在鏡前看著自己的長髮一會兒呆。三年了,我已經越來越適應我現在的一切,身體、面孔、生活,只是清早起來,仍不免有些恍惚,屬於司徒曉的種種,依舊會纏繞在我的夢中,高樓林立、霓虹閃爍,只是,彷彿也只是在夢中了。過去和現在的容顏,常常會在鏡中重疊,於是睡眼朦朧中自問,究竟是莊周化蝶還是蝶化莊周?
海藍如今專門在茶水上伺候,我們見面的機會倒多了起來,這大約是此處我唯一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了,不過她的性情還真是夠古怪,對人總是那麼遠遠的,有一種疏冷之感,不過,後宮裡的女人似乎就少了她這樣的感覺,於是她越發地引人注目了。當然,我有這樣的感覺還是因為一個偶然。
進了六月,幾個省的旱災終於有了緩解,康熙的心情也好了很多,這天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進來請安時,康熙正興起,吩咐我研磨,一邊寫著字一邊和幾個兒子閒話。我一向喜歡握著墨塊在大而光潤的硯台上遊走的感覺,不免每次都自己玩得不亦樂乎,倒沒細聽他們父子之間的對話。只是這時,海藍卻恰巧進來奉茶,她走到我身邊的御案前時,我的心裡卻猛然一凜,感覺上好像有道光從眼前劃過似的,我馬上抬眼,看到的卻是太子的眼神追隨著海藍移動。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目光,只是覺得那其中的慾望和佔有如此讓人心驚肉跳。不敢多看,眼波流轉間,卻又瞄見了另一個人眼中一閃而過的火焰,是的,火焰,雖然只是一眼,也足已驚心。不過那雙眼睛的主人,卻要比太子更精明警覺,我的目光不過一掠而過,他就已經察覺了,於是,那眼中的神情又是一變,在我對那火焰疑惑不解,不自覺地想再確定一下時,那眼中已換了一種淡淡的笑意,有了然、有玩味、還有一點得意。
我沒見過胤禛如此的神情,不過我卻知道不必過多鑽研我身邊眾人的心思,因為我很難明白他們究竟在想什麼,雖然隱隱地嗅到了不同的氣息,不過,我還是輕易地放下了心底的疑惑。
與每年相同,進了六月,宮裡就在為巡幸塞外的事情忙碌著,一想到可以出去玩我就很高興,有一種逃出籠子的感覺。於是研磨的時候,就格外的開心,以至於康熙問了我一句話,我也沒聽到。
正站在一旁的海藍拽了我的衣角一下,我一驚,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康熙皇帝。
「想什麼呢?這麼高興,朕說話也沒聽見。」康熙寫完了一個字之後,一邊蘸墨一邊隨口問。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康熙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平時雖然大錯不犯,不過小錯也從沒斷過,他都可以視而不見,不過,我卻沒膽子問問他為什麼。
「奴婢正想著,算來避暑山莊也修建了一年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進去玩賞了。」我趕緊說。
「就惦記著玩,不過,也應該快了,這次去塞外,朕也要抽空去瞧瞧。」康熙略一沉吟,繼續寫字。
偌大的宮殿裡,又恢復了寂靜,只有狼毫筆劃過紙面的細微聲響。
待到一天終於結束,月亮早已經高掛在半空,海藍走在前面,我很想追上去打聽一下今天我開小差時皇帝說了句什麼,不過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做。皎潔的月光在我們身上很均勻地灑上了一層銀白,清冷的色調讓人徒增了一層距離感,也讓我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第二天不必當值,加上出發的日子已經定在一天後,隨扈的人都在忙著收拾行李,眼前總有人晃來晃去的,不免有些心煩。好在我的行李不多,早就整理好了,既然呆不住,不如出去走走。
才繞出宮女們的住處,就看到了一個悠然的身影正好走過來,卻是四阿哥胤禛,此時再躲已然是來不及了,只好退到路邊,低頭行禮。
胤禛的步子今天走得格外緩慢,作為留守的皇子,今天康熙肯定吩咐了他很多事情,可憐的傢伙,打獵的機會又錯過了,難怪他沒精打采的。
慢慢的,胤禛的步子卻在我面前停下了,正想抬頭看看他要幹什麼,不遠處,卻有人在不滿地說:「婉然這傢伙,又跑到哪裡去玩了,看被我找到的!」
「就是嘛,好幾次找,她都不在,這次抓到了,一定不輕饒。」一個聲音粗聲大氣的接到。
「哎!跟你們說了,婉然這丫頭鬼得很,就你們倆這麼大聲說話,還能找到她?早聞聲而遁了。」又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聲音加入。
我覺得頭皮一陣陣地發麻,因為這聲音的主人,還真都是熟人,凌霜格格、十阿哥和九阿哥,最近不知為什麼,他們經常一起出現,每次都能把我弄得一個頭兩個大,不過九阿哥的確是他們中比較瞭解我的人,知道我聽到他們的聲音會立刻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心動不如行動,我果斷地站起來,卻正對上胤禛的眼,這次沒有懾人的冷漠,卻有些戲謔,不過我已經沒心情細看了,我只想快跑,最起碼找個地方藏一會兒再說。
四下裡一看,哪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呢?慘了,聲音聽得那麼清楚,說明我們的距離不過一牆之隔,這一刻我真想有件隱身衣什麼的,可是沒有,怎麼辦?
正急得轉圈時,手卻被一旁沒走的胤禛一把抓住。「你求求我,我保證你能躲起來。」他湊在我耳邊說。
「求求你!」我的嘴幾乎完全沒有經過大腦就迅速地做出了反應,只要不落在那幾個小魔星手裡。
「真沒誠意!」胤禛似乎對我的反應毫不奇怪,只是搖了搖頭就帶我向前走了幾步,穿過一道小宮門,沿著一條看起來眼熟的路走了一陣子,又穿過一道宮門,進了一個寬闊的院子。
「這是哪裡?」當危險遠離時,我鬆了口氣,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院落裡。
「養心殿。」胤禛站在我的身後,氣定神閒地回答。
「養心殿!」我驚訝又有些喜悅,這座宮殿給我的印象很深刻,因為在《少年天子》裡,這裡曾經見證過這宮廷裡最真誠的愛情。
「養心殿有什麼特別之處嗎?你怎麼大驚小怪的?」這次輪到胤禛詫異了。
「嗯!不可說!」我趕緊搖頭,這一段多半是作者杜撰的旖旎故事,故事的主角還是這紫禁城的上一任主人,的確不可說。
「隨你吧!」胤禛也沒有深究的意思,大概我給他的印象就是一個大驚小怪的人,舉動雖然不合常理,卻也沒什麼奇怪之處。
六月,到處是翠綠的樹木、嬌艷的花朵,這裡少有人來,樹木和花朵也就顯得格外的茂盛,真是個好去處。
「你是怎麼發現這裡的?」片刻之後,我就迷上了這個地方。
「你喜歡這裡?」他答非所問。
「沒什麼人,清幽又舒服。」猛然想起以後這裡會是雍正的寢宮,原來他少年時就喜歡來這裡,難怪呢!我瞭然地看著他點了點頭:「難怪你會喜歡住在這裡,的確是比乾清宮多了些自然舒服的感覺。」
「住在這裡?」雖然和我一樣邊走邊看著樹木花朵,我的話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是,我是說,難怪你會喜歡這裡。」差點說順了嘴,乖乖。
「這裡的環境清雅,若是閉門讀書,閒來種樹種花,倒是別樣的生活。」他輕聲說。
「什麼?」我不禁有些好笑,「這怎麼會是你要的生活呢?」未來雍正皇帝要是能過這樣清淨無為的生活,那歷史可真要改寫了,他只做他的雍親王,皇帝的位置自有他的兄弟們去坐,那我可真就不知自己還是不是自己了,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這樣的生活不好嗎?我怎麼就不能要這樣的生活?」他挑了挑眉問。
「這樣的生活當然好了,不過卻只適合尋常的老百姓,你是皇子,治國平天下才是你的生活,這是各人的責任不同。」雖然我私下裡覺得治國平天下也是每個人的責任,不過這話似乎在古代不太合實際。
「是嗎?」他的語氣卻忽然淡了下去,甚至神色也變了,似乎逐漸冷硬了起來,又恢復成了那個我過去很熟悉的胤禛。
我略有些詫異,不過也說不出是哪句話出了問題,還是早點離開比較好,胤禛的喜怒實在是太難以琢磨了。
「時間不早了,您如果沒有吩咐,請容奴婢告退。」停了片刻,我說。
「你想要什麼?」在我以為他已經默許了我離開,轉身準備撤的時候,他卻忽然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沒說什麼,因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那就是自由,可是在這裡,我要的沒有人能給。
「不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還是想要的實在太多了?」他繼續說,聲音裡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冷漠。
「其實我想要的東西很簡單,不過卻不容易得到。」我不喜歡他這樣的語氣,只想盡快離開。
「是嗎?也對,是不容易得到,這後宮裡,想得到的人太多了,不過你說不定會是個意外。」他分明話裡有話地說著。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您滿意了吧?那,奴婢告退!」胤禛的話總是這樣讓人心裡不舒服,簡直……可恨!
「婉然,其實你要的東西,得到的方法並不只是一種……」在我身後,他的聲音隱約飄來,「你會後悔今天……」猛然停住,再回首,卻哪裡還有胤禛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