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出巡塞外(上)

  康熙四十二年似乎是注定了讓人手忙腳亂的一年。進了五月,宮裡的氣氛漸漸緊張起來,康熙雖然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不過,偶然聽到些他和大臣的對話,卻讓乾清宮這些敏感的人嗅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當然,沒有人多說什麼,不過大家的神情上卻讓這種緊繃的空氣顯得更加異樣了,這讓我的神經也日漸纖細起來。

  吃了幾個月的暗虧,我漸漸明白,在這個皇宮裡要想安身立命,可以套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上帝只拯救自救的人。要安穩的生活,要麼就像從前一樣,把自己隱藏在人群中,要麼就站在人群的顯眼處。根據我的實際情況加上我過去寫小說的經驗,如果現在我要隱藏自己,估計下場好不到哪裡去,那我只能讓自己醒目一點了。在這裡,醒目的唯一辦法就是好好拍拍康熙爺的馬屁。於是,我小心謹慎地提升自己的業務水平,適時地說幾句好聽的吉祥話,康熙年紀大了,雖然心機城府更勝當年,不過,說到底,也只是個孤獨的老人,想到這裡,我就不免想起家裡的老爸,然後我就發現,當我拿出對待父親的心情去對待他時,其實這個皇帝並不難相處。

  當我在康熙身邊的時間一點點變長時,找我麻煩的人也一點點變少了。

  五月的天氣一點點熱了,惱人的春風過後,天空也藍了許多,不過一場風雨卻降臨了。

  先是裕親王福全病倒了,康熙一連幾天去探病,回來的時候,心情總是很抑鬱,我想起幾年前讀《少年天子》,說福全和康熙從小都是由孝莊文皇后撫養的,一直很親厚,看來這種歷史小說寫得倒是很有根據,這些天,康熙茶飯不思,每天探病回來後,還要傳太醫仔細詢問福全的病情,看每天的脈案和藥方,直折騰到深夜才睡。

  以為這也就夠讓人心煩了,皇帝心情不好,我們自然也沒好日子過,沒想到隔了幾日,索額圖的案子又被提了出來,說他借康熙南巡之際,圖謀不軌。據說在朝上,就定了索額圖「議論國事,結黨妄行」的罪名,交宗人府了。

  那天,康熙召見了太子,自從南巡之後,康熙似乎好久沒有單獨見他了,胤礽進殿時,我正按照慣例奉茶,瞥見康熙面色不好,就趕緊準備退出去,與胤礽擦肩而過時卻實在嚇了一跳。

  餘光中這個面色蒼白,神情委靡憔悴的傢伙,就是那個草菅人命、不可一世的太子嗎?偷偷抬眼掃了坐在上面的康熙,威嚴的帝王面色不變,神情卻已不似當初。

  太子在裡面待了很久,出來的時候臉色已經不似進去時那樣死灰一般了。晚上康熙照舊批閱奏折,近三更,我和李諳達正相對發呆的時候,他卻從御案裡拿出一隻鹿皮做的荷包,年深日久了,荷包已經舊得看不出顏色了,不過我們這裡伺候的人卻都知道,那是孝誠仁皇后的東西,當年皇后因為生太子難產而死,這荷包就一直放在康熙身邊,今天康熙卻拿了出來,長久凝視,在搖曳的燭光中,那目光分明寫滿了遺憾與追思。

  半晌,他不動,也不說話。李諳達對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去換換茶水,換茶水當然是幌子了,夜深了,老人長久地沉浸在對已經無法改變的往事的追憶上,對身體沒有好處。果然,我的手剛一碰到茶杯,康熙已然警醒。

  當熱茶重新放好時,康熙說:「婉然,你進宮幾年了?」

  「奴婢進宮兩年了。」我趕緊回答。

  「去過圍場吧?馬騎得怎麼樣?」很多時候,康熙的問題總是很奇怪,讓我有點害怕回答,因為我對我這身體的主人原本就缺乏瞭解,而康熙的問題通常都是很容易讓人露餡的。

  「……」我正不知該說什麼好時,康熙卻繼續說:「這一陣子事情總是這麼多,過幾天,也是時候去塞外了,今年你阿瑪也隨行,你也準備準備吧。」

  「謝皇上恩典。」我趕緊跪下,這是難得的恩典,雖然我不知道我那所謂的阿瑪究竟何許人也,不過跟著皇上出門總好過留下來面對宮裡這些可怕的女人。

  隔天,出巡的事情就定了。

  簡單地塞幾套薄薄的夏裝,我的行囊就打點好了,哼著歌準備去給院子裡的花澆點水,最近我已經混到了單間,有了點隱私權的生活就舒服多了,低著頭向門口走,不對,面前怎麼有一雙靴子?往上一點,飄蕩的雨過天青色的袍角,再抬高一點,胤祀溫文的眉微微皺著,漆黑的眼眸看不出喜怒。

  「你怎麼這麼有空?」我高興地問,好些天了,雖然經常見到他,不過卻只能視而不見,不要說說話,就是多看一眼也不行,咫尺天涯,說的就是這個距離吧,沒想到,今天他卻這麼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我的身後。

  「要去塞外了,你很高興?」他悶了半晌,終於問。

  「不在宮裡這麼拘束當然高興了,怎麼了,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我問。

  「要是你還在額娘那裡多好,婉然,你知道嗎?我好後悔。」他猛地抱住我,喃喃地在我耳邊說著。

  「你後悔什麼?」我一愣,原本要掙脫的動作也忘記了。

  「這次,我不能去塞外。」他的頭輕輕抵在我的頭頂,手卻沒有鬆開的跡象。

  「你不是應該去過很多次嗎?一次不去後悔什麼?」聽了他的回答,我有點好笑,推開他的手臂,拉他在椅子上坐好,準備倒茶給他。

  「我真傻,早知道你要到乾清宮來,早知道我再不能天天和你說話,早知道有一天,連多看你一眼也不行,當初……」他微微閉了閉眼,再看我的時候,漆黑的眼眸裡,憑添了許多憂傷,「婉然,我想天天看到你,天天和你說話。」

  我一時無語,只能看著他,心卻柔軟了起來,一縷惆悵纏繞其間,過了會兒,才問:「最近你還常去裕親王府嗎?王爺的身體好些了吧。」

  「嗯,這幾天看著好了很多,對了,你知道嗎?兄弟當中,從小二伯父就最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小時候去二伯父家,總是我很快活的時候,在他家的花園裡爬樹、爬假山,跟他學劍、學兵法,現在做夢還常常想起小時侯淘氣的種種,我讀書不用功,他總是很嚴厲地斥責我,但是讀書之外卻總是那麼關心我,陪我玩,保泰、保授總是說,二伯父對我比對他們好。」說起小時候的事情,胤祀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樣的笑容,我曾經在良妃的寢宮看到過,那天是十四阿哥的生日,胤祀喝了好些酒,睡在了良妃平時坐的暖炕上,就露出過這樣平靜又有點撒嬌的笑容。

  很喜歡他這樣的笑,雖然他平時的笑容看起來是那樣的溫暖,但是感覺卻不同,只有露出這樣笑容的他,感覺上才是真正毫無掩飾地存在著,看得到,也摸得著。

  心裡想著,手卻不自覺地舉起,待到覺察,已經輕輕地觸到了胤祀的臉頰,我一愣,臉也不自覺地紅了,急忙收手時,手卻被他輕輕卻牢牢地握住,貼在了臉上。

  現在我才明白逝者如斯夫的道理,時間流轉飛快,轉眼間,到了塞外已經有兩天了沒有了紫禁城的層層宮殿,塞外一望無際碧綠的草原讓人心情舒朗的同時,也有一點空曠無依的感覺。

  這一天正好當值,康熙處理完剛剛從京城送來的奏折後,一時興起,只帶了我們幾個當值的宮女太監和近身侍衛就走出了大營,夏季的草原,加上遠出纏綿的山勢,使得清涼的風迎面吹過,李德全見康熙臨風而立,注目前方久久不語,怕皇帝吹風著涼,忙衝我使了個眼色。

  要命,什麼時候這樣的工作也輪到我的頭上了,打擾皇上的雅興,這——不太好吧。於是,我低頭,預備裝作沒看見,不成想站在身後的不知是哪個傢伙,猛地伸手推了我一把,害得我踉蹌了兩步,一下就衝到了眾人之前,還很不小心地發出了一點聲響。

  果然,聲音驚動了沉思的康熙,看他身形一動,我就下意識地後退,準備用最快的速度退回到人群中,可是……連退兩步,側目一瞧,人群還是站在我身後的幾步外,全都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如木雕泥塑一般,彷彿從來沒趁我不備時集體退後過一般。好,像樣,我忍了。

  「有事嗎?」見我突兀地站在前面,康熙回頭時自然發問了。

  「這裡風大,奴婢見皇上站久了——」我硬著頭皮回答,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康熙打斷了,他微微舉起手,指著前面說:「婉然,你覺得這裡風光如何?」

  「自然是不同於京城,別樣的好了,而且特別涼爽。」我趕緊說。

  「京城夏季是過於炎熱了。」康熙點頭很慢地說,「倒是這裡好些。」

  話說完,康熙卻忽然舉步向前,我一愣,趕緊跟上,後面的人群自然也立刻「復活」,走了兩步,康熙微停,我低著頭只顧走,竟然沒有馬上察覺,待發現時已經馬上要撞到他身上了,忙停步,怔忡間,卻聽他如喃喃自語般地說:「還記得嗎?也是在這裡,我說過,要蓋一座行宮,就我們兩個人來,我答應過你的。」

  新聞康熙說話,竟然用的是「我」,而不是「朕」,我連忙抬頭,預備記錄下康熙這一刻的神情,一定是小說裡絕好的素材,他還答應過什麼人要在這裡蓋行宮,這裡,這裡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可能就是後來的避暑山莊,竟然是為了什麼人專門修建的,哈……浪漫清宮愛情小說的題材來了。大約是感覺到我站得過近了,康熙猛然回頭,目光落到我剛好抬起的臉上,一絲恍惚的神情浮現在他的眼中,這一刻,我知道他在看我,可是感覺上又不像是在看我,倒好像透過我,看到了別的什麼似的。

  不過那恍惚也不過是一瞬的,當他的目光恢復以往的清朗時,我也適時地退開一步,正不知如何掩飾剛剛的錯誤時,康熙卻像平常一樣,淡淡地問:「你說,朕在這裡建一座大大的行宮,每年夏天侍奉太后來這裡避暑,然後率八旗子弟秋圍,是不是很好?」

  「皇上想得真好,在這裡修避暑山莊,夏天來就不用搭帳篷了,常住也沒問題了。」我笑答,幸運,見證了康熙決定修建避暑山莊的偉大時刻。

  「避暑山莊?」康熙重複了我剛剛順口說的名字,「你這丫頭反應倒快,朕才說要蓋行宮,你就連名字也替朕想到了,避暑山莊嘛,不以宮殿命名,卻有幾分古意,不錯。」

  「謝皇上誇獎。」我狂擦冷汗的同時趕緊說。

  「你倒提醒了朕,這行宮倒大可不必建得如京城宮殿般正規,取些古意,移些江南山水園林於其中,只怕更是絕妙。」康熙點頭說,又向前走了幾步,終究是轉身往回走了。

  到了晚上,修建熱河行宮的旨意就發了出去,康熙親自命將前幾次南巡時看到的幾處著名風光,幾處絕妙的園林照樣修來。站在康熙身後,想起曾讀到的文章,如今只依稀地記得其中說康熙修建避暑山莊,是為了建築一道無形的長城,也許是吧,畢竟這裡後來的確是發揮了這樣的作用,每年舉數萬八旗子弟大規模在此圍獵,展示軍威,威懾周邊,同時,再召見蒙古諸部的親王於此,採取懷柔的策略,的確是比一味地修築防禦工事有效,至少,在清朝如此。不過,我卻更寧願相信康熙那句模糊的言語,相信他是曾經在某一年,在這裡,答應過他心愛的女人,要修一座只屬於他們的房子,拋開皇帝的責任、皇帝的使命,皇帝的約束,只單純地和她在一起,快樂地生活,哪怕,只有幾天。

  只是不知道,這個故事裡,那個「她」究竟是誰,如今活著亦或是死去,而她和康熙的故事,又有著怎樣的結局。

  反覆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夜裡竟也輾轉反側,到天明時,終才入夢,夢裡卻依稀是那片草原與青山,兩匹馬兒自由奔馳,馬上的人衣袂翻飛,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是,卻似清楚地聽那男子說:「過幾年,我就叫人在這裡蓋座行宮,到時候我們每年夏天來避暑,就我們兩個人,再沒有宮裡的束縛,你說好不好?」

  恍惚間,又似乎見那女子嫣然的笑容,清透嬌艷,如夏日裡綻放的白蓮……

  醒時天已大亮,今天不當值,自然也沒人催促我早起,帳篷裡早已空無一人了,梳洗過後,掀開簾子,深深地吸上兩口新鮮的空氣,雖然睡得不好,不過心情卻不壞。

  早飯的時間是錯過了,唯今之計,只能是自己去找點什麼吃的了,在大營裡逛了會兒,卻沒找到什麼,心情未免有點難過,好餓,飛腳踢起一顆小石子,無聊地欣賞自己造成的拋物線,卻不期然看到幾個人正迎面走來。

  看看我們之間,直線距離不過十米,而且有迅速縮短的趨勢,又沒有任何遮擋,既然不能躲藏,就趕緊做該做的事情吧。

  「奴婢給幾位阿哥請安。」來的人是這次隨扈的四位小阿哥,有我熟悉的胤祥和胤禎,也有我不熟悉的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後面還有幾個大臣模樣的人,眼生,不知何許人也。

  「起吧,這個時辰,怎麼跑到這邊來了?」發問的人是胤禎,自從御花園賞梅和他的那位側福晉上演了一出老掉牙的劇幕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話,看來這小半年裡採用能躲他多遠就躲多遠的政策還是對的。至於為什麼要躲,大概連我也說不清楚,就是覺得見到他,心裡總是說不出的彆扭和不舒服。

  「回十四阿哥,奴婢今天不當值,所以出來走走,這就回去了。」我低著頭畢恭畢敬地回答。

  「你——罷了!」不知是我的語氣還是我的態度觸怒了他,總之,他生氣了,拂袖而去,身後站著的人,也忽忽拉拉地跟上了。

  我正準備也離開,卻意外地注意到地上還有兩雙朝靴,站在原地未動。

  「十三阿哥,還有事嗎?」我詫異地問,抬頭看了看他,還有他身後站著的人,他還是老樣子,這個年齡的男孩,都是成長髮育期,所以他的個子又高了,大概快和他的哥哥們一樣了,然後,就是他現在的表情有點費解,似乎對我的反應頗為不可思議似的。

  「沒事的話,奴婢告退。」我決定忽略他的表情,反正這些傢伙的心思都不是我能弄懂的,索性眼不見為淨。

  「婉然——」胤祥卻忽然出聲叫住了我,「這裡並沒有別人。」他說了句奇怪的話。

  我四下裡看了看,除了我,他和他身後站著的五十來歲表情有點激動的官之外,是沒有其他人,可是,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我——奴婢還有事,先告退了。」跟他說話也沒有什麼忌諱,差點就說漏了,幸好想到他身後的人,畢竟是外人,才避免了一場禍從口出。

  「婉然,你跟阿哈佔大人說幾句話,反正也是偶然碰到,再說,他是你阿瑪,皇阿瑪就是知道了,也不會怪罪的。」胤祥伸手攔住我,低聲說。

  「什麼?」我幾乎驚叫出聲,飛快地轉頭,上下打量了一直站在胤祥身後,激動地看著我的那個官員,看衣服,職位應該不高,竟然是婉然的父親。我無語,該——說什麼好呢?

  「婉然,你——在宮裡還習慣吧?」那個所謂的父親問。

  「還好。」我結結巴巴地回答。

  見我們終於開始了對話,胤祥悄然退開了,站在幾丈之外,背著身子,看不到表情。

  「哎!阿瑪知道,你——哎!既然進了宮,就要好好服侍主子,你調到乾清宮,咱們一家人都面上有光,你額娘還說要來看你,不過苦於沒有機會呀。」他說。

  「我額娘?」我下意識地重複,腦海中浮現出剛醒來的景象,那個女人不會是我在這裡的額娘吧。

  「咳!」他臉色忽然尷尬起來,咳了聲才說,「她雖然不是你的生母,可畢竟也是你名分上的額娘,和你親額娘疼你的心是一樣的,以前也是為你好。」

  哈,無意中的幾個字就試出了問題的關鍵,慘了,合著我還真是側室所出,怪不得呢,我生氣地想,我從醒過來待遇就和別人不一樣。

  見我神色不豫,低頭不語,我的這位阿瑪只好說:「婉然,好好服侍皇上才是你的本分,家裡就別惦記了,阿瑪先走了。」

  看著他走遠,心裡有點堵得慌,我不知道我來之前,婉然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不過,就看眼前的情形就知道好不到哪裡去,也難怪我會來了。不過離開老爸老媽實在太久了,真是好想他們,我老爸可不會這麼和我說話,他會——

  心裡一酸,淚就有點不可控制地積聚在眼眶了,我抬頭看天,盡量控制住使它不要奪眶而出,不過功效卻不大,趕緊去解別在衣服上的手絹,卻怎麼也弄不開,討厭,要流出來了。

  在淚水終於奔湧而出的時候,一塊柔軟的帕子適時地舉到了我眼前,看不清是誰,只是下意識地接過,摁在臉上,放任自己閉上眼,任淚水成串地滾落。

  有一隻暖暖的手卻在這時伸出,抓住了我的手,帶我走開了幾步,這才猛地想起,方纔,我可是站在一條蠻寬而且不時有人來往的路上就哭了起來。

  真丟人,這眼淚竟然說下來就下來了,半晌,當我壓下心裡的思念,扯下帕子時,就看到胤祥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我面前,而我們已經繞到了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

  嘗試著衝他笑了笑,不過估計一個眼睛紅紅的兔子,笑起來好看不到哪去。

  「對不起,本來以為讓你們父女見面,你會開心,沒想到反而讓你傷心了。」胤祥盯著我,歉意地說。

  「沒有,我沒傷心,我只是有點想家了。」我趕緊說,他也是好意,見到婉然的阿瑪,也勾起了我對家的思念,這是我本人也意想不到的,何況完全不知其中原委的他呢,假如我不是一個冒牌貨,這時是該高興才對吧。

  「婉然……」他看著我,眼神中有憐惜,卻不知該如何安慰我,宮女入宮,除了到年紀放出去可以回家之外,基本沒有回家的機會,這是祖制,沒有人能改變。

  「我真的沒事,出來也久了,先回去了。」我笑著拍拍他,跑開了,這裡沒有我的家,即便是將來放出宮,也依然找不到我的家,我只是一個迷失在時空中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

  到了下午,一個眼生的小太監找到了我的帳篷,手裡捧著個雪白的小絨球,「兔子!」我驚喜地叫出了聲,除了狗之外,這是我最喜歡的小動物了。

  「十三阿哥說,給姑娘解悶的。」小太監說完,把兔子往我手裡一塞就跑開了,留下我和紅眼睛的兔子大眼瞪小眼。

  這隻兔子甚是活潑,也不怕生,片刻之後,就開始不安分地順著我的手臂向上爬了,用手摸了摸它可愛的小嘴,它就立刻伸出粉紅色的舌頭來舔舔,又用它雪白的門牙輕輕地嗑著,不用力,所以不覺得很痛,只有癢癢的感覺。

  拿了點水果逗它,於是一會兒它便小狗一般跟在我的腳邊奔跑,停下來時,還會做人立狀乞食。

  一人一兔在不大的帳篷裡追逐嬉戲,當然我追它的時候多些,卻也不亦樂乎。玩到興起時,猛然覺得氣氛忽然有些變化,抬頭看時,帳篷卻不知何時被掀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要進卻又不進,夕陽在他背後閃爍著最後的明亮,和帳篷裡的幽暗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

  「跟我來。」不待我說話,他已經猛然伸手捉住我的手腕,抬腿就走。

  「等等,十四阿哥——」我只來得及回手把帳篷擋好,人就被拖走了,我的兔子,好在裡面也是地毯,該不會打洞逃走吧。

  第三十六章出巡塞外(下)

  黃昏,失去了白天逼人的光芒,夕陽有些懶散地猶自掛在樹梢,紅紅的,映得滿天的雲彩都紅了臉。

  胤禎沉默不語,逕自走在前面,好幾次,我有心停下,趁他沒有回頭,就自己偷偷溜回去算了,不過每每看著他的背影,心卻總是狠不下來。夕陽之下,他獨自前行的身影,總給人一種孤獨的感覺,這種感覺,我曾經在他的兄長們身上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但是在他這裡,卻是第一次。

  是什麼讓他如此孤獨呢?年齡的增長還是與生俱來的榮華富貴?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世間的道路何止千百條,為什麼,眼前這些人卻不約而同地要選擇那條走起來最艱難、最困苦的路?不過我從來沒有問過為什麼,因為答案很明顯,如果我處在他們的位置上,也許我也會和他們做出相同的選擇。帝王之路的確艱辛,甚至要捨棄太多的東西,兄弟之情,男女之愛,不過,大概在男人的心目中,這些與站在世間的最高處俯瞰大地蒼生的感覺和成就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了。

  我只是為他們心痛,帝王之路,無論成敗,他們都要為此付出太多的代價。

  胤禎,那個御花園裡,夜夜來和我聊天的孩子,和我一起笑一起鬧的朋友,是從什麼時候起,你的笑容也變得如此難懂,你的身影也變得如此孤獨?

  「婉然,你看。」走在前面的胤禎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腳步,順著他的手指的方向,兩匹棗紅色的小馬正安靜地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時而啃上兩口地上的嫩草,時而有些調皮地打量打量站在近處的我們。

  「這是——」我詫異地看他。

  「我答應過你的,怎麼,不記得了?」他看著我,眼睛裡有很多讓人不敢細品的神情。

  怎麼會忘記呢?他在我的腦海中,曾經勾勒過出怎樣一幅美好的畫卷。「當時我說,好想騎馬在草原上奔馳,風在身邊吹過,一定很舒服、很愜意。你說:『好呀,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我輕聲重複著那年我們的對話,對著滿天的紅霞,心裡忽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以為,你不會記得了,沒想到——」他沒有說完,只是看著我,眸光裡有一種晶瑩,閃爍著動人的光芒。

  「那我們還等什麼。」我不想看到他這時的神情,他應該是快樂的,永遠那麼沒憂愁地笑著,純淨的眼睛裡只有流動的幸福的感覺,也許,那樣的他終究將隨著歲月而去,不過,請允許我自私一回,稍稍留住這如水的歲月,哪怕只一會兒也好。

  拉著他的手,我們幾步跑到了小馬的跟前,大約是我接近的速度太快了,小馬立刻警惕起來,退後兩步,蹄子不安地踢動,有點再走近就讓你好看的威脅意味,我訕訕地笑了笑,扭頭求救地看了他。

  「胤禎,我們怎麼辦?」沒有稱呼他為十四阿哥,因為這一刻我真的希望,他不是十四阿哥,只是胤禎,是的,只是胤禎而已。

  「你這樣會嚇著它們的,笨蛋,第一次騎馬吧,給你這個,試著喂餵它們。」胤禎的心情似乎瞬間變得陽光燦爛了,一臉笑容地拍了拍我的頭,從荷包裡抓出了幾顆糖。

  「馬也吃糖嗎?」我一邊小心地伸出手,有點討好地小步湊到馬跟前,一邊不忘發問。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他在我身後笑著說。

  「它不會踢我吧?」再問。

  「不會,我給你選的都是性情最溫和的小馬。」他回答,見我走得太慢,忍不住壞心地推了我一把。

  「啊!」我腳下不穩,走快了兩步,手直接送到了馬嘴邊。眼看著馬兒伸出舌頭將我的糖一卷而空,我才鬆了口氣,馬果然是吃糖的,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片刻之後,馬總算是接受我靠近了,看來這個世界還真是,幹什麼都得來點好處,沒有糖,馬都不會買我的帳。

  有了前次騎馬的經驗,加上這次的確是一匹身量未足的小馬,在胤禎的幫助下,我總算是爬了上去。他也隨即騎了旁邊的一匹,在旁邊伴著我慢慢地走著。

  每一步,馬的渾身上下感覺都在動,那種滋味讓騎在上面的人有一種說不清的顛簸之感,於是我立刻總結出了經驗,其實騎馬和坐車比較起來,半斤八兩得很。

  我們幾乎沒有聊天,只是任自己沉醉在草原落日的美景中,怡然自得,直到胤禎說:「跑兩圈吧。」

  也不等我的回答,他逕自說:「抓牢韁繩」便伸手拍了我的馬一下,得到指示,我騎的這傢伙再不理我,只是自顧自地跑開了,雖然速度不快,不過這種顛上顛下的感覺,卻讓我渾身的骨頭立刻提出了激烈抗議。

  「停下,停下,我怎麼停不下來了!」我驚叫,害怕被顛下去,卻不知該做什麼好,只能本能地趴在了馬身上,伸手摟住了馬脖子。

  不知哪個動作激怒了這匹小馬,它的速度果斷地提升,越來越快,直到四周的景物都開始呼嘯而過的時候,我才真的害怕起來,我想過的死法裡可不包括被馬甩出去摔死這一種。耳邊似乎除了呼嘯的風聲之外,還有胤禎的呼喊,不過,實在聽不清楚,通常這樣的情況下我好像該勒緊韁繩,對了,韁繩呢?

  伸手摸到韁繩,我果斷地勒緊,馬幾乎跳起來,卻終究打了幾個轉停了下來,當四周的風聲消失時,我幾乎虛脫,身上竟然使不出一分力氣,連從馬上爬下來都忘記了。

  「婉然!」耳邊是胤禎的驚呼,接著人也被他從馬上輕巧地抱下。「天呀,你沒事吧,究竟怎麼樣?說話,你回答我一句。」他焦慮的臉在我眼前放大,而我除了回給他一個虛浮的笑容之外,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別嚇我,婉然,是我不好,你打我吧,罵我吧。」他焦急地搖晃我,不停地說。

  「放手——我沒事。」當我覺得可以說話的時候,我立刻阻止他,再搖一會兒,我可真要暈倒了。

  「你——沒沒事就好了。」胤禎仔細看了看我,才說。

  「下次不要再打我騎的馬了。」我鄭重地警告他,「不然對你不客氣。」

  「還下次?這次就讓你嚇死了。」看我可以開玩笑了,胤禎似乎才真的相信我沒事了,誇張地長出了口氣,盯住我,半晌說:「剛剛嚇死我了,我多害怕、多後悔,你都不知道。」說完,手上用力,將我整個埋入了他的懷中。

  回營的路上,我拒絕騎馬,胤禎沒有再說什麼,也只陪著我走,手在空中晃晃蕩蕩,有幾次碰上了他的,眼角餘光見他欲言又止,我卻唯有暗歎。

  走了一會兒,大營已經遙遙在望,正想和胤禎說點什麼,身後一騎卻飛速地從我們身邊掠過,似乎是八百里加急,京城出了什麼事情嗎?

  我們相對望了一眼,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急忙往回走,卻迎頭看到一匹馬正跑過來,馬上的人一身月白長衫,卻是十三阿哥。

  「你們——」胤祥大約是沒想到會看到胤禎和我一起從外面回來,勒住馬後,倒有幾秒鐘沒有開口,然後才說:「十四弟,京裡剛剛來了消息,說裕親王薨了,皇阿瑪這會正召見蒙古各部的王爺,因此還不知道,不過只怕是馬上要趕回京城,你快點回去準備吧。」

  胤禎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但是沒有多說什麼,只匆匆對我說:「聽到了吧,你也快回去收拾吧。」

  我只覺得心裡咯登一聲,片刻之間竟有了窒息的感覺,想起胤祀說起裕親王時的神情,想起離京前隨駕去裕親王府,福全對胤祀的讚不絕口,心裡忽然悲傷了起來,這是一個真心對他好的人,也是真正看到他優點的人,更是一個可以在康熙面前為他說話的人,只是竟然去得如此早,天意嗎?雖然早知道了注定的結局,這一刻,我卻為他暗自歎息。

  回京的路程只能用日夜兼程來形容,康熙遣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先行,自己也堅持快馬加鞭,可苦了我們這些隨扈的宮女,在馬車裡顛得七葷八素的,停下來還要照常服侍。

  七月初,京城。康熙在景仁宮裡居喪,一住就是五天,才在大臣的再三勸諫下搬回乾清宮,福全是他非常親近的兄長,那天匆忙趕回京城,我們連宮也沒回,就直接去了裕親王府,雖然站得遠遠的,但那悲痛的哭聲還是聲聲傳入耳中。

  再看到胤祀,已經是回到京城的半個月後了,不見不過一個多月,他卻瘦了很多,朝服穿在身上竟也顯得寬大了起來。

  隔著簾子偷偷看了看他,殿上,康熙正說著山東大雨如何賑災的事情,我不耐煩聽那些大臣們轉彎抹角的話,見胤祀始終沒有看過來,正準備悄悄離開,卻在不經意間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眸。

  是他,四阿哥胤禛,他什麼時候發現我的?為什麼這麼看著我?本來按照我的性子,是該狠狠瞪回去的,不過想到那次的藥膏可能是他送的,怎麼說也受了人家的恩惠,算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反正被你看一眼也不會少塊肉,就不計較了,哼!

  悄悄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今天由於山東的災情和當地官員賑災不利,康熙生了很大的氣,一整個下午,乾清宮的人都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

  膽戰心驚地熬到換班時刻,我急切地想回到自己的小屋去安撫一下自己飽受驚嚇的心靈,伴君如伴虎的感覺還真是描述得挺真實的,不過皇帝比老虎可能來得更危險就是了。

  幾步走到自己的小屋前,門竟然是虛掩的,我不記得我有不關好門就出去的壞習慣呀,小偷?刺客?我的腦海中飛速地旋轉,分析著可能的入侵者,隨即又一一否定。我身無長物,大內的小偷眼界一定很高,所以不會來;至於刺客嘛,紫禁城的守衛不能說密不透風,不過也可以說人是不容易混進來就是了,那麼?

  在我想的同時,我的身體已經快速應做出了反應,推門進屋,管他呢,看看就知道了。

  門在身後被關上了,還沒來得及害怕,下一刻我就落在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中,閉上眼睛,空氣中似乎也有一種屬於陽光的味道,交疊在身前的雙手,十指白皙而修長,輕柔卻有力。

  「胤祀。」我輕輕叫他的名字,想回頭看看,卻被他制止,他說:「婉然,別動,讓我這樣抱你一會兒,就一會兒。」

  我沒有再動,只安靜地站著,他的聲音裡有疲憊,有許多說不清的情感,不同於以往那個我熟悉的胤祀。

  「發生了什麼事嗎?」直到他放開手,坐在椅上,我才問。

  「沒有。」他淡笑著說,當許多皇宮裡生活的人都不熟悉的情感全部消失之後,他便又恢復成那個我熟悉的胤祀,人人眼中溫潤如玉的八阿哥。

  借倒茶的工夫轉身、低頭,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女人總是貪心的,當我的心靈天平開始向他傾斜的時候,我就在有意無意間希望得到更多的東西,希望看到更真實的他,只是我也在同時發現,走近他原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的時候,靠得越近,心的距離卻反而更加遙遠。就如同此刻,我們近在咫尺,我卻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怎麼了?」我的手被他輕輕握住。

  「沒事。」我趕緊說。

  「沒事?茶水都倒在桌子上了,你呀——」他順勢接過茶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喝了兩口才繼續說:「婉然,你真的不適合在這宮裡生活,你的心事太多都寫在臉上了。」

  我無語,在過去的好多年裡,我就是這樣生活的,高興的時候大笑,難過的時候大哭,生氣發火也摔摔東西、罵罵人,活得率性而真實,卻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我要收斂起自己的喜怒哀樂,做個假面人。

  「這樣不好嗎?」我問,雖然知道他多半會否定,心裡卻希望他不要這樣,喜歡一個人不是該喜歡她的全部嗎?優點也好,缺點也罷。「婉然,你自己何嘗不明白,不過,這也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你的單純和倔強。」他歎息般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靠在他的懷中,靜靜地閉上眼睛,心裡卻有了很不安的感覺。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不安,不過女人的直覺一向是準得驚人的,前路渺茫,也許只有這一刻才是最真實的。

  「我送你的玉珮呢?」這裡畢竟是乾清宮,待不了一會兒就必須離開了,臨走時,胤祀忽然問。

  「在這裡呀。」我指了指身上的荷包,正準備拿給他看時,他卻制止了。

  「別拿出來了,我只是想和你說,將來無論發生了什麼,我的心意始終如初。」

  「發生什麼,會發生什麼?」我笑著問他,盡量忽略他眼中的眷戀和不捨。

  他終究也沒有說會發生什麼,只是深深地看了看我,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臉上的笑容在關上門的一刻消失無蹤,我的身子無力地靠在門上,將來,對於我們來說,這是個多麼奢侈的詞彙,在古代,在三百年前的大清朝,我們都無力掌握自己的將來,愛與相守,本來就只是兩碼事,不去奢求天長地久,也許我們都會好過些,幸福些。胤祀,你知道嗎?這個道理,我既想你明白,卻又如此害怕你是明白的,人,真是矛盾至極的。

  晚上無眠時,反覆地想著今天胤祀的種種,雖然他什麼也沒有說,不過,我卻可以隱隱地猜到一些。他有心於大位,當然不是一廢太子時的突發奇想,既然不是突然的想法,那麼,多年的準備是少不了的,眼下看來,九阿哥、十阿哥甚至十四阿哥,都是站在他這邊的,就是他未來的主要政敵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此時看來和他也是一派和氣。他所缺少的是朝廷上的支持,特別是在一直支持他的福全忽然去世之後。

  我不知道外面的大臣是如何看待他,不過我卻知道,政治上的結盟,沒有比成為姻親更快更有效的方法了,而胤祀還沒有大婚。

  良妃的出身卑微,使得胤祀在先天上就缺少強有力的外戚支持,那麼他始終沒有娶正福晉,大約也是在找尋一個最恰當的人和一個最適合的時機吧。

  也許這個時機就快到來了,我很後悔當年沒有仔細看過關於他的生平,不過卻在電視劇裡多少知道,他娶了位悍婦,一個擁有強大勢力卻凶悍如虎的女子,現在想想,我真不知道,如果這一切成為了事實,他的日子將如何度過?

  一年中最熱的幾個月總是過得很糊塗,轉眼間就到了九月初一,這天晚膳過後,康熙興致很好,正巧惠妃和宜妃過來請安,康熙便命我去煮了茶來,正想閒話幾句家常,外面卻傳來消息,說十四阿哥的側福晉今天一早添了個小阿哥,現在內務府擬了幾個字,來請皇帝過目。

  惠妃和宜妃自然是馬上給康熙道喜,然後就是屋子裡大大小小的宮女、太監,黑壓壓跪了一地,也給皇上道喜。

  說起來,康熙的孫子也有一大堆了吧,所以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真的高興還是今天恰巧心情好,總之,在呈上來備選的名字中,康熙親自圈中了「春」字,作為這個今天降生的孫兒的名字。

  想到十四阿哥,在自己還是孩子的年齡就做了父親,我的心裡還真有點怪怪的感覺,不過來到這裡兩年,我也漸漸適應了,盡量說服自己不要用現代人的觀點去看待早婚早育這件事,不過還是有點憐憫胤禎,小小年紀就有了這麼沉重的家庭負擔。

  走神的工夫,一個熟悉的名字敲打到了我的某根神經,忙細聽時,卻是惠妃說:「如今十四阿哥也有了孩子,這倒讓人想起來了,胤祀分府也有些年了,跟前始終沒有個合適的人,早幾年他年紀還小,可如今也該是時候給指個福晉了,一來府裡也有個知冷熱的人,二來也添幾個小阿哥、格格的。當然這也是臣妾的愚見,不知道皇上以為如何?」

  我心裡一沉,看來該來的,始終還是會來,偷眼看康熙的表情,一時卻也瞧不出什麼,給兒子娶媳婦,正常的老爹該是什麼表情呢?該點頭然後想想誰是兒媳婦的最佳人選吧。

  片刻之後,康熙果然微微點頭,卻又看向宜妃說:「朕記得,九阿哥也沒有嫡福晉吧,他們兄弟年紀是都不小了,明年選秀,你們多多留心吧,看看誰家的孩子合適。」

  惠妃和宜妃臉上都笑開了,連忙謝恩。

  一個月後,某日,李德全忽然叫我說:「這裡有前日進的大白狐皮坐褥一張、翡翠香寶如意一柄,掐絲琺琅手爐一隻並江寧織造新進的雲錦兩匹,萬歲爺吩咐賞給十四阿哥和側福晉,今天哪裡也抓不到人,你就跟咱家跑一趟吧。」一想到十四阿哥那位「柔弱」的側福晉,我的頭皮就一陣陣發麻,以我們有限的相遇來看,每次我都吃足了苦頭,如果可能,我真想說「不」,不過我卻依然沒有原則地點了頭,所謂現抓不如現管,李德全是首領太監,所謂頂頭上司,不能得罪,我只好硬著頭皮端起了其中一個托盤,混在了浩蕩的隊伍中間,其實宮裡也和很多地方一樣,不是人手不夠,而是找不到幹活的人罷了。

  這一天,後來想想,好像還真是如同冥冥中注定了一般。

  十四阿哥的住處,今天卻是格外熱鬧,原來今天恰好是弘春滿月的日子,十四阿哥還沒有分府,不能大肆地慶祝,不過客人卻依然來了不少。

  待到把手裡的東西終於小心地放下,我才和其他三個端東西的宮女一起,跟著李德全給屋子裡的主子們行禮,自己的孫子滿月,德妃自然是來了,雖然我混跡於人群當中,甚至沒有抬頭,卻依然覺得面上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有點被刀子刮著的痛感,藉著德妃的一句「起來吧」連忙起身,順帶偷偷向上掃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巧合,目光正好和德妃的碰上,那笑得高貴華麗的眼睛,看到我的時候,卻猶如一隻破空而至的冷箭,我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看時,卻毫無痕跡。

  高朋滿座,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這個成語,還真是,以德妃為首,這邊坐著的女眷,雖然我只見過太子妃石氏,不過其他的想來地位也不會低到哪裡去,特別是剛剛一進來就看到的那個坐在太子妃下手,穿紅衣的年輕女孩,眼波流轉處,自有一股不可言語的貴氣,神采飛揚,眉目如畫,這樣的人,即使只是擦肩而過,也足以讓人難忘了,看裝扮,至少應該是哪個親王府的格格吧。

  退到外邊,這裡還坐著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和其他住在御花園的小阿哥們,看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還真給這個沉悶的紫禁城帶來了少有的歡樂和祥和。

《恍然如夢(夢迴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