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寒大腦完全空白,趴在地上,望著坍塌的廢墟。
身邊的所有驚恐尖叫和壓住自己的男人都不存在了,她整個人都被人用手殘忍地掏空,內臟、血液,所有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群像似乎也被驚到,趕像人們趁機一個個套住自己的大象,呵斥著,咒罵著,讓這些暴怒的印度象們冷靜下來。慢慢帶離現場,留下了讓人望而生畏的廢墟。
溫寒早就毫無知覺,誰拉她都拉不動,她就是趴在地上,低聲抽泣著,壓抑著,緊緊閉著眼,不願相信這所有的災難。
就在剛才,程牧雲還在和她不負責地調情。
厚顏無恥地說著今晚的一切該有的激情——
「溫寒,」有人想要把她從骯髒的土地上抱起來,「溫寒……」
溫寒渾身一顫,目無焦距地抬起頭。
那張放大的遮陽帽,還有同樣淚流滿面的臉都在無限刺激著她。程伽亦,是程伽亦——
在四周接連的尖叫聲中,
剛才還靈魂出竅的溫寒突然撲上去,把程伽亦撞翻,壓到泥土裡。
她用俄語咒罵著,像是魔鬼一樣詛咒程伽亦。
突如其來的災難已經讓所有貴賓和僕人慌亂,而現在,兩個女客的衝突也讓眾位貴賓們很是震驚。
那幾個祭司,勉強拉開已經徹底崩潰的溫寒。
溫寒胸口劇烈起伏著,淚眼模糊,不停搖頭,抓著其中一個印度男人的手,緊緊扣住,用英語含糊不清地說著:「是她,是她害了程牧雲,是她,是她……」
眾人茫然對視。
程伽亦拉緊自己被扯開的衣服,尷尬笑著:「我想,她可能對我有誤會。她的哥哥生死未卜,而我是她哥哥的女朋友,願意為她負責,請將她交給我好嗎?」
「……那是當然,我們當然會把溫寒小姐交給她最親近的人照顧,」幾個印度男人再次對視,其中一個說,「只是,看起來溫寒小姐情緒不穩定,你確定,你現在能應付得了她嗎?」
「當然可以,她這些情緒只是暫時——」
「不,」溫寒推開扶住自己的印度男人,「我不是程牧雲的妹妹,她才是,她是程牧雲的堂妹。我才是程牧雲的女朋友!你們不知道我姓溫,他姓程嗎?!」
……
所有人都同情地看著溫寒。
他們當然知道,溫寒是程牧雲同母異父的妹妹,關於姓氏的不同,程牧雲早就解釋過。
溫寒無助地看著眾人,這裡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她和程牧雲真正的關係……
她後退著,撞上桌子後,終於停下來,淚眼模糊地搖頭:「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我要等你們清理廢墟……我不走。」
程伽亦忙上前扶住她:「當然,我們都不走,我們都等著……」
「不要碰我!」溫寒再次推開她。
這真是讓人尷尬的場面。
男人遭遇了不測,而男人的妹妹和女朋友竟然會在這時候起衝突……幾個祭司看著實在不忍,將她們兩個人拉開,低聲勸說著。說已經有警察趕來,所有人都在清理事故現場,讓他們耐心等待。
就在這時,廢墟附近突然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溫寒立刻望向那裡,有人在用印度語高喊著什麼。
聽不懂,完全聽不懂。
溫寒緊張地拉著勸說自己的印度男人:「他們在說什麼?是不是程牧雲?是不是找到了?!」男人面露欣喜,旋即又遺憾而悲傷地看她:「是我的哥哥,我大哥被救出來了。」
「……」溫寒心又摔到地上。
「他很幸運,在坍塌前逃出來了!溫寒小姐,你不要擔心,會有希望的!」印度男人因為兄長被救出,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驚喜。
她腿發軟,站不住,癱坐在一把太陽椅上。
很快,出現了幾十個印度警察,還有那天在小破樓帶走程牧雲的刑警。現場被迅速封鎖住,更專業的救助團隊繼續挖廢墟。
程伽亦幾次試圖給溫寒解釋,剛才那麼說是為了完成程牧雲的交待。因為程牧雲一直試圖掩飾溫寒的身份……溫寒拒絕交談,不想看程伽亦,多一眼都不想看。
她臉上都是淚水和泥混合的污漬,有個好心的僕人遞給她一個熱毛巾。濕熱的毛巾,在被她壓上整張臉時,眼淚又一次止不住流出來。
天很快黑下來。
一雙髒兮兮的靴子站到溫寒面前:「溫寒小姐。」
她在夜風中抬頭,看到孟良川蹲下身子,低聲對自己說:「差不多清理完了,因為程牧雲和付一銘的身份特殊,暫時不能讓你看到現場和屍體殘骸。」
「屍體……」溫寒張開嘴唇,嗓子啞著,「屍體?」
「是,那下邊只有屍體。」
她心臟在急速收縮著,開始有冷汗從後背冒出來。
天旋地轉,只能緊閉上眼。
不,不可能……她攥緊手的動作,讓指甲深深壓入掌心。
程牧雲一定不會死。
她不信,不信他會死。也許剛才是被群像暴怒刺激了,她會恐懼,但就算是回想起來也會後怕的現在,她卻不信他會死。
那個男人不會死在這裡,他不會死,在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死!
溫寒馬上睜眼,揪住孟良川衣領:「我不信你說的,你在騙我對不對?孟良川,你騙我——」
「溫寒小姐!」孟良川緊攥住溫寒的手,盯著她的眼睛:「現在這種時候,你不信我,還能信誰?告訴我,你還敢信誰?你身無分文,連護照和行李都沒有,你在這裡只有程牧雲。你必須信我,只有我能把你安全送回莫斯科!」
是的,她所有的東西都丟在了尼泊爾……
什麼都沒有。
連證明她是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現在這個時候,她就是個非法入境者,任何人的話都比她讓人信服。也許,那些圍在現場的國際刑警很清楚她的資料。
可是……
溫寒想到那個早晨,程牧雲被他們荷槍實彈地帶走。
好像誰都不能相信,她有些無措,看孟良川:「他沒死對不對?」
孟良川搖頭:「有屍體。」
「他沒死對不對?」溫寒緊咬住嘴唇。
孟良川繼續搖頭:「我不能下任何判定。」
「他沒死對不對?!」溫寒有些失控,肩膀微微顫抖,控制不住地顫抖。孟良川瞇起眼睛,沒回答。
他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他的猜想。程牧雲城府這麼深的一個人,是不會這麼輕易地死在任何地方。想讓他死,那任何害他的人就要做好賠上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可是……屍體確實存在。
身後,那些負責清理的僕人們都被趕走了,這裡徹底被警方封鎖。
象群暴怒可能是意外,但是竹台先爆炸,才更加刺激了象群。爆炸這種東西,百分百不會是意外。
那天審訊程牧雲的官員,蹲在現場,對著被踩得稀爛的一萬八千根竹子碎渣蹙眉。
果真是地獄之組。
竟然兩個組長會在同一天死於爆炸和象群的攻擊……
官員起身,拍拍手,走向最近的那個白色布棚下的人。
孟良川看到這位長官走來,起身,敬禮。
程伽亦站起身,因為被程牧雲暴露了身份,此時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象徵性地對這位非直屬上級敬禮。
只有溫寒,仍舊蜷縮地坐在白色的太陽椅上,一動不動。
她對眼前發生的所有事都毫無知覺,只有一個意識:他沒死。
「溫寒小姐,」官員清了清喉嚨,「我們有你的所有資料,在這裡,在印度,你屬於非法入境。當然,考慮你的特殊身份,我們不會在這件事上追究你的責任。請你配合我的下屬和陳淵先生,做一些必要的檢查,然後陳淵先生會負責將你送回莫斯科。」
溫寒慢慢抬眼。
一個個影子重疊著,背對著遠處廢墟裡用來照明探照燈的燈光,每個人都陷在黑暗的輪廓裡。
無論是這個官員,還是陳淵,程伽亦,甚至是孟良川……
程牧雲你告訴我,
你想要我做什麼?我能為你做什麼?
她混亂地想著,在官員再次的官腔裡,被一直負責監視程牧雲的其中一個女特警扶起來。跟著眾人,上了一輛普通的越野車,在她落座後,車窗上黑簾子被放下來。
她左側是孟良川,身前是陳淵和程伽亦。
車子顛簸著,開了很久,途中,因為顛簸,窗簾被掀開了一角。她看到了月色下熟悉的景色,向日葵田野。那天程牧雲就是在這個地方,告訴她,他愛她。如果能再來一次,他願意為她而活。
很快,車子停下來。
這個破舊的小院子,溫寒沒來過,上次她被付一銘中途丟到向日葵田,全程都在等待著。
她看了看四周,很多荷槍實彈的人在沉默地注視她。
這讓她想起,在山寨外第一次見到程牧雲以外的人。他纏繞著白紗布,坐在巨石上,兩側或站或立,一個個黑影疊加著綿延到她的腳下。那時候,她走上那塊巨石,就感覺在走入一個毫無所知的世界。
「溫寒小姐,」陳淵抬手,指了指門,「請進。」
溫寒頓住腳步,一言不發看陳淵。
陳淵再次重複:「請進。」
「你痛苦嗎?這麼做?」溫寒輕聲,用俄語問他。
陳淵面無表情回視她,第三次重複:「請進。」
程牧雲曾經放下話給所有的組員,陳淵很清楚,自己接受到的信息,和那些仍舊隱藏在黑暗中,身份不明的莫斯科行動小組組員的信息是同等的:要向對待程牧雲的妻子一樣,對待這位溫寒小姐。
所以,就算是溫寒現在對陳淵拳打腳踢,他也不敢還手。
就算敢,也要考慮,那些不講情面只認族長的同伴們會如何反應。
溫寒走進去。
她身後跟進來的,還有孟良川和程伽亦。
面前的三把椅子,都空著,陳淵指了指當中那一把:「溫寒小姐,請坐,例行公事問話,」隨後看看了另外兩位,「還有你們。」
孟良川從鼻子裡哼出聲:「也真是怪了,上次審訊程老闆,老子要同時被審,這次問他的女人,老子也要陪著。」
上次負責主審訊的官員,這次是陪審,坐在最角落,咳嗽了兩聲:「老孟啊,配合一下,這次沒那麼嚴重。」
程伽亦倒是沒多餘的話,直接坐下。
門被關上,三個審訊員,三個被審訊的人,還有個記錄員。
這次負責提問、判斷的是陳淵。
陳淵像是不認識他們三個人,坐下來,托了托眼鏡:「三位,因為剛才發生的事是人為所致,莫斯科兩個行動組組長也死在了現場。所以我們例行公事,要審訊和他們兩個接觸最多的人。
因為這個案子很特殊,所以審訊你們的事只能交給我,而不是當地警察,希望你們理解。在審訊後,會有人送你們回到該去的地方,也不會暴露你們的身份。直到這件事水落石出,你們才會徹底洗清所有嫌疑。當然,這期間你們可以繼續正常生活,不會有人打擾你們。
希望我說明白了。」
程伽亦和孟良川都知道這是程序,冷靜點頭。
只有溫寒仍舊忐忑,緊緊攪著自己的手指。
陳淵用筆指了指程伽亦:「你和程牧雲是什麼關係。」
程伽亦眼睛發紅,聲音低啞:「我是他的堂妹。十年前,在莫斯科行動組被殘忍清洗之前,我才剛結束臥底工作,加入行動組,那時我也才知道我的堂兄是莫斯科行動組的臨時組長。」
陳淵點點頭:「很年輕的臥底,那時你應該剛成年。」
「是的,」程伽亦輕聲說,「我是被周克策反,成為臥底的。」
眾人詫異。
陳淵:「你和被槍殺的周克是什麼關係?」
「戀人。」
陳淵點頭:「你為什麼來到尼泊爾。」
「半年前,程牧雲進入尼泊爾後,給我消息,要我來尼泊爾和印度邊境,繼續查案。當年那個案子只摧毀了俄羅斯蒙古邊境的走私通道,程牧雲說,他現在已經掌握了印度尼泊爾邊境的走私通道。」
孟良川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陳淵詫異:「你做什麼?」
孟良川咳嗽了聲:「我只是感慨你們這個小組的素質真得很高,這位小姐和當初你的答案,完全沒差別。」
陳淵不快地皺眉。
孟良川聳肩:「我無意打斷你,繼續問。」
陳淵眉心成川,再次看程伽亦:「後來你為什麼來到尼泊爾?」
程伽亦回答:「因為程牧雲說線索斷了,讓我回莫斯科。可我和他小時候關係很親近,又十年沒見,所以就跟著他來了。還有……周克的死讓我很傷心,也算是來印度散散心。」
溫寒詫異看程伽亦,她在說謊。
可沒人表示懷疑。
在這個房間,此刻除了能聽到人在敲打鍵盤,沒有任何多餘聲音。
陳淵喝了口水:「謝謝你的配合,程伽亦小姐。」
他看向剛才發出怪聲的孟良川:「我對你的問題很簡單,你和溫寒小姐的關係?」
孟良川笑:「我和她沒關係,話都沒說過幾句。她是來尼泊爾旅遊的普通人,被程牧雲綁架,嗯……帶到印度。反正,她和我沒關係。」
綁架?
除了陳淵以外的人都有些驚訝,這和他們拿到的資料可不同。
資料顯示,這位溫寒小姐和程牧雲一見鍾情,是自願和他從尼泊爾一路到印度,算是——浪漫的愛情之旅?
負責打字的人,也權衡了「綁架」兩個字半天,還是如實記錄。
陳淵點點頭。
最後,他看向始終將兩手放在大腿上,手指攪動糾纏的溫寒。
對於這個女孩,這裡的資料很齊全,沒什麼好審訊的。
她是最不可能製造這起人為爆炸的人。
「溫寒小姐,我們只需要你在測謊儀下回答問題。一旦我們確認你知道的信息不足以威脅到莫斯科行動組,你就暫時自由了。」
「隨便你們問什麼,」溫寒說,「但你們一定要找到那個內鬼。」
室內剎那安靜。
簡直是死寂。
上次審訊的官員和記錄員,還有這室內的所有人,除了溫寒,全都沉默下來。
這個女孩一定不知道,上次就是在這個位子上,程牧雲親口駁斥了所有人,駁斥的內容就是:
莫斯科行動組沒有內鬼,他也沒有私下處置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