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文澤第一次見到天楚,是在2005年。
他記得那是一次朋友聚會,天楚跟著個製作人遲到,其實最開始印象不算很深,大多是客氣寒暄,對著他說從小就看你的電影,相當崇拜之類的話。
每次提到那天晚上,天楚總會追問,到底為什麼他會記得自己?
他總是耐心重複,那天晚上她唱了一首自己的老歌,明明是很抒情,偏唱得頹廢傷感。那時候KTV包房裡都是演員製片,沒人留意她的神情、反應,倒是因為自己不大愛應酬,反而更習慣留意每個人的細微之處。
光影變幻的背景下,她一隻手舉著麥克,另一隻手自然地環抱在胸前,這個是自我保護的下意識動作。只這一個動作,就莫名就有著熟悉感,他當初入行迅速走紅,巨大壓力無處排解,漸有了嚴重的抑鬱症,也常以這個動作面對媒體。
那時通告漫天,他又是個不善拒絕人的性格,仍舊盡力配合宣傳腳步。
到麥姐發現時,他已經不願再見任何人,那年夏天,他在北京長住了數月,因為個小女孩的無心之舉,才知道逃避的可笑。
那個夏天的轉折,對一個初入行的他,很重要。
所以他也想,給這個自我保護的歌手一個機會,幫她邁過這道坎。
然後,他牽線找人替她做了復出的專輯。
因為電影拍攝,他再見她,專輯已接近製作尾聲。
那是他第二次見她,在錄音棚外,他看著她錄歌,低聲和朋友交流時,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立刻目光閃爍著盯著看不到人的玻璃,說易老師謝謝你。
這條路不好走,幫過易文澤的人也不計其數,他並不大在意自己做了什麼,倒是很關注天楚新專輯的成績。
大賣,火速躥紅。
她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了他的眼光。
她的回報,卻都很細微。
從簡單的咖啡,到盒飯,再到片場探班。他大概知道這個女孩想要的是什麼,可兩人之間似乎還缺了些東西,他始終很有禮貌地說謝謝,維持著兩人的距離,讓之後的拒絕沒有那麼難堪。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或許是當自己發現,她竟然很努力地學好粵語,和自己打電話炫耀。
或許是自己母親病倒,他飛回新西蘭,守在床邊多日,終於覺得累,然後接到她的電話。
或許是那一次,他看到她被製作人掌扇,卻忍氣吞聲開始的。
他覺得夠了,她做的足夠了,自己也已有了心疼、心動。
所以在她事業上升期,他成了她徹底的倚靠,無論是歌曲,還是生活。
她是漂亮的,因為越來越多的自信,趨近完美。
他始終是欣賞她,而她起初也是欣賞他的。欣賞他的沉默、低調,以及圈內極好的人緣,可到兩人結婚後,她卻先嘗試性地提出隱婚,兩個人都是偶像派的明星,太早傳出婚姻,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只是天楚不瞭解,易文澤這麼多年沉浮,卻始終沒有改變過本質。
他有很和睦的家庭,從父母到兄妹,都是感情細水長流,相互尊重維持,所以即便他定位是偶像明星,卻從沒想過隱婚。不過,他理解天楚,一個女孩在娛樂圈起伏跌宕這麼多年,熬了很久才有機會出頭,遠不像自己的運氣。
況且,在他眼裡,天楚還只是年紀小的女孩而已。
有野心,有事業心,也是好事。
他獎項一個接一個,雖面對記者偶爾追問私生活,都微笑著沉默。
娛樂圈夫妻,聚少離多很正常。
最開始的爭吵,都很細微。
生活瑣事,他不是喜歡說的人,通常工作排解就足夠。可她是個喜歡說的人,卻因為這份愛開始太艱辛,她始終忍著不說。媒體的影射有時很傷人,從合作拍戲的對象,到最後連公司裡的人,她都會記在心裡。
徹底爆發的那次,讓他傷害到了家人。
他拍戲回來,剛進家門正好接到母親電話,自從那次重病起,他體會到了珍惜家人,每每給父母電話,最後都一定會說『Iloveyou』,維持了十多年的習慣,始終未變。
豈料她竟是一把奪過電話,狠狠地摔到了牆上。
客廳沒有開燈,她背對著落地窗,整個身影在顫抖著。他沉默看著她,終是說了句:「是新西蘭的電話。」說完蹲下身,把分離的電池和手機撿起來,他很累,不想吵,她卻已經緩緩蹲下身子,抱著腿痛哭起來。
很大的聲音,像是鬱結了很久。
他走過去,半蹲在她身邊:「下次可以先問我一句,我會給你解釋。」她仰頭看他:「你解釋我也不會信,我會懷疑,會胡思亂想,現在你說什麼,我都會想很多,想到根本就睡不著覺,整夜整夜失眠,你知道嗎?」
易文澤靜看著她:「我讓你很沒安全感嗎?」
那張臉又太精緻的妝,或許是為了迎接他回家,可是現在已經被淚水徹底衝散,模糊成了一片:「是我自己的問題,開始的太低聲下氣,我明白感情是我強求來的,所以你只要皺眉,我就會認為你是在生我的氣,只要你隨便對人一笑,只要是女人,漂亮的女人,我就會理解成你在移情別戀。」
無言以對,他只能苦笑,最後伸手抱住她。
她的不安他能理解,他做了所能做的一切,最後打破心理障礙也只能靠她自己。
回到房間,他又給母親撥了電話,面對電話那頭的憂心忡忡,他只說:「很晚了,你先休息,這些事不用太操心。」
他當年成名時,公司還剛起步,他投入了很多資金,做到現在也已經拿到了不少股份和話語權。為了讓天楚安心,他特地讓麥姐在她合約到期後,以高價簽下五年合約。
因為是私人關係,他更注重她的發展路線,如果不成功,那就是他給公司帶來的虧損。
好在,天楚也很拚命。
她似乎想要不停地前進,他知道她的自尊心,用盡人脈為她爭取機會,最好的作詞作曲,最好的製作人。她每張專輯都是重金打造,一年十二張專輯,這絕非常人能做到,她卻日以繼夜做到,到最後甚至在錄音棚當眾失聲。
那段日子,他為了宣傳,連著在內陸跑遍了17個城市,一個月後深夜航班,回到公司發現她還在錄音棚。他還是看著她錄音,她聽見他的聲音卻失聲痛哭,說自己累了,不想再這麼拼了。
易文澤支走所有工作人員,走進去抱住她,哄了很久:「如果不想拼,就歇一歇。」雖然在前年因為父親公司虧損,他填補了不少債務,可這幾年順利發展,他已經入手了不少穩賺的樓盤,和吳志倫的投資也漸入正軌。
他笑著吻了吻她的臉:「養太太,我還是有能力的。」
那個夜晚,他以為他們和好如初了。
然後,她真的就開始在家,整日打電玩,給他做飯,兩個人偶爾也有閒聊。那一年的年尾,還回到了新西蘭,和父母過了個熱鬧的節日。
當母親問起要孩子的打算時,易文澤笑了笑,看天楚:「順其自然吧。」母親從沒當他是個明星,在她眼裡,自己還是當初那個考了建築系,整日熬夜製圖的寶貝兒子。
天楚有些不自在,很快定了機票,先期回了香港。
因為妹妹的婚禮,他多在新西蘭呆了兩個月,回到香港時,突如其來新聞讓他措手不及。天楚在休息一年後決定復出,為了愛進軍台灣……麥姐的電話隨後而來,這麼多年他和麥姐早已是合作夥伴,而非單純靠經紀合約維繫,所以大概能猜到,會發生什麼事。
在會議室,他看到了天楚。
「我想再唱歌,」她看著他,手不自覺環抱在胸前,「但是一年的休息,已經讓我人氣減弱太多,阿澤,我們離婚吧,我想去台灣。」
易文澤沉默很久,才走過去,她又退後了兩步:「自從認識你,我就像是每天都在做夢,你太好,太專一,太完美。所以我費盡心力讓你看我,留意到我,可最後得到了我卻發現自己很痛苦。阿澤你太好了,不適合做丈夫,我有時候想你如果像其它男人一樣,偶爾逢場作戲,或許還能讓我吃醋,讓我吵架,讓我感覺到真實。可你什麼都不做,就因為你什麼都沒做過,我會想你肯定有一天會做對不起我的事,太完美的東西如果有天崩裂了,我會更難接受。你最後讓我一次,讓我先說離婚,我會好受很多。」
他一輩子演了很多電影,卻沒有任何對白比現在更有戲劇性。
接下來的簽字離婚,財產分割。
都是麥姐幫著辦理,他甚至不想露面,好在有朋友在。
一年的片約推了大半,他飛回新西蘭,回到母校。那裡他仍舊是路人皆知的臉,卻不用再避諱很多,他陪著妹妹做產檢,竟遇到外國影迷簽名,神秘詢問是否是妻子,易文澤只能苦笑著搖頭:「No,I'msingle」。製作公司的籌備已進入最後階段,吳志倫天天電話抱怨,自己多麼多麼累,天天那麼多美女環繞,實在吃不消,他這才訂了機票回國。
然後呢?
緋聞爆發,隱婚揭露,無數的媒體日夜追問。
這好姜導發來劇本,邀他接拍內地新戲,老朋友的邀請無從推拒,也正好是離開香港的好借口。那天的發佈會,他在無數長槍短炮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十年沒見,那個小女孩還是飄忽著目光,笑得……很自得其樂。
不同的是,十年前她看得是海報,而現在,她看得是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