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為顧平生的到來,法學院突然備受矚目。

作為一個理工科出名的院校,電信和管理學院自來是老大,建築和諸理學院雖習慣了沉默,卻也不容小覷。孤零零的幾個文科學院,簡直毫無地位可言。

「法學院?這個學校有法學院嗎?那不是復旦才有的嗎?」沈遙義憤填膺,念著學校BBS上的標題,「竟然這麼說,太歧視我們了。」

她盯了討論版整個下午,甚至連午飯都是泡麵解決。

由於顧平生的一張照片,終於讓法學院揚名了。

很熱的天氣,童言趴在床上。

她用牙輕咬開桂圓殼,一顆顆吃著,不時掀開紗帳把外殼扔到床下。

「一個學院只有三個班,學生數來數去都只有六十人,在數萬人的校園,確實可以忽略不計。」

「不要妄自菲薄,」沈遙站起來,很有志氣地遠望著法學樓,「我們有法學樓,全市最全的法律圖書館,光是國際法的老師就有十幾個耶魯牛津回來的。」

「就因為這樣,我們才被全校追殺。六十多人有整幢大樓,光老師就有四十幾個,都快趕上一對一教學了。平時我們多低調,可這一星期快趕上超女了,都是顧平……」她說到一半,發現自己竟直呼其名,立刻更正,「顧老師惹得禍。」

沈遙嘻嘻笑著糾正:「問題是,我們已成功踩下建院,擁有了全校最美老師。」

童言險些嚥下桂圓核。

顧平生的臉,只是略顯白皙清瘦,略顯輪廓鮮明瞭些,偶爾穿的也挺招人喜歡的,可『最美』這個放在堂堂法學院老師身上,實在……

不過顧平生的煽動性,也不是她能否認的。

單看本週三堂國際商事仲裁法,旁聽的學生佔滿整間教室,害得遲到的自己和班長沒有座位,只好站在門口發呆。

六十多人的教室啊……我們班只有十九個學生啊……這些人是哪兒來的?

好在顧平生進來,很快發現鬮占雀巢,只低聲對最前排的兩個女生說:「麻煩你……」

話沒說完,那兩個女生就馬上起身:「老師,沒關係,我們站著好了。」

童言啞然,這年月還有甘願站著上課的嗎?

好在,他每週只來學校三次而已。

最後為了保住本班學生上課的權益,班長開了次小班會,任何人絕不能洩露本學期的課程表,否則將是全民公敵。總不能次次讓顧老師出賣色相吧?

童言吃完桂圓,順著梯子爬下來,發現沈遙又坐回電腦前。

整屏的標題,都閃現著「法學院」三個字。

「冒死洩露法學院課表」,「論全明星時代的法學院崛起之路」,「給校領導的公開信,有關法學院的教學資源浪費」,「請問一下你們誰有法學院的老熟人」……

沈遙輕點鼠標,打開個標題為「強烈抵制師生戀,還我純潔校園」的帖子。

「建築學院去年畢業典禮,不是有對師生當天結婚嗎?怎麼就沒人說,上帝好不容易眷顧一次我們,竟然就踩到他們尾巴了。」

童言無奈,岔開話題:「你不是下午有選修課嗎?」

她光腳跳下床,顯然忘記自己扔了一地桂圓殼,被硌得齜牙咧嘴。

「鋼琴選修?」沈遙看了她一眼,「肯定是滿分,還去什麼。」

童言無語,非常不齒沈遙的做法。

「作為一個鋼琴特招生竟然選修鋼琴,你是有多討打?」

而且第一節課就拉著老師的手臂,討了個永不上課的口頭聖旨,簡直人神共憤。

沈遙頭也不回:「你這學期不是選修素描嗎?身為嚴謹的法律系學生,你選修工業素描,到底是有多變態?」

她不再理會沈遙的絮絮叨叨,換上衣服出了門。

因為是週五,大多數人為了回家,都在選課時避開了這天,所以校園裡學生並不多。

她走在路上,正是大腦放空困頓難耐時,忽然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回頭的一瞬,愣在了那裡。

迎著陽光看過去,那個已經在全校紅透半邊天的顧平生,正從一輛路虎裡探出頭。

因為是逆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在看著自己。不知怎地,就想起那個晚上,他安靜地坐在急診室外的地上,稀稀落落的幾個護士走過,都不敢看他。

童言走到車邊,努力放慢說話速度:「顧老師今天怎麼來了?」

顧平生好笑看她:「不用說的這麼慢,讓我感覺是在看電影慢放。去哪?」

聲音很有質感,可惜他聽不到自己說話。

他說話的語氣,像是很熟的朋友,而不是老師。

童言不好意思笑笑:「去圖書館借書。」

她以為只是寒暄兩句,沒想到就坐上了顧平生的車。說是送,不過是三四分鐘的車程,可她卻忍不住偷看了他兩次,說實話,從再見面開始她就不敢正眼看他。

到下車,他竟也下了車,在這種人流較多的地方,童言還是很怕和他走在一起的,卻又不好說什麼,只能試探問:「老師也來借書嗎?」

他鎖上車,反問她:「你不知道今天的講座?」

童言努力回憶著,記起好像有人請來什麼國際貿易法的知名人士,班長好像在星期三提到過。此時再看看顧平生的打扮,黑色的西裝領帶,安靜的眼神,波瀾不驚的微笑,除了用食指勾住鑰匙的動作外,比平時真嚴謹了不少……

「別告訴我,是你主講?」她脫口問出來。

「是我的朋友,」顧平生笑了笑,「我來看看會場。你吃飯了嗎?」

「沒有。」

「現在六點多了,」他略微沉吟,建議說「講座是七點開始,時間緊張了些,我去買些三明治和飲料,我們就在,」他回頭看了眼圖書館前的思源湖,「我們在湖邊吃吧。」

……其實這個講座,她從來沒想去。

她下意識眼神飄忽:「我很想去,可晚上還有計算機課……」

「可以看著我說嗎?」

她臉一熱,馬上轉過臉,對上了他的眼睛。

他微微笑著,說:「剛才沒看清你說的話。」

被他這麼一看,她滿腹謊話都不敢說了,只好說:「我是說,我要去五樓借書,你可能要多等我一會兒。」

當她咬下第一口三明治的時候,看了眼翻資料的顧平生。

或許是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太特別,又或許是顧平生實在太不像老師……她給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看到他已經收好東西看向自己時,立刻調整好面部表情,目光恭謹。

「你母親身體還好嗎?」他拆開三明治的包裝紙,吃了一口。

……

「很好,」她想了想,也問了他相似的問題,「你媽媽……」

「去世了。」

她說了句抱歉。

直到吃完整個三明治,開始一口口喝咖啡的時候,才終於問出了一直的疑問:「顧老師,我記得你以前是醫生?」

而且,是協和醫院的心外科醫生。

說這話的時候,身前有兩個女生走過,很好奇艷羨地看了眼兩個人。

童言有些窘,剛才顧平生和她建議時,她就想說思源湖是學校有名的戀愛湖啊,尤其是這種晚風習習的夏日,所有長凳上都是互相依偎的人……

雖然,她已經刻意把新借的書放在兩人中間,可架不住顧平生這麼顯眼。

「不算是醫生,那時候只是去我母親的醫院實習,」他說,「後來因為聽不到聲音了,不方便再上手術台,就轉讀了法律。」

「這麼快就能讀到博士?」太玄幻了吧?

「我讀本科時在美國,法學院和醫學院,都要本科畢業才有資格申請,」他笑了笑,吃下最後一口三明治,拿出一包濕紙巾,先遞到了她面前,「當時我醫學院讀了兩年,還沒畢業就出了些事情。一個表姐直接介紹自己的導師給我,就去英國讀了法律,說起來沒有浪費多少時間。」

她恍然,抽出一張紙巾:「可為什麼要回國呢?留在母校不好嗎?」

顧平生也抽出一張,擦乾淨手,拿起紙杯喝了口咖啡:「去年畢業回國渡假,在吃飯時認識了你們法學院的院長,他邀我來試教一學期。我有朋友在這裡,她也勸我過來,就想試試自己能不能當老師,」他想了想,接著道,「只簽了一學期。」

「就一學期?」

他點頭:「也許還沒適應被叫『老師』,就走了。」

童言喔了聲,回過頭繼續喝著紙杯裡的咖啡。

她從沒有試過一直在注視下閒聊,直到進了圖書館,還有些適應不過來。

通常沒有講座安排在週五,因為大多數學生要回家,會很冷清。

可童言一邁進大教室,立刻就傻了。五百人的教室竟然座無虛席,甚至走道都站滿了人……估計除了大四找工作的宣講會,絕無先例。

好在沈遙事先給自己佔了座位。

整晚顧平生都充當著司儀的角色。

他那位美國朋友也是偶像級的,說了一口流利的中文,講著講著貿易法,就拐到了自己去中東時是如何在炮火中穿行,還親自救過個女孩子,聽得滿場人連連驚呼。

顧平生偶爾添上兩句,話不多,卻像是比他經歷的還要精彩。

到後來互動的太熱烈,美國人居然開起了顧平生個人玩笑:「以前在國王學院,你們的顧老師絕對是『美人煞』。」

五百人的大教室瞬間安靜……

這美國人何止中文好,簡直運用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她看到顧平生搖了搖頭,也不說話,只是那麼笑著。

美國人想要再說時,他才把話筒換到另一隻手上,適時打斷說:「現在是提問時間,同學們有什麼問題嗎?」

一句話,成功讓場面熱鬧起來。

身邊一個韓國留學生聽不懂『美人煞』,卻實在好奇:「那個美國人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沈遙笑嘻嘻解釋:「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懂不?」

韓國留學生自詡早過了中文考級,很認真的說:「就是女人美,讓魚和大雁看的呆了,忘記了游泳和飛行。」

童言聽得想笑。

意思是對,怎麼這麼怪?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這個人說的是,顧老師美的,連美人都羞的只想死了。」

……

不出所料,當晚學校BBS上,齊刷刷的一串標題都成了「美人煞」。

《至此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