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重要還是性命重要,有人也許會死要面子活受罪,但那絕不是鳳霄的作風,所以他毫不猶豫就選擇了後者。
鳳霄:「爹……」
聲音很小,有氣無力,經由風雪傳送入耳,乍一聽像是在呻|吟。
崔不去:「我聽不清。」
鳳霄:「你先把我拉上去,我沒力氣了。」
崔不去冷笑:「你沒力氣能說那麼多個字,連聲爹都喊不出來?」
托方才棠梨幫他揉按肩膀的福,崔不去兩條胳膊恢復了些許力氣,鳳霄自己在下頭應該也踩住了石頭,否則以他晚上差點被卸了胳膊的遭遇,可能還真拉不住人。
鳳霄:「爹~~~~~爹~~~~」
這一聲爹爹,前一個抬調,後一個降調,非是在風雪交加的嘈雜中喊出九曲迴腸的效果,似乎飽含無限委屈。
如果是個纖纖弱質的女子這麼喊,可能會令人心生憐意,但鳳霄捏著嗓子這麼喊,只會讓崔不去一身寒毛豎起,差點脫力讓人摔下去。
孰料就在此時,鳳霄抓住他的手忽然用力下墜,崔不去猝不及防,整個人被往下拖,正好一陣大風刮來,沙子迷了眼,他甚至來不及抓牢上面的石頭,就完全被鳳霄拖了下去。
這世上有許多智慧也預料不到的局面,比如說剛剛那一刻,他就沒想到鳳霄會堅持不住。
鳳霄武功在身,摔下去未必會氣絕,但那樣的高度對崔不去這種普通人來說無疑是致命的,在被拖下去的剎那間,崔不去已經對自己的下場幾乎認命了。
但他很快發現,鳳霄其實並不是在往下墜落,而是很快站穩腳跟,並且將他拽進了一處內凹的洞穴內。
兩人氣息未勻,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外面風雪交加,夜月早已被遮蔽得不留半點光亮。
伴隨著外面的風聲,崔不去喘息道:「原來你……」
剛說了三個字,嘴就被摀住,對方的身體隨即壓過來,將他壓在洞穴角落動彈不得。
此處洞穴在半坡處,看樣子像是經久風化而成,內裡空間狹小,兩個人擠在一起就更顯逼仄。
但崔不去知道鳳霄此時做出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肯定不是為了捉弄他,是以一動不動,也沒有掙扎。
果不其然,過了片刻,風雪漸停,一道黑影自外面掠過。
崔不去眼尖,認出那應該是剛才下去找鳳霄的殺手之一。
以鳳霄現在的狀況,以一敵二必然勝算不大,如果他們還想剛才一樣懸掛在上面,估計也早就被發現了。
身影忽然頓住,雙腳倒掛在外面凸起的石塊,懸下來往裡張望。
小洞狹窄漆黑,根本看不見裡面有什麼東西。
無須鳳霄說,崔不去早已屏息凝神,只差沒將心跳也放緩。
那人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繼續朝裡摸索搜查,崔不去就感覺鳳霄的身體微微一動,他只聽得刷的一下,頭頂似乎有什麼東西炸開,登時辟里啪啦往外撲騰。
搜尋者更是被嚇了一大跳,斷斷沒想到一大群蝙蝠會從裡面撲出來,拍出一掌卻引來更多烏壓壓的蝙蝠朝他迎面飛來,臉上猝不及防就被抓了幾道,再也維持不了平衡,直接滾落下去。
崔不去沒料到小洞裡還藏了這麼些冬眠的蝙蝠,一大群蝙蝠從頭頂落下又撲騰出去的瞬間,他的感覺並沒有比面對死亡威脅好多少,更不要說鳳霄這種愛潔之人,晚上出來前的沐浴更衣算是白洗了,回去之後這人估計還得搓掉一層皮,想想就令人感到愉悅,連帶身處險境,似乎也不那麼難過了。
鳳霄終於把手從他臉上挪開。
還沒等崔不去鬆一口氣,就聽見對方道:「還有一個。」
話音方落,一道影子從外面飛入,迅猛已極,劍光凜冽,直指鳳霄而去!
鳳霄的琴早已不知去向,他揚袖而起,一掌拍出,正面迎向對方,就在劍尖幾乎刺中肩膀之時,他稍稍側身,任憑劍從肩膀劃開衣服皮肉,掌風正中對方脖頸。
崔不去聽見啪的一下,彷彿頸骨折斷的動靜,那人就已經飛了出去。
「走?」崔不去道。
現在自然是逃命回去的最好時機,高寧跟佛耳早就走遠了,回來的可能性不大,兩個雲海十三樓的殺手,一個被鳳霄打死,還有一個摔下山坡半死不活,能活著估計也得昏迷一陣。
「我走不動了。」鳳霄懨懨道。
崔不去:「這個山洞離上面不高,我可以上去,再回去幫你報信。」
鳳霄哦了一聲:「那你去吧。」
崔不去嘴角抽搐:「……你鬆開我。」
對方還死死攥著他的手腕。
鳳霄無辜道:「我很想鬆開啊,但我的手不聽話,我也沒辦法。」
此人明顯是擔心崔不去這一去,就乾脆不回來了,裴驚蟄就算能找到這裡來,起碼也得天亮之後的事,這一夜還很漫長,足夠發生許多變故。
崔不去道:「我們可以合作。」
鳳霄:「你說。」
崔不去:「你現在查的案子,我知道一條線索,對你們破案有所幫助,我可以把線索告訴你。」
鳳霄:「那你為什麼不早說?」
崔不去:「我也是剛剛才得知。」
鳳霄:「你果然背著我跟別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崔不去不為所動:「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鳳霄知道一時半會是沒法離開這裡了,索性忘記此處的環境,破罐破摔,徹底放鬆身體,往後靠在岩石上休息,只是依舊不肯鬆開崔不去的手:「我憑什麼相信你?」
崔不去:「你不是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
鳳霄挑高了語調:「哦?崔道長終於肯承認了?」
崔不去:「不錯,左月局與解劍府,雖然向來沒什麼瓜葛,不過既然同為朝廷中人,眼下又都在六工城,我們就是同一條船上的人,縱然你對我諸多不滿,也得先把外敵對付了,再談其它。」
鳳霄:「你因何而來?天池玉膽?」
崔不去沉默片刻:「不是,我兩個月前就已經在六工城,那時怎會預料玉膽會失竊?左月局另有要事。」
鳳霄喟歎:「事到如今,去去你還不肯坦誠相見,實在讓我很難相信啊!」
崔不去翻了個白眼:「沙缽略蠢蠢欲動,意犯中原,但突厥各部落首領眾多,沙缽略也許勢力龐大,卻絕不是一手遮天的存在,我此來,便是為了朝廷對付突厥的大計,此事原為絕密,無關人等不得過問,至多也與你說到這裡,以你的才智並不難猜出真相,不必我再多說了吧。」
鳳霄沉吟不語,黑暗中崔不去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他似在思索自己的話可信度有多高。
誰知對方話鋒一轉,忽然問道:「這麼說,溫涼也是你故意拋出來的假線索?」
崔不去沒吱聲。
但沉默已經等同默認,鳳霄有了這麼一個思路,很快將前因後果串得七七八八,發現這個案子裡,崔不去雖然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甚至被下了奈何香,病體支離的模樣,但不知不覺間卻牽著他們的鼻子繞了一大圈,不由手指癢癢,很想將對方的腦袋捏下來當球踢。
反觀自己,勝券在握,高高在上,卻頭一回被人耍得團團轉。
好容易才克制住這種衝動,鳳霄皮笑肉不笑道:「能否麻煩崔道長將話說得明白一些?我們去抓溫涼的那次,街上突然冒出暗算他的人,也是你讓人故意下手,誤導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