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崔不去與冰弦說話之際, 鳳霄與燕雪行的身影在半空分開, 二人分頭落在對角的屋簷上, 各據一方。
不諳武功的外行人看了, 只道兩人平分秋色, 不相上下, 但燕雪行知道, 自己固然是臨川學宮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相比眼前此人,卻依舊遜色一籌。
他思來想去, 根本搜索不出江湖上何時出了這樣一位女性高手。
「敢問娘子高姓大名?」
鳳霄:「本姓崔,閨名不去。」
崔不去:……
冰弦忍不住莞爾。
燕雪行:「不知崔娘子出自何門何派,師從哪位高人?」
鳳霄笑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燕雪行緩緩吐了口氣, 似在壓抑脾氣, 讓自己不要發火。
這一路上他遇見難纏的女人不止一個兩個了,雖說這些年風氣漸開, 但畢竟天下還是男人作主的天下, 江湖也是男人作主的江湖, 縱有女子行走江湖, 優秀出眾者也寥寥無幾, 這回卻像是約好一般,都讓燕雪行給碰上了。
譬如冰弦。
譬如眼前這位崔娘子。
燕雪行不欲與對方多糾纏,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折磨段家, 殺段棲鵠, 讓段棲鵠受盡痛苦死去,有鳳霄攔著,他沒法動手。
他沉聲道:「段棲鵠滅我滿門,辱殺我姐,此仇不報,愧為人子,崔娘子若與段棲鵠無故,還請讓開,今日算燕某欠你一個人情,來日定有回報。」
鳳霄挑眉:「回報什麼?」
燕雪行忍怒:「不違道義,力所能及,無所不可。」
段棲鵠橫行邊城數十載,從來都是別人奉承討好他,連隋朝派來的高懿,對他都客氣三分,幾曾像現在這樣,變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當馬賊時的他悍勇無比,鎮日在刀口上舔血,也受過幾次重傷,才換來的富貴生活,可擁有越多,求生欲反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眼看鳳霄對燕雪行的話露出心動神色,段棲鵠哪裡還忍得住,忙大聲叫嚷起來:「你們不是想知道秘密嗎,我告訴你們!救我!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們!」
崔不去:「這麼說,你果真認識玉秀?」
段棲鵠:「認識!」
崔不去冷笑:「段棲鵠,我雖然不會武功,但察言觀色的本事,這世上只怕少有人能及,先前你說沒聽過玉秀此人,才是真話,現在說認識,只怕是為了保命才故意誆騙我們的!你有什麼值得我們救你?」
段棲鵠吼道:「有!我有!你們聽過雲海十三樓嗎,我知道它的秘密,救我!我全都告訴你們!」
「雲海十三樓?」崔不去玩味道,「我的確對那地方挺好奇,不過,沒有好奇到想要保住你性命的地步,除非你能夠證明自己真值那麼多錢。」
段棲鵠眼睛通紅,為了保命,他已顧不得那麼多:「雲海十三樓,不僅僅是你們以為的拿錢買命!十三座樓其實是十三個人,十三股勢力,我在其中排行十二,人稱十二先生,這個秘密值不值得你們來買?!」
崔不去蹙眉。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于闐使者被害案中,兇手之一的甦醒曾經交代,他們都是高句麗扶余門的弟子,當年將他們送來中原的人在扶余門中地位很高,甦醒跟秦妙語只知他叫「一先生」,卻不知他到底是誰。
當初崔不去跟鳳霄曾經揣測過,一乃萬物之始,以此為號的人,必然心氣極高,身份不凡。
現在看來,既然有一,是不是也意味著有二,有三,有四,乃至十一,十二?
那位一先生,是否跟雲海十三樓有關?
如果是的話,那這個組織,其佈局之大,謀慮之遠,的確是相當驚人了。
試想一下,他們不僅與高句麗有聯繫,連遠在邊城的段棲鵠也被吸納其中,天南地北,東西各處,北隋與南陳,江湖各大門派,難保沒有其他人。
電光石火之間的思考,立刻讓崔不去決定留下段棲鵠的性命。
他們本來以為段棲鵠只是跟玉秀有恩怨,想借此挖掘出玉秀的來意,誰知陰差陽錯,竟會聽見雲海十三樓的驚人秘密。
幾乎是同一時間,鳳霄甚至不必與崔不去交換眼神,兩人就有了差不多的想法,他對燕雪行攤手道:「你也聽見了,他用秘密來換命,我對這個秘密還挺感興趣的,不如你今日就賣我個面子,過幾天再來殺?」
燕雪行一字一頓道:「不可能,我等了十多年,終於等到今天,我不單要殺他,還要在他面前先將段家人殺光,再一刀刀把段棲鵠凌遲剜心,讓他也嘗嘗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滋味!」
鳳霄挑眉道:「冤有頭債有主,段家人就算平日裡再作威作福,也沒殺過你的家人吧?你們臨川學宮的弟子,不是自稱孔聖門徒,最講道德仁義嗎,你的師父容許你這樣做?」
「道德仁義能讓我家人死而復生,讓那些人渣不要侮辱我姐姐嗎?!」燕雪行長笑一聲,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段家眾人,神情飽含諷刺:「他們既然享受了段棲鵠帶給他們的榮華富貴,那跟段棲鵠同生共死,不也理所應當嗎?若真有骨氣有節操,恐怕早就離家出走,不願用他那些沾滿人命的錢財了吧!我只是一刀殺了他的女兒,沒讓人效仿他,當著他的面凌|辱他的女兒,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燕雪行自知武功不如鳳霄,想殺段棲鵠自然要尋找機會,是以方才一番話,一是宣洩多年內心痛苦,二是分散對手的注意力。有鳳霄在,慢慢折磨再殺掉段氏的計劃肯定行不通了,燕雪行選擇一擊斃命,以免夜長夢多。
黑夜稀光之中,燕雪行如同縹緲孤鴻,幾乎徹底化為虛無,別說崔不去了,快得連冰弦都看不清楚。
但無論燕雪行如何動,他最終的目標,必定是段棲鵠。
所以鳳霄也動了。
他平平踏出一步。
步法平凡得不值一提,身形也不似他平日花孔雀般喜歡招搖炫耀,講究一鳴驚人。
這一招簡直再普通不過了。
鳳霄從屋簷落下,雙袖揚起,如大鵬展翅,正好就落在燕雪行的上方。
旁人看著這一招無甚出奇,但燕雪行身在其中,只覺巨大的壓力當頭罩下,彷彿要將自己整個人碾碎,不由面色大變,急急變招,轉攻為守,折腰掠出,一掌借力在地上一拍,再反壓向鳳霄。
眨眼又是十餘招。
頂尖高手的交鋒並不是時時都能看見的,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崔不去會坐下來慢慢欣賞。
但冰弦不可能坐視燕雪行落敗,畢竟後者是她想要籠絡入合歡宗的人,於是她終於出手了。
有了她加入,局面似乎瞬間有了傾斜,但燕雪行沒想到鳳霄居然遇強則強,絲毫不落下風。
或者說,從一開始,鳳霄就有所保留,沒有傾盡全力。
段棲鵠受傷不輕,但他想要逃跑的心一直沒歇著,眼看三人纏鬥顧不上自己,他慢慢往陰暗角落裡挪動。
忽然間,他發現自己面前站了個人。
是崔不去。
段棲鵠沒把崔不去放在眼裡,他知道對方不會武功。
但他現在比不會武功的人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壓低了聲音,對崔不去道:「這些年我藏了不少寶物,你放我一馬,我告訴你它們藏在哪裡!」
崔不去道:「我對寶物沒興趣,但你告訴我雲海十三樓,我就饒你一命,不僅如此,我家娘子還會幫你攔住他們,過了今日,你總能逃遠了吧?」
段棲鵠苦笑道:「進了雲海十三樓的人,必須恪守裡面的所有事情,不得半句外洩,我說了也是死路一條。」
崔不去:「但你剛才已經說了。」
他扭頭對鳳霄喊道:「娘子,段棲鵠不肯合作,你隨便打打吧,讓燕雪行把他殺了算了!」
鳳霄以一對二,居然還有閒暇回應:「沒問題,我最聽夫君的話了。」
段棲鵠連聲道:「我說!我說!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崔不去:「你到底認不認識玉秀,玉秀是不是雲海十三樓的人?」
段棲鵠:「我真不知道,我從未聽說過此人!雲海十三樓,一共十三位主事,每人掌管一方,我雖位列其中之一,但我也只知道我前面與後面的那兩人,其餘的人,我既未見過,也未聽過!」
一共十三個人,段棲鵠名列十二先生,那他前面就是十一先生,後面就是十三先生。
崔不去:「他們是誰?」
段棲鵠:「十一名叫玉衡,是個和尚,十三則是個女人,叫馮小憐!」
玉衡是不是玉秀暫且不提,但聽見馮小憐這個名字,崔不去卻很意外。
「高瑋寵妃馮小憐?」
段棲鵠:「正是正是!」
馮小憐,但凡稍微瞭解天下事的人,又怎會沒聽過這位大名鼎鼎的妖冶寵妃?
只是隋帝奪周之後,馮小憐就被賞給隋臣,據崔不去所知,這個女人應該已經死在宅斗裡了,一代美人香消玉殞,還令不少憐香惜玉的人歎惋了好一陣。
但如果她真是雲海十三樓的十三先生,那她的死,恐怕也別有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