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坐著幾個人。
武安侯夫人因為兒子的死傷心過度而病倒,至今沒能爬起來,也就沒能出現在這裡。
這次的事情,不僅僅是死了一個鄭誠,連帶武安侯最寵愛的兒子也都折在裡頭,武安侯府的名聲跟著一落千丈,鄭英雖然還沒倒下,可看上去像比之前老了十幾歲,一臉的滄桑疲憊。
對於唐泛和隋州的到來,武安侯的臉色難看之極,一連死了兩個兒子,他只希望事情能夠到此為止,不要再有什麼進一步的發展,但事與願違,唐泛和隋州還是找上門,而且指名要見鄭孫氏,武安侯就是傻瓜也不難聯想到這意味著什麼。
武安侯:「我只問一句,希望兩位如實相告,鄭誠的死,是否與我那兒媳婦有關?」
事到如今,唐泛也不相瞞:「我們確實有此懷疑。」
武安侯卻忽然眼睛一亮:「那志兒呢?如此說來他豈不是被冤枉的?」
唐泛搖搖頭:「鄭二公子殺兄一事罪證確鑿,怎麼會是被冤枉的,只不過兇手不止一個而已。」
武安侯到現在都不願意相信自己兒子會殺害自己的親兄長,他聞言慘笑:「看來兩位今日到來,是鐵了心要我讓鄭家家破人亡的!」
唐泛拱了拱手:「侯爺言重了,凡是有因有果,我們也只是盡忠職守,想必侯爺更不希望令公子死得不明不白。」
一說到鄭誠,武安侯終於不再言語,只是他目光游離,神色慘淡,眼中彷彿已經看不見唐泛和隋州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唐泛他們自從進了武安侯府,就無處不覺這裡氣氛壓抑,但這也是正常的,武安侯死了一個兒子,還有一個被流放充軍,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得赦歸來,換了誰碰上這種事情都會受不了打擊,也難怪他一開始就堅決反對繼續往下查,想必心中早有預料。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一開始不是他諱莫如深,示意潘賓草草結案,也不會引來汪直插手,各方勢力介入,博弈之下反倒令真相浮出水面。
所以世間很多事情,冥冥之中,彷彿都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兜兜轉轉,最後又回到原點。
鄭孫氏走進來並看見他們的時候,表情十分平靜,舉止也未慌亂,依舊中規中矩地向武安侯行禮,低眉順眼,如同旁人口中的賢惠。
武安侯歎了口氣:「你們有什麼話就問罷。」
「多謝侯爺通融。」唐泛先向他拱了拱手,而後對鄭孫氏道:「鄭誠可是你殺的?」
鄭孫氏:「唐大人何出此言,難道順天府推官干的便是往別人頭上潑髒水的活計不成?」
她的語氣斯斯文文,清清淡淡,也不含諷刺,似乎只是在問一個很尋常的問題。
唐泛:「蕙娘與鄭志想要殺鄭誠的時候,你察覺了,並且暗中推波助瀾,通過那個藥鋪夥計幫他們配藥,給他們提供方便,然而這種藥的見效畢竟慢,最後鄭誠還未必一定會死,也許可能僅僅只是不舉。你一連等了很久卻沒有等到想要的效果,所以忍不住就聯繫了馮清姿,讓她親自下手,事後又通過挾制馮清姿唯一的弟弟,讓她不會背叛你。」
「你想要殺鄭誠,又不想讓人知道,於是就讓人趁著鄭誠睡覺的時候用錘子敲擊他的百會穴,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方法,能夠做到這一點卻不被察覺的人不多,馮清姿就是其中一個。」
「百會穴位於頭頂,又有頭髮遮掩,一般人不會輕易注意到那裡,但是當時我在武安侯府裡看到鄭誠屍身的時候,他的頭髮是披散著的,等到了北鎮撫司,他的頭髮卻忽然被梳起來,你本想要更好地遮掩痕跡,但沒想到弄巧成拙了。」
「當我們追查到歡意樓的時候,那裡的頭牌清姿姑娘也承認自己殺死了鄭誠,我們循著線索追查到她先前買下的宅子裡,無意中發現了幾座牌位。在那裡頭,我們才知道清姿姑娘原來姓馮,她的家人早在十三年前,就因為荊襄族親馮子龍起事而受到牽連,所有親人都死絕了,只有兩個人倖存,一個就是她,另外一個,正是她的三弟馮清文。她因故流落青樓為妓,她的弟弟馮清文是男丁,按理說也要充軍,當時黃河氾濫,河南修堤,正好那一批人就被應城伯要了過去,馮清文就是其中之一。」
唐泛看著鄭孫氏:「你身邊的崔嬤嬤在知道馮清姿被抓之後,生怕我們從馮清姿口中得到什麼信息,迫不及待就跑到一個她平時從來不會去的地方窺探,結果反倒讓我們找到了馮清文,這就證明我們之前所有的推測都是正確的。」
鄭孫氏搖搖頭:「唐大人,枉你還是得到聖上親口讚過的!你也說了,這一切完全都是你的推測。不錯,我確實聽說過馮清姿,因為她弟弟馮清文在我伯父手下當差,這也不出奇,但她一介青樓女子,我卻是世家之女,如何會與她有所聯繫?至於你說的,我在挾制馮清姿的弟弟,就更為荒謬了,我猜你們從馮清文口中什麼都沒有問出來,因為他根本什麼都不知情。」
唐泛:「推測歸推測,但所有線索最後全部與你有關,你又要如何解釋?北鎮撫司帶走鄭誠的屍體之後,東廠隨即去搶人,結果好巧不巧,安置鄭誠屍體的地方就在當夜起火,值守的人也正是你伯父從前的手下。還有,馮清姿忽然之間能夠拿出五千兩來給自己贖身,這錢的來源,難道不惹人好奇麼?據我所知,這幾年,你陪嫁到武安侯府的銀兩,鄭大公子除了青樓之外,還經常上賭坊,武安侯府雖是世家,可武安侯並不止鄭誠一個兒子,自然禁不起他這樣揮霍,那麼鄭誠去賭坊的錢都是從哪裡來的呢,不是從你這裡要的,就只能去他的母親武安侯夫人那裡要了。因此,你一時之間湊不出五千兩,又不願意因為此事去向娘家借,所以就將自己的首飾拿出去典當,一共當得現銀四千五百七十八兩,請問那些錢票現在在哪裡?」
鄭孫氏沉默不語。
唐泛:「你將銀票給了馮清姿,馮清姿拿去給老鴇要求給自己贖身,連同你讓人拿到當鋪裡去典當的那些金銀首飾,如今都被我們找了出來,你可要看上一看?」
武安侯原是一言不發坐在椅子上,聽到這裡,忍不住伸手指著鄭孫氏,咬牙切齒道:「是不是你?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事已至此,鄭孫氏再不承認又有何用,她臉色蒼白,抬起頭,毫無畏懼地看著所有人:「就算沒有我,鄭誠也會死,想要他死的人不止我一個!」
武安侯以前所未見的靈敏跳了起來,狠狠地甩了鄭孫氏一巴掌。
鄭孫氏纖纖弱質,如何承受得起,當即就蹬蹬瞪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撞上旁邊的柱子。
武安侯怒髮衝冠:「家門不幸!家門不幸!我兒子怎麼就娶了你這麼個蛇蠍毒婦!枉我當初還覺得委屈了你!」
鄭孫氏冷笑:「公公此言差矣,就算我惡毒,那也是因為這個家裡面沒有一個好人!我剛嫁過來的時候,何嘗不想侍奉丈夫,孝敬公婆,好好過日子?可我嫁的是個什麼人?一個鎮日無所事事,只會上青樓玩女人的敗家子!不止玩女人,他還一個接一個地往家裡帶!我也是世家女,你們要我的臉面往哪裡放?滿京城的人都說我賢惠,可暗地裡呢,他們都在嘲笑我無能!」
武安侯痛心疾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不去告訴你婆婆,我們都能幫你主持公道,何至於就走到了這一步!」
鄭孫氏冷冷道:「婆婆?婆婆只會想方設法從我這裡拿錢,剛才唐大人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我那些嫁妝錢,全都被她藉故拿得乾乾淨淨,我是想要維護這個家的太平,我是想要息事寧人,可是誰來維護我!誰來還我太平!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我忍了一年又一年,結果誰又把我的忍耐當回事了?難道我要在這個火坑裡忍一輩子麼?!」
她也不急著爬起來了,仰頭看著武安侯,眼裡好不掩飾自己的鄙夷:「堂堂武安侯,把父祖的職務都弄丟了不說,還縱容寵妾橫行,又對髮妻的行徑視而不見,教子無方,一個兩個,不是被你教成二世祖,就是變成目中無人,只會殺兄的蠢貨,你又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你!你!」武安侯氣得說不出話來,捂著胸口,倒退兩步,坐倒在椅子裡。
唐泛歎了口氣:「鄭孫氏,不管如此,殺人償命,因果循環,這道理你總該知道,跟我們回衙門罷!」
鄭孫氏幽幽一笑:「殺人償命?為什麼惡人總是得不到惡報,卻還要逼得好人親自來殺,結果還要治好人的罪?唐大人,你倒是秉公執法,可你抓了我,你良心不會不安嗎?」
唐泛:「鄭誠人品如何,並不是你殺人的理由,你若不喜歡他,大可和離,又何必下此毒手?」
鄭孫氏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和離?應城伯府與武安侯府聯姻,如果鄭誠不死,怎會讓我和離?應城伯雖是我伯父家,可這次要不是我先將鄭誠給弄死了,孫家擔心我牽連到他們,這才急急出手幫我善後,當初連給馮清姿買宅子贖身的錢,可都是我拿嫁妝湊出來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得到自由!」
她的臉色猙獰起來:「想我從小到大也不曾做過惡事,本想成親嫁人之後琴瑟和鳴,效仿古人舉案齊眉,誰知到頭來上天卻給我安排了一個鄭誠,我怎能不恨?!那種男人,我整整忍了他五年,連看到他一眼都覺得想吐,要想讓我伏法認罪,想都別想!他死有餘辜,死得好,哈哈哈!」
笑聲未歇,鄭孫氏忽而身形一動,直接撲向最近的那根柱子!
唐泛:「不好!快抓住她!」
隋州反應也很快,當即就上前一抓。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方才鄭孫氏進來的時候,男女有別,雖然同在一個廳堂內,但唐泛跟隋州都離得比較遠,而此時鄭孫氏的動作又十分決絕。
對一個抱著必死決心的人來說,任何事情都是阻止不了的。
隋州只堪堪抓住她的衣袖一角,結果因為鄭孫氏衝力太大,衣袖反而被撕裂開來,卻絲毫沒能阻止她的去勢。
砰的一聲悶響,鄭孫氏的身體順著柱子軟軟地倒在地上。
頭殼破裂,腦漿連著血液一起流出來,紅紅白白,可見用力之猛。
她當場就斷氣了。
武安侯被這一幕驚呆了,坐在椅子上,動也動不了。
站在外頭的下人們也都亂作一團,尖叫聲,呼喊聲充斥著整個院子。
崔嬤嬤趕了過來,卻只看到鄭孫氏的屍體,她撲了過去,嚎啕大哭。
「都是你們,都是你們逼死了大少奶奶!她自嫁到鄭家來,每日晨昏定省,戰戰兢兢,有哪裡做得不好?可你們是怎麼對她的?!鄭英你個老不死的,還有劉氏那個老虔婆,你們教子無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悲痛欲絕之下,她也顧不上身份尊卑了,指著武安侯破口大罵。
武安侯想來也是遭受打擊過度了,竟也愣愣地坐在那裡發呆,不言不語地任由崔嬤嬤痛罵。
隋州原本還想將鄭孫氏帶回去詳加審問,沒想到人卻在這裡死了,鄭孫氏畢竟身份不同,而且又承認了罪行,如此一來就不能將屍體強行帶走,否則只怕到時候應城伯府那邊也不肯罷休。
隋州與唐泛二人分別吩咐北鎮撫司和順天府的人勘察記錄一下,然後就告辭離去了,武安侯當然也不會有精力去挽留他們,他已經被這一連串事故打擊得連人都站不起來了,連看都沒有看唐泛他們一樣,面色木然地呆坐著,任憑廳堂內哭聲震天,人越聚越多。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以這樣一個結果而告終。
想想剛才鄭孫氏自戕的情景,唐泛忍不住歎息一聲:「武安侯如今一個兒子死了,一個兒子充軍,連長媳也死了,年過半百,白髮人送黑髮人,也是悲哀!」
「他們一家自作孽而已,與人無尤。」隋總旗雖然不喜歡說話,可對方是唐泛,並不在他「懶得跟你說話」的對象範圍內。
從前他很瞧不起文官這種唏噓感歎,總覺得虛偽之極,仗義每逢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說的就是那些假惺惺的兩面派文人,但是唐泛總歸是不同,他用實際行動令隋州改觀,比起順天府尹潘賓那種官場老油子,自然還是跟唐泛這種人打交道更加順心。
更重要的是,兩人一起辦過案,還建立了初步的交情,隋州對唐泛這種務實不務虛的實幹和才能還是比較欣賞的,讀書讀得好是一回事,做事做人也要能做好,這樣的人才是前途無量,而唐泛三者齊備,能夠跟這樣的人共事,自然不會是折磨。
聽了隋州的評語,唐泛又是一聲歎息,沒有作聲。
鄭孫氏可憐嗎?可憐。
她一個嬌滴滴的世家女子,出身好,教養好,若是能夠嫁得一個好郎君,自然從此一生順遂,再沒有不如意的,可偏偏明珠暗投,嫁給了鄭誠這種有眼無珠的王八蛋,吃喝嫖賭樣樣不缺,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導致下半生全毀了。
她就算剛才沒有自殺,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武安侯府不會放過一個謀劃殺了自己丈夫的兒媳婦,一定會追究到底,而應城伯府那邊為了獨善其身,肯定也會捨棄這個侄女,所以鄭孫氏的自殺,實際上是一種不得已之下的選擇。
還有鄭誠,他可恨嗎?當然可恨。
嫁給這種男人,肯定注定要一輩子憋屈,鄭孫氏但凡懦弱一點,這口氣忍也就忍了,偏偏她外柔內剛,丈夫風流好色,家裡婆婆又總愛拿捏兒媳婦,給她立規矩,公公向來不管內宅之事,鄭孫氏忍無可忍,沒有在沉默中滅亡,自然就在沉默中爆發了。
但這難道就可以成為鄭孫氏殺人的理由嗎?
馮清姿,這個女子為了能夠獲得自由,與弟弟團聚,而心甘情願當了鄭孫氏手上的刀,最後又為了保全弟弟而選擇自殺,她的一生身不由己,最是可憐。
還有林朝東,那個藥鋪夥計,他的行蹤成謎,只怕早就遭了毒手,也沒有人會去關心一個小人物的安危,若是唐泛和隋州以此去查問應城伯府,他們自然會一推二五六,全部推到已經死了的鄭孫氏頭上,所以這個人的下落注定是找不到了。
還有差不多已經被遺忘了的婢女阿林,如果不是唐泛和隋州二人剝絲抽繭,層層追查,她恐怕就要被扣上謀殺主家的罪名了。
如果唐泛現在不是朝廷命官,他當然可以盡情唏噓,同情弱者,但他不是,在其位,謀其政,連鄭志和蕙娘這種直接兇手都伏法了,鄭孫氏身為幕後主謀,自然也沒有逃脫之理。
方才武安侯府的氛圍十分沉重,等走出老遠,兩人這才逐漸有種真相大白之後的輕鬆,唐泛伸了個懶腰——這個有些不雅的動作在他做來卻是賞心悅目,懶懶道:「這樁案子令我最欣慰的便是那個阿林終於可以擺脫干係了!」
隋州道:「那個阿林起初便是意圖勾結鄭誠,可見也不是什麼正經好人家的女兒。」
唐泛笑了笑:「她人品好不好,跟她是否應該被冤枉沒有關係,與一個人相交,跟給一個人定罪是一樣的,都要論其行,而非論其心。就像隋總旗,一開始你心中肯定瞧不起我這等文弱小官,可我要是以此來做定論,不與你合作,今日豈非要錯失了一個好朋友?」
大明朝到了當今陛下,已經逐漸開始重文官輕武職,同樣級別的武官在文官面前也得低頭,錦衣衛雖然威風,但尋常文官對他們都是畏怕而非敬仰,唐泛卻偏偏反過來說,最後又將隋州捧到了朋友的位置上,可謂妙人。
這樣一番話說出來,誰能不受用?
難怪旁人都說成化十一年的進士中,唐潤清雖然不是狀元,卻朋友遍天下,這份好人緣就作不得假。
隋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說的那間餛飩攤子在哪裡?」
這種天外飛來式的問題令唐大人出現片刻茫然:「啊?」
隋州:「上次你和薛凌去吃的。」
唐泛恍然:「你也喜歡吃餛飩不成?走走走,擇日不如撞日,我帶你去!那間攤子不光有餛飩,還有湯麵,那攤主我認識,他家的湯底與別處不同,是用豬骨熬足七八個時辰熬出來的,尤其地道,你若是去的次數多了,混個臉熟,攤主還會多給你盛些……」
吃貨唐大人為找到同好而高興不已,一邊走一邊給對方洗腦。
兩人朝城北走去,腳步聲漸行漸遠。
武安侯府命案算是徹底告一段落了,因為鄭孫氏的事情,武安侯府跟應城伯府親家變成冤家,雙方把官司鬧到御前,讓消極怠工的皇帝陛下非常頭疼,直接丟給了內閣處理,但既然命案起因是內闈不修,內閣也不想管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捏著鼻子躲得遠遠的。
為了被流放的兒子,武安侯不得不求到汪直那裡,希望他在皇帝面前說說好話,能讓鄭志早點回來。汪直看到武安侯願意低頭,自然也就樂意去找皇帝說情,有了汪直從中疏通,鄭志最後由無限期充軍流放改為三年可回。
但誰也沒想到,就在最後一年,鄭志得赦前夕,忽然暴病而亡。京城傳聞說是武安侯夫人對鄭誠的死懷恨在心,派人下的毒手,不過這些是後話了。
整件事繞來繞去,其實西廠得利最大。
汪直最開始只是想借題發揮,所以才會跟武安侯對著幹,堅決要求徹查。
現在目的終於達到,他在勳貴中的權威自然也樹立起來了,借事立威,從頭到尾又不用自己出力,汪公公表示很滿意。
話說回來,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相信武安侯也絕對不會再想看見唐泛和隋州了,雖然他們只是奉命辦事,可正因為他們,武安侯府被攪得雞犬不寧,估計以後武安侯一想起這兩個名字就會心口犯疼。
不過此事也不是全無好處,最起碼隋州就因為在此案中表現出色,辦事得力,得到了上官的嘉獎,據說他的直屬上司周千戶有意在近期提拔他。
相比起來,唐泛就有點默默無聞了,一般文官升職要比武官慢上一些,因為軍功是實打實的,而政績卻有許多門道,一個蘿蔔一個坑,唐泛二十出頭的年紀,能夠當上從六品官員,本來就已經是許多人羨慕不來的際遇,辦案乃是分內之事,如果辦好一個案子就要升一次官的話,估計現在京城的官位就不夠做了了。
以他二甲頭名的履歷,原本現在應該還在翰林院裡熬資歷的,雖然枯燥,但這才是別人眼中的清貴職務,到時候從翰林院直接入六部,再進內閣,才是一個未來閣臣應該走的道路,像唐泛這樣反而從翰林院跑到順天府做事,在有些人看來是犯傻,是自降格調,因為只有那些沒法進翰林院的進士,才需要外調為官,從地方官熬起。
但如果唐泛很在意這些,當初他也就不會答應潘賓的請求,來到順天府當推官了。
有些事,總還是要有人來做,沒有接觸過實務,怎能瞭解這個國家,將來又談何治理國家?
大明建立之初,朝中重臣大半都出自國子監,而非科舉,那才真正個個都是做實事的人才,只不過隨著科舉制度逐漸成熟,國子監逐漸沒落,這才有了非翰林不入內閣的潛規則。
所以不管別人如何替他可惜,唐泛也只是置之一笑,照樣每天兩點一線,上值散值。
但唐大人有個煩惱。
一直以來,都有不少人要給他做媒,最近尤甚。
唐泛進士出身,入翰林院,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只要他自己腦筋不犯抽,就算將來做不成宰輔,這樣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後當個三品侍郎總是沒問題的。
雖說明朝不興榜下捉婿,但以唐泛如此優秀的綜合條件,打從三年前他中了進士的那天起,就有無數媒婆上門做媒,其中不乏朝廷重臣,翰林清貴,勳臣世家。
後來唐泛正式成為丘濬的關門弟子,丘濬意欲將小女兒許配給他,成就一段佳話,唐泛也答應下來了,還特意請來已經嫁往外地的親姐過來幫忙操持,可惜丘家千金沒有福氣,及笄之後沒幾天就急病死了,當時兩家才剛訂親沒多久,媒人們當然也不好表現得太急切,立馬就上門去給唐大人找下一家,結果這事就此耽擱下來。
不過最近興許是家中有適齡待嫁的女兒日益增多,又或者是武侯府命案令唐泛小有名氣,讓大家再一次想起了這位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的緣故,柳葉胡同這邊又不時有冰人上門做媒,唐大人不勝其擾,只好盡量往外跑,幸好他白天要去衙門點卯,白天也沒多少時間留在家裡,這才避免了被聚眾騷擾的可能性。
但是避得了外人,避不了鄰居,這一日唐泛從衙門回家,就瞧見隔壁李家的人等在他的門口,那人卻不是常見的阿夏,而是在李家的管家,老李。
老李看見他,笑呵呵地迎上來,作揖行禮:「唐大人,您可回來了,讓我好等!」
唐泛:「喔?有事?」
老李忙道:「是是,我家主母想要擇日過來拜訪大人,不知大人何日有空?」
唐泛笑了:「大家都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何須如此鄭重其事,若是李家太太真有事,我過去也可。」
老李賠笑:「大人願意移步,自然歡迎得很,還請與小的進來。」
老李將他迎入李家廳堂,又讓人奉上茶水,請他稍候片刻,便跑去稟報主人。
少頃,李家太太張氏在兩名婢女的跟隨下走了進來。
按理說,唐泛是官,他們是民,自然是該李家太太向他行禮,不過唐泛租借了李家的院子,彼此還是租戶與東家的關係,平時也比較熟,倒不必講究太多,寒暄幾句,便各自落座。
張氏笑道:「本該白日裡過去拜訪大人的,結果這麼晚了還將大人請過來,老身真是過意不去!」
唐泛默默汗了一把,他白天都顧著躲那些媒婆去了,哪裡會留在家裡。
「李太太不必客氣,不知叫我過來,有何貴幹?」
張氏有些不好意思:「這事有些唐突,真要說起來還是老身孟浪了,說之前,還請唐大人不要介意才是。」
唐泛奇怪:「莫不是與房租有關?」
張氏失笑:「非也,唐大人誤會了,如今的房租價格已是公道,老身隨意加價豈不有失厚道,其實是喜事,我這不成器的阿夏,從小就養在我身旁,如同女兒一般。我也知道,以阿夏的身份,是斷斷不可能嫁與大人為妻的,可她又實在心慕大人風采,所以老身不惜腆著這張老臉來詢問大人,不知您可願將阿夏收下,令她侍奉左右?」
再看立於張氏身側的阿夏,已是頰染桃紅,又羞又赧。
唐泛:「……」
他最近是走了什麼運了,怎麼千躲萬躲,還是躲不過這種事情?
見唐泛沉吟不語,張氏就問:「大人可有何為難之處?」
男人三妻四妾,自古如此,現在是要給唐泛做妾,又不是讓他娶妻,不算辱沒了他,反正有了阿夏,唐泛照樣也可以繼續坐擁別的女人,一個家世清白,主動送上門的婢妾,有多少男人會拒絕呢?對唐泛來說,這完全就是錦上添花,舉手之勞。
但出乎張氏意料的是,他仍然拒絕了。
「不管是娶妻還是納妾,我暫時還未有這個念頭,如今我年紀還輕,當以學問仕途為主,不想分心旁顧,還請李太太見諒。」
張氏呆了一呆:「唐大人當真不肯?」
唐泛搖搖頭:「抱歉。」
人家明確說了不肯,那還能怎樣,難不成硬塞麼?
張氏看了阿夏一眼,只見後者已經沒了先前的嬌羞,面色蒼白,眼含淚意,默默無語。
她暗暗歎了口氣,笑道:「這種事情還得講究你情我願才好,唐大人既然不樂意,老身自然不再強求,唐大人不如在舍下用過飯再走如何?麟哥兒許久不見大人,也是想念得緊。」
唐泛起身笑道:「不了,我已在外頭用過飯,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這就告辭。」
他走了之後,張氏對阿夏無奈道:「你也瞧見了,非是我不願意幫你,實在是唐大人心意堅決,我也無能為力。」
阿夏拭淚道:「是婢子福薄,擔不起太太的愛護,不過往後若是要去隔壁送東西的話,還請太太另找他人罷,我雖然身份卑微,可今番被唐大人拒絕之後,怎麼都沒有臉再登門了!」
張氏歎了口氣,拍拍她的手:「這也是你們有緣無分,不必介懷,若是有機會,我會幫你們留意的,必要給你們找一戶好婆家,你的眼光還要放低些才好,以李家的門第,將來把你放出去當小戶人家的當家娘子也是綽綽有餘的。」
阿夏低聲道:「婢子如今只想伺候太太左右。」
張氏知道她肯定不可能那麼快就開懷,也就不再多勸,讓她自己慢慢去想通。
但今晚與唐泛的一番對話,卻令張氏自己心情不快起來。
用過晚飯,張氏督促勉力兒子好生讀書,便讓他回自己的小院去,阿春等人見她悶悶不樂,便問道:「太太因何事不開懷,可是與唐大人過來有關?」
張氏點點頭,又搖搖頭,歎息道:「這世間有男人喜歡左擁右抱,自然也就有男人坐懷不亂,像唐大人這樣的男子,倒是少見!」
阿夏忍不住嘀咕道:「他恐怕是嫌棄婢子出身低罷!」
張氏笑道:「我看唐大人不似那樣的人,恐怕是真心意不在此,聽說前幾年他與國子監祭酒家的千金訂了親,只是還沒等成親,女方就急病歿了,說不定他心中還念著那位姑娘,你也不需要因噎廢食。」
阿春比阿夏長幾歲,卻知道主母方纔的歎息和惆悵,只怕是正好想到自家的事情。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張氏道:「想我當初嫁入李家的時候,那人也曾對我說此生有髮妻足矣,如今卻連在外頭也有了人……」
她又搖搖頭:「這也怪我不能生養,能怪得誰去?」
原來這張氏嫁入李家數十載,卻未能幫李家誕下一兒半女,久而久之,顏色老去,李漫自然要找別的女人來生養,連帶如今養在家中,名義上是張氏兒子的李沖,其實也不是張氏的親生兒子,而是李漫的一名側室所生。
也難怪張氏會觸景生情,發此感歎。
阿春連忙好一通勸,阿夏也暫且放下自己的心事,與阿春一起勸慰主母,勸了好一會兒,才將張氏勸去歇下了。
自從那天婉拒了張氏的好意之後,唐泛再看見阿夏,能避著走盡量就避著走,阿夏似乎也有這個想法,來唐家送點心的人換成阿冬。
阿冬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稚氣未脫的臉蛋圓滾滾的,很是喜氣,說話很有意思,唐泛跟她多聊幾句也是樂意的,畢竟他又不是情聖,實在沒有興趣跟一個暗戀自己的人周旋。
送了幾回點心之後,阿冬跟唐泛混得很熟了,她也是個吃貨,經常送一籃子點心過來,唐泛拿出來分享,她也不客氣,三下兩下,吭哧吭哧就吃掉大半。
但今日唐泛回來,就瞧見阿冬小姑娘托腮坐在自家院子門口,盯著自己身前的點心,卻沒有平時那副饞樣,顯得愁眉苦臉。
唐泛走了過去:「阿冬,你怎麼了,進來說話罷。」
阿冬一張小臉全部皺了起來:「唐大人,這是太太讓我送來的荸薺糕和豆腐卷。」
唐泛看了一眼,籃子裝得滿滿的,不由調侃道:「今日你怎麼不偷吃了?」
阿冬唉聲歎氣,大義凜然地表示自己也不是只會偷吃的:「再過兩日我恐怕就沒法過來給您送點心了。」
其實唐大人雖然是個吃貨,但他生性隨遇而安,並不會對生活質量太過苛求,有則最好,無也沒所謂,所以聽了阿冬的話,他只笑道:「怎麼,你犯了錯,要被禁足了?」
阿冬搖頭:「不是,不是,聽說是老爺要帶著他在外面新納的小妾回來,太太很不高興,而且阿春姐姐說,到時候老爺回來,家裡就不是太太做主了,我們要出來也不是很方便。」
唐泛很奇怪:「就算你家老爺回來,她不也還是一家主母嗎,怎會連送點心這種小事都沒法做主?」
阿冬托著下巴:「我也是聽阿春姐姐說的,她讓我不要隨便往外說,您聽了之後也不能告訴別人喔!」
唐泛拈起一塊荸薺糕放入口中,心說李家廚子果然水平一流,一面逗她:「那你還是不要告訴我了,我怕我會忍不住說出去的。」
古人早熟,小姑娘正處於八卦活躍年齡,巴不得有一個人一起分享,怎麼可能會不說,見唐泛拒絕,她將小臉皺得緊緊的:「那,那您不要跟我認識的人說,別人就不會知道是我說的了!」
唐泛撲哧一笑:「好罷好罷,你要說就快說!」
阿冬道:「我聽阿春姐姐說,太太嫁到李家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所出,就連麟少爺也是老爺的妾室生的,因為這件事,老爺還總威脅說要休了太太,只是因為太太娘家有遠親當官,所以老爺一直有顧忌,這次老爺要帶回來的小妾,聽說已經有身孕了,所以太太這段時間都很不開心,連我們做事都要低調幾分,阿春姐姐讓我今天之後就先不要過來送東西了,免得被老爺碰見,生了誤會,到時候也衝撞了您。」
唐泛訝異:「就算如此,但你家主母在李家當家這麼多年,你家老爺遠行經商,她又為李家操持家務,你家老爺怎麼可能對待她如同婢僕一般打發,想休就休?」
而且就他見到的李家太太,也不像那種沒有主見,任人欺凌的人。
阿冬畢竟還是個小姑娘,聞言有點茫然,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阿春姐姐說,很久以前太太娘家那邊出了點事,需要一大筆錢,別人都幫不了忙,只有我們家老爺將積蓄拿了出來幫助太太娘家,後來因為這件事,家裡變得很窮,老爺沒法繼續讀書當官,所以太太心裡一直覺得虧欠了老爺。」
照理說,下人是不能嚼主人家的舌根,還將這種內宅私事到處去說,不過一來阿冬還小,又把唐泛當成自己人,二來最近她也是因為覺得李家的氣氛很壓抑,才禁不住向唐泛偷偷吐槽。
唐泛恍然,原來還有這樣的內情,之前他看那李漫又是納妾又是打算休妻的,難免會想起鄭誠和鄭孫氏的事情來,但現在看來,李漫當年能夠為了幫妻子娘家而散盡家財,也算十分仗義的了。
有前因必有後果,假如阿冬說的是真的,同為男人,唐泛不難理解李漫的心理:科舉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比命還重要,當年夫妻情深的時候,他能夠為了妻子娘家而拿出大筆家財,結果因為生計問題不得不放棄讀書,改行經商,但隨著時間的轉移,夫妻感情慢慢變淡,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當年沒有繼續讀書參加科舉的決定是多麼錯誤,商人再有錢,畢竟社會地位還是不如讀書人那麼清高,所以李漫心裡後悔,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一味付出,不求回報。
不過說到底,這些都是李家的家事,跟唐泛沒什麼關係,唐大人也就是聽一耳朵八卦,順便腦補一下李漫的心路歷程,對阿冬這種小姑娘,他當然也不會發表什麼議論,反而道:「阿冬,你對我說說也就罷了,不可到外頭去亂說,不然被你家老爺太太發現了,可有你的苦頭吃了。」
阿冬點頭如小雞啄米:「除了您,我誰也不說!」
唐泛又拿了一塊荸薺糕放入嘴裡,點點頭:「這就對了。」
他素來沒什麼架子,就連阿冬這種小姑娘相處幾天之後,私底下也能如此隨意了。
阿冬這才意識到他嘴巴一直沒停過,把籃子拽過來一看,傻眼了。
裡面的荸薺糕竟然都被掃光了!
可是她明明看著唐大人吃東西的速度很慢啊!
注意到小姑娘目瞪口呆的模樣,唐大人斯斯文文地笑了一下:「今兒個從衙門回來晚,晚飯還沒來得及吃。」
阿冬很小大人地教訓他道:「大人,您這樣不行的,糕點畢竟不能填飽肚子當正食,您應該吃點粥啊飯啊之類的!」
唐泛無辜道:「可是家裡很少開火,我也只會煮點小米粥,若是天天喝粥,只怕在衙門裡就能餓暈了。」
阿冬表示很同情,挽起袖子當仁不讓:「那您家裡頭灶房還有吃的麼,我去給您做點罷!」
說罷也不等唐泛阻止,蹬蹬瞪就往灶房裡跑去。
阿冬年紀雖然小,但她自小就被賣入李家當奴婢,雖然李家太太不會苛待下人,但該干的活兒阿冬依然是會的,別的不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燒火做飯那是基本功。
不到半個時辰,一碗香噴噴的蔥花蛋炒飯就出爐了。
飯是現蒸現炒的,兩個雞蛋是她在唐家灶房搜刮的,蔥花還是上回唐泛在街頭買的,有些焉了,不過勉強還能用。
從這一點看,阿冬絕對是個合格的小廚娘。
唐泛畢竟是個男人,剛才那點荸薺糕當然沒能吃飽,眼看這一碗蛋炒飯擺在眼前,他眨眨眼,毫不吝嗇地誇讚道:「阿冬,你真是易牙再世啊!」
阿冬茫然:「易牙是什麼,能吃的嗎?」
唐泛:「……這不重要,不過你在這邊耽擱太久了,應該回去了罷,不然你家主母該找你了。」
他其實還挺喜歡跟阿冬這個小姑娘的,起碼相處起來比阿夏輕鬆多了。
每天在衙門裡面對堆積如山的卷宗,入目要麼是奪產案,要麼就是殺人傷人案,看多了容易心理陰暗,一回到家能夠這麼個人聊天,其實也是放鬆心情的一種方式,不過阿冬終究不是唐泛的下人,不可能總待在這裡。
阿冬吐了吐舌頭:「沒關係的,反正我還小,回去也沒事幹,阿春姐姐她們都很疼我,不過我還是回去好了,免得被阿春姐姐說!」
阿冬告別唐泛,拎著籃子哼著小曲回到李家,剛踏進小院,就迎面撞上從主母房裡出來的阿春,後者瞪了阿冬一眼,阿冬心虛地吐吐舌頭,討好地朝阿春笑了笑:「阿春姐姐,你吃飯了沒有,我去廚下看看,給你端一些過來?」
阿春戳了戳她的腦門:「你又跑到唐大人那兒去偷懶了罷?唐大人貴人事忙,沒空招呼你這小丫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拿了點心過去都會偷吃,唐大人人好不和你計較,你別蹬鼻子上臉,這陣子太太心情不好,我們當下人的也要警醒些!」
「是是,我知道了!」阿冬知道她素來嘴硬心軟,只管連聲答應,看了看她手上端的飯菜,都沒動過幾筷子:「太太又不肯用飯了?不過今日不是阿夏姐姐當值麼,怎麼是你去送飯呢?」
阿春歎了口氣,將她拉到一邊,低聲道:「阿夏自從上回被唐大人拒絕之後,也難過得很,做事丟三落四的,我怕她衝撞了太太,所以幫她分擔了一些。至於太太的事情,咱們這些當下人的也管不了那麼多,你這陣子就別去唐大人那兒了,老爺就快帶著人回來了,到時候肯定需要騰出一個新院子的,你做事機靈,多去幫忙收拾!」
阿冬自然一口應了下來,又道:「阿春姐姐,那你先去用飯罷,這裡我來守著就好。」
阿春道:「裡頭還有碗碟沒收完呢!」
阿冬推著她往外走:「我去收,我去收!」
阿春拿她沒辦法,只得先端著東西去廚房那邊。
她前腳剛走,阿夏就回來了。
阿冬咦了一聲:「阿夏姐姐,你臉色難看得很,身子不舒服麼?」
自從唐泛拒絕阿夏作妾的提議之後,她一直懨懨不振,不過今天的臉色比昨日還要更蒼白一些。
阿夏強笑:「沒什麼,就是小日子來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阿冬眨眨眼,她還沒有大到經歷這些事情的時候,不過平日裡耳濡目染,自然也聽懂了:「那你去休息罷,這裡我來就好了。」
「沒關係,」阿夏摸摸她的腦袋,「阿春呢?」
阿冬:「阿春姐姐忙到現在,還沒吃飯呢,我讓她先去吃飯了。」
阿夏:「那太太可有什麼吩咐?」
阿冬:「阿春姐姐說太太沒吃幾口,裡頭還有一些碗碟沒收,我正準備去收呢!」
阿夏:「那我進去收罷,待會兒你幫我拿到廚房去可好?」
阿冬:「好啊!」
她看著阿夏走進去,心想女人來小日子的時候果然很難受呢,阿夏姐姐連走路都別彆扭扭的,肯定很疼,又想著再過幾年自己也要經歷這種恐怖的事情,不由打了個寒噤。
過了好一會兒,阿夏出來了,手裡捧著碗碟,交給阿冬。
阿冬接過手,利落地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那頭阿春剛剛用完飯,從灶房出來,看見阿冬過來,忙道:「你怎的也過來了,碗碟可以先收出來放一旁,太太身邊沒人,萬一她有事要吩咐怎麼辦?」
阿冬笑嘻嘻:「阿春姐姐別擔心,阿夏姐姐已經回來了,她在太太那裡守著呢!」
阿春蹙眉:「阿夏不是說身體不舒服麼,我還讓她這兩天去看病抓藥了。」
阿冬道:「對呀,阿夏姐姐說她小日子來了,我看她走路似乎確實很難受呢!」
阿春訝異:「她小日子來了?我怎麼沒瞧見她的騎馬布,莫非是今日剛來……」
話剛說完,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話對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說很不妥當,連忙住嘴。
「好了阿冬,你去歇息罷,太太那邊我和阿夏在就行了。」
阿春回到張氏的院子時,便見阿夏正好從裡面出來,她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發現阿夏的臉色確實有些蒼白,便迎上去:「阿夏,你今日去看大夫了麼?」
阿夏笑了笑:「去了,不過大夫那邊人太多,我又怕這邊太太有什麼事情要吩咐,你一個人忙不過來,等不及就先回來了。」
阿春嗔怪道:「我做事你還不放心麼,讓你去歇息的,又跑出來幹活,行了,快回去躺下罷,太太這邊我來就好!」
阿夏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太太剛歇下。」
阿春點點頭,面有憂色:「太太還是心情不好嗎?」
阿夏歎氣:「是啊,我勸了她幾句,讓她早點休息,她說有點頭疼,讓我們今晚沒事都不要進去打擾她。」
阿春:「太太睡在裡屋,我歇在外間,不妨事罷?」
阿夏:「裡屋和外間只隔了一扇門,太太讓我們出去,應該是不想我們半夜在外間翻身的時候吵醒她罷?你也知道太太頭疼起來就很淺眠的。」
阿春:「說得也是,那我就在外頭將就一宿罷。」
阿夏:「我陪你。」
阿春推了她一把:「不用,你快去歇息,你看你臉色都難看成這樣了。」
阿夏道:「今日本來就該我當值的,怎麼能拋下你去休息,我陪著你罷。」
阿春:「阿冬方才不是說你小日子來了麼?」
阿夏:「是啊,今天剛來的,不過現在好多了,只要坐著就不難受。」
阿春拿她沒辦法,兩人便在院子裡的石桌旁邊坐下,好在此時是盛夏時節,天氣悶熱,抬頭便是星空,在院子裡反倒是納涼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到了下半夜,她們都有些睏倦起來,手臂撐著下巴,在那裡打瞌睡。
阿春打了個呵欠,站起身:「我進去瞧瞧太太睡得如何,門窗有沒有關緊,免得著涼了。」
阿夏也跟著站起來:「我去罷!」
阿春:「行了,不用了,去關窗也需要兩個人麼,你坐著罷!」
就在這個時候,屋內傳來一聲悶響。
阿春和阿夏對望一眼,兩人走上前,阿春敲了敲房門,輕聲問詢:「太太?」
見裡頭沒有回答,阿春便直接推開門走進去。
裡屋的門還關著,外間屏風後頭卻影影綽綽,彷彿有什麼在動。
阿春心頭咯登一下,慢慢地走過去,一邊探詢地問:「太太?」
等她繞到屏風後頭,才發現原來是外頭窗戶沒有關緊,而外面的樹枝在微風吹拂下婆娑起舞,樹影子映在屏風上,連同掛在屏風後面衣架上的衣服,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
阿春鬆了口氣,又特意探頭往外看了一下。
外面連著一個小小的花園,此時明月在上,將一草一木照得清清楚楚,樹枝輕輕搖曳摩擦,樹叢裡還傳出一兩聲微弱的貓叫。
阿春搖搖頭,將門窗關好。
阿春從屏風那頭繞出來,便瞧見阿夏輕手輕腳地從裡屋走出來。
「太太還睡著呢?」她悄聲問阿夏。
阿夏點點頭:「好像睡得沉,剛才也不知道是什麼聲音,沒能吵醒她。」
阿春:「那我們還是出去罷,太太這幾日難得睡得好些,不要吵醒她了。」
兩人退出屋子,阿夏問:「方纔是什麼聲音?」
阿春:「興許是野貓調皮,往上竄的時候撞到了窗稜,先前也是有過的。」
被這通動靜一鬧,兩人倒也精神了,索性坐在那裡聊天,直到天濛濛亮的時候,阿春道:「往常這個時候太太就該起來了,你先去打水,我去看看太太醒了沒有。」
阿夏應下了,阿春則往張氏的屋子走去。
這本事她們尋常做慣了的,沒有什麼可描繪的新奇之處,阿春走進屋子,敲了敲裡屋的門:「太太,卯時了,可要起來?」
裡面靜悄悄的,無人作答。
張氏本來就是淺眠的人,外頭一點動靜就能將她吵醒,就算昨夜睡得好,總不可能外頭這樣喊了還沒動靜,難不成是生病了?
阿春心裡詫異,等不及張氏應聲,直接就推開門。
結果這一推,卻讓她看見此生最為驚怖的一幕!
橫樑上垂下一圈繩子,而張氏就掛在繩子上面,身體晃晃悠悠,從阿春這個角度抬頭看,正可看見張氏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直愣愣地瞅著她。
「啊————!!!!!!」
李家出了這樣的事情,那真是跟天塌下來沒什麼兩樣。
只因李家男主人長期在外經商,這京城祖宅就是張氏在守著,她身為當家主母,既要主持家務,又要照顧這一家老老小小的起居,因為張氏不能生養,李漫後來又娶了兩房小妾,這其中就有李家獨子李麟的母親。
李漫老來得子,對李麟自然十分寵愛,不單是他,張氏也將李麟當作自己親生兒子一般,李麟從小就在張氏身邊長大,對她也十分敬重,張氏非但沒有隱瞞他的身世,對他的生母也同樣照料,李漫那兩房妾室也是老實人,掀不起什麼大風浪,是以男主人雖然常年不在家,但李家因為有張氏在,多年來倒也穩穩當當,太平無事。
此時張氏一死,李家沒了主心骨,李漫又還沒回來,全家上下嚎啕一片,完全亂作一團。
張氏連日來因為李漫即將把妾室帶回來的消息的心情不快,鬱鬱寡歡,一時想不開自殺,好像也是很合理的,但誰讓李家隔壁就住著唐泛呢,出了這種事,李漫不在,李家人第一個就想起唐泛了,急急忙忙遣了管家老李到順天府來找唐泛,求他作主。
照理說,唐泛是不該管這個事的,因為順天府轄下還有幾個縣,李家那一片正是該由宛平縣來管,出了這種事情,如果李家人懷疑是他殺而非自殺,想要告官的話,首先要去找宛平縣令,如果唐泛管了,那叫越俎代庖,是官場大忌,宛平縣肯定會很不爽。
所以唐泛吃驚歸吃驚,也只是安慰了老李一頓,答應先跟他去李家看看,如果是自殺,就不用驚動官府了,如果懷疑是他殺,再去宛平縣告官。
唐泛跟著老李回到李家的時候,就瞧見一個陌生男人坐在廳堂裡黯然神傷,旁邊還站著一個美貌婦人,李麟則站在那裡垂淚哭泣,阿春與阿夏則跪在堂中。
老李啊了一聲,大喜過望,急急忙忙上前:「老爺,老爺,您可回來了啊!」
「老李,你去哪裡了!」李漫滿臉悲痛,淚光閃閃,他雖然納妾,可對糟糠之妻終究還是有感情的,他的視線落在老李旁邊的唐泛身上。「這位是?」
老李忙道:「老爺,這位是順天府的唐大人,因為家中忽然遭遇此等變故,老爺您又不再,小的就自作主張跑去請了唐大人過來看看!」
李漫起身見禮:「原來是唐大人,小人失禮!不知唐大人與我家……?」
唐泛租住隔壁院子時,李漫已經外出了,根本不曾見過唐泛,也難怪會有此疑惑。
老李解釋道:「隔壁的院子是唐大人租下了,他還幫過李家幾回,對咱們有恩惠,老爺您不在,小的又六神無主,出了這種事,頭一個就想起去找唐大人了!」
李漫點點頭,拱手道:「原來如此,我代李家先謝過唐大人!」
唐泛道:「不必客氣,不過李家太太好端端的,為何會上吊自殺?」
此話一出,不單是老李,連阿春等人也不作聲,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過了好一會兒,李漫方道:「老李,唐大人在問你的話,你怎的不回答?」
老李唉聲歎氣:「回老爺的話,這事兒,小的一貫是在外院,昨日並未見過太太,不好胡說,還是讓阿春她們說罷!」
李漫就道:「阿春,阿夏,你們說!」
阿春滿臉的驚魂不定,她是最先發現張氏屍身的人,那具吊在橫樑上晃悠的屍體給人的衝擊力太大了,她直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李漫只好讓阿夏開口,阿夏看了李漫和他身旁的婦人一眼,怯生生道:「前幾日太太聽說老爺要從外邊帶人回來,又因自己多年未有所出,心情就有些低落,我們也勸慰了,後來,就是昨夜,太太說要休息,不讓我們進去,我與阿春二人就守在外頭,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進去叫太太起來,誰知道阿春剛進去,就瞧見太太……」
李漫聞言,頓足痛惜道:「我與她夫妻一場,情分深厚,何嘗埋怨過她!她怎會如此想不開!」
那美貌婦人哀聲道:「我跟著老爺回來,便是要拜見太太的,太太何故疑我至此,竟連一面都不讓見!」
唐泛搖搖頭,這種內宅私事,婦人心思,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他也不方便插手,不過本著鄰居情分,仍是道:「若是方便的話,不妨帶我去看一看你們太太,也好確定她是否真的自殺。」
李漫拱手:「多謝唐大人的好意,但拙荊畢竟是女眷,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死者為大,再上下檢查未免有失體面,如今我家中遭逢大變,實在不方便招待唐大人,不如等小人先將拙荊喪事料理完,再上門致謝,唐大人看如何?」
唐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我一定要看呢?」
李漫愕然:「唐大人身為朝廷官員,怎可枉顧朝廷法度與家屬意願?死者為大,小人不希望拙荊受到驚擾,死後還不得安寧,難道這也不成?」
唐泛道:「可以,不過李家太太既然有可能是自殺,也有可能是他殺,我自然也有權查看屍體。」
李漫沉下臉色:「據我所知,即使官府查探,也該是宛平縣派人來查,唐大人雖然隸屬順天府,可終究錯了一層,這不合法度罷?」
李家祖上為官,李漫從前又曾是讀書人,如今又四處行商,交遊廣闊,自然不似一般百姓那樣好愚弄,況且他說的確實也沒錯。
唐泛沒有辦法,只能道:「那我到你們太太生前的房中走一圈總可以罷?」
話說到這份上,李漫當然也不能得罪唐泛過甚,只好親自帶著他到張氏生前的居所,讓唐泛進去檢查。
張氏的屍身已經被移到偏廳,此處等於是案發現場,不過張氏的屍體既然已經被移走,那麼現場就等於被破壞過了,很難第一眼就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
阿春跟在後面,將自己進來之後的所見所聞向唐泛複述了一遍,唐泛聽得她說到關窗那段時,便先到屏風後面,打開窗台,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才走向裡屋。
張氏懸樑的那根繩子倒還繫在橫樑上,估計大家將張氏的屍體抱下來之後,也顧不上去把繩子解下來,旁邊供張氏上吊的凳子也被踹翻在地上。
阿春惴惴不安地跟在他後面,眼看著唐泛在凌亂的床榻上翻找查看一陣,又掀起從床上垂下的床單,彎腰探看了片刻,又伸手去摸索。
等唐泛再次直起身體的時候,他手上多了一枚玉石耳墜,玉石被雕成蓮花形狀,下面還垂著銀色流蘇,十分精巧。
「你可認得此物?」唐泛問。
阿春點點頭:「正是太太的東西。」
唐泛問:「這是我在枕頭下找到的。」
阿春啊了一聲:「想必是太太睡覺前忘了摘下來,不小心落在床上了罷?」
唐泛又問:「那怎麼只有一隻,另外一隻呢?」
阿春不確定:「興許也在床上罷?」
唐泛點點頭,將耳墜遞給她:「那你先收好罷。」
李漫站在屋外,見唐泛出來,便問:「大人可有何收穫?」
唐泛搖搖頭:「並無收穫,也許令正果真是自縊而死。」
李漫歎了口氣,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失望:「老實說,我倒希望她是為人所害,這樣怎麼也能將真兇找出來,告慰她在天之靈。」
唐泛道:「你能這麼想,張氏心中定然安慰,想必也不會計較你從外邊帶妾室回來之事了。」
李漫被說得有些羞窘,隨即又有點惱怒,就算唐泛是朝廷命官,但納妾是家事,什麼時候輪到對方來說三道四了?
唐泛也懶得照顧李漫的心情,離開李家之後,直接就前往宛平縣,找到宛平縣令,將事情說了一下,讓他們派人過去查看張氏的屍體。
雖然李家不想告官,他卻仍然想讓宛平縣的人去一趟,不為別的,就為了平時李家太太對他也不錯,如果她真的含冤而死,那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為她討個公道。
官大一級壓死人,唐泛雖然只是從六品,但他怎麼說也是順天府的人,順天府直接管著宛平縣,宛平縣令聽了他的話之後也不敢怠慢,當即就派了縣丞與主簿過去。
唐泛則離開宛平縣衙之後,先回了順天府。
他剛踏進府衙大門,就看到自己的杜疆匆匆迎上來:「大人,您可回來了,府台大人正到處找您呢!」
唐泛問:「你可知是何事?」
杜疆道:「屬下不知,不過看府台大人好像挺急的。」
唐泛笑道:「我知道了,多謝你,你去忙罷。」
潘賓正負著手在偏廳走來走去,一見唐泛進來要拱手見禮,迫不及待地揮揮手:「行了,別講這些虛禮了,你看看這張帖子!」
他遞來的這張帖子紅紙黑字,上面還灑碎金,看上去頗為精緻。
唐泛接過一看,面色古怪起來:「汪廠公請你吃飯?」
「是啊!」潘賓愁眉苦臉,「我又沒有惹上他,好端端的,怎麼要請我吃飯呢?」
唐泛見他整個人焦躁不安,便安撫道:「大人勿急,可知汪廠公所請為何?請了幾個人?」
潘賓很鬱悶:「我怎麼可能知道這些,自從上回武安侯府案之後,汪直現在是越發驕橫了,說一別人就不敢說二,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回肯定宴無好宴,也不知道順天府又攤上了什麼麻煩事!」
汪直是個宦官,首先,宦官跟文官就是天然的對立階級,利益永遠不可能一致,除非互相勾結,但那樣一來,文官本人就要做好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的心理準備。
潘賓不是清官,但也絕對不想當權奸,他只想當個平步青雲的太平官。不過世上沒有這麼美的事情,人在官場,難免就要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
跟文官打交道,大家都是同行,可以用文官的規則來玩,但跟宦官打交道,文官那一套就行不通了,潘賓搞不明白汪直的目的,既不想和他攪和到一塊去,又不想得罪汪直,所以糾結得很。
唐泛很理解他這種心情,所以表示深切的同情。
但潘賓不需要同情,他對唐泛道:「你不是和錦衣衛的人很熟絡嗎,也許他們那邊知道什麼情況呢,不如去問問!」
唐泛有點無語:「大人,西廠的情報防範未必比錦衣衛疏鬆,去問了只怕也沒什麼用罷?」
潘賓道:「有用沒用暫且不論,你去問問,說不定他們那邊會有什麼消息呢!」
唐泛知道,不管自己現在說什麼,對方都聽不進去,只好道:「承蒙大人錯愛,下官先去打聽打聽,不過未必能夠打聽出什麼,還請大人見諒!」
潘賓這才高興起來:「這才是本官的好師弟,叫什麼大人,太見外了!」
唐泛唯有苦笑,對這位潘師兄大人很是沒轍。
自從上次武安侯府案之後,唐泛跟隋州確實有了幾分交情,不過北鎮撫司比起順天府來,只會更忙,不會更閒,只因錦衣衛不僅身負皇命檢查百官,同時還要查大案要案,負責御前儀仗,甚至就連民間那些私自自宮想要以此進宮博取富貴的人,也都是錦衣衛抓了之後一個個發配原籍的。
實際上很多順天府該干的活兒,錦衣衛同樣在干,不該順天府干的活兒,錦衣衛也照樣在干,所以作為北鎮撫司裡的小頭目,隋總旗的忙碌程度一點也不比唐大人低。
不過唐泛去北鎮撫司的時候,依舊得到了一點特殊待遇,隋州的副手薛凌親自迎了出來,這個平日裡也鮮少言笑的漢子對唐泛倒是挺熱情的,只不過他說出來的消息就有點令人失望了:「潤青兄來得不巧,百戶大人如今正在外頭辦差,估計要過幾天才回來。」
唐泛啊了一聲:「廣川兄陞官了?這真是可喜可賀啊!」
總旗上頭還有試百戶,也就相當於副百戶,然後才到百戶,隋州卻跳過試百戶這個職位,直接當到百戶,一來肯定是因為在武安侯府命案裡表現出色,二來他畢竟跟一般錦衣衛不同,一個有背景又有能力的人,不管在哪裡,陞遷肯定會容易許多。
所以隋州的升職,雖然有些意料之外,不過仔細想想,又會發現在情理之中。
當然,作為朋友,唐泛自然是替他高興的,旁的不說,有一個百戶朋友在北鎮撫司裡,以後要辦什麼事情也會方便三分。
薛凌嘿嘿一笑:「可不是,大哥覺得沒什麼,我們也還沒來得及宴請幫他慶賀一下,他就被派外差了,到時候我們預備在仙客樓擺酒,潤青兄可要一起來?」
唐泛笑道:「這等喜事,自然是要去的,不如讓我來做東如何?說起來上回武安侯府案,多虧廣川兄和你幫忙,我還未好好謝謝你們呢!」
薛凌道:「潤青兄是個豪爽人,不過不必了,這回是北鎮撫司幾個弟兄出錢宴請大哥的,你到時候來就好了!」
唐泛自然答應下來,又道:「老薛,我有件事想跟你打聽打聽。」
薛凌:「但說無妨。」
唐泛道:「你可知道西廠汪廠公那邊,最近有什麼事情發生?」
薛凌想了想:「沒有啊,怎麼這麼問?」
唐泛苦笑:「汪廠公忽然請我家府台吃飯,不知有何用意,我家府台大人心中不安,所以我過來叨擾一下你,希望能得到一點頭緒,也免得府台大人去赴宴時不明就裡,得罪了汪廠公。」
汪直的凶名京城皆知,不單順天府怵他,錦衣衛也怵,薛凌一臉同情:「我沒聽說有什麼事情發生,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一下,潘大人幾時去赴宴?」
唐泛道:「兩日後。」
薛凌點點頭:「那還有時間,如果有消息我就告訴你。」
唐泛感激道:「那實在是多謝你了!」
薛凌:「潤青兄不必如此客氣,舉手之勞而已!換作是大哥在,肯定也會幫這個忙的,至少我可從未聽他開口誇獎過什麼人,你潤青兄是頭一份,就衝著這點,我怎麼都要幫啊!」
唐泛奇道:「他誇我什麼?」
薛凌哈哈笑:「說你不廢話,會做事。」
唐泛苦笑,這還真像隋州誇人的風格!
又寒暄了兩句,唐泛辭別薛凌,離開北鎮撫司,回順天府。
潘賓聽說錦衣衛願意幫他打聽,也很滿意,不像之前那樣愁容滿面了,唐泛解決了他那邊的事情,前腳剛回到自己的值房,後腳就聽見衙役來報,說宛平縣那邊派人去李家的事情有結果了,張氏死因可疑,只怕不是自殺,而是被人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