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到吉安的距離不算遠,每日不必急著趕路,大約九、十天也能到達,一行五人自蘇州出發,一路閒話不提,直到入了建昌府地界,來到當地官驛補給糧草歇息,這才遇上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熟人。
「唐大哥!」一見唐泛他們到來,早早等在官驛外面的人欣喜叫道。
唐泛在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之後,也高興起來:「益青?」
「益青拜見大哥!」陸靈溪比他還高興,一躍來到他跟前,拱手朝唐泛拜道:「益青不辱使命,順利將東西帶至京城,交由汪公公處理,想必大哥如今已經順利解決蘇州一事了?」
「不必多禮,原來汪直說的故人就是你!」唐泛哈哈一笑,雙手將他扶了起來,心中充滿他鄉遇故知的喜悅。
陸靈溪辦事機靈,腦子活泛,行動力也強,雖然兩人相處時日不算久,但唐泛心中已經十分喜歡這個少年,甚至有將他當作弟弟來看待的意思,之前陸靈溪跟在身邊時,唐泛還會有意無意教他不少東西,這份關照之情,陸靈溪自己必然也能體會得到。
「正是我!大哥不喜歡看見我麼?」陸靈溪含笑道,眉眼彎彎,很是討喜。
「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唐泛照著他的腦袋來了一下,動作親暱盡顯無遺。
陸靈溪捂著腦袋,露出委屈無辜的神色,臉上卻還帶著喜滋滋的笑容。
唐泛與他一併入內,那頭隨行的席鳴等四人已經先行一步進去安排下榻事宜了。
汪直給唐泛的這四個人果然精明強幹,很是辦了不少忙,一路上有些事情連唐泛自己還沒想到的,他們卻早一步想到並且辦到了,有了這四個人的幫忙,這段路程他幾乎就沒費什麼心。
席鳴等人原先是草莽出身,後來被汪直看重,直接抽調入西廠,之後就一直跟隨在他左右,忠心耿耿。
之前汪直去大同的時候沒有帶著他們,正是想讓他們鎮守西廠,沒想到一朝風雲變幻,西廠直接關閉,這四人也成了喪家之犬,後來汪直回宮,他們四人也就編入羽林左衛,成為戍守皇城的侍衛首領。
這次唐泛以欽差身份到江西查科舉案,既然沒有錦衣衛隨行,自然也不能單槍匹馬孤零零就過去,平白讓人笑話,所以按照規制,朝廷必然是要派侍衛的,一是保護欽差,二也是讓欽差擺出欽差該有的派頭,免得丟了朝廷的臉面。
有鑒於席鳴幾人的能幹,汪直就讓他們跟著唐泛過來了。
高手自然有高手的傲氣,雖然席鳴他們嘴上不說,行動上也很服從唐泛的指揮,但唐泛能感覺得出來,他們心裡對於唐泛並不是心服口服的,不過唐泛也不在意,只要席鳴他們能夠聽從命令,不要擅自行動,自作主張就可以了。
不過,唐泛不知道的是,汪直之所以讓席鳴等人跟著自己,其實還有另外一重考慮。
陸靈溪便道:「汪公說,這段時間在江西幾次出現白蓮教的蹤跡,錦衣衛已經過去搜查了,不過汪公說唐大哥你幾次壞了白蓮教的好事,甚至間接毀了他們在韃靼的據點。這幾年下來,白蓮教的勢力都被掃蕩得七七八八,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勞,但白蓮教徒肯定也因此對你恨之入骨,所以有席鳴他們在,起碼可以保護你的安全。我聽聞此事之後,就主動請纓過來,多一個人,總歸多一些保障。」
「白蓮教?」唐泛有些訝異。
實際上從大同回來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但這一切好像又在意料之中。
因為在威寧海子的時候,李子龍僥倖逃脫,不知所蹤,但從他以往的行徑來看,此人野心勃勃,定然不會甘於失敗,反而還會等待時機,千方百計東山再起,而以唐泛對白蓮教作出的「貢獻」,估計也能在李子龍的仇人名單裡排上號了。
陸靈溪道:「不錯,所以小心駛得萬年船,唐大哥還是小心些好,從今日起,我會跟在你身邊寸步不離的。」
唐泛失笑:「倒也不必這麼緊張,命數天定,該來的躲不了。現如今,世道雖然說不上人人吃飽穿暖,可總體來說還是天下太平,早就不是元朝末年烽煙四起,梟雄輩出的光景了,一般老百姓不會想跟著白蓮教瞎折騰,所以白蓮教首先就沒了賴以壯大的土壤,教徒也只會越來越少,他們現在連分壇都所剩無幾了,只要能將白蓮教那幾個高層一網打盡,對方也就無甚可懼的。」
雖然對陸靈溪這樣說,但唐泛想到白蓮教那些不按常理,層出不窮的手段,心下還是有些警惕起來。
誠然,白蓮教的整體實力越來越小,但正是因為窮途末路,他們的反撲也就更加猖狂肆無忌憚,他還記得當初李子龍被白蓮教徒稱為二龍頭,照這麼說,在李子龍上面可能還有一個大龍頭,如果不能將這些人挖出來,他們無疑都會成為潛藏的威脅,指不定什麼時候又冒出來。
陸靈溪沒有注意到唐泛輕鬆說笑下的隱憂,畢竟他從未與白蓮教打過交道,也不知道這個邪教幫派是多麼陰魂不散,少年人的心性加上武功高強,使得他總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情壯志。
「唐大哥,其實在過來跟你會合之前,我已經先到吉安府轉了一圈了。」
唐泛挑眉:「這麼說,你已經打聽到什麼了?」
陸靈溪嘿嘿一笑,帶了一點急於向對方證明自己能力的討好:「雖然全都是道聽途說,不過的確聽了一耳朵,唐大哥你要不要聽一聽?」
雖然是這樣問,但他臉上已經寫滿了「快來問我吧」的期待,像極了一條搖著尾巴的可愛小狗。
唐泛忍住想去摸他腦袋的衝動,笑道:「你若不說,我就要歇息了。」
然後便看見對方瞬間耷拉下眉眼,無精打采的樣子,他終於忍不住笑出聲:「好罷,你說罷,我聽就是了。」
陸靈溪自然不會像小女孩一樣耍起「你讓我說我偏不說」的脾氣,聽了唐泛的話,他馬上就眉開眼笑道:「據說,那位涉案的沈學台人緣很糟糕,先前他還在南昌的時候,與官場同僚的關係便很一般,如今來吉安府巡考,也不過是一段時日的光景,就已經跟吉安上下鬧得極不愉快,這份得罪人的功夫可真不是蓋的。」
唐泛頷首笑道:「這位沈學台的脾氣的確不大好,這傳言倒也不是胡說。」
陸靈溪詫異:「原來唐大哥你也聽說過他?」
沈坤修是西安府人士,景泰五年的進士,他能當上江西學政,學問上自然不會淺薄到哪裡去,士林這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江南江北,有點名氣的話基本大家就都能知道,不過沈坤修之所以出名,卻不是因為他的學問,而是因為他的脾氣。
之前就曾鬧出過一件事,說是沈坤修剛入翰林院時,有一回大家聚在一起,寫詩應和,沈坤修不爽當時的翰林學士柳鵬程依附首輔徐有貞,就當面寫了首詩嘲諷柳鵬程,氣得對方當即就拂袖而去。
後來由於徐有貞跟石亨等人合不來,被他們踢出京城去廣東當官,加上于謙平反,沈坤修寫詩諷刺依附徐有貞的人,反倒給他贏得了清流的美名。
若是單單這樣也就罷了,事實證明,能被稱為清流,總有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怪脾氣,沈坤修在翰林院任滿之後,歷任國子監、禮部,不過每到一處,卻都與那裡的同僚鬧得不歡而散,等到最後離任時,總把那裡的人得罪光了,久而久之,人家就給沈坤修起了個外號,叫沈石頭,意思是他那脾氣比茅坑裡的石頭還硬還臭。
唐泛是最怕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的,如果面對陳鑾那種奸狡蠻橫的,大家還可以鬥智鬥勇,但沈坤修這種一般不跟你講道理,因為人家覺得全天下的道理都是他的,所以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唐泛便問:「這樁案子,你有沒有打聽出什麼?」
陸靈溪道:「沈學台在江西學政任上的官聲很不錯,據說也實心任事,士林中對他評價頗高,這個案子一鬧出來,就有人說他與死者有私怨,藉機報復,也有人說他粗暴斷案,不過也有一部分士子為他說話,覺得沈坤修不是這樣的人。」
唐泛抓住其中一點:「他與死者有私怨,又是什麼意思?」
陸靈溪:「啊對,這事兒我倒忘了說,據說上吊自殺的那名士子,其父正是吉安府通判林逢元。」
唐泛蹙眉:「還是官家子弟?」
果然有些麻煩。
陸靈溪:「是,這兩家的恩怨還要從上一代說起,據說沈坤修當年參加縣試時拿了第一,原本有望得個小三元的,誰知道在院試的時候正好就碰見林逢元之父充任學政,直接將他的卷子黜落,害得沈坤修要重考一次不說,也跟小三元錯身而過。結果風水輪流轉,現在正好遇上林逢元的兒子在沈坤修手底下當考生了,沈坤修在知道林珍是林逢元兒子時就大喜,哈哈大笑,說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然後就正好抓住這個把柄,將林珍的名字給劃掉了,還要革除他的功名,所以林珍羞憤之下就上吊……咦大哥你怎麼露出這副表情?」
唐泛神色怪異:「你連沈坤修哈哈大笑,還說了什麼話都知道,莫非你當時就在旁邊親眼目睹?」
陸靈溪撓撓頭,乾笑:「這都是市井傳言麼,我也是照搬而已!」
唐泛瞪了他一眼,雖然以訓誡的口吻跟他說話,卻並沒有生氣:「你也知道是市井傳言,那這些就不能當真,若我當真了,並以此去斷案,少不得就會產生先入為主的想法了。」
陸靈溪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逗你一樂罷了,不過沈坤修與林家有恩怨的事情,坊間都傳遍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你聽了也好心裡有個底。」
唐泛拍拍對方的肩膀,又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我知你好心,也沒有怪你,你繼續說便是。」
陸靈溪瞧見他嘴角那一抹淺淺笑意,旋即又高興起來:「這沈家和林家三代有仇,其來已久。沈坤修現在是正三品,林逢元僅是小小通判,但兩人的兒子卻截然不同,沈坤修的兒子是個典型的紈褲公子,不學無術,書都念不好,所以沈坤修不得不走到哪都帶著兒子,親自督促他讀書,林逢元的兒子卻是個出息的,年方十五六歲就已經拿到了院試第二的好名次,沈坤修心裡氣不過,覺得人比人氣死人,這才對人家兒子下了毒手。」
唐泛很是啼笑皆非。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編這些故事的人也太缺德了,以沈坤修那個性格,要是知道了,估計非得氣死不可。
他搖搖頭:「罷了,這些事情等去了吉安府,見了人再說。你之前說,江西有錦衣衛的蹤跡出沒?」
陸靈溪道:「是,我是聽汪公公說的,來江西之後遇到起碼不止一撥了,建昌府也有,他們都是便裝出行,不過有武功的人舉手投足之間都能看得出來,加上他們氣質不同一般江湖人,我猜十有八九就是錦衣衛了。」
唐泛遲疑片刻:「那你可遇到了隋州?」
陸靈溪:「隋州?是北鎮撫司的隋鎮撫使麼?」
唐泛:「正是。」
陸靈溪:「那倒是沒有,久聞大名,可惜未曾得見。我聽說他身手很好,有機會倒要見識一番。」
唐泛心想他上次奉了自己的命去蘇州衛所求援,最後來的就是易名成狄涵的隋州,說不定他們兩人早已見過,只是陸靈溪當面不相識罷了,便覺得有些好笑。
陸靈溪察言觀色,不由問:「唐大哥,你找隋鎮撫使有事?需要我去幫你打聽打聽麼?」
唐泛搖頭:「不必了,我也只是隨口一問。從你方才說的那些看來,這趟差事只怕不會輕鬆。」
陸靈溪:「你是擔心白蓮教會趁機搗亂?」
唐泛笑道:「非也,沈坤修這人本身就不好相處,以他的性格,在這件事的處理上一定會強硬到底,而他在士林中又有些名聲,我也不可能對他硬來。不過我估計現在不單我頭疼,吉安知府也頭疼得很呢,畢竟這是在他轄下出的事,一個是他上司,一個是他下屬,兩邊不是人。」
陸靈溪也笑:「可不是?人們都說吉安知府這官位不吉利,跟天上星辰犯沖,所以前任倒霉,這一任也倒霉。」
論起小道消息,市井街坊絕對不會比官場上少,而且百姓往往喜歡穿鑿附會,平添許多鬼神之說,像之前的洛河古棺案,當地百姓不明真相,加上白蓮教徒刻意造謠,便都以為是河神發怒的緣故。
唐泛雖然不認為這些消息有太大價值,但也並不妨礙聽上一聽。
「前任倒霉?怎麼說?」
陸靈溪就道:「前任吉安知府叫黃景隆,據說前幾年因為虐待囚犯,還誣良為奸,將無辜百姓抓入牢中折磨致死,事發之後被朝廷勒令捉拿,已經死了,現在這一任又碰上這種倒霉事,可見流年不利,犯了沖。我去吉安的時候正趕上關公誕辰,據說本地知府大人還請了人在知府衙門那裡跳大神呢!」
他從前四處遊歷,畢竟沒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官場中事,如今跟在唐泛身邊越久,看的事情越多,就越是大開眼界。
原來那些憑著學識考中進士的官老爺們也不是個個都滿腹經綸,高高在上的,像陳鑾楊濟這種固然有之,像吉安知府這種更是比比皆是,而且越往上走,就能發現上面的角力越是激烈。
原來皇帝驅使群臣,群臣也在利用皇帝,大家鬥智鬥勇,智計百出,一不小心著了人家的道,死到臨頭猶不自知,而看上去低調謹慎的也未必真的就處於劣勢,同樣有可能是在扮豬吃老虎。
就像他上次帶著唐泛交託的東西進京時,還心急火燎的,恨不得能夠早日見到懷恩或汪直,解救唐泛於困境之中,誰知道接下來的一系列變化足以令他目不暇接。
等到尚銘失勢,東廠易主,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又學了不少東西。
就算尚銘的失勢與唐泛沒有直接關係,也少不了他在其中把握時機,推波助瀾的作用。
若唐泛現在是內閣宰輔,這樣的手段也不算出奇,偏偏當時他不過是四品御史,遠離京城權力核心,還能對時局判斷如此精準到位,就不能不令人歎服了。
所以陸靈溪在看見席鳴等人如今面對唐泛還免不了帶著隱隱傲氣的時候,總會想起當初剛剛跟在唐泛身邊的自己,然後也不去點破,只在心裡哼道:你們現在自以為是,只怕江西一行下來就要刮目相看了!
唐泛沒有去注意陸靈溪的想法,陸靈溪將吉安知府官位不吉當作趣聞來說,唐泛卻想起前任吉安知府黃景隆的事情。
要知道這件案子當時還是隋州經辦的,又因為後來黃景隆在獄中猝死,所以他的印象也異常深刻。
因為黃景隆的死,案子後來不了了之,卻留下了不少謎團。
現在看來,興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前有因,後就有果,吉安這個地方,的確有許多值得深究之處。
而個中蹊蹺,恐怕也得等到唐泛親臨之後,才能一一去查驗了。
他與陸靈溪會合之後,一行人就在建昌府歇息下來,另一方面,唐泛派人先行一步,提前去通知吉安知府。
欽差出行,所到之處皆有邸報,想要隱瞞行蹤不是不可能,但比較困難,也沒什麼必要。唐泛這次是光明正大去查案的,不是去微服私訪的,自然沒有不可告人之事。
建昌府當地的官員聽說唐泛來了,也忙不迭到官驛來拜見,地方官對京官,尤其是唐泛這種直派欽差,總帶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仰慕,若是能趁機拉拉關係,抱抱大腿,自然更好。
不過抱大腿也要看情況的,若是換了別個與萬黨作對又離京辦案的人,大家避之尚且唯恐不及,哪裡還會上前套近乎?
唐泛的情況又不大一樣了,他雖然屢屢跟萬黨作對,在仕途上也起起伏伏,但雖然如此,皇帝卻依舊不能不用他,反而因為跟萬黨對著幹,最後卻總是化險為夷,又因屢屢破案的緣故,他的名聲越來越大,所到之處,若是真正打出欽差的旗幟,不單當地的文人名流會來拜見,連地方官也慕名前來,想要跟唐泛打好關係。
像這一次,蘇州案告破,陳鑾楊濟等人落馬不止,連東廠也跟著氣焰大減,想當初廠公尚銘何等囂張,不可一世,如今還不是灰溜溜地被貶出京去明孝陵掃地了?
明眼人誰不將尚銘倒台與唐泛查陳鑾的事情聯繫起來,暗地裡誰不覺得唐泛本事強,點子硬?
能從萬黨那裡佔便宜,這不是本事,又是什麼?
所以雖然唐泛已經盡量減免應酬了,但前來拜訪的人依舊絡繹不絕,不單是建昌府的官員,連江西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派了人過來拜訪問候。
有些人不能不見,否則很容易給人留下目中無人的印象,是以雖然不喜歡這些麻煩,但唐泛仍舊花費了兩天的時間來應付各路神仙。
兩日後,他帶著陸靈溪、席鳴他們抵達吉安府所在的廬陵縣,而吉安知府連同廬陵知縣等一干官員,早已得到消息,等候在城外驛站。
而當唐泛看到站在吉安知府范樂正身旁的廬陵知縣時,不由愣住了。
真正算起來,唐泛與對方已經快五六年沒見了,但這並不妨礙自己一看到對方的臉,立馬就勾起熟悉的記憶。
對方必然也是早就知道來的是唐泛,所以沒有像唐泛那樣一臉驚訝,而是微笑地看著他。
范樂正眼睛很尖,馬上就注意到唐泛對廬陵縣令的異常態度,探詢似地笑道:「大人與汲知縣是舊識?」
唐泛微微一笑:「何止是舊識,子明與我乃至交好友,只是後來子明離京,失了聯繫,沒想到天涯何處不相逢,有緣千里來相會,子明,說是不是?」
聽到自己被點名,汲敏上前半步,拱手施禮:「下官廬陵縣令拜見唐大人。」
唐泛扶住他的雙臂,沒讓他彎下腰去,嘴裡嗔怪:「何必多禮?」
汲敏笑道:「私交歸私交,不能因私廢公,請大人不要阻攔。」
話雖如此,語氣中卻無生疏之意,唐泛微微放下心,知道他不欲落人口實,便也沒有再攔著,任由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舊日好友重逢,兩人固然有許多話想說,卻因場合不對,只能暫時按捺下這份心思,唐泛朝他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汲敏似乎明白他想說什麼,對著唐泛微微點頭,目光含著笑意,一如從前。
跟著范樂正來迎唐泛的人挺多,基本都是吉安府的官員,以及當地士紳,相比起來,汲敏這個廬陵縣令就太不起眼了。
濟濟眾人之中,並未出現沈坤修的身影,這也是自然的,沈坤修一個三品學台,當然沒有必要紆尊降貴前來討好唐泛,雖然唐泛還有一層欽差光環在身上,如果沈坤修要過來親迎,也不會有人說什麼,但以他的性情,是肯定不會幹這種事情的。
不過范樂正在一一給他介紹在場一些重要人物之後,就指著一個年輕人對唐泛道:「這位是學台大人家的公子。」
啥?
沈坤修的兒子?
唐泛以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愣神之間,對方已經朝唐泛行了禮:「區區不才沈思見過唐大人。」
其實從一個人的衣著打扮,大致就可以看出對方的脾性,譬如說隋州的衣著顏色也好,款式布料也罷,總是給人一絲不苟的嚴謹感覺,這跟他行事作風不無關係。
而眼前這位沈公子,頭上戴了一頂暗紅色的唐巾,上面還嵌了偌大一塊鑲金翠玉,身上穿的是紫醬色的蘇州絹直裰,邊上繫著串金絲玉絛環,連腰帶亦是五彩繡紋的雲霞圖案,著實金光閃閃。
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難道沈坤修自己不方便來,就讓兒子代為出面?
可這到底是什麼品味什麼風格?
沈坤修好歹也是堂堂三品學政,品味理應接近當今那些崇尚清雅的讀書人才是,怎麼教出來的兒子竟然這般不同凡響?
唐泛畢竟涵養深厚,縱然目瞪口呆也不過短短一瞬,旋即恢復常色,微笑回禮:「沈公子有禮,不知沈學台可好?」
沈思哈哈一笑,吊兒郎當道:「不太好,他最近總是發脾氣,害得我在家裡都呆不好,所以才跑出來了!」
唐泛怔了一下才笑道:「明天我會親自去拜訪沈學台的,有勞沈公子回去之後先轉告一聲。」
沈思可有可無地點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這一交談,唐泛就明白了,沈思會出現在這裡,肯定不會是沈坤修的主意。
先不說以沈坤修的脾氣,自己尚未從人命官司裡解脫出來,又怎麼會讓兒子跑到這裡來逢迎欽差,就算沈坤修看在唐泛的面子上,讓兒子過來代為招呼,也絕對不會派出這麼一個奇葩人物。
唐泛生平第一次不知道怎麼跟別人交談下去,旁邊范知府似乎察覺出他的尷尬,連忙解圍:「唐大人,下官為您準備了接風宴洗塵,還請賞光!」
這次不像在別的地方,唐泛沒有拒絕,他含笑點頭:「那就有勞范知府了。」
范樂正見他賞臉,笑容也更真誠了幾分:「大人請。」
別看前來迎接的人一大堆,實際上到了飯莊,其他士紳都被安排在外間,最後能夠跟唐泛在包間裡同一桌吃飯的,也就寥寥幾個人。
沾了唐泛的光,汲敏這個廬陵縣令也得到一個席位。
除此之外,還有吉安知府范樂正,吉安同知孫寓,沈坤修之子沈思,以及鹽商徐彬,和布商方慧學。
然後就是唐泛和陸靈溪了。
這種場合,位次安排很重要。
陸靈溪雖然是唐泛帶來的親信,但他無官無職,怎麼也輪不到坐在唐泛左右,因為被安排與汲敏坐在一起。
唐泛位居上座自不消說,他的左下首就是知府范樂正,但右下首卻非同知孫寓,而是布商方慧學。
為此徐彬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大高興,但最後也沒說什麼。
這讓唐泛對方慧學起了點好奇心。
商人能夠跟官員同席,還得以坐在唐泛旁邊,當然不會是普通的商人。
在范樂正的介紹下,唐泛才知道,原來徐彬跟南京那邊某位官員有故,而方慧學的女兒,則嫁給了本省布政使當繼室。
徐彬倒也罷了,方慧學年約四十出頭,五綹長鬚,一派儒雅,不像個商賈,倒像個文士,很能令人留下不錯的印象,但如此看來,他女兒的年紀必然也不會超過二十,想想江西布政使的年紀,唐泛心下微微搖頭,不予置評。
范知府想是看出唐泛對這兩人不怎麼感興趣,以為他也和其他官員一樣犯了輕視商人的毛病,便在介紹兩人的時候特意多說了兩句:「大人有所不知,這位方兄人稱方大善人,行商致富之餘,也為本地做了不少大好事,但凡修橋鋪路,賑災施粥,都少不了方兄的份,從前彭閣老致仕回鄉之後,聽聞方兄義舉,都曾為他親書扶危濟難四字,如今就掛在方家正廳之中呢!」
原來如此,唐泛心道。
彭時乃三朝元老,威望頗高,善始善終,正是江西廬陵縣人,他雖然已於幾年前故去,但當地人仍舊對其十分崇敬,能得到彭時手書,也難怪方慧學身價陡增,如今又成了本省布政使的泰山,自然連同知都要敬讓三分。
他微微一笑:「能得彭文憲公讚賞,必然有不凡之處,改天還要上門親自瞻仰那塊匾額,方大善人到時候可不要趕本官出去才好!」
方慧學連連道:「這都是知府大人抬愛,草民如何敢當,大人若願親臨,舍下定然蓬蓽生輝!」
幾人說笑一番,范知府就讓人上菜,一面道:「下官知道大人此來是為了查明科舉案一事,也不敢多加打擾,所以已經在官驛為大人準備房間,請大人入住,今日之後,若大人有召,只需派人過來說一聲,下官定當前往拜見。」
唐泛擺擺手:「美味佳餚在席,談論正事未免煞風景,不如盡興,其它事宜等今日過後再說也不遲。」
范知府巴不得他不要談才好,聞言就笑道:「大人說得極是,那下官先敬大人一杯?」
酒過三巡,席上的氛圍就熱鬧起來了,因為唐泛不再接受眾人敬酒,只讓大家隨意,其他人見他的確對菜餚的興趣多過於對喝酒的興趣,便也放下酒杯,轉而給唐泛介紹起桌上的菜品。
孫寓就笑道:「大人剛從蘇州過來,想必吃盡精細了,不過您別看咱們江西比不上蘇杭那邊做得精細,若說到吃食,也有不少是蘇杭那邊沒有的。就拿這道鰍魚鑽豆腐來說,得先用骨頭熬製七八個時辰的高湯,然後盛出放冷,再將一整塊豆腐與活鰍魚一併放進湯內,下頭爐火一加熱,泥鰍就會拚命往豆腐裡鑽,等到火候一足,豆腐與泥鰍皆熟透,兩種味道就會相互滲透,這豆腐香軟之中還帶著鰍魚的鮮味,最是可口不過了。」
對方介紹得這般熱情,唐泛自然要捧場,他舀起一塊豆腐放入碗中,低頭嘗了一口,末了點頭稱讚:「果然美味無比!」
見唐泛如此捧場,孫寓還以為自己拍馬屁拍對了法門,心中越發欣喜,介紹得也就更賣力了。
卻聽得沈公子忽然道:「總聊天未免枯燥,不如找些樂子,這頓飯才更有滋味!」
范知府一聽覺得有道理,就笑道:「依沈公子看,找點什麼樂子好?」
沈思想也不想就道:「不如找幾個妓子過來彈唱助興?」
此言一出,在座眾人不約而同抽了抽嘴角。
本朝官員挾妓宿娼,是會被罷職且永不錄用的,若只是找歌伎過來彈琴唱曲就不妨事。
問題是人家欽差大臣過來查案,查的還是你老子的案子,結果你卻還有心情讓人過來唱曲子,這樣好麼?
沈思似乎也發現自己言語不當,忙打了個哈哈:「我是個俗人,也說不出什麼風雅的事,要不你們來定?」
范知府便道:「不如來對對子,若是對不出的,就罰酒,如何?」
徐彬笑道:「在座各位,除了我這不學無術的之外,都是飽學之士。若是這樣玩,到時候輸的肯定總是在下,所以在下有個歪主意,不如把牙籌擺上來,玩個擰酒令兒,輪到誰,就得回答其他所有人出的對子,對不上一個就罰酒一杯,不知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所謂擰酒令兒,其實就是行酒令,時下流行的牙籌,不是骨牌或象牙牌的算籌,而是用一個泥胎的不倒翁娃娃在桌上轉,最後不倒翁面朝誰,誰就得回答其他人輪番提出的問題。
大家都覺得這個玩法刺激多了,紛紛叫好,唐泛也沒什麼意見,於是就由起頭的范知府先轉。
范知府將那彩繪的「牙籌」用力一擰,那不倒翁在桌上飛快旋轉起來,而後速度減緩,最後面朝陸靈溪停了下來。
陸靈溪撓撓頭,羞澀一笑:「我對對子可不在行,能不能換一個?」
酒席上無尊卑,更何況陸靈溪只是唐泛帶來的人,又不是唐泛本人,大家自然都笑著說不行。
陸靈溪無奈拱手:「小子無才,請諸位大人手下留情啊!」
范知府先來:「竹開霜後翠。」
上聯難度很低,范知府當然不會刻意刁難陸靈溪,聽他自承水平不行,連忙出了個幾乎沒有難度可言的。
陸靈溪想了好一會兒:「梅動雪前霜。」
唐泛知道這人明顯是在扮豬吃老虎,他連秀才功名都有了,又怎會連對子都對不出來,不由暗暗瞪了他一眼,然後才道:「眼界高處無物礙。」
陸靈溪一笑:「心源開時有波清。」
孫寓他們當然也不會跟陸靈溪過不去,都出了個平平無奇的上聯,陸靈溪都順利地對了出來,免於被罰酒的命運。
然而輪到徐彬時,對方卻笑道:「陸公子跟在唐大人身邊,耳濡目染,想必也飽讀詩書,若在下出的太容易,反倒是對陸公子不敬了,不知陸公子以為然否?」
陸靈溪笑了笑:「徐員外太高看我了,我雖不才,也不能丟了唐大人的面子,還請徐員外出題罷。」
徐彬道:「先前有人問我一聯,我一直對不出,如今遇見滿座賢士,正好可以請教。那上聯便是:河漢汪洋,江湖滔滔波浪湧。」
眾人俱是一愣。
這上聯聽上去平平無奇,實際上全都是由三點水的字組成,這樣就使得下聯也非得用對應的法子對出不可。
只是這接風酒宴上行酒令,原本是助興消遣,徐彬卻一來就出了這麼個上聯,對像還是年紀輕輕又籍籍無名的陸靈溪,未免有些刁難之意。
唐泛目光微微一閃,不由朝徐彬望去一眼,卻見對方並無異樣,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陸靈溪,等他對出下聯。
其他人也都被這個上聯挑起興趣,紛紛凝神思考起來。
范知府難免暗暗怪責徐彬,心想如果陸靈溪對不出來,豈不掃了唐泛的臉面,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到時候唐泛不高興,倒霉的可不就是他這個知府?
唐泛卻似乎並不替陸靈溪擔心,果然,就在他剛喝了一口湯時,陸靈溪就道:「雲霄雷電,霹靂震震霈雨霖。徐員外,你覺得這個下聯工整否?」
徐彬笑道:「工整,果然工整,陸公子果然大才!看來我得自罰了!」
說罷他端起酒杯連飲三趟,端的是痛快淋漓。
眾人便也笑著揭過此頁。
輪到沈公子出上聯時,他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個,彷彿為難的不是對下聯的人,而是他這個出上聯的人。
沈思扭著眉毛冥思苦想半天:「唔,那個,那個……有了,飯熱菜香春滿店!」
眾人:「……」
陸靈溪忍住笑:「窗明几淨客如雲。」
沈思大大鬆了口氣,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水平不咋的,哈哈一笑:「陸公子高明!」
陸靈溪笑道:「沈公子這對子合乎情景,又樸實無華,實在令我倍感親切!」
沈思頓時大喜,興起知己之感,對陸靈溪的印象立馬就不一樣了,正好兩人座位相鄰,年紀又相仿,很快就聊得分外投機。
不倒翁緊接著又轉了兩回,分別輪到范知府和方慧學,范知府兩榜進士出身,全都能對出來不稀奇,方慧學一個商人,最後竟也對出大半,只被罰了一次酒,可見他雖然是商人,肚子裡也不是全無墨水的。
唐泛坐在他隔壁,見這人風度行止上佳,說話也沒有銅臭氣息,不由心生好感,主動與他聊了幾句,方慧學受寵若驚,他能將買賣做遍南方各省,眼光氣魄自然不是尋常商賈可比,跟唐泛聊的話題肯定也低俗不到哪裡去。
巧的是,雙方都對民生有極大興趣,唐泛為官,自然關注民生,難得的是方慧學一個商賈,對百姓生計也頗為瞭解,而且言談之間並不像尋常商賈那樣以賺錢謀利為樂,卻對春秋義商弦高頗為推崇。
他聽說唐泛剛從蘇州過來,就問道:「大人,小人聽聞吳江去歲饑荒,死人無數,未知如今是否有所好轉?」
唐泛道:「年景倒是好一些了,不過災民若是要回老家過日子,只怕一切都得重頭再來。」
方慧學就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若大人不嫌棄,草民願意出資給那些災民重建房子,再給他們一些本錢,讓他們可以自謀生計。」
唐泛奇道:「這是免費施捨?」
方慧學笑道:「自然不是,我若說是,大人只怕也不信。那些災民生活在太湖邊上,世代以打漁耕種為生,如今手藝肯定還在,只是家園盡毀,沒有本錢東山再起罷了,我可以幫他們買船或者重新租下田地,到時候三年內只要風調雨順,就可以連本帶利一併還給我,三年後,那些東西就是他們自己的了。」
這樣一來,方慧學肯定不可能賺什麼錢,說不定還要倒貼進去,唐泛就笑道:「如今蘇州不是我主事,不過我倒可以將你的話代為轉達,只是這樣一來,你這生意就要虧本,你可想好了?」
方慧學洒然一笑:「為富不仁,天誅地滅。一個人做了什麼,做了多少,老天爺可都看著呢,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再說眼下看著好像虧本賠錢,但實際上只要草民的口碑傳出去了,以後人人都會知道方氏布行童叟無欺,這反而會令草民的買賣越做越大,所以目光還是要放長遠些才好,草民這些年做買賣賺了也不少,若是不懂得有得有捨的道理,總有一天是要招禍的,草民想學陶朱公,可不願學沈萬三!」
唐泛很欣賞他這種對錢財的灑脫態度:「大善,若全天下的商人都能像方兄這樣,朝廷不必發愁,百姓也有福氣了!」
方慧學風趣地自嘲:「若是這樣的話,草民還怎麼入得了彭文憲公和大人您的法眼?」
二人相視一眼,都哈哈笑了起來。
這邊二人相談甚歡,那頭不倒翁又重新轉了起來,最後竟是面朝唐泛停了下來。
唐泛笑道:「看來這次輪到我獻醜了,范知府先請罷?」
要給欽差大人出對子可不好辦,出得容易了,體現不出欽差大人的水平,反倒顯得瞧不起對方,出得太難呢,萬一欽差大人對不出來,那出題的人可就倒霉了。
唐泛以斷案出名,在座的人都知道,不過對於唐泛的文采如何,就知之甚少了。
雖然像范知府和汲敏等人,肯定也聽說過他當年在金殿上險些成為狀元,後來卻只被點為傳臚的逸聞,但唐泛當官之後,士林中畢竟沒有流傳出他的什麼文章詩集,是以范知府也不敢冒險,想了又想,終於想到一個難度不高不低的上聯,在唐泛對出來之後,他甚至還暗暗鬆了口氣。
輪到汲敏時,對方笑了笑:「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題,就以牆上那幅桃枝松鼠圖為上聯罷,枝後松鼠望桃李。」
這個幾乎談不上什麼難度,唐泛想也不想就道:「井上靈猴貪日月。」
桃李長在枝上,而日月也有可能映在井中,唐泛這個下聯,明顯更富妙趣,大家便都紛紛叫好。
其他幾人也都輪流出了上聯,都沒能難倒唐泛,等到徐彬時,他就道:「如果草民沒有記錯,唐大人當年可是以二甲第一名列金榜的,凡俗庸辭豈不辱沒了大人,草民這裡也有一個上聯,還請大人賜教。」
若說之前還只是若有似無的感覺,這下唐泛就可以完全確定了,對方的確是在針對自己無疑。
但他又不認識徐彬,之前更是聽也沒聽過,對方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不遜?
唐泛笑容淡淡:「但講無妨。」
徐彬暗暗冷笑,清了清嗓子:「白頭翁牽牛過常山,遇滑石跌斷牛膝。」
這個對子裡暗含了好幾味藥名,白頭,牽牛,常山,滑石,牛膝。
他自以為這個對子很有難度,殊不知話剛落音不過片刻,唐泛便道:「黃發女炙草堆熟地,失防風燒成草烏。」
同樣有五個藥名,黃發,炙草,熟地,防風,草烏,對仗工整,無可挑剔。
徐彬不甘心,又將上聯改成長聯:「白頭翁,持大戟,跨海馬,與木賊草寇戰百合,旋復回朝,不愧將軍國老。」
將軍與國老,分別是大黃和甘草的別稱,其餘大戟、海馬、木賊、草寇、旋復等,也都是草藥名字。
眾人此時也聞出一絲火藥味了,不由屏氣凝神,生怕唐泛對不出來,下不來台。
范知府臉色越發難看,這徐彬的靠山不一般,他原是不想得罪,哪裡會想到對方會執意與唐泛過不去?
唐泛微微一笑:「紅娘子,插金簪,戴銀花,比牡丹芍葯勝五倍,蓯蓉出閣,宛如雲母天仙。」
范知府大喝一聲:「妙,太妙了!」
其他人回過神,更是紛紛喝彩。
這個下聯的確是妙,其它就不消說了,最後的雲母天仙,才是點睛之筆。
雲母可入藥,天仙則指天仙草,妙的是在同樣可以指代人,又正好與將軍國老相得映彰。
沒等徐彬說話,唐泛便挑眉:「說好一人出一個對子的,徐員外這是壞了規矩了罷,是不是該自罰?」
范知府忙道:「對對,要罰,要罰!」
徐彬很不甘心,他本以為可以讓唐泛當眾出醜,落落他的面子,沒成想事與願違。
他舉起酒杯強笑道:「願賭服輸,是該罰!」
末了連喝三杯。
這時沈思就嚷嚷起來:「各位滿腹經綸,這是欺負我胸無點墨啊,對對子也忒枯燥了,不如來猜字謎罷!」
陸靈溪也附和:「這個倒不錯,不過就不要玩擰酒令兒了罷,直接一個人出謎,先答對的就算贏,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唐泛含笑:「悉聽尊便。」
范知府忙道:「在座以唐大人為尊,就由唐大人先出謎面罷!」
唐泛道:「方纔汲知縣以『枝後松鼠望桃李』為上聯,我便貪個便宜,以枝後松鼠為謎面罷。」
趁著眾人都在思索之際,汲敏一笑:「這謎底就藏在謎面之中,下官說得可對?」
被他這一說,大家才恍然大悟,枝後鬆掉可不就是木,鼠則對應子時,木加子,自然就是李字了。
唐泛露出笑容:「子明捷才!」
汲敏:「大人過獎。」
其實陸靈溪也已經想出謎底了,只不過稍稍晚了片刻,就看見唐汲二人相視一笑,似乎蘊含無限默契,心下頓時大不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