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唐泛就禁不住皺起眉頭:「這樣說來,他也認可自己兒子的死與沈坤修無關了?」
陸靈溪搖搖頭:「那倒不是,他說林珍就是被沈坤修逼死的,還說林珍已經下葬了,理當入土為安,絕對不能再開棺驗屍,大哥你若不能為他伸冤,他就要進京敲登聞鼓了。」
「他這是在威脅我?」唐泛笑了一聲,聽不出什麼笑意,「你去讓他來見我……算了,你受了傷,別到處跑。」
他剛說完,席鳴就從外面走進來,他的大腿昨夜被劃了一刀,現在走起來有點不太自然,步履也慢了許多。
「大人!出事了!」
席鳴見慣世面,當然不會是那種毛毛躁躁遇到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的人,他口中的出事,那一定是出了大事。
唐泛心下一沉,就聽席鳴沉聲道:「大人,那五名評卷官,全都死了。」
「什麼!」失聲叫出來的不是唐泛,而是陸靈溪。
因為這著實太令人感到意外了。
唐泛問:「怎麼死的?什麼時候的事情?」
席鳴道:「就在昨夜,死在家中,應該是在睡夢中被人割喉殺死在床上的。」
陸靈溪隨即反應過來:「唐大哥,這事明顯和沈坤修有關,作弊的事情肯定也有他的份,他怕朝廷追究下來,所以乾脆殺人滅口!」
唐泛搖搖頭:「不是他。」
陸靈溪:「為什麼?」
唐泛:「我們之前從沈坤修那裡離開的時候,正好碰上他的僕人慌慌張張前去稟報消息,一臉驚恐,當時我還不明所以,現在想來,估計他要說的就是這個,如果這件事是他做的,也就不會有這一出了,所以他應該也不知情。」
陸靈溪:「那沈坤修為何還要特意將人放走,又不肯配合你查案呢?」
唐泛苦笑:「他的行徑的確可疑,看來這件事情現在有點複雜了。」
他又問席鳴:「范知府將那十幾個士子找來沒有,總不會也被人滅口了罷?」
席鳴道:「范知府派人分頭去叫了,林珍死了之後,沈坤修沒敢再拘著那些人,就放他們走了,那些人都各自回鄉,不過也有幾個是吉安府城人,很快就能叫過來。」
唐泛點點頭:「那我們先去見范知府。」
「潤青,你要去見范知府嗎?」說話間,汲敏從外面走進來,帶著一臉歉意。「實在對不住,昨天喝多了,起得晚了些!」
他見幾人面色凝重,不由問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唐泛將評卷官的死訊告訴他,汲敏完全震驚了:「這,這,怎麼會這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別說他了,唐泛也覺得震驚,只是他沒表現出來而已:「我現在要去知府衙門,你要不要同去?」
汲敏回過神,馬上道:「去,當然去!」
范知府現在頭髮都快愁白了。
欽差一來,吉安府就出事,先是欽差遭遇刺殺,連手下都差點折損,緊接著連院試的評卷官也被人殺了,這要說這裡頭沒有蹊蹺,誰信?
他下意識就想到沈坤修頭上去,心想該不會是這個老東西監守自盜,結果看到欽差一來就心虛滅口了吧?
問題是這事情由頭到尾跟他沒有關係,可就因為他是吉安知府,這件事發生在他的轄地上,他就脫不了干係,若是一個不好唐泛連他也一併彈劾了,那他就玩完了。
那五名評卷官的屍身已經被官差帶了過來,如今就躺在知府衙門的前院。
確切地說,應該是六具屍身才對,因為案發時其中一個評卷官是跟妻子睡在一道的,所以兇手在殺他的時候,肯定不可能放過他的妻子,所以就一併殺了。
當時正是半夜好夢正酣的時候,直到這六個人的家裡人早上起來,才陸陸續續發現他們死了,然後報到范知府這裡來。
對著這幾具屍體,范知府臉上的皺紋多得都快跟頭髮一樣了,所以當他看見唐泛趕過來的時候,登時就如獲救星,差點沒撲上去:「大人,您可算是來了!」
唐泛問:「出了這種事情,你知會沈學台沒有?」
范知府連連點頭:「知會了,知會了!」
仵作正在驗屍,但其實也用不著仵作,連唐泛都能看得出來,死者身上應該都沒什麼外傷,唯一的傷口就是咽喉上那一道,那可真是結結實實的一刀斃命,乾脆利落。
席鳴等人也蹲下身查看一番,然後就對唐泛道:「大人,殺他們的人,與昨夜刺殺我們的人,應該是同一撥!」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汲敏問:「難道那些刺客去刺殺我們未果之後,又還能分身前去殺這幾個人?」
席鳴估計也料到自己的話可能會讓人產生誤會,就解釋說:「不同的武器劃出來的傷口是不一樣的,這一點仔細觀察都能看出來,他們上面的傷口和昨夜劃傷我們的刀口一致,由此推斷兇手就算不是同一批人,應該也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無法無天!簡直無法無天!」范知府又驚又怒。
吉安府數十年來可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可對方竟然連欽差都敢下手,殺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評卷官,又算得了什麼?
唐泛問范知府:「這幾個評卷官具體都來自何處?」
范知府就道:「歷來院試的評卷官,挑選的都是考場周邊書院德望出眾的山長,這幾位分別來自羅霄山書院,廬陵書院,崢嶸書院,永寧書院。其中有兩位來自同一間書院,都是山長與副山長。」
唐泛道:「據我所知,本地以白鷺洲書院最為出名,為何不請白鷺洲書院的山長為評卷官,難道是因為這科考生許多出自白鷺洲書院,沈學台擔心他們山長徇私?」
范知府:「非也,這事下官倒是知道的,因為白鷺洲書院的秦山長年事已高,原本是要辭隱的,只是書院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山長,這才暫時充任,所以即便讓秦山長評卷,他也沒有精力。」
唐泛若有所思:「白鷺洲書院山長若是出缺,下任山長應該如何選拔?」
范知府道:「像白鷺洲書院這樣知名的書院,山長必然是個炙手可熱的位置,許多人都想當,秦山長原本是準備趁著沈學台巡查至此之際,請他代為挑選新山長的,誰知道後來出了那檔子事,估計沈學台也沒有心情了。」
唐泛就問:「這麼說,不光是白鷺洲書院原先的先生們,就算是其它書院的山長,也都有資格充任白鷺洲書院的山長了?」
范知府:「不錯,白鷺洲書院在江西士林名望很高。」
這就好比當官愛爭權,讀書人就愛爭名,到哪都免不了俗,書院山長這種職位固然沒有什麼權力可言,但它代表的卻是士林中的聲譽,假如能夠在一個天下聞名的大書院裡當山長,將來教出來的學生必然有許多功成名就的,那自己這個山長自然也就跟著桃李滿天下,這是許多書院山長畢生的追求。
所以范知府一說,唐泛就明白了。
但他並沒有再問下去,因為這個時候,沈坤修來了。
出了這種事情,沈坤修跟唐泛再不合作,也不能不過來查看情況。
沈坤修黑著臉走進來,也沒有跟唐泛打招呼,直接就問范知府:「怎麼回事?」
范知府就將之前跟唐泛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他前腳放走評卷官,後腳那些人就死了,前後兩件事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起。
這些話范知府和汲敏不好說,卻不代表唐泛也不敢說,他就道:「沈學台當日貿然將人放走,可想過今日之事?」
沈坤修臉色一沉:「你這是什麼意思?」
唐泛:「什麼意思你自己清楚,不知你要如何向朝廷上疏自辯?」
沈坤修怒道:「你的意思是我殺了他們?!」
唐泛淡淡道:「我沒有這麼說,但你攔得住別人這樣想嗎,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好端端地要冤枉你,你不如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罷!」
沈坤修:「本官行得正站得直,不畏懼任何小人在背後攻訐!」
唐泛懶得跟他爭口舌之便,這人簡直不可理喻。
他話鋒一轉,指著地上的屍體道:「昨晚我與汲知縣遇刺一事,想必沈學台也有所耳聞,這些人與昨晚那些刺客,正是系出同源!」
沈坤修想也不想就道:「不可能!」
他見唐泛等人都看著自己,就冷冷補充道:「本官只是覺得不可思議,覺得這根本不可能!」
唐泛沒再搭理他,轉而問范知府:「那十五名學子,你都找來了嗎?」
范知府忙道:「有三名是吉安府城本地人,已經帶到了,其餘的都分散在其它縣,已經派人去找了!」
唐泛頷首:「我有話要問他們,得趕在他們被滅口之前趕緊問了才好。」
沈坤修一聽這話,氣得要命,心說你這不是指桑罵槐嗎!
「唐泛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好話不說第二遍。」唐泛看都不看他一眼,對方范知府道:「還不帶路?」
范知府擦汗:「是是,大人這邊請!」
其實他也看不慣沈坤修這種作派,只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之前不好發作,現在看見唐泛將沈坤修氣得跳腳,范知府心裡不由大爽。
另外一邊,范知府說的那三人被帶到偏廳裡坐著,心裡頭忐忑不安,連座位都只敢沾半邊屁股,等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看見范知府與一個年輕人一併走進來,連忙起身迎接。
曾錦、楊文和伍峻三人都是今年參加吉安府院試的考生,名次分別是第五、第九和第十一,他們的卷子上又正好都出現了「大成也」三個字,所以當時一有人揭發,他們就都被抓了起來,全部關在小黑屋裡,沈坤修也單獨提審了他們幾次,但這些人跟其他被抓的考生一樣,全都一口咬死沒有作弊,還說之所以自己的卷子裡會出現「大成也」三個字,全都只是巧合。
沈坤修學問不錯,但卻不代表他也會審案,一樁簡簡單單的科舉作弊案就被他弄得亂七八糟,那些涉案的評卷官被放走了不說,連這些考生的口供都沒能問出來,礙於物議,他又不敢對讀書人用刑,所以曾錦這些人異口同聲口供一致,沈坤修也拿他們沒辦法。
這才需要唐泛過來幫他收拾爛攤子。
只是唐泛沒想到沈坤修非但不領情,反而還處處跟自己過不去,這也真是讓人無語得很了。
就在唐泛走進來的同時,曾錦楊文三人也都在打量著范知府旁邊的年輕人。
毫無疑問,從對方的作派氣質,以及范知府有意無意落後他半步的舉止來看,這個年輕人就是欽差大臣了。
這年頭參加院試的未必就是年輕人,七老八十一頭白髮去考試的比比皆是,曾錦他們三個人最年輕的是二十歲,年長的那個快三十了,這都還算是青春正茂的,再看看人家,同樣是二十多歲,甚至看上去比他們還要年輕一些,可也已經是三品大員了,再往上一步就是部堂高官,這可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官場上講究先來後到,達者為先,唐泛雖然年紀跟曾錦他們差不多,但只要身份擺在那裡,他們就不能不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禮。
唐泛也不想和他們兜圈子,頷首讓他們免禮,就直接問:「『大成也』是怎麼回事?」
曾錦等人現在也沒想到唐泛會如此開門見山,當即就愣了一下,才道:「回稟大人,這只是巧合,我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唐泛笑了笑:「你叫曾錦是罷?」
曾錦:「是。」
唐泛:「我聽說沈學台後來又重新考校了你們一次,你第二次做的卷子水準與先前大有差異?」
曾錦:「回大人的話,這差異,在下也不知從何說起,但能夠考取秀才功名,在下的的確確是下了死功夫,並未投機取巧,只能說評卷官慧眼識珠,取中了在下。」
唐泛:「評卷官已經死了。」
曾錦:「啊?」
三個人臉上都是一片空白茫然,顯然不明白唐泛在說什麼,唐泛就重複了一遍:「給你們改卷子的那五名評卷官,全都死了,你們若是不信,現在可以去縣衙前院瞧瞧,屍體就停放在那裡。范知府,你與他們說說。」
那六個人的死不過剛剛才發現不久,曾錦等人過來的時候,又是從後面的小門進來的,所以一時半會還不知情。
范知府知道唐泛有意嚇唬他們,頓時心領神會,就將屍體的大致情況說了一遍,還特別誇大其詞,對那些人的死狀和死因格外渲染得異常恐怖。
當曾錦他們聽說五人死的時間不僅差不多,而且還全都是一刀割喉斃命時,臉色頓時白得跟紙似的,身體抖如篩糠,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唐泛彷彿沒看見他們的情狀,還對席鳴道:「你帶他們去瞧瞧屍體。」
曾錦:「大,大人,我們就不用去看了罷,人不是我們殺的……」
唐泛冷笑:「人當然不是你們殺的,你們就算有這個心,估計也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別人家裡把人給殺死,讓你們去看看屍體怎麼了,若你們將來要走仕途,到時候還不知要見多少大場面,難道就算看見餓殍遍地的災民,也都因為害怕而不去管嗎?」
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他們當然不能不去,三個人只得如喪考批地跟在席鳴後面走了出去。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沈坤修就來了。
「聽說唐御史斷案如神,我特來旁觀,想必唐御史不會拒絕罷?」他黑著臉道。
唐泛心說就算我拒絕,難道你就會走麼,但他面上仍舊露出淡淡的笑容:「沈學台請坐罷。」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的座位相隔很近,卻沒什麼話說,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席鳴才帶著剛才那三個學子走進來。
那三人的臉色比剛才出去還白,連腳步都有點踉蹌了,估計被親眼所見震撼到,一時半會還沒回過神。
這也難怪,若是尋常的死人也就罷了,偏偏死者都是跟案子有關的,仔細一想,難免讓人冒出一身冷汗,連評卷官都死了,他們這些人的小命會不會也有危險?
「你們都看清楚了?」唐泛問三人。
「看,看清楚了……」曾錦他們杵在那裡,怯生生的,跟三朵嬌弱無援的小花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三人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拿到了你們從前在白鷺洲書院上學時做的文章,」唐泛從韓津那裡接過一沓紙,放在旁邊桌子上,「水平如何,勿須我多說,想必你們自己心中也有數,偏偏院試那篇文章卻做得花團錦簇,若說沒有人捉刀代筆,我是不相信的。」
他一開口就給三個人定了性。
「評卷官死了,如今兇手尚未擒拿,對方有可能仍在這吉安城中,也有可能再度犯案,不管他為何要殺死那五個評卷官,總之跟這件案子脫不開干係,你們若是還繼續嘴硬不說,也不需要等朝廷革除你們的功名了,說不定你們過幾天也會跟那幾個人一樣!」
三人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沈坤修卻沉下臉色:「唐御史,你就是以恐嚇學子來斷案的麼?」
唐泛沒搭理他,只看著曾錦等人:「若你們肯坦白從寬,我自會上書朝廷為你們求情,到時候可以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讓你們參加下次的院試,若是通不過,再革除功名,如果能通過,功名自然可以保留。」
沈坤修怒道:「誰說功名可以保留,像他們這樣不思進取,走邪門歪道的人,若是讓他們繼續留下來,那將是江南士林的恥辱!」
唐泛這才施捨了一點注意力給他,冷冷道:「沈學台與此案有關,為了你自己的清白,還是少管為妙,否則我還以為你這是存心在阻撓我查案,另有圖謀呢!」
沒等沈坤修反應過來,他就道:「席鳴,沈學台累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將他帶下去歇息罷,輕易別讓人去打擾。」
「是。」席鳴應了一聲,朝沈坤修大步走過去。
沈坤修又驚又怒:「你想做……!」
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軟軟倒下。
曾錦等人大張著嘴巴,吃驚地看著席鳴的手從沈坤修頸後縮了回來,然後將對方整個人提起,往後台走去。
不過卻沒有人同情他,連范知府也是幸災樂禍,覺得沈坤修實在是太不識好歹了,難怪連欽差大臣都被他惹毛。
唐泛道:「你們聽到了,沈學台是堅持要革除你們的功名的,如今我也已經給了你們另一個選擇,你們想好了就來找我,最先坦白的那個人,我可以考慮幫他求情,仍舊保留他的功名,也無須再重新考試了。」
他話鋒一轉:「不過呢,給你們考慮的時間只有半天,過時不候。你們不肯交代也沒所謂,反正除了你們之外,還有其他十多名士子,范知府已經派人去找了,不日就能過來,想必他們會更加比你們懂得如何抉擇。」
一聽到這裡,曾錦他們哪裡還有猶豫,連忙爭先恐後道:「大人,我先說!我先說!」
三人轉眼爭得面紅耳赤,唐泛也不著急,任由他們去吵,坐在那裡把范知府送來來的一盅好茶都喝得見底了,范知府察言觀色,時刻注意上官的動向,見狀連忙又讓人送了一壺新茶上來,連帶還有幾碟點心小菜,免得唐泛茶喝多了肚子餓。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唐泛才出聲:「商量好了沒,商量好了就說,不想說就走,本官時辰寶貴得很,沒空聽你們在這裡扯閒篇!」
「說,我們說!」曾錦生怕機會被同伴搶走,連忙道:「其實在考試之前,我們的確收到風聲了,說只要在卷子裡加上『大成也』這三個字,就一定能上榜!」
唐泛:「消息是從哪傳出來的?為何只有你們十幾個人收到消息,其他考生卻不知道呢?」
楊文搶著回答道:「是買的,我們的消息是買來的!」
唐泛不著痕跡地往旁邊瞥了一眼,那頭陸靈溪已經不知道從哪裡摸出紙筆開始記錄。
唐泛:「與何人買?在哪裡買?賣消息的人又是誰?」
伍峻剛才沒能搶上回答的機會,心頭暗恨,一聽唐泛接連問了三個問題,趕緊道:「賣消息的人我們沒看見,當時我們進了清風樓的包間……」
唐泛:「清風樓?」
范知府補充:「是吉安的一個飯莊,挺有名氣的!」
唐泛唔了一聲:「你繼續。」
伍峻:「當時對方就坐在屏風後面,自稱太平道人,我付了一百兩銀子之後,他就告訴了我這個消息。」
唐泛看向其他二人:「你們也是如此?」
曾錦和楊文都點點頭:「的確如此,他說的分毫不差。
一百兩不是個小數目,就算是在白鷺洲書院這樣的大書院,能付得起的也寥寥無幾,更何況是買一個不知道真假的消息,而且這些學子付了這麼多錢買了消息之後,肯定不會告訴別人,所以最後只有十幾個人作弊。
如果對方出的價格再便宜一點,說不定現在抓出來的就不止十六個人了。
唐泛對范知府道:「范知府,勞煩你現在帶上人,跟韓津一道去一趟清風樓查證他們所說是否屬實,若是的確曾有人在那裡販賣院試消息的話,那裡的掌櫃是不可能沒有發現的。」
范知府連忙應下來,然後就跟著韓津一道離開了。
唐泛問曾錦等人:「你們又是從哪裡知道清風樓在兜售內幕消息的?」
伍峻:「回大人,是曾錦告訴我的!」
楊文:「大人,我也是聽曾錦說的,聽說有不少同窗都是從曾錦那裡知道這個消息的!肯定是他管不住嘴巴到處嚷嚷,結果有人買不起消息,又嫉妒我們,所以才去向沈學台告發的!」
曾錦漲紅了臉:「誰到處嚷嚷了!我就只告訴了你們幾個,這種事誰會到處說!我也是聽別人說才知道的!」
唐泛:「你是聽誰說的?」
曾錦:「林珍,我是聽林珍說的!」
唐泛:「那林珍又是聽誰說的?」
曾錦搖頭:「那就不知道了,當時他和我說的時候,我還半信半疑,不過林珍自己平日功課就不錯,完全沒必要作弊,只是他爹逼他逼得緊,他很擔心考不上,這才鋌而走險。」
他沉吟半晌,覺得沒什麼要問的了,就揮揮手:「你們先退下罷,最好不要離開府城,本官隨時還要傳喚,若是找不著人,你們就後果自負。」
三人面面相覷,曾錦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我們已經把知道的都交代了,您方才說可以不革除我們的功名……」
唐泛氣樂了:「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我是說可以考慮!行了,你們各自歸家去罷,現在沒有把你們抓起來,就已經是格外開恩了,以後的事情還要看你們的表現!」
見三人還不肯走,他沉下臉色:「怎麼,難道還想讓我跟沈學台一樣,把你們給關小黑屋去?」
曾錦等人一聽這話,這才唯唯諾諾地告退。
范知府和韓津那邊很快就有結果了,但也可以說沒有結果。
因為清風樓的掌櫃說,的確有人在考試前夕租下清風樓的其中一個包間,一連好幾天,他和飯莊的夥計也都瞧見陸續有不同的人前往那個包間,但具體長什麼樣子卻沒有留意,因為清風樓作為本地出了名的大飯莊,每日都有不少達官貴人在此吃飯,來來往往,而且又很不樂意被打聽,所以掌櫃他們都不敢犯忌。
事已至此,唐泛得到的線索重重,卻基本沒什麼實質性的收穫,不過他與沈坤修翻臉的事情卻很快傳了出去,而且還鬧得人盡皆知。
據說沈坤修被打暈甦醒過來之後暴跳如雷,揚言一定要向朝廷上奏唐泛的惡行云云。
科舉案從發生到現在,吉安府上下,市井街坊都傳遍了,先是集體作弊,然後又是士子上吊,又是欽差遇刺,評卷官離奇身死,百姓們不明內情,卻最愛聽這樣離奇曲折的故事,據說賭坊裡甚至為此開了盤口,賭斷案如神的唐御史這次到底還能不能查出真相,唐泛聽說之後簡直哭笑不得,末了也讓陸靈溪拿著十兩去賭坊買自己贏。
幾天之後,其餘那十二個身在外縣的考生也被范知府一一找了回來,他們的供詞跟曾錦等人是差不多的,出入不大,唯獨一開始的消息來源不一,有的說是從甲那裡聽說的,有的說是從乙那裡聽說的,兜兜轉轉,最後都牽扯出一個關鍵人物:林珍。
但林珍早就死了,所以現在根本無從問起。
那五個評卷官的死則更加離奇,兇手竟然跟刺殺唐泛的人是同一批,原本一樁普普通通的科舉作弊案,因為平添了幾條人命而變得有些詭異起來,民間甚至還傳聞,說學政沈坤修八字命格與吉安不合,所以他一來,吉安就不得安生,這自然更是荒誕了,不聽也罷。
唐泛原先並不覺得林珍是關鍵人物,所以對其父林逢元不肯開棺驗屍的事情,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結果現在許多線索都表明林珍在這樁案子裡的確起了非同尋常的作用,如此一來,開棺驗屍也就勢在必行了。
不過在那之前,肯定還要跟林逢元溝通一番,若能取得對方的諒解和同意,那麼唐泛也就可以免於被彈劾說查案粗暴不通人情了,要知道在那五名評卷官身死後,沈坤修居然還真就上了奏疏,將唐泛罵得一無是處,還說他根本就不會斷案,所到之處民怨四起,如今不僅沒能查出真相,反而害得評卷官也離奇死亡。
這簡直是顛倒黑白了,但這年頭希望唐泛倒霉的大有人在,他們根本不會管這封奏疏裡說的是不是真的,反正就算不是真的,皇帝也不可能親自過來看。
政治鬥爭往往需要的不是真憑實據,而是合理的借口,就像當年殺害于謙的罪名「雖無顯跡,意有之」一樣。
唐泛不想跟沈坤修打嘴仗,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也不得不上疏自辯,著實耽誤了不少工夫。
鑒於唐泛與沈坤修不和,朝廷決定再派下一位欽差,協助唐泛查案,實際上就是讓他們倆各查各的,最後以兩人的調查結果來進行綜合考慮,這其實已經表明了內閣對唐泛的不信任,但唐泛沒有權力拒絕。
此時,距離唐泛來到吉安,已經過去了五六天的光景,時間不短,但也不長,足夠他查出許多事情了。
這一天,因為白天忙著審問那些士子的口供,唐泛有些疲憊,早早就睡下了。
他原本準備還準備找林逢元來問話的,結果又得推遲到明天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唐泛忽然就覺得自己腰上好像多了一隻手,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還以為是陸靈溪來叫醒自己,在惡作劇呢,便眼睛也沒睜地道:「益青,別胡鬧!」
「益青是誰?」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不是陸靈溪!
唐泛打了個激靈,什麼睡意都立馬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差點就喊出聲。
下一刻嘴巴堪堪被一隻手摀住。
「別喊了,是我。」
唐泛睜大了眼睛,看著對方就半躺在床榻靠裡的地方,一身黑衣,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等等,他昨晚好像睡到半夜的時候,也覺得旁邊好像有人……?
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麼,隋州善解人意地補充:「昨晚也是我,看你睡得熟,就沒叫醒你。」
唐泛無語,有這麼嚇人的?
隋州又道:「不過話說回來,益青是誰?」
此時門外敲了兩聲,傳來陸靈溪的詢問:「唐大哥?」
剛來吉安的第一天晚上,陸靈溪因為唐泛而受傷,為了照顧他的感受,唐泛答應了同塌而眠的要求。
兩個大男人睡在一張榻上,再常見不過,根本沒什麼可說的。不過床榻就那麼小,兩人睡上去,能活動的空間肯定就小,到最後只會大家都睡不好。
所以後來範知府從譚千戶那裡借了人過來,唐泛就沒再讓陸靈溪過來一起睡,而是讓譚千戶的兵在外頭守夜,不過每天早上陸靈溪依舊會進來叫醒他,順便也充任貼身侍從的夥計,唐泛說了幾次,見他不停,也就隨他去了。
因為住得近,兩人屋子挨在一起,有時候半夜陸靈溪還會起來巡視一番,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常,他其實也是被上次的刺殺事件嚇住了,擔心再次發生同樣的事情,不說他自己私心裡對唐泛的好感和敬重,假如唐泛出什麼差池,他也難辭其咎。
唐泛清清嗓子,微微提高了聲音:「沒事,是我半夜醒過來在看書,正念出聲呢,你去睡罷!」
陸靈溪喔了一聲,好一會兒沒了聲音,好像是在等唐泛叫他進去,結果唐泛並沒有說這句話,這使得他有點失落,半天才道:「那有事的話你就喊,我在隔壁屋,能聽見。」
唐泛笑道:「謝謝,你有心了,外面有侍衛守著呢,沒事的,你快去睡罷,明日一早咱們還有正事要做,別白天反倒沒精神了!」
陸靈溪答應一聲,唐泛仔細傾聽,沒聽見對方離開的腳步聲。
但他卻忘了,以陸靈溪的身手,走路的動靜自然比常人來得輕,直到隋州戳了戳他:「走了。」
唐泛這才放下心,冷冷看著隋州,壓低了聲音:「鎮撫使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竟然還學起樑上君子,被人知道怕是要英名一朝喪盡啊!」
他明擺著興師問罪,實際上卻帶著關切之情,隋州何許人也,自然看得明明白白,他心頭覺得好笑,也不點破,只道:「我怕你這邊需要人手,就過來幫忙了。」
以隋州的身份,完全可以大大方方來見唐泛,為何要選在三更半夜沒人的時候潛進來,還得避過門口侍衛的耳目,實在不是一般的麻煩,若非別有內情,隋州肯定不會做這種事情。
唐泛就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隋州也沒有瞞他,對他來說,任何事情都不必瞞著唐泛:「的確出了一點意外。」
原來早在唐泛來吉安之前,錦衣衛就收到風聲,說江西出現白蓮教徒的蹤跡。
這幾年來,這個組織一直陰魂不散,忽而出現在京城,忽而又給韃靼人出謀劃策,不僅狡猾難對付,而且因為勢力分散,要連根拔起也很困難,所以就算是神通廣大的錦衣衛,耗費在跟白蓮教周旋上的人力物力,也數不勝數,多到連隋州都有點厭煩了。
還好這個勢力也並非永遠打不敗,在他們一點點的努力下,白蓮教從原先的教徒過萬,到現在被四處追著打,低調得不能再低調,分壇屢屢覆滅,連跟韃靼人勾結的那股勢力都被他們剿滅,美中不足的就剩下白蓮教那幾個首腦依舊潛逃在外,不時給朝廷製造一點小麻煩,如果能將他們一併抓住,那才算是徹底消滅。
隋州他們在江西幾番艱辛,終於將白蓮教的最後一個分壇搗毀,還活捉了他們的壇主,也就是白蓮教的三龍頭鍾浩。
根據鍾浩的交代,隋州他們才知道,在朝廷堅持不懈的打壓下,白蓮教已經到了寸步難行,走投無路的境地,連韃靼人那邊,因為擔心激怒明廷,也覺得白蓮教太不靠譜,所以不再跟白蓮教徒合作,將他們全部驅趕出關外,白蓮教徒不得不四處流竄,來投靠鍾浩。
鍾浩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蟄伏南昌多年,低調隱忍,很少露面,卻見李子龍屢屢出風頭,心裡早就不滿足於三龍頭的位置,而想將整個白蓮教都收入囊中,於是他第一個要剷除的,肯定就是擋在他前面的二龍頭李子龍。
所以早在錦衣衛收到風聲之前,白蓮教就已經發生過一場規模不小的內訌,最後地頭蛇鍾浩略佔上風,李子龍被逼出走,離開南昌府的分壇,鍾浩原本是想殺掉李子龍,一了百了的,沒想到被對方早一步發現,因為跑得快,最後沒得手。
誰知陰差陽錯,也正因為這場內鬥,白蓮教僅存的勢力再一次被消耗大半,這才使得隋州他們雖然也經歷不少危險,但最終還是取得勝利,若是鍾浩不跟李子龍鬧內訌,現在隋州能不能見到唐泛,那還是兩說。
鍾浩被俘之後,自然也吐露了不少口供,除了白蓮教日薄西山之外,他還透露了一個令人震驚的內幕消息:雖然李子龍就是二龍頭,但白蓮教根本就沒有什麼大龍頭。
也就是說,所謂的大龍頭,不過是李子龍為了哄騙教眾做出來的噱頭,為的就是塑造一個從未有人見過,神秘莫測,無所不能的形象,當教眾看到李子龍易容佈陣種種手段時,難免就會想到在李子龍上面,還有一個更加厲害的大龍頭,由此樹立起對白蓮教戰無不勝的信心。
這是一個結結實實的驚天大謊言,蒙騙的不只是隋州他們,還有白蓮教的自己人,因為事關重大,這件事除了寥寥幾個人,竟然也無人知曉,而知道內情的人,又不可能對外透露半點風聲,墮了白蓮教的威風。
今日若不是鍾浩耐不住錦衣衛花樣百出的酷刑,為求脫身主動交代出來,只怕將來隋州他們還要為了這位子虛烏有的「大龍頭」而奔波查找呢。
而李子龍與鍾浩鬧了內訌之後,早一步帶了人出逃,這才堪堪躲過隋州他們的突襲,但這相當於又埋下了一個隱患。
白蓮教這個組織能從宋朝沿襲下來,並不是因為它組織嚴密又或者有別的竅門,而是因為它很喜歡跟當權者作對,不管這個朝廷是不是漢人正統,干了好事壞事,反正只要誰當政,它就興風作浪反對誰,所以歷朝歷代都對這股勢力十分反感。
但這樣一個宗旨,又很為那些別有異心的人喜歡。
譬如說元末明初的時候,天下英雄揭竿而起紛紛反對元朝統治者,白蓮教也來湊熱鬧,後來又跟著張士誠跟本朝太祖皇帝對著幹,幫著建文帝對付永樂帝等等,這都不是因為它同情弱小鋤強扶弱,而是唯恐天下不亂。
所以一旦有合適的生存環境,就會被像李子龍這樣的人利用。
如果不能把李子龍抓住,那麼以後效仿他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白蓮教這個不穩定因素,也會不停地給朝廷製造麻煩,讓隋州他們疲於奔命。
聽到這裡,唐泛馬上就想到與之有關的一件事:「這麼說,當年吉安知府黃景隆虐囚的事情,跟白蓮教也有關係?」
隋州道:「鍾浩說李子龍十分狡猾,很早之前就背著他在南昌府以外的地方偷偷發展自己的勢力,據說還在吉安私自開礦,又與黃景隆勾結,讓他將囚犯賣給自己,李子龍則用那些人去幫自己開礦,私鑄銀錢,但吉安境內山脈眾多,這件事李子龍又做得很隱秘,所以鍾浩也不知道到底在哪裡。」
原來黃景隆虐囚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唐泛恍然大悟,當時聽隋州說起這件案子的時候,他就覺得很奇怪,堂堂四品知府,吃飽了沒事幹去虐囚,既不利人又不利己,這是腦子有毛病麼?
但若是這樣一解釋,就很能說得通了。
唐泛問:「所以你到吉安來,是為了追查李子龍餘孽的?」
隋州道:「不止如此。」
在鍾浩口中得到種種關於白蓮教的消息之後,又知道李子龍很有可能正潛藏在吉安府,為了不打草驚蛇,隋州就決定化整為零,分散人力,再等待時機一舉撲滅。
正好這個時候,因為唐泛與沈坤修不和的緣故,嘴仗官司都鬧到了京城去,萬黨自然很樂於看見唐泛吃癟,就想派個萬黨中人下來添亂,但懷恩和汪直及時在皇帝面前勸諫,說現在真相不明,如果再派人過去,很容易對唐泛查案造成干擾,最後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而且上回蘇州一案也表明了唐泛的能力,這說明他在查案上的確是有一手的。
只是萬黨同樣振振有詞,說為了公平起見,應該再派一名欽差去調查,也不必干預唐泛,雙方可以各自進行。
面對萬黨咄咄逼人的架勢,懷恩索性就順水推舟,直接向皇帝推薦了一個人選:隋州。
隋州被推薦的理由有兩個,一他是錦衣衛鎮撫使,天子親衛心腹,又是外戚,為皇帝所信任。二他就在江西,近水樓台,用不著再派人千里迢迢從別處趕過去,既浪費時間又拖延案情進展。
皇帝同意了這個提議,所以隋州就成為第二名欽差,名正言順來到吉安。
這個結果讓萬黨十足恨得牙根癢癢,誰不知道隋州跟唐泛是過命的交情,誰不知道兩人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再派欽差的提議本來就是為了給唐泛添堵使絆子的,結果這樣一來反倒變成是在幫唐泛的忙了!
旨意下來,隋州身上又多了一份差事,但眼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還是白蓮教的事情,再說汪直和懷恩之所以竭力推薦隋州過來協同查案,為的其實也是讓唐泛不受干擾罷了,所以在科舉案上,隋州什麼都不做,只要表明對唐泛的支持,那就是最好的幫忙了。
因此隋州並未大張旗鼓進入吉安,反倒按照之前的策略,讓手下的人分頭喬裝潛伏進入吉安府打探消息,等候命令。
他自己則悄悄過來找唐泛,與他通一下聲氣,免得唐泛還不知情。
席鳴和陸靈溪等人受了傷,警覺性大不如前,單憑官驛那些官兵,肯定是不可能攔得住隋州的。
是以他進來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前一晚見唐泛睡得沉,就沒有驚擾他,半夜悄悄過來,又悄悄走人,竟也未曾驚動任何人,今晚唐泛會發現他,自然是因為他想讓唐泛發現的緣故。
其實從上次唐泛離京到蘇州至今,兩人也有幾個月沒見了,要說隋州沒有半分想念那是假話,只不過他素來克制內斂,所以旁人也難以察覺,不過唐泛不同於旁人,有些話就算不必說出口,彼此也能明白。
若到了單憑眼神交流也能明白對方所想的地步,那麼語言自然就成了多餘的擺設。
隋州:「如今官驛外面我已經安排了人手,你不必擔心安全問題,從今日起,我也會跟在你身邊。」
唐泛:「那白蓮教那邊呢?」
隋州:「現在暫時沒什麼消息,如果對方有動靜,一定會露出風聲的,到時候再說罷,成天盯著也無用,不如等他們自己先動。」
唐泛想了想,覺得這倒也是一個辦法。
隋州在他身邊,一來遵旨協查科舉案,理由光明正大,二來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唐泛:「不過你既然要隱藏身份,就這樣跟在我身邊,只怕不大好罷?」
隋州:「自然不好,所以要喬裝改扮一下,最好連你身邊的人都認不出來,免得他們露出馬腳被白蓮教發現,李子龍既然在吉安有佈置,那麼以他的為人,說不定連在官府中也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唐泛就笑了:「言之有理,但你總不能又裝扮成狄涵罷?這可不像在蘇州,白蓮教跟你打過無數交道了,不說旁人,就算你蓄起鬍子,身上的氣質也是掩飾不了的,李子龍肯定認得你。」
隋州道:「所以要盡量減少露面。」
唐泛調侃:「那你還不如男扮女裝算了,那樣被發現的機會更小。」
誰知隋州竟然當真了,還認真地思考一番,點點頭道:「這樣也行,可以說我是你自幼定親的遠房表妹,父母雙亡,聽說你來江西,特地過來投靠你的。」
得,片刻工夫,連身世都給編出來了!
唐大人的嘴巴張張合合,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像你這樣高大壯實的表妹,哪戶人家能生得出來啊?」
隋州笑道:「北方女子若是自幼習武,也不是沒有像我這樣的身材,你看杜瑰兒不就與你一般高了嗎?」
這簡直是強詞奪理,唐泛搖搖頭:「如果你扮得不像,反倒更容易惹人懷疑,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露面呢!」
隋州道:「我雖然沒有李子龍那樣神鬼莫測的易容術,不過易裝改扮,倒還算是過得去,兩日之後,你派人將轎子準備好,到城中福來客棧接我便是。」
他既然這樣自信,唐泛也無話可說,只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若你露出半點破綻,丟我的臉,可就別怪我將你掃地出門了,我們老唐家可沒有這樣的表妹!
兩人說了這麼些話,雖然感覺上好像不過一會兒,但不知不覺已經大半夜過去了。
如果不想讓人發現,隋州肯定不能等到天亮才走的。
他手掌按住床榻,身體從唐泛身上翻了過去,穩穩落在外面。
唐泛這才發現兩人坐在床榻上說了大半天的話,而他因為聽隋州敘述這些天的事情,聽得太入神了,也忘了這一茬。
隋州:「跟在你身邊的那幾個人,警覺性太差了,連我出入都沒發現,看來汪直派來的人也不如何。」
唐泛不以為意:「那是因為他們受了傷的緣故。」
隋州皺眉:「怎麼會受傷?」
唐泛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隋州還不知道自己遭遇刺殺的事情呢。
面對對方目光如電的注視,他也不好再隱瞞,就將那天晚上的刺殺事件說了一下。
隋州聽完,眉頭就擰得更緊了:「還好你沒事。從目前來看,吉安這塊地方只怕不會太平,這兩天你自己小心些,官驛外我安排了人手,你出門時他們也會跟在後面,但畢竟沒法近身保護,再多等兩日,我先將他們安排好,就來找你。」
唐泛:「行了,知道了,你幾時變得這般囉嗦,表妹還是好生去準備罷,別到時候嚇著了表哥才是正經。」
隋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要走人,忽然又似想起一事,轉過頭:「話說回來……」
唐泛:「?」
隋州:「益青到底是誰?」
唐泛:「……」
怎麼還記得這茬?
他沒說話,隋州也猜出來了:「是方才門外說話的那個人罷?上次他帶著你的口信去蘇州衛所的時候,我見過一面,好像是汪直的人?」
唐泛:「不是,是懷恩派來保護我的,身手也不錯,心性可堪塑造,是個棟樑之才,就是稚嫩了點,還需調教。」
隋州喔了一聲:「那下次我和他切磋切磋,幫你調教一番。」
唐泛:「……別假公濟私。」
他雖然不懂武功,可也知道隋州的身手應該比陸靈溪要高上一籌。
隋州見狀就安慰道:「放心罷,不會打壞的。」
不說這句還好,一說唐泛反而覺得更不安心了。
沒等他說什麼,隋州就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就如同他來時一樣,若不是窗戶還開著,真要以為自己大半夜見鬼了。
那頭陸靈溪睡到半夜,莫名其妙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裹緊被子。
其實天氣好像也不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