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在繼續前進。
死人的消息很快傳了開去, 瘟疫般引發人心的恐慌。
乘客們議論紛紛,彷彿兇手就坐在自己身旁, 更有一等車廂的乘客大聲叫嚷, 要求火車立馬停下來,讓他們下車。但這也就是說說而已, 就算火車現在停下,不怕後面火車撞上來,這前不靠站, 後不著村的,他們又能上哪去?
列車員無可奈何,只得盡力安撫一等車廂的乘客們, 這裡頭任誰站出來, 下車告個狀,他們都惹不起。
「找人?那怎麼找?一等車廂的客人們鬧得厲害, 恐怕是不肯配合的!」
在凌樞他們身邊幫忙的列車員手足無措, 六神無主,不由自主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眼前兩人身上。
「小兄弟怎麼稱呼?」
「長官喚我阿財便可!」
凌樞的和顏悅色令他受寵若驚, 阿財忙道。
「好, 阿財兄弟, 勞煩你現在帶我們去第二車廂, 順帶將第二車廂通往第一車廂和第三車廂的門關上,不要令人通行。」
阿財不明所以:「為何不查第三車廂?那裡人更多更雜, 兇手恐怕也會藏在那裡。」
凌樞一邊走, 一邊給他解釋。
「現在初步推斷, 參與殺人的不僅有兇手,還有幫兇。死者是第二車廂的乘客,而且是孤身坐車。因為第二車廂距離第一車廂的化妝室很近,也有空子可鑽,如果是第三車廂的乘客,兇手即便想要搬人作案,也很麻煩。兇手有可能躲去第三車廂,但幫兇一定是熟悉列車的雜役,而且應該長期在第二車廂幹活的。現在把兩節車廂之間的通道封鎖還來得及,他自忖沒有殺人,十有八九會選個熟悉的地方隱藏,而不是貿然去陌生的第三車廂。」
阿財似懂非懂,只覺對方說得有些道理,但自己一時之間還未想明白。
「前面就是第二車廂,您二位先找人,我先去守好通道!」
第二車廂也很嘈雜,但總體比第三車廂好很多。
做生意的,過日子講究些的,或者身家豐厚些的文人,往往都會選擇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第二車廂。
此時正是飯點,各種食物氣味交雜在一起,撲面而來,縱是再美味的東西也遜色了許多。
二等車廂的乘客大多一邊用餐,一邊議論前面死人的消息。
不明真相,以訛傳訛,謠言呈病毒性傳播,到凌樞他們來到二等車廂時,已經變成死者是政府要員的千金,還是被情人殺死在火車上云云,令人啼笑皆非。
凌樞和岳定唐站在靠近車門的空位,觀察每一個來來去去的雜役。
後者們正忙著來回奔波,為各位乘客送餐,二等車廂的飲食雖不如一等車廂,但也是熱飯熱菜,尤其今年鐵道部頒發新令之後,餐食裡又增加了中餐,廚師手藝還挺不錯。
阿財也跟在他們旁邊看。
只是他看來看去,覺得誰都有嫌疑,又覺得誰都沒有嫌疑。
「長官,您的雜役,會不會逃去第三車廂了……」
話沒問完,阿財就見凌樞指著不遠處一人道:「你認識他嗎?」
阿財定睛一看,那人正低頭整理餐車上的東西。
「好像是新來的,我聽別人喊他十二,沒和他說過話,怎麼,這人不對?」
阿財瞅來瞅去,沒看出十二有什麼不妥。
但在凌樞看來,十二滿身都是問題。
首先他已經接連給同樣兩份菜調換位置了,左換到右,右換到左,左再換到右。
重複無效的動作說明他心不在焉,或者另有所思。
別的雜役忙忙碌碌,來去送餐,一路小跑,積極得很,因為有個別出手闊綽的客人,還會在買食物的時候,默許雜役不找零,也就是說,零錢給雜役當小費。
當然,這樣的乘客很少,大部分人還是很愛惜吝嗇銀錢的,但也沒有一個雜役像凌樞重點關注的那個,半天一動不動,慢吞吞偷懶,若是被旁人看見告狀上去,這份差事就甭想要了。
岳定唐走過去,拍拍他的後肩。
對方嚇一大跳,整個人跳將起來。
動作太誇張,連阿財都看出不妥當了。
他有心在兩位長官面前表現一下,疾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
「你方才是不是去過一等車廂的化妝室!」
「沒去過,我一直待在這裡!」雜役十二搖搖頭,連忙否認。
「你袖子上沾到的是什麼?」岳定唐問。
十二低頭看向自己的袖子。
那裡因為經常幹活而染上一圈洗不掉的烏黑,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污漬之外,這裡,還有淡淡的紅色,不像血,倒像是女人的胭脂。」
岳定唐指出來,可他語氣越是輕飄飄,十二臉上的慌亂之色就越濃。
「這是我不小心碰了湯汁的,洗不掉,哪是什麼胭脂!」
「是嗎?」
凌樞驀地插進來。
「我對女人胭脂最熟悉了,讓我來聞聞,就知道你有沒有在說謊了。」
他吊兒郎當的調笑口吻沒法讓十二放鬆下來,反倒渾身緊繃,面露警惕。
十二想要後退,卻被凌樞攔住。
他二話不說推開凌樞轉身要跑,後者卻閃身避開,更快一步抓住他的後領。
動手掙扎間,餐車匡啷作響被踢向前面,碟碗接二連三碎了一地。
乘客們被驚動了,紛紛循聲望來。
十二死命掙扎,手腳並出,卻被凌樞直接撲上來牢牢按住。
岳定唐則上前搜身。
他很快有了發現。
「這是什麼?」
岳定唐在十二貼身內衣的口袋裡,找到了一包被手帕包著的金箔。
金箔上面還有精雕,雖然燈光昏暗一時之間看不清雕刻何物,但精美華貴毫無疑問,也絕不是應該出現在雜役身上的東西。
「這是你從死者身上得到的?看來人是你殺的?」
「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幫忙清理屍體!人不是我殺的!」
十二根本不經說,果然立馬就嚷嚷起來。
凌樞逼問:「那是誰殺的!」
十二面露慌亂:「我、我不知道!」
凌樞:「你不知道,那你就是兇手!到站之後,我們會將你連同贓物交給當地警察局,而真正的兇手將會逃之夭夭,你替他背鍋,還很可能要被槍斃,值得嗎?」
十二帶著哭音:「我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我們上火車之前說好的,他殺人,我幫忙掩蓋清理,幫他拖延時間,只要下了火車,他就走他的陽光道,我也立馬卸了差事回老家!」
凌樞:「但現在火車還沒到站,你指認他出來,還來得及。你仔細想想,人可能藏在火車上哪個地方?」
十二喘著粗氣。
他想不明白,自己僅僅是動了貪念,答應幫萍水相逢的老鄉一個忙,怎麼就變成殺人嫌犯?
頭頂的電燈晃得他眼暈,幾乎生出幻覺。
身下的火車轟隆震動,冰冷的木板半點也不舒坦,也許就像剛剛那具屍體躺在地上的感覺一樣。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打了個寒戰。
「他、他應該是在第三車廂去了!」
「帶我們過去,你也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十二不是南京人,他是東北逃難到南京來討生活的。
南京雖不比上海繁華,但畢竟是首府,南來北往,四通八達,想找份差事也很容易,十二輾轉幹了幾年之後,才混上這份在火車上打雜的差事。
若是他肯吃苦,嘴巴又能說道,再過幾年,說不定就能升上車僮,也就是列車員。
但這樣的機會很寶貴,他每日辛勞,又要補貼家用,自覺苦得不能再苦,每每咬牙忍下,夜半淒涼。
直到幾天前,他在天津前往南京的列車上,認識了一個名叫斗笠的老鄉。
斗笠在十二被乘客為難時,幫他解了圍,兩人一來二去就混熟了,斗笠告訴他,自己其實是在等一樁買賣,一樁一本萬利的買賣,只要做了這樁買賣,從此之後海闊天空任逍遙,根本不用再看人臉色過日子,就算不能大富大貴,回老家置幾畝良田,娶個媳婦也不成問題。
十二動心了,一隻腳就上了賊船。
斗笠說的這樁買賣,就是殺人買賣。
他接了個買賣,要殺一個人,從南京到天津的列車上。
此人身上攜帶巨財,殺人還能順便劫財,只要熬過火車上這段時間,等下了火車,立馬就能消失得無影無蹤,絕對如同大海撈針,讓人再也找不到。
膽小的十二想要退卻已經來不及,在斗笠的威逼利誘下,他答應幫斗笠清理現場,藏匿屍體,拖延時間,而斗笠則會把死者身上的財物分一些給他,讓他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在去三等車廂的路上,十二結結巴巴,將前因後果大致描述出一個輪廓。
而凌樞和岳定唐則將這個輪廓大概還原出脈絡。
但整件事還有許多不明晰的陰影,需要他們進一步找到答案。
嘈雜,窒息,煩悶。
這是三等車廂給人的視覺衝擊。
凌樞對這裡並不陌生,因為以前他也坐過,當自己沒有身處這個環境時,驟然之間免不了會產生不適,但兇手就隱藏在這裡。
十二迷濛著眼睛虛掃過去,只覺人人都像斗笠,根本分辨不出。
「死者身上原先穿著什麼衣服,你記得不?」
凌樞按住他的肩膀。
「不要緊張,只要你把他找出來,我們就會為你擔保,不僅如此,還會給你一筆賞錢,讓你不用再幹這種火車上的苦役。」
說罷,凌樞朝岳定唐伸手。
岳定唐:?
凌樞嬉皮笑臉:「岳長官,借我一塊銀洋唄。」
岳定唐蹙眉,從口袋裡摸出錢給他。
想了想,不放心,又問了句:「你問我借,那什麼時候還?」
非是他吝惜這一塊銀洋,而是凌樞前科纍纍,只進不出。
凌樞果然嘿嘿兩聲敷衍道:「再說,再說!」
他將拿過來的銀洋塞進十二手裡。
「拿著,補償你的賞錢,現在你可以放大半心了吧?」
十二將銀洋拿進嘴裡一咬,精神大振,腰不疼了,腿不抖了,說話也利索了。
「兩位長官,我記得這斗笠的身形很矮小,死者那身西裝穿在他身上根本不合身,還有他右手手背上有顆黑痣,特別顯眼,這第三車廂順著找,總能找出來的!」
就在十二領著凌樞一個個認人的當口,岳定唐摸到口袋裡的金箔,順手拿出半片,在燈光下瞅一眼。
上面的精雕,似乎是文字,而非圖案。
再細看,彷彿是藏文。
岳定唐心裡咦了一聲。
十二拿著這些金箔,肯定不是因為上面雕刻了什麼,而是因為這些金箔本身的質地,這麼一疊金箔,熔成金元寶,應該也有一小個了。
但岳定唐卻有種預感,自己手上的這些金箔,可能大有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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