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四維父子縱論朝局之時, 遠在重洋之外的扶桑, 同樣有兩人正坐在屋簷下的迴廊上品論茶道。
「連歌曾寫道:晨霜遍原野, 秋色業已深。眼前景色, 正如歌中所說,極淒極美啊!」小西行長筆直地跪坐著, 抬頭望向屋外飄落的黃葉, 感歎道。
豐臣秀吉笑了笑, 拿起旁邊侍女剛剛煮好的茶湯, 輕輕啜了一口, 道:「唐土有詩云: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這茶之妙處,敘之不盡, 說之不窮。唐詩的精妙,在於寓意深遠,縱觀我大和歷史, 就從未出現過如此生動美妙的詩句。」
小西行長肅然:「唐土確實地廣物博, 人才輩出, 但是如今的唐土, 早已不是當年的大唐,而大人統一日本,各方人才都聚集在您麾下,比起佔據了唐土的明國來,也分毫不遜。」
一片黃葉被風吹過,輕輕落在矮榻邊上,豐臣秀吉執起來,手指拭去上面的灰塵。
「你知道,我統一日本是為了什麼嗎?」
小西行長跟隨豐臣屢立戰功,征戰南北,是一個將領,卻不是一個謀臣,聞言便有些接不上話,張了張嘴,半晌才道:「大人是為了大和民族的將來。」
豐臣秀吉讚許道:「你有如此見識,當真長進不少。大和民族有銳意進取的精神,我們不怕吃苦,更不怕死,無論生死,都該像櫻花與蝴蝶那樣絢爛璀璨,不負一生,然則縱觀日本四島,國土卻尚不足唐土的十之一二,資源稀缺,人口眾多,就算犧牲再多的性命,也不過是在這須臾小島上爭來搶去,平白浪費了吾輩大好時光。」
他歎息一聲,續道:「千年以來,我大和民族,一直為西邊那片陸地的附庸。大化年間,孝德天皇就曾經對遣唐使說過,對唐帝國務須言語必和,禮意必篤,毋生嫌疑,毋為詭激,堂堂天皇,竟要如此卑躬屈膝,何其令人感慨!」
小西行長的神色越發肅穆,腰身挺得筆直,凝神聽著他說的每一句話。
「日本雖小,勝在生機勃勃,反觀唐土,如今的明國經過兩百多年,已經形成日漸腐朽之勢,他們的官員,成天只想著討好皇帝和撈錢,他們的皇帝,有的沉迷於女人,有的沉迷於道術,現在在位的萬曆皇帝,聽說倒是雄心勃勃,可惜國內弊病叢生,就夠他喝一壺的了,他們的軍隊腐化落後,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振作起來。所以,彌九郎,統一日本,只是一小步,卻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也並未意味著你們的成功,日本需要崛起,大和民族需要崛起,希望就在朝鮮,就在唐土!」
他頓了頓,看著手上的黃葉,慢慢攥緊手指,把葉子揉入掌心,想是在對小西行長說,又似在對自己說:「在我生存之年,誓將唐之領土納入我之地圖!」
小西行長無疑被他這番話所感動,任何一個有雄心壯志的將領,都不能不為豐臣秀吉的這番話所感動。他驀地彎下腰,伏地身體,額頭在地上重重叩了一下。
「彌九郎誓死追隨大人!」
就在此時,侍女跪在門外稟告,說有一位尼德蘭商人帶來重要信函,說想求見大人。
區區一個佛郎機商人,怎麼有資格來覲見自己。
豐臣秀吉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還是接過那封信,打開。
不過片刻,他的表情就從不耐煩轉而露出笑意,小西行長暗暗驚奇,也不敢吭聲。
豐臣秀吉笑道:「想要睡覺,就有人遞上枕頭,真是天助我也,你且先下去吧,我要會會這位使者。」
來者身材高大,一頭紅髮,不是侍女以為的佛郎機人,而是當時被明朝稱為紅夷的尼德蘭人,也就是後來的荷蘭人。
對方不會說日語,所以隨身帶了一位翻譯,進來之後按照日本的禮儀鞠躬,問候,跪坐,顯然事先練習過,這讓豐臣秀吉又多了幾分好感。
「很高興來到這裡,在下是明克‧范德裡恩,感謝尊敬的攝政王在百忙之中撥冗接見我。」
豐臣秀吉挑眉:「我只是關白攝政,不是王族,不用稱呼我為攝政王。」
明克笑了笑:「在明國,大人這般的地位,大權在握,連天皇都要對您俯首,只有攝政王這樣的稱呼才配得上您。」
好話人人都愛聽,雖然豐臣秀吉沒把他的話當真,但這無疑不會讓人反感。
「你在信函上說,你有值得我接見你的價值,會為我提供我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明克狡黠一笑:「大人希望得到什麼?」
豐臣秀吉並不著急:「那就看你們能給我什麼了。」
「我們能給大人的,絕對比您想像之中的還要多。」明克接過侍女遞來的茶,道了一聲謝,目光在對方露出半截的雪白頸項上停留了片刻,才戀戀不捨地挪開。
「大人,我雖然只是一個商人,但是您知道,我的身份,不僅僅是行商,有時候也可以代表尼德蘭。」
豐臣秀吉點點頭:「我知道,我曾經與你們國家的商人打過交道,從他們口中聽說你的大名,然則照你信上所說,你們希望佔據明國的濠境,那麼你應該去和明國的朝廷打交道,讓他們把濠境從佛郎機人手裡拿過來,日本距離濠境不止千里,與我說,又有何用?」
明克哈哈大笑:「明國人有句話說得好,叫打開天窗說亮話,大人,我聽說您有攻打朝鮮之意,實不相瞞,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為您提供更加精良的大炮和□□,助您一舉攻下朝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