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張澤猝不及防,只見對方拳頭已經到了自己面門上,大驚之下趕緊往後仰,雙腿卻跟不上反應,眼看就要挨一記重拳。

一隻手卻及時伸過來,包握住宋蘊的拳頭,順著他的來勢一拽一扭!

宋蘊慘叫一聲,只覺手臂劇痛,身體跟著歪倒,人已經摔在地上,表情還是懵的。

身後簇擁著他的同僚也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攙扶。

「宋小郎,你沒事吧!」眾人紛紛問候。

反觀賀湛他們這邊,卻只有孤零零的兩個人。

宋蘊痛得齜牙咧嘴,正待發作,旁邊有人低聲耳語幾句,他吃痛的表情扭曲片刻,惡狠狠瞪向賀湛:「賀湛是吧?我記住你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張澤:「你待如何!」

宋蘊哼了一聲,也不理他,被眾人攙扶著爬起身,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

張澤霎時笑容燦爛,朝賀湛豎起大拇指:「你這一手可絕了,那孫子的手是不是斷了?」

賀湛:「我沒有用力,頂多只是扭傷筋,我沒想到他這麼不濟事。」

他原本也可以讓宋蘊毫髮無傷,但對方辱罵賀融之後,他就改變了主意。

宋蘊只扭傷筋骨,還是因賀湛不願將事情鬧大。

張澤嗤之以鼻:「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你當他有什麼真本事?高門子弟,誰不是打著進禁軍混兩年出去派個好差事的主意!」

說這話的時候,他似乎忘記自己的存在了。

賀湛有點好笑,揚起下巴點點不遠處冷眼旁觀的一幫士兵:「他們不也是陳百夫長手下的嗎,怎麼方才別說幫忙了,連上來勸架也沒有?」

張澤撇撇嘴,不屑道:「他們既瞧不上我們這些紈褲子弟,又怕得罪宋蘊,吃不了兜著走唄!」

他攬上賀湛的肩膀:「好兄弟,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那宋蘊以後要是再找你茬,你跟我說!」

賀湛:「你又打不過他。」

張澤拍拍胸脯:「我讓我的哥哥們去打啊!」

賀湛奇怪:「方纔看宋蘊那樣,我還以為他會按捺不住,跟我們繼續動手,沒想到他人多勢眾,反倒走了。」

張澤得意道:「你不曉得,今兒是南呂坊肖眉娘開臉的日子,京城老少蜂擁而至,就算沒錢,看個熱鬧也值了,要知道肖眉娘以前別說開臉了,就是看上一臉,都要這個數!」

他伸出一根手指。

賀湛:「一兩?」

張澤看他的眼神像看白癡:「是一百兩!看一眼就要一百兩,開臉是什麼價,你自己想想吧!」

賀湛虛心請教:「開臉是什麼?出嫁嗎?」

張澤扶額:「什麼出嫁,是開、苞!開、苞懂嗎,就是初夜!」

「原來如此。」賀湛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了一下。

他幼年就離京,後面那些年都在鄉下度過,每日操心生計都來不及,京城紈褲子弟那些玩法門道自然一竅不通。

張澤興致勃勃:「要不咱們也去看看吧,雖然我沒錢,不過能看肖眉娘一眼也好,少女跟少婦,雖然一字之差,但風情卻差之千里,現在不看,以後就看不著了。」

賀湛睨他一眼:「你很懂啊。」

張澤謙虛:「好說好說,你剛到京城,合該長長見識,兄弟我當仁不讓,官府教坊,民間妓館,我就沒有不熟的,你喜歡什麼樣的,只要一句話,我定能給你找出來。」

賀湛抽抽嘴角:「我記得方才季大將軍給我講禁軍規矩的時候,說到不許禁軍宿妓喝花酒了。」

張澤不以為然:「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沒過夜,誰管得著呢,就算過夜,沒被抓住不就行了?」

賀湛:「我就不去了,我想早點回家。」

張澤一臉「你在跟我開玩笑」:「這麼早回家有什麼可做的?你金屋藏了嬌不成?連京城頂頂漂亮的女人你都不想看?」

賀湛無奈道:「我第一天當差就跟你去喝花酒,被季大將軍知道了會怎麼想,被陛下知道了又怎麼看?家裡兄弟也讓我早點回去,說要帶我出門走走,你去玩吧,別管我了。」

張澤意興闌珊:「罷了罷了,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待會兒碰見宋蘊那幫人又得打起來,你不在,我又打不過他們。」

敢情這就是一直攛掇他去的原因?賀湛眼角抽搐,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辭別張澤,各自回家。

誰知回到家,幾兄弟都不在,賀湛在賀融房間裡等了好一會兒,竟不知不覺睡著了,直到被拍醒。

「怎麼在這裡睡?連被子都沒蓋,別著涼了。」賀融手裡頭還拿了本新書,估計是剛從書鋪回來。

賀湛揉揉眼睛,有點失望:「三哥,你們不是說等我嗎,怎麼都自己出去了?」

賀融安慰他:「今日崇文館下學得早,我們不知道你這麼早就回來,還以為頭一日當差要更辛苦些,你要是想出去逛,等下一個休沐日,我再陪你出去逛個痛快。」

「其實早點回來也好,有同僚喊我去南呂坊,我借口說家中兄弟在等,就推脫了。」賀湛很快就想開了,拿出一個油紙包笑道,「我回來路上瞧見有賣糖年糕的鋪子,熱騰騰的,想起你愛吃這口,就買了點,裡頭還有些綠豆糕和桂花糕。」

賀融拿起來嘗了一口,對別人來說可能偏甜,但他卻覺得剛好,不知不覺就吃了一整塊。

「好吃。」他不吝稱讚,「不過你俸銀還沒發,省著點花。」

賀湛笑瞇了眼,今天因宋蘊生出的那點不快已經煙消雲散。

「也沒幾個錢,我心裡有數。」

先時在竹山時,他與二哥賀秀兩人,偶爾會將吃不完的獵物拿去賣,若有完整皮毛,能賣的錢就更高一些,除了貼補家用之外,他們自己也留了些。

賀融道:「我也帶了些吃的,先前不知你回來得早,讓文姜拿去灶上熱著,等會你餓了就去拿。」

賀湛應聲,隨手也拈起一枚糕點送入口中,但他很快被齁得面容扭曲,感覺喉嚨都快黏在一塊兒了,想也不想抄起手頭茶杯猛灌一大口茶水,等那股勁兒緩過去,方才覺得好受些。

「……三哥,你不覺得太甜了嗎?」

「還好吧,很甜嗎?」賀湛灌水的工夫,他又吃了兩塊綠豆糕,拍拍手上碎屑,漫不經心問,「你是不是有個同僚叫宋蘊?」

賀湛一愣,隨即警然:「怎麼,他找你麻煩了?」

賀融:「沒有,我從西市回來,旁邊路過一群人,正好提及你,我就駐足聽了會兒。」

賀湛放下心,將宋蘊的來頭和今日在校場上發生的事情略說一下,末了道:「我這樣說,也不知會不會給父親招惹麻煩。」

賀融從袖子裡摸出一段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花繩,手指翻飛,低頭玩了起來,一邊道:「你說得沒錯,他想找茬也挑不出理,有本事鬧到陛下前。就算他有這個膽子,宋家長輩也不會任他胡來的,聽說禁軍裡勳貴與平民之間涇渭分明,我也猜你頭一日去,必是要受點氣的,只要不吃大虧就好。」

旁人見賀融身有殘疾,幼年喪母,尤其母親還背負污名,總以為他必然性情陰鬱寡言,但賀湛知道,他這位三哥,平時不多話是真的,但要說性子陰沉卻未必,賀湛與他相處多年,每每覺得三哥沉穩只在外表,內心其實多有活潑之處,譬如眼下……

賀湛眼角一抽:「你哪來的花繩?這不是小姑娘玩的嗎?」

賀融:「街上買的,多有意思,怎麼就成小姑娘玩的了?我給阿歆和嘉娘也買了,他們肯定喜歡。」

這不是廢話嗎,賀湛哭笑不得:「他們一個是小孩兒,一個是姑娘家,當然喜歡了!」

賀融翻了個花樣遞過來,示意他接。

賀湛起身往外走:「我餓了,去找吃的。」他又不是小孩兒。

賀融:「……」

至於這麼嫌棄嗎?

《麟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