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魯吉好奇地看著眼前幾個人,尤其是賀融。

賀融同樣不著痕跡在觀察魯吉。

魯吉是西突厥前代可汗之子,年紀雖然比真定公主小,但面容看上去居然沒有小多少,這裡的風沙令他面容過早染上風霜,但一雙眼睛卻明顯要比伽羅溫和許多,更未對賀融他們表現出任何攻擊性的言語,或者下馬威。

突厥人都喜歡咄咄外放,霸氣逼人的領導者,魯吉這樣的,的確很難受到突厥人的歡迎。

突厥與中原不一樣,父死子繼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定例,強者才能坐穩至高的位置,所以前代可汗死了之後,摩利就奪取了大汗的位置,魯吉因為當時年紀太小,剛剛蹣跚學步,對摩利毫無威脅,所以沒有被處死。

摩利可汗沒有兒子,所以屬意侄子伽羅繼任大汗,魯吉雖然在很多人看來有些軟弱,但也不是沒有人支持他的,譬如真定公主,還有前任大汗的一些臣子親兵。

魯吉:「你就是天、朝皇帝之孫?」

賀融:「不錯,在下賀融,按照我們中原人的習慣,王子可以叫我賀三,或三郎。」

魯吉笑道:「那你也不必稱我王子了,直接叫我魯吉便可。」

見對方視線落在自己的殘腿和枴杖上,賀融並未隱瞞避諱:「我這腿,幼時曾從馬上摔下。」

魯吉可惜:「玉璧微瑕,美中不足,委實令人歎惋。」

這句文縐縐的話,任何一個中原文人來說都不稀奇,偏生出自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突厥人之口,賀融有點想笑。

他的目光落在魯吉旁邊胡凳上看了一半的書,問道:「王子喜歡佛家典籍?」

魯吉微微一笑,惆悵道:「也談不上喜歡,就是閒暇時看看,其實我更青睞道家經典,可惜突厥苦寒之地,想要找一本這樣的書何其困難。」

賀融突然明白為什麼真定公主會選擇支持他了。

這樣的人,要成為狼群之首,眾狼自然很難服氣,但對於真定公主而言,卻是一個好控制的人選。

莫說突厥從未有女子當可汗的先例,就算有,真定公主也不可能辦到,因為她是完完全全的漢人,身上沒有半點突厥血統,所以她要統治突厥,只能通過扶持代理人來實現。

現在看來,魯吉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甚至對朝廷而言,一個親漢的突厥可汗,也要比一個成天想著入侵中原的突厥可汗好得多。

帳篷之中只有四人,真定公主、賀融、魯吉、薛潭,簡單寒暄過後,自可開門見山了。

薛潭見其他三人都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先問道:「敢問公主,大汗如今還能撐多久?」

真定公主秀眉微蹙:「大夫也說不好,恐怕不過月餘。」

薛潭:「摩利可汗一死,伽羅必然會迫不及待掌權,二位現在可有何對策?」

真定公主:「伽羅手上有十萬兵力,而我跟魯吉手頭,目前只有兩萬人。」

薛潭苦笑:「這懸殊也太大了。」

真定公主:「這些人,只是可以為我們所用的人,並不包括那些到時候會中立觀望的部落首領,伽羅號稱兵力十萬,實則其中有兩萬左右也在焉耆城,能用的不會超過八萬。」

魯吉見其他人在看自己,就道:「這些天,我私下遊說了不少部落首領,其中有三人,他們曾有親屬死在伽羅手中,已經答應了會站在我這邊。」

薛潭:「西突厥一共多少個部落首領?」

魯吉:「突厥有大大小小的部落,可汗其實就是對大部落首領的尊稱,其下則是葉護,我與伽羅都身居葉護一職,西突厥成規模的部落一共十個。」

薛潭:「那還有七個在伽羅那邊。」

魯吉搖頭:「另有兩人,曾為我父心腹親信大臣,目前搖擺不定,還在觀望,若我能不落下風,他們也不會輕易跑去支持伽羅。」

真定公主沉吟道:「摩利之前給了我三萬人,但那三萬人現在都駐守在焉耆城,還沒來得及調過來,貿然無法一下子調動,但可以嘗試分批過來。」

賀融:「不行,伽羅在焉耆城也有人手,你那三萬人,要留在焉耆城看住他們,而且若有風吹草動,伽羅必然知曉,到時候他先下手為強,你們那三萬人,有用也變成沒用了。」

真定公主眉頭緊鎖,苦思對策。魯吉歎了一聲:「都怪我沒用,連累可敦了!」

「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益?你我同坐一條船,自然要共進退,大不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真定公主的回答倒比魯吉還要鐵血幾分。

薛潭:「摩利可汗在世一日,伽羅還不敢輕易動手吧?」

真定公主:「不錯,但我們不能將所有希望押在摩利身上,他撐不了多久了。」

薛潭:「既然硬碰硬不行,那就只能出奇制勝了,我現在倒有一計,不知可行與否。」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他身上,薛潭輕咳一聲:「假傳摩利可汗的死訊,誘伽羅入彀,趁他不備,以刀斧手加身,將其拿下。擒賊先擒王,有了伽羅在手,其餘人自然不在話下。」

魯吉眼前一亮:「這法子倒是不錯!」

真定公主卻搖搖頭:「伽羅沒那麼容易上當,我們防備他,他也在防備我們,萬一他非要帶人入帳見可汗,到時候偷襲就會變成混戰,我們這邊沒有拿得出手,能夠保證一擊必中的精銳,恐怕會吃虧。」

她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薛潭擰著眉頭,又陷入苦苦思索。

賀融忽然道:「單憑可汗的病情,不足以讓伽羅放鬆警惕,我們還缺少一個契機。」

這段時間薛潭與他頗有些默契,聞言靈光一閃,脫口而出:「五郎!」

賀融點點頭,對真定公主道:「實不相瞞,我此行前來,還帶著一百名士兵,俱是禁軍精銳,但因人數太少,又怕打草驚蛇,所以將他們留在張掖,可以讓他們以朝廷使節的名義前來謁見可汗,伽羅如今以繼任可汗自居,必然也會想要從中插一手,參與會見,屆時我們可以趁機佈置人手,裡應外合,將伽羅拿下。」

真定公主先是一喜,而後又搖搖頭:「我們現在一舉一動,都受到伽羅監視,你要如何將消息傳遞出去給他們?」

薛潭道:「商隊吧,商隊往來突厥與漢地之間,所受限制比較小,可以借由商隊,將消息傳遞回去,讓我們留在張掖的人以使節名義正式求見。」

真定公主:「即便如此,消息內容也須隱蔽才行,商隊往來,伽羅都會派人搜查,一個不慎就會前功盡棄。」

賀融沉吟道:「此事我來準備吧,公主,魯吉王子,摩利可汗那邊的佈置,就得靠兩位了。」

魯吉面帶憂慮,愁眉不展。

真定公主反是淡然許多:「事關性命前程,我們自然會全力以赴,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願上天眷顧,一切順利吧。」

……

一個地方再好,住上十天半個月,成日無所事事,很快就能將這裡的大街小巷,一草一木都摸透,滿心雀躍也成了百無聊賴,被賀融留在張掖的那一百士兵便是如此。

起碼在京城,他們不必當值時,還有父母朋友可以團聚玩耍,但來到這裡,除了操練就是操練,閒暇時也只能逛逛城內,餘者就是待在這座由甘州刺史為他們準備的驛館裡消磨時光。

起初還好些,但時日一久,當賀融一去不復返,又不知幾時歸來,眾人那些雄心壯志逐漸變成茫然,哪怕賀湛告訴他們,他們待在這裡,是有更重要的使命,大家也難以避免心裡產生別的想法,甚至有點影響士氣。

這一日,有三名士兵私自出去賭錢,被發現之後抓了回來,正五花大綁跪在下面,賀湛坐在上首,兩旁則是被賀湛喊來圍觀的士兵。

「你們可知自己犯了什麼錯?」賀湛面色冷漠,目光冰寒。

三人垂頭喪氣,不敢吭聲。

賀湛斷喝:「說話!」

三人微微一顫,連旁邊站著的陳謙也嚇了一跳,心說五郎是越發威嚴了。

賀湛:「林淼,你說!」

被點名的士兵抬頭偷偷瞄了賀湛與陳謙一眼,支支吾吾:「回稟統領,我們想著上午沒有操練,反正是休息,又閒得慌,就相約出去那啥……小賭怡情……」

聽見賀湛冷笑一聲,林淼立馬閉嘴,不敢再說下去。

賀湛:「每操練五日,給你們半日休息,這是體恤你們,你們倒好,還說閒得慌。」

視線掃過其他士兵,他涼涼道:「看來其他人也都是這麼認為的了?既然如此,這半日的休息,以後也取消好了,每日按時操練,不得以任何理由請假逃避。」

所有人趕忙低下頭,心裡把林淼三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賀湛又望向那三人:「禁軍規矩,三位可還記得?」

見他們不答,賀湛冷笑:「看來是不記得了,陳謙,你講給他們聽。」

陳謙面無表情地背道:「禁不聽指揮,任意妄為,禁奸、淫擄掠,驚擾百姓,禁嫖宿娼妓,流連賭坊。」

他每說一句,那三人的腦袋就更低一分。

賀湛冷冷道:「違者當如何?」

陳謙一字一頓地吐出來:「違者,輕則杖刑,重則,當斬。」

三人齊齊一震,忙求饒道:「統領,我們知錯了,此地不是京城,我們每日除了訓練便無所事事,少卿又不在這裡,我們也不知以後要做什麼,何時才能回京,心裡鬱悶,方才想去發洩一下……」

賀湛哂笑:「我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京,我也鬱悶,那我也可以去奸、淫擄掠一下了?嗯?!」

他騰地站起,一步步走過去:「你們身負皇恩,千里迢迢來到這裡,難不成是到這裡來混日子的?少卿他們毫無武力傍身,卻敢於以身犯險,至今生死不明,而你們呢,你們在幹什麼?!」

「你們待在這裡,卻嫌太過安逸,還說閒得發慌,跑去賭錢,你們對得起朝廷,對得起對你們抱著殷殷期待的父母親人,對得起少卿嗎!」

他神色嚴厲,一句接著一句,訓得所有人羞愧無比,抬不起頭。

賀湛突然抽出放在桌案上的含光劍,劍身凜冽,寒意森森。

「你們知法犯法,罪無可赦,今日我用陛下御賜的這把劍來了結你們的性命,想必你們都不會喊冤吧?」他冷冷看著三人,身上殺氣凌然,毫無作偽。

三人泣道:「我等違背禁令,其罪當誅,如今已經知錯了,還請統領網開一面,讓我等將功折罪……」

賀湛冷笑:「我對你們網開一面,誰來對那些被突厥人糟蹋的百姓網開一面?」

陳謙沒有為他們求情,他知道今日賀湛是鐵了心要立威,這幫人在京城過慣了安逸日子,若是殺雞儆猴能讓他們就此磨礪劍鋒,它日未嘗不能成為一把無堅不摧的寶劍。

三人不敢再言語,只能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旁觀眾人更是心生膽寒,再不敢起違逆軍紀之心。

賀湛手腕微揚,劍光一閃,就在眾人以為林淼他們難逃一死時,賀湛卻已收劍入鞘。

三人的髮髻散落下來,幾綹頭髮輕飄飄落地。

賀湛冷冷道:「念在你們初犯,這次以發代首,外加杖責三十,下次誰再犯,那就是人頭落地了。」

三人驚魂未定,整個人癱軟在地。

陳謙冷眼旁觀,知道自此賀湛算是徹底收服眾人了。

就在此時,驛館小吏來報,說是幾名大食商人剛去拜謁了使君,聽說賀郎君是長安人,心嚮往之,想求見賀郎君。

賀湛微微皺眉,他現在心繫三哥安危,哪裡有心思接見什麼大食商隊。

「陳謙,你去見他們,就說我……」話說到一半,賀湛心頭一動,忽然問,「他們從大食過來?」

驛站小吏忙道:「正是。」

賀湛:「他們走的是哪一條路,來時經過哪裡了?」

小吏:「好像說是從焉耆城那邊過來的。」

賀湛想了想,改變主意:「讓他們候著,我這就過去。」

打發了士兵們去操練,陳謙與賀湛往偏廳走去。

「統領覺得,這是少卿他們派來的?」

賀湛:「三哥知我們擔心,一定會想方設法送消息過來,用漢地的商隊太敏感了,如果是大食商人,突厥人可能就不會那麼警惕,希望我的猜測沒錯吧。」

二人一路無話,到了偏廳,兩個金髮碧眼的大食人已等在那裡,對方漢語流利,只是音調有些怪異,不如中原人那般字正腔圓。

「敢問哪位是賀湛賀郎君?」

賀湛拱手:「我就是,不知兩位此來,所為何事?」

其中一名大食商人道:「我等入關前,途經焉耆城,遇見一位朋友,他受人之托,讓我們為賀郎君送來兩件禮物。」

賀湛:「請問閣下的朋友,可是漢人?」

大食商人搖搖頭:「是突厥人,名叫何圖。」

這個名字很陌生,賀湛有點失望:「那他托閣下送來什麼?」

另一個人從包袱裡拿出兩個小匣子,放在案上。

兩個匣子一模一樣,區別在於鎖扣的顏色,一銅一銀。

「對方說,賀郎君打開時,須先銅後銀,順序不可混淆,等您見到匣中之物,自然就會明白。」

賀湛越發奇怪,忍不住多問了幾句,但兩人只是信差,除了送東西之外,別的一無所知,更不要說認識賀融了。

送走他們,陳謙看著匣子,猜道:「會不會是突厥人暗示少卿在他們手裡,想以其為質,要挾我們?」

賀湛:「那他們早就大肆宣揚了,不必如此大肆周折,我總感覺,這匣子的確與三哥有關。」

他摸上銅鎖的那個匣子,稍加用力,鎖即斷開。

匣子裡裝的是一個香梨。

這種梨子在邊關很常見,賀湛拿起來左右端詳,陳謙則將匣子翻來覆去,都沒有發現什麼暗語機關。

賀湛只好又打開另一個匣子。

那裡頭沒裝香梨了,卻是一個胡餅。

胡餅乾巴巴,硬邦邦,一看就知道味道不佳,用手一掰,裡面全是白色麵團,陳謙又嘗了一口,忍不住吐出來:「呸呸呸!真難吃,這餅有毒吧!」

賀湛:「……」

看來的確是三哥送的無疑了,也只有三哥,才會熱衷打這種啞謎。

話又說回來,他們在突厥必然碰見了什麼困難,否則也不至於用這種迂迴曲折的辦法來傳遞消息。

問題是梨和餅,到底想表達什麼?

賀湛來回踱步,幾乎眉毛打結。

陳謙也陷入腦海的糾結中無法自拔:「梨是離?是讓我們趕緊離開張掖?那餅又是什麼,讓我們去救人?」

不用等賀湛反駁,他也覺得自己的猜測太無來由:「五郎,這兩樣東西,可能有什麼典故,我沒讀過什麼書,看不懂,要不請使君派兩個幕僚過來幫我們想想?」

賀湛心煩意亂:「沒有那麼複雜,三哥不會繞那麼大的彎子,就為了刁難我們,他一定是用梨和餅來指代什麼!」

陳謙:「方纔那個人說,要先打開銅的,再開銀的,先銅後銀?」

先銅後銀……

賀湛靈光一閃:「先梨後餅,先禮後兵!」

陳謙茫然:「少卿讓我們先禮後兵是何意?」

賀湛皺眉:「我曾與三哥約好暗號,他那邊若需幫助,只須給我傳『兵』字,又或者帶一把兵器給我,我就明白了,現在他應該就是讓我們帶兵過去。」

陳謙:「但我們就這麼帶人去突厥,肯定會被抓住,就算喬裝改扮成商人,也很容易暴露。」

賀湛點點頭:「不錯,改扮商人自然行不通,但若是我們堂堂正正以朝廷使節的名義出現呢?」

陳謙一愣。

賀湛越說越覺得自己的猜測很靠譜:「禮祭宴考,乃至外事禮賓,全都歸於禮部,朝廷雖與西突厥打過仗,但現在畢竟不是戰時,若我們以禮部的名義出使,那邊必然也會派人接待,無論談判還是動手,總得先見到三哥再說,他既然會傳這麼一個消息過來,想必已經有了成算。」

陳謙:「會不會太冒險了,要不我先帶著人過去,您留守城中,有事也方便接應?」

賀湛:「我們總共也就一百人,再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你別忘了,朝廷派這一百個人,就是讓我們自己解決此事,就算我們在那邊遇到什麼危險,朝廷也不可能發動大軍去救我們,與其再分散兵力,不如全部帶過去,也能有個照應。」

陳謙沉默片刻,拱手道:「屬下自打跟隨少卿與統領出長安,就沒想過吝惜小命,統領但有吩咐,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賀湛扶住他的肩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直視對方堅定眼神,陳謙心頭微微一暖:「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

燈火通明,一百餘名士兵站在演武廳,人頭羅列,卻鴉雀無聲。

賀湛負手而立,對他們道:「諸位蟄伏已久,立功的機會終於到來,少卿傳訊過來,讓我們以朝廷使節的身份出使西突厥,此去可能風平浪靜,也可能兵戎相見,你們若有一絲膽怯,擔心有去無回,就不必跟我前去!若想建功立業,惠及妻兒,就只管拿起刀劍,與我出發!」

眾人在張掖早就待得快長毛了,每日操練出來的那一身力氣正無處可使,聞言滿腔熱血沸騰,轟然應諾道:「但憑統領差遣!」

連堂堂天家皇孫都悍不畏死,他們又有什麼理由膽怯退縮?

賀湛大喝:「好!這才是我漢家的好兒郎!」

他望向今日剛剛被杖責過的林淼三人:「你們三人留下,若我們不能回來,你們就將我們的遺書帶回長安,呈給陛下,送給我們各自的家人!」

林淼等人忙道:「我等年輕力壯,傷勢幾日便可復原,不願貪生怕死,也想追隨統領同行!」

賀湛原是不同意,但他們再三懇求,又說遺書人人都可送,若是同袍都赴死建功,唯獨他們被留下來,日後也沒臉回去見父老鄉親了,賀湛見他們意志堅決,這才同意。

眾人散後,陳謙對賀湛道:「恭喜統領,人心可用,士氣可用。」

賀湛抬頭望月。

月圓如盤,亙古未變。

天下望月人,同有一片月。

他想到三哥臨行前對自己說的話,想到自己離開長安時發下的雄心壯志,又想到此去前程莫測,吉凶未卜,內心激盪反覆,最終被皎潔月光漸漸撫平,化作一潭寧和安詳。

含光劍劍鞘上的紋理在手掌中清晰可感,他卻又握緊了一些。

三哥,等我。長安,等我。

……

賀融站在帳篷外面,負手抬頭。

「今日是十五了吧,月亮真圓。」薛潭感慨。

賀融:「十五月亮十六圓,今日十六了。」

薛潭失笑:「瞧我,都過得不知今夕何夕了,那咱們來到這裡也有兩個月了,你的提示那麼隱晦,也不知五郎他們能不能收到,五郎又能不能看懂。」

賀融漫不經心:「五郎聰明著呢,只是平日不顯罷了,我與他素有默契,再說那提示又不難懂。」

薛潭:「就怕老可汗挨不到那個時候……」

話還未說完,便見鴻雁匆匆過來,神色緊張:「大汗有些不好,公主讓你們趕緊回帳篷裡,不要亂走!」

薛潭趕緊摀住嘴。

他童言無忌,老天爺不要當真啊!

《麟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