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與文姜剛剛步出安王府大門,就看見賀湛在門口下馬,迎面而來。
「見過興王殿下。」兩人行禮道。
賀湛見他們兩個在一塊兒,先是一愣,而後又笑道:「你們出去逛街呢?」
季凌有些窘迫,一時不知怎麼回好,反是文姜與賀湛更熟稔,知他性子不似自家郎君那般促狹,便大大方方道:「郎君讓我陪季郎君出去走一走。」
賀湛揮揮手:「去吧去吧!」
想了想,又對季凌笑得意味深長:「敬冰啊,我三哥視文姜如姐妹,自來京城之後,每年比照自己的份例給她做新衣裳,一季起碼四套,與大家閨秀無異,你可得做好破財的準備。」
季凌腳下一個踉蹌,文姜忙扶住他:「你沒事吧?」
賀湛大笑揚長而去。
季凌忙對文姜解釋:「我不是因為你的衣裳多被嚇著的,你別誤會!」
文姜好笑:「五殿下又如何知道我一季多少衣裳?不過是隨口說笑,故意逗你罷了。」
季凌心頭一熱,順勢握住她的手,這雙手並不柔膩,因從小顛沛流離,到了賀家之後,彼時賀家也並不寬裕,文姜跟在賀融身邊,活計沒少干,自然不可能如高門女子那般成日將手保養得柔滑細膩,但季凌卻覺對方手上傳遞而來的暖意,勝過世間柔夷萬千。
「以後,我會待你好的,一生一世,不相負。」
文姜微微一怔,雙頰隨即染上飛霞:「我貌非傾城,出身更比不上世家高門女子,不知季郎喜歡我什麼?」
季凌笑道:「我也說不清,只知道與你在一起,哪怕不說話,心境也分外安寧,這也許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你雖無傾城之貌,卻有玲瓏心腸,我曾見你對貴人也好,對殿下府中僕役也好,俱都一視同仁,不因身份而有所偏頗,這份坦蕩,能做到的人也不多。」
文姜:「我這也是從三殿下那裡學來的,殿下說,寵辱不驚,成敗不懼,方是真英雄本色,我當不了真英雄,只求心安理得罷了。」
季凌:「這就是小處見大智慧了,你再讓我說多一些,我也說不出來。」
他撓撓頭,又道:「還有,我很喜歡你親手做的杏仁甜露,這能算嗎?」
文姜莞爾:「這道點心好做得很,季侍郎就這麼一點要求麼?」
季凌也笑道:「是,吾欲之甚少,惟君而已。」
……
賀融正就著梅子冰糕吃羊肉煎餅,抬頭就看見賀湛進來。
「你鼻子倒靈,聞著香味來的?」
賀湛笑道:「怎麼?三哥這裡窮得連一頓飯都請不起了?」
賀融:「我在大哥那裡用過飯了,現在這只是點心,灶上還有一張,讓人拿來,分你一半。」
賀湛絕倒:「你可真大方,一張餅還分我一半!」
賀融看了他一眼:「難不成你以為我去大哥那兒,真是為了吃飯的?」
下人將煎餅呈上來,賀湛一看,餅皮攤得很薄,煎熟了之後捲成幾圈,裡面塞著醬汁羊肉,噴香可口,難得的是羊肉還事先用薑汁去了腥,賀湛本是興趣平平的,這一下也被勾起食慾,不由讚道:「家有一個文姜,勝過千千萬萬,三哥,你真捨得把文姜嫁出去啊?」
賀融:「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賀湛:「我只怕季家自詡門第高貴,看輕文姜,反倒委屈了她。」
賀融淡淡道:「有我在。」
賀湛笑道:「那也是,三哥你這麼護犢子,若是季凌委屈了文姜,說不得你就抄起竹杖抽過去了。」
賀融蹙眉:「怎麼在你眼裡,我好似成了一言不合就抽人的惡棍似的?」
賀湛作了個鬼臉,湊過去肉麻兮兮道:「那是因為三哥在我心中威儀如山,頂天立地,誰也欺負不了你想護著的人啊!」
賀融將他的大頭推開:「回頭你找個機會,去將二哥請到我這裡來,就說安王府落成,咱們兄弟三人還未聚過,正好一起吃頓飯。」
賀湛一愣,立馬反應過來:「這就是大哥今日找你過去的原因?」
賀融放下碗,拿起帕子,抹了抹嘴。
「是,也不是。你應該明白,二哥這樣偏激消極下去,對他自己沒有好處。」
賀湛黯然:「不錯,其實我也勸過他,但他聽不進去。」
賀融:「事到如今,只能盡力為之,姑且一試了。」
賀湛感歎:「三哥,我知道你素來不喜歡充當打圓場的那個人,這次難為你了。」
外人見賀融事事有主意,遇難則強,逢危必解,但實際上他並不是喜歡趨利避害的圓滑之人,甚至可以說,賀融的性子是有些寧折不彎的,否則當日他就不會為了一個素無交情的殷貴妃而直面新帝,直接反對自己的父親,這非但為自己討不到半點好處,反而還很可能惹來新帝的反感。
這樣一個賀融,當然也不會喜歡在眾兄弟之間充當和事老,到處平息是非。
賀湛猜想,若是可以選擇,三哥興許寧願去突厥面對那等凶險,也不想待在京城看著兄弟之間起內訌。
「昨日我去給裴皇后請安,出來時遇見了七郎。」
七郎賀熙,如今也已年滿十六,由於他的密王府還未建好,目前還住在原魯王府內。
他的生母袁氏,被封為德妃,在後宮之中僅次於裴皇后。
當然,嘉祐帝的女人,現在也才四個,除了裴皇后和袁氏之外,另有兩名侍妾,原先在魯王府內就有了,現在雞犬升天,也跟著封了才人的位分。
相對於歷代皇帝而言,嘉祐帝的後宮顯得有些空蕩蕩的,不過這也是因為先帝新喪不久,一般新帝都不會在這種時候上趕著選妃充實後宮的。
賀融:「我也許久沒見到七郎了,他還好吧?」
賀湛:「還像從前那樣害羞內向,只是看著有些悶悶不樂,我便問起,他說德妃娘娘近來身體又不大好了,時常纏綿病榻。」
袁氏的身體在房州那十年裡已經耗損大半,回到長安之後無論怎麼樣,也回不到從前,再加上當時還是魯王的嘉祐帝娶繼妃的事,令她大受刺激,身體越發每況愈下。當然,比起嘉祐帝的其他女人,她還是幸運許多的,起碼當年那些女子裡,沒有一個能與她一樣活到嘉祐帝登基,又封了四妃之一的德妃。
人心有高低,處處意不平。若說委屈,袁氏恐怕會覺得自己比賀秀還要委屈百倍不止,起碼她曾陪著嘉祐帝歷經患難,最後卻眼睜睜被人壓了一頭,連帶兒子,此生也得背負庶子的名分,再不可能成為嫡子,即便封為德妃,也無法彌補她心中的空缺與不平。
但無論如何,賀融與賀湛始終記得,在他們一家最困難的時候,袁氏操持家務,付出不少,對待他們兄弟幾人,也都一視同仁予以照顧。位分的事他們做不了主,但若是力所能及,也不吝於幫上一把。
賀融沉吟道:「後宮我們畢竟不好時常過去,我記得德妃從前就喜歡民間刺繡,回頭我讓文姜去準備一些,送去給七郎,你也問問他,若是德妃有什麼需要,就與我們說。」
賀湛點頭笑道:「不用三哥吩咐的,這些我都與他說了。」
賀融又道:「過幾日,我會上疏,請立太子。」
賀湛冷不防被這個消息炸得有點懵,片刻之後道:「那我也……」
賀融:「你想請立誰?」
賀湛被問住了,他本想說賀穆,隨即又想起賀秀,話到嘴邊一時說不出口。
賀融似乎明白他的為難處,不等他回答,就道:「你若跟著我上疏,二哥必會覺得連你也背叛了他,這次就由我單獨先上吧。」
賀湛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麼一個法子。
「那好吧,回頭我就去請二哥,希望他這回真能聽勸。」
……
兩日之後,賀融上表,請皇帝為社稷江山計,立皇長子賀穆為太子。
此言一出,立時引起軒然大波。
從目前形勢來看,嘉祐帝並無嫡子,論長,自然該立賀穆,更何況大家剛剛經歷過先帝晚年那場變故,對兄弟爭位引發社稷動盪心有餘悸,也都覺得應該早立太子,以定人心,只不過先帝剛駕崩沒多久,新帝自己又沒提,朝臣也不好急吼吼地上表提及此事。
既然有了安王當表率,其他人自然也就沒了顧忌,緊接著,衛王也上表請立太子,態度鮮明,不落人後。
一時間,請立太子的奏疏雪片般飛向皇帝案牘,其中有真心希望儲君早定的,自然也有跟風起哄的,人心不一,各有其異。
嘉祐帝自然樂見其成,當即就宣佈順應民心,屬意長子,又讓禮部開始著手準備立太子的一系列章程。
五月初五,正當京城沉浸在歡慶端午節的氛圍之中時,南方八百里加急奏報傳至京師,稱南夷六部反叛,與官兵交戰,衝入廣州府,並殺嶺南五府經略使自立。
而此時,對此事還毫不知情的賀融,正與賀秀、賀湛對坐而飲,只不過在場三人的心思都沒有放在美酒上。
「是大哥找你來當說客的?」
賀融還未開口,賀秀已然猜到他的來意。